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始谈这个问题的时候,必须指出这样一个前提:这里断言中国人“漠视舒适方便”,不是用东方的标准来衡量,而是以西方的标准。我们的目的,只是要说一说这两个标准存在哪些根本上的差异。
我们首先来说一说中国人的服装。在谈及中国人轻蔑外国人时,我们已经谈到,西方的服装式样是中国人接受不了;而我们也要说说我们的感受,我们也接受不了中国人的着装习惯。我们感到十分奇怪的是,中国人把头部前面一半头发剃光,让这个最应该受保护的地方暴露在外面。这样一种反常的打扮习惯,居然会出现在这个伟大的民族身上。之前我们说过,由于中国人是在以性命的逼迫之下接受了这个习惯,那么,现在我们就不必再去注意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了。我们要注意的是这样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中国人自己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难受,连再戴上明朝的帽子他们或许都极其不情愿了。
中国人一年四季都光着脑袋,也同样不考虑是否舒服,特别是夏季。在夏季,烈日当空,人人都只是举着扇子在太阳底下走来走去,也有极少一部分的人是撑着伞遮太阳。只要哪个中国的男人戴起了帽子,就一定会招致身边人的反感。不过我们发现,中国的妇女会戴上头巾,而要求完美的外国人认为,这种头巾纯属装饰,丝毫没有遮阳的效果。按照中国人的观念,在炎炎夏日,随身携带一把扇子,就已经足够应付那些可怕的高温了。于是在夏日的天空下,我们经常可以看见众多苦力光着膀子,使劲地拉着沉重的盐船逆着水流往上走,他们同时还使劲地摇着扇子。哪怕是路边的乞丐,也时常会摇晃着一把破扇子。
中国文明令人不解的现象之一,便是这个民族据说是最早从事畜牧业的,那么,他们应该在利用这一天赐条件上显现出先进的创造性,但他们却从不知道把毛纺线打成衣服。尽管这个国家的西部地区出现了毛纺织的手工作坊,令人遗憾的是,这个例外没有在整个国家普及。然而,他们大片的山野森林之中,到处漫游着嬉戏的羊群。
人们相信,古代还没有引进棉花的时候,衣服是用其他的植物纤维织成的,如灯心草。然而如今,这个国家的制衣主要依靠的就是棉花。这个国家的有些地区冬季非常寒冷,那里的人们往往要穿上好几件衣服才能御寒,小孩子穿的衣服更多,他们被包裹的像一个圆球,摔倒之后,甚至都爬不起来了。然而,我们从未听到过一个中国人抱怨这种笨重的着装有什么不舒服。换作是我们盎格鲁–撒克逊人,只要有一点束缚,我们就会绞尽脑汁地甩掉它。
说到中国人冬天穿得笨重,就不得不说到中国人的内衣。我们认为,如果没有棉毛织衬衣经常换洗穿着,日子根本就没法过。这种需要,中国人仿佛可以省略。他们沉重的棉衣挂在身上,好似挂着许多布袋子,任凭冷风从缝隙中吹进来冻彻他们的肌肤,但他们不予理会,尽管他们也承认这种着装很不舒服。一个66岁的老头子抱怨自己冻僵了,于是我们送给他一件外国内衣,我们叮嘱他每天都必须穿着,避免受冻。没过几天,他居然扔掉了这件衬衣,他说这件衣服实在是“烧得慌”。
中国的鞋子普遍都是用布做成的,容易渗水,遇水就湿。天气一冷,脚底就像踩在冰块上。实际上,中国有一种油靴就是用来防潮的,但是,太贵了,没有多少人能买得起。雨伞也是这样。这些东西都属于奢侈品,中国人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这是必需品。哪怕风吹雨打,全身湿透,中国人也不认为换上干燥的衣服是件重要的事情。在他们看来,用身体捂干湿衣服其实也是个好办法。尽管中国人羡慕外国人的手套做工精良,但是他们自己却从来不打算制作一副类似的。他们也知道有一种连拇指的手套,然而,哪怕是在北方,也极少能看见这种手套。
