“那些记者是太过分了。”
什么时候,凌项杵着那根镶嵌了钻石的黑色拐杖步步走来,用他浅淡却深沉的眼眸将锦瑟打量着说,“让这么小的孩子在风口浪尖实在是受罪,那么小的年纪,不如送到国外去念书,那边的教育也更好,小家伙,你说呢?”
她在他们的眼中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这个称呼意味着她毫无决定权。
立刻,蓝婧姝附和道,“我觉着不错,不然在这儿每天被那些记者堵着,连学校都不能去。”
说着立刻就征询叶涵的意见,“庄生的姑妈做了那么多年教育,这件事叫他去办如何?这样我也放心些。”
接收到蓝婧姝示意的眼神,叶涵怔了怔,今天不单是为了那桩和凌驾联姻的婚事?
“奶奶,这件事——”
“我不想去。”他还没说完,身边一个细小的声音已经决然响起,回头过去,锦瑟是看着他的,她只对他一个人重复的说,“我不想去。”
眼睛里溢满了浓烈的抗拒,那些不等她准备好就席卷而来的决定,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凭什么要求她必然的接受?
他允诺过她的,在很多年以前来到叶家的第一晚,就在那个白色的水池边,他说,只要是你不想做的事情都可以不做。
“不想去就不去。”叶涵还是那句话,不管是纵容还是宠溺,不需要别的理由。
“这怎么行?”蓝婧姝‘噌’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常年的病痛,让愠怒的她看上去摇摇欲坠,近身的女佣连忙担忧的喊着‘老夫人’,一面将她扶住。
她声如震耳洪钟,字字带着不容人反驳的威,“外面都闹得不像话了,叶宅从建成到现在,有哪天像这几日一样天天被堵得水泄不通?你一辈子护着她就是对她好吗?”
“是啊,瑟儿还小,现在就被那些媒体缠着,影响太深了。”
轻扫了一眼说话的凌素儿,叶涵淡笑,转向蓝婧姝道,“那么您回国立刻决定我的婚事,也是对我好吗?”
“你——”蓝婧姝被气得双眼发黑,脚下重心不稳就要倒去,女佣急得忙将她扶在沙发上坐好。
“祖上造了什么孽,不肖子孙……老太婆我真是……”
“瑟儿,先回房间去。”不理会那样苦情的戏码,叶涵转头吩咐完锦瑟,再对一旁的孙管家道,“打电话请陈医生来,就说奶奶不舒服。”
外面如何闹他都可以无视,那么如果叶家闹呢?
他还要不要忍?
蓝婧姝绝然是个爱计较的人,孙子在外人的面前毫不留情的驳了她的面子,况且还是风华最大的股东,况且!今天是他们两家在谈论婚事的局面,就为了那一个小丫头与她翻脸,岂是没想到,简直是万万没有料到!
嘴上念叨着老人家惯常用来对付儿孙的胡话,由着佣人左右搀扶着自己回房去了,边走边留心的听叶涵对凌项客气的说,“抱歉,凌伯,奶奶今天身体不适,不便招待,见谅。”
竟然就将她当作幌子拿去糊弄来人!
凌项亦是会审时度势,保持着风度颔首笑着便说告辞,带着孙女离开。
上楼时,顿时蓝婧姝觉得要变天了,辛辛苦苦找回来的亲孙子,早些年花了多少心血和时间将他重塑成如今的样子,现在翅膀硬了,心偏向了外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人老心还没糊涂到分不清主次的地步,锦瑟、锦瑟啊……
回房后立刻把下人支开,拿出电话拨了个许久没有用到的号码,对方接起来还没开口,她就吩咐道,“帮我查一个人。”
名字没说出来,北堂墨立刻嘴快的问道,“老太太,您不会要我查锦瑟那丫头吧?”
虽然他们北堂家七代都替叶家做事,但他和叶涵还有的兄弟情在,那小不点儿是叶涵的心肝宝贝,哪敢轻易出卖?
“小墨。”蓝婧姝话音变了个调,威胁道,“北堂家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觉得我这个老太婆好糊弄是么?你在拉斯维加斯那件……”
“成!”听到拉斯维加斯这地名,北堂墨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哄骗,“您老人家耳聪目明、心神通透,我哪儿敢跟您玩什么花花肠子,晚上我就派人把那丫头的资料送过来,上辈子都查得清清楚楚!”
罢了收线,望天长叹,在自身利益无法保全的情况下,只能卖兄求荣了。
……
入夜。
这天整个叶宅都笼罩在阴郁的气氛中,下人们做事刻意放轻了手脚,生怕不小心惊动了谁。
蓝婧姝借故不舒服呆在自己的房间,连晚饭都没露面,实则是在对谁摆冷脸,态度一目了然。
面对丰盛的菜肴,锦瑟也吃得很少,同样是在卧室里闷了一天的人,发生那些让她始料未及并且抗拒的事,任谁都不会有好胃口。
她还没有消化叶涵的婚事,紧接着就要受人摆布送到国外,一桩接着一桩,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问她要如何应对,那颗十四岁的脑袋一片茫然。
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汤,锦瑟站起来准备继续回房憋着,才转身就听到叶涵不轻不重的唤她,“瑟儿,我们出去走走。”
“……”
……
随便换了身休闲的衣服,锦瑟在钻进车里的时候还特别的问司机,现在这种时候还出去瞎溜达,不怕被传得更难听吗?