外国人觉得,中国服装最恼人的特点之一,便是没有口袋。任何一个普通的外国人都需要许多口袋。他需要在外衣的上面口袋放记事本,衬衣口袋放铅笔、怀表和牙签等小物品,其他方便的地方还要放小刀、钥匙串和钱包。一些外国人还要带上小梳子、折叠尺、开塞钻、小指南针、折叠剪刀、弹子、鞋扣、镊子、小镜子、自来水笔等,而在外国人看来,这很正常,完全没必要大惊小怪。他日常生活里都会用到这些小物品,而且一个也不能少。至于中国人,这样的东西很少,或者要用的话,也不是用口袋来放置这些东西。他们的手帕,都塞在胸口,而他带在身边的孩子也是如此。如果他有重要文件,他就仔细地绑在腿上,然后继续赶路。如果他穿着外裤,他就把文件塞在裤腰带上,而文件丢失自然在所难免,甚至时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文件之类的东西还可以放在卷起的长袖子里,帽子也被充分地利用了。许多小东西找不到存放的地方,中国人就会把它卷起来架放在耳朵上,如钱币和银票。要保证随身携带的东西不丢失,主要靠裤腰带,带上系着小钱袋、烟袋烟杆,以及诸如此类的小东西。如果带子一旦松开,东西也就掉了。钥匙、木梳和一些古钱,都系在外衣那些固定的纽扣上,每次脱衣服还得注意,防止弄掉了这些小物件。
如果说在我们看来,一个普通中国人的日常外套令人难受的话,那么,他们的晚上睡觉时候的着装就更加不用多说了,因为他们睡觉根本就不会穿着任何衣服。在中国,不分男女,统统都没有睡衣。孔子说过:“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然而,据说这是指孔子斋戒时穿的长袍,不是普通的睡衣。至少可以断定,现代中国人是不会仿效他而穿上夜袍的,并且也没有人愿意斋戒。新生儿的皮肤对温度的细微变化十分敏感,可是即便是新生儿,他们也是随便地塞在被子下面,一有人来看,母亲就会掀开被子。这种荒唐的做法简直令人惊讶,难怪中国会有那么多婴儿还没满月就死于惊厥。孩子稍大一点的时候,有的地区的妈妈居然用两个沙袋给孩子当尿布用。光是这种想法,就足以使西方的母亲谈虎色变。被这种怪异的重物坠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完全动弹不得,犹如一只“背着”大号铅弹的青蛙。流行这种习惯的地方,形容一个人孤陋寡闻,就常用还没有脱掉“土裤子”这一俗语。
住房条件与服装一样,对于我们所要求的舒适,中国人也不太在意。为了确立这个论题,我们暂且不谈穷人的安身立命的居所,因为他们是被迫如此居住的,但是我们要谈论的是他们在现有的居住条件下的改善。他们不注意在房屋四周种上树木来遮荫,宁愿随便搭起一个凉棚。假如凉棚都搭不起,那么,完全可以很容易地在附近种上几棵遮荫的树,但是哪怕是这种很简单的事他们也不会做,他们喜欢种一些类似石榴树这样的装饰性灌木。当院子里热得令人无法忍受时,他们就走到路上坐着,实在是不行的话,他们又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去。朝南的部位是主要出入口,但很少有房子对着南门再开个北门。实际上这样设置所带来的对流空气,肯定会在一定程度上散去那些三伏天的热气。假如你去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方便的事情他们不愿意去尝试一下,他们一贯地回答就是:“我们历来就没有北门!”
在北纬37度以北的地区居住的中国人,通常都在“炕”上睡觉。炕都是用砖坯垒起来的,中间是用来烧火加热的。假如不烧火,外国人睡在上面,就会觉得是睡在冰窖里。如果火烧得太大,他又会因为太热而在后半夜热醒过来,这种烧烤的煎熬实在令人无法忍受。不管怎样,要想整夜保持一个适宜的温度非常难。而全家人就是这样年复一年地躺在这种炕上。垒土炕的材料又容易招致虫子的大批出没,就算是每年换砖坯,也不能保证这些不受欢迎的“客人”会不再出现,有时候,它们甚至占据了整个房屋的墙壁。
到处都有动物的侵害,对此,大多数中国人都已习以为常,但是,即使他们知道这些害虫会传播疾病,他们也不会想到要去防治这些害虫的。除了为数极少的城里人挂着账子驱避蚊子之外,据我们所知,其余地方就几乎没有人使用蚊账了。苍蝇和蚊子确实让人讨厌,用芳香植物熏一熏就能驱赶它们,但对中国人而言,这些虫子还不至于那么令人烦恼。
枕头的舒适度反映了人们对舒适的不同标准。西方人使用的枕头是一只袋子,里面装着羽绒,正好撑着头部。在中国,枕头是用来支撑颈部的,可以用一只小竹凳、一截木头,更常见的是用一块砖。任何一个西方人在使用中国人的枕头时,都觉得如枕荆棘。同样,也可以肯定,也没有一个中国人能在我们作为枕头的袋子上忍受十分钟。
我们之前说过这样一个事实:中国人不会毛纺技术。然而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们每年都会吃掉大量的飞禽,但对于其身上的羽绒却丝毫不感兴趣。用羽绒做被褥,经济又实惠,而且几乎也不花什么钱,但它们却在厉行节约的中国人的眼皮底下随意飘散。除非把它们卖给外国人,要不就是把羽毛捆起来制成鸡毛掸子。而在中国的西部,有时则把它们厚厚地铺在麦地或豆子地里,防止觅食的动物啃吃了刚长出来的庄稼。
西方人理想中的床,应该是结实而富有弹性的。据我们所知,最好的床应该就是钢丝床,这几年,这种床已经使用得十分普及了。但是,当中国一家最好的医院提供这种高档用品时,安置这些床的好心的医生却无可奈何地发现,只要他一转身,那些尚有点力气的病人,立马就会从弹簧床上爬下来躺在地板上,他们说睡地板就像睡在家里一样舒适自在。
中国的房屋一到晚上,就昏暗得令人难受。当地人使用的那种菜油灯,气味特别难闻,但却是让人在黑暗中照明的唯一的东西。关于煤油的便利,他们也知道,但大部分的人还在继续使用豆油、棉籽油和花生油。这种情形持续到今天,都是因为保守的惯性力量所造成的,再加上对舒适生活的根本漠视,使他们从没有想过要去看得更清楚。
西方人感到中国的家具既笨拙又不雅观。中国人坐的不是我们的祖先习惯于靠坐的那种宽大的椅子,而是非常狭窄的长凳子。如果凳子腿松了,或者你只坐一端的话,冷不防凳子就会翘起来,但是中国人习以为常,他们没有想过要改变。中国人是亚洲唯一使用椅子的民族,不过在我们看来,中国的椅子非常丑陋。有些椅子式样,造得像伊丽莎白女王或安妮女王时代的英国流行的椅子,座位高,靠背直,十分呆板。更普遍的式样,看上去足以支撑一个体重250磅的人,但椅子的支撑力有问题,仿佛马上就要散架。
西方人对中国的房屋最反感的,无疑就是潮湿和寒冷。建筑结构的致命错误,就在于地基建造得很随意,因此房子难免会时常潮湿。房间里的泥土地面或者是用没有烧制好砖块铺成地面,不仅令大多数外国人觉得碍眼,对于健康也是一大隐患。装在转轴上的门也非常不结实,两扇这样的门根本就合不上,冷风嗖嗖的就往屋里钻。哪怕贴上硬板纸的一扇门也无力抵御寒冬,要使一个中国人养成随手关门的好习惯几乎不可能。有位商人在他办公室的门上贴了“随手关门”的标识,当然这几个字形同虚设,因为从来就没人会随手关门。进出房屋或院子的门框设计得非常低,就连普通身高的人进出时也要低头,不然一不留神就会撞在门框上。
中国人的窗户基本都是用纸糊上去的,抵挡不了风雨、阳光、热气和灰尘。百叶窗几乎找不到,即使有的人家有,也不会用。
在中国,几乎每家每户都只有一只炊锅,一只容量超大的大铁锅。但是,一次只能煮一样东西,烧饭时就不能烧开水。并且必须得有一个人守在小灶膛前,随时往炉子里塞进一些柴禾或者干草,以防止柴禾烧没了。烧煮基本上都用这个办法。房间里全是水汽,甚至浓烟滚滚,如果叫一个外国人在这样一个厨房里做饭菜,恐怕他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但中国人却似乎对这些害处满不在乎,尽管他们也明白这样会导致严重的眼病。