闻言叶涵露出无所谓的笑,叹说,“瑟儿真的长大了。”
小的时候,哪里会担心那么多。
她不接话,默默的拉过安全带扣好,低着头疑惑,她在他眼里真的已经长大了吗?
黑色的沃尔沃驶出叶家的大门,引来在外守候的记者一顿猛按快门,镁光灯几乎要晃瞎车内的人的双眼,那些光是那么的灼,她有些承受不起。
虽说在宅子里憋了将近两天,锦瑟实在闷得难受,也总比出来迎着风浪要强吧?始终弄不明白叶涵在想什么,偏偏选这个时候……
后面有几辆新闻车一直跟着,穷追不放的架势,车速没见加快,也没有上演预想中的飞车大战,上了错综复杂的高架桥之后,忽然从左右两边的桥上钻出许多和他们坐的这辆车一模一样的车。
看着倒车镜,锦瑟诧异的‘咦’了一声,就听到叶涵有条不紊的说,“这几天家里不安宁,你到我的朋友家住两天。”
肯定式,没有征询的‘好吗’两个字。
她对他的安排未有意见,侧头看向开车的男人,澄亮的黑眸里盘旋着疑问,除了庄生之外,你还有别的朋友吗?
叶涵的感情生活复杂,实际上真正的生活圈子相当狭窄。
“怎么了?”开着车,他抽空回望小不点儿一眼,会错意,“不想去?”
“不是。”她也知道叶涵不会把她随便塞给谁,能让她去,对方必然是可靠放心的人,只不过……
嘟起嘴,锦瑟小声的嘟囔,“我不想去国外读书。”
最让她害怕的是这件事,蓝婧姝多厉害,如果她不在叶宅的这几天,叶涵妥协了怎么办?
毕竟……她是外人。
隐约能从她话音里听出那么些意味,叶涵神色凝了凝,什么也没说,在相同车型的掩饰下,离开了高架桥,向目的地开去。
……
北堂家,一直和叶家有着相互相依的共生关系,历来两家的主人交好,也不知是血缘作祟,还是彼此兴趣相投,总之到了这一代,叶涵和北堂墨仍旧保有某种类似惺惺相惜的手足之情。
车刚开进山顶,视野变得开阔时,锦瑟就见到了站在那栋欧式建筑前面的一对男女。
“那是北堂墨,他身边的女孩子叫左左。”叶涵将车停在别墅外宽阔的草坪前,离那边的二人还有二、三十米的距离,似乎有意想和锦瑟说话。
转过头去,他正视她,用一向平等的交流方式说道,“我没想到奶奶会突然回来,这件事情本来与你无关,是奶奶想法太偏激……”他好像是在解释,“你先在这里住一阵子,想要什么就告诉北堂,无聊的话左左会陪你玩,等事情都解决了我再来接你。”
你怎会知这一切他是在何时打算好的?
“那要多久?”她可怜巴巴的问,路上的时候说三、两天,现在变成一阵子,她从六岁开始就没离开过叶家,忽然就有种被迫背井离乡的凄凉感。
“放心,不会太久。”叶涵安慰她,见她那副神似小动物即将面临被遗弃的模样,似是无奈的叹息了声,加重语气又道,“我保证。”
他保证。
只要有他的保证是可靠的,其他的所有都可以忽略不计。
锦瑟释然,刹那间就明白叶涵的用意和苦心,他是在……保护她!
车内陷入某种说不清的气氛里,叶涵能感到小不点儿看自己的眼眸氤氲着水汽在微微的颤动。
那种眼神蕴含着复杂的依赖和念念不舍,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这么看他,而他也只允许她这样看自己。
交汇的视线里,有旁人根本无法介入的信任和羁绊。
也许就连他们自己都没发现维系在其中的是怎样的情感,一如叶涵不明白,为什么在接连发生那么多事之后,他最先考虑的是如何做才能让锦瑟回避那些恶意的伤害,然后呢?
现在也只能如此而已,他们之间不仅仅只是隔阂了十年的岁月,那其中,有太多禁不起深究。
“他们在干嘛?”别墅外,左左站得腿都麻了,好容易等到车来,迫不及待的想去迎接那位小贵客,却见车里的人不下来,反倒开始诡异的对望。
北堂墨一手揽着左左,脸上挂着邪气十足的笑,“不明白吧?”
他笑得够痛快,大有旁观者清的姿态,“只怕他们自己都不明白。”
也或许,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敢太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