西方人认为,中国住房最难受的是冬天没有暖气设备。大部分地区的民众,即使是严寒肆虐,他们也只会通过炉灶和炕来取暖。中国人高度称赞炕的舒适性,妇女们甚至称呼炕为“亲娘”。然而,西方人却实在不敢恭维,我们希望热源能够稳定供给适宜的热量,而在这方面,中国的炕却远不如壁炉或火炉给的温暖和舒适。产煤的地区确实也用煤做燃料,但是与整个国家相比,这样的地区实在有限,而且煤烟往往不好驱散开,通常搞得满屋子都弥漫着呛鼻的烟味。富裕的人家用木炭,但也会用得十分节省,但是危险也随时存在,一不小心就会烧到其他东西,甚至是房子。通常,房子里面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所以,即便是在家里,每个人都会穿上所有的衣服。一旦出门,就不再添加衣服了。“你冷吗?”我们问他们。“当然!”他们经常这样回答我们。在西方人看来,他们整个一生都没有让自己暖和过。冬天,他们的血液就像河水,表面冻住,底下在慢慢地流淌。难怪一位曾经出过国的道台说,美国犯人住的监狱,比他的衙门还要舒服。不过,去过中国的外国人,对这句话丝毫都不觉得惊讶,事实就是如此。
我们以前说过,中国人不在意拥挤和噪音。只要天气一冷,中国人就理所当然地挤在一起,以便取暖。即使是在三伏天,也可以经常看到船上的乘客挤得水泄不通,人们纷纷坐在船舱里,根本无法躺下。西方人是绝对忍受不了这样的拥挤,但中国人似乎觉得理所当然。西方人喜欢自己的住房与邻居保持一定距离,这样既可以通风,又能免受干扰。中国人对空气是否流通和住宅是否受到干扰全然不在乎,即使给了他们这样的优惠条件,他们也不认为这是什么优待。中国的城市建设毫无章法,城市周围的小村庄横七竖八,密密麻麻,根本没有任何规划,房屋与房屋挤在一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的地价特别贵。后来地价真的上涨了,而造成地价上涨的原因恰好就是人们的蜂拥而至,其实城市的情况也是如此。最后是庭院狭窄,房屋拥挤,整个村落给人感觉人满为患,至于什么活动空间,更是一种奢望。
一位中国人,住进了一个中国的小客栈,他通常都会在晚饭之后,在大批人马进驻客栈的喧哗声中,倒头就睡。而一位来自西方世界的旅伴,却躺到半夜都没睡着,他整个耳边都响彻着60匹骡子在那里咀嚼、踢腿和嘶鸣的声音。不时还有木头的吱嘎作响声或者狗的狂吠声在此起彼伏。在一个客栈的牲口棚里,常常可以看见50头驴子,它们在夜里的不时地发出各种声响,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正如古伯察先生所说的那样,其实中国人也知道,只要在驴尾巴上吊一块砖头,驴就不会再乱叫唤了,但是谁也不会这样做。原因很简单:中国人并不在意50头驴子的叫唤声是怎样的。而外国人通常会对任何疑问耿耿于怀,他们总是想搞清楚问题的答案。这样的不在乎,并不局限在某个特定的社会阶层,这是他们的天性。因为我们听说,有一个政府高官的夫人曾经在家里养了将近100只猫。
中国所有的城市都受到过流浪狗的侵扰,中国人不会去刻意约束这些狗,因为他们信仰的佛教主张不杀生灵。不过,比起东方其他国家的人,中国人的这个特点还不那么明显。劳斯·布朗先生曾经担任美国驻华公使,他出版过一本有趣的东方游记,书中有他自己画的插图。其中有一幅,画着各式各样的瘦狗和癞皮狗在开会,题为《君士坦丁堡总览》。书中还有很多插图,反映了中国城市的常见情形。大群大群的流浪狗肆无忌惮地吠叫着,此起彼伏,但是中国人似乎觉得很正常,他们好像不知道被疯狗咬伤后的巨大危害。一旦被疯狗咬伤,治疗的方法通常就是在伤口上敷些狗毛,这种做法与我们的一句谚语不谋而合“被什么狗咬伤,就用什么狗毛治疗”然而,中国人似乎还没有整顿狗的这个想法。
以上引证的例子,都是关于中国人漠视舒适的一些表现。再引一些例子来说明中国人漠视方便,也很容易。
中国人为自己是一个有文化的民族而颇感自豪。他们也确实是一个有文化的民族。“文房四宝”中的笔、墨、纸、砚,没有一件方便随身携带,在你发现你突然需要用到这些的时候,通常它们不会那么容易出现。如果没有水,这四样东西俱全了也没用,因为需要水来研墨。事先不把纤细的笔毛润软,笔也不是可以立即使用的;使用不当,还会弄坏笔,缩短笔的使用寿命。中国人没有类似铅笔这样的替代品,即使有也没办法削,因为他们没有铅笔刀,也没有口袋放这些东西。之前说起中国人省吃俭用的时候,我们竭力公正地评价了他们的高超技艺,他们工具貌似不恰当,却能做出很好的东西来。需要提醒大家的是,西方常见的节省劳力的种种办法,中国人却一无所知,事实的确如此。西方现代化的宾馆,为宾客们准备了他们所需要的一切,他们很容易就能享受到冷热水、灯光、暖气和服务。但是,在我们看来,中国18个省份中最好的旅店,也只不过是一个低档次的旅店。店主承诺的服务基本兑现不了,旅客们不得不走到房间外面大声催促,当然,这都是“无用功”。
中国人的日常用品,也不是那么容易买到,要等小贩碰巧出现才能买到。甚至连每天的必需品都很难买到,人们感到自己来到了苏丹。夜出时,人人都得提着一个灯笼,有的城市,只有在巡回叫卖的小贩那些才能买到灯笼,类似于我们的卖牛奶和卖鲜酵母的小贩。受购买东西不便利的影响,中国的城市人口比例不可能很大。比如有的地区,人们习惯于每年2月份出售建房的木料,一根木料经常从一个集市拖到另一个集市,直到最后售出,或者拖回去。然而,如果有一个不懂市面的人想在5月份买木料,那他会很快明白聪明的东方人为什么会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在评论中国人省吃俭用的时候,我们提到过中国的大多数工具都不是现成的,顾客买回各种零部件自行组装,可能他们会认为这样很方便,但是,这与我们对方便这一概念的理解是完全不一致的。
有一次,我叫一个仆人去买一把劈木头的斧子。市场上似乎没有,他只好买回来14个(进口的)大马蹄铁,请铁匠打成一把斧子,又请木匠安上一个把手,最后的全部费用,要比买一把上好的外国斧子贵很多!
这个国家的种种不便,留给外国人印象深刻的,便是完全缺乏“卫生设备”。即使是在首都北京,试图治理下水道也非常困难,人们发现一个问题总是容易引发出更多的问题。一个人不管在中国住多久,在回答这样一个经常提出的最有趣的问题时,心里总是犹豫不决,因为这很不好准确地回答:这个国家哪座城市最脏?一位从北方省份归来的外国旅行者,对一个住在厦门的外国人夸口说,要说最脏的城市,中国南方城市不如北方城市。为了验证这个观点,他们在厦门逛了一大圈,发现厦门确实很整洁(当然,这只是对中国的城市而言)。厦门的外国人出于对这个第二故乡的嫉妒,告诉他们,他们来得不是时候,因为刚刚碰巧有一场大雨冲刷了街道!这位旅行者在游览了福州之后,认为他已经发现了中国最脏的城市。可是在宁波,他发现宁波的情况也是这样,而到达天津时,他发现情况越来越糟。然而,如果他最终坦诚而又公正地回顾在北京时的想法,并诚恳地撤回他那时的观点,其实也是合乎情理的!
西方人说起在中国生活的种种不方便,肯定会说到以下三点:邮局太少、道路状况恶劣、货币流通不顺畅。当然也有私营的邮局,可以把信件和包裹从中国的一个地方送往另一个地方,但其作用极为有限,并且相对于整个国家而言,覆盖的地域也很非常有限。在讨论缺乏公共精神时,我们已经谈及中国的道路。山东有一条几英里长的穿山公路,十分狭窄,不能同时通过两辆马车。路的两端都有士兵驻扎看守,交通只能是上午从这个方向开往那个方向,下午从那个方向开往这个方向!由于中国人的服装——特别是鞋子(我们已经描述过了),以及中国的道路状况(我们也已知道),所以,一旦遇到雨天,中国人就只能守在家里不出门了。在西方国家,我们说一个人笨,就说他下雨就不知道怎么出门,而在中国,下雨天不躲在家里的才是傻瓜。
汉语的一个普遍特征,就是习惯于用一句表达祈使意义的话来处理事情,比方说“雨停了再说”。官方的机构可能例外,但对其他人来说,活动应该随着天气和气候的变化而改变。哪怕是紧急的公务,在这些习惯语面前也变得脆弱无力。我们曾经听说有一个坚固无比的中国炮台,地位重要,装备精良,比如有克虏伯大炮,士兵们接受过外国训练,但只要一下雨,岗哨上的士兵全都擅作主张的跑进了哨所避雨,看不到一个人在雨天站岗。他们都在等“雨停了再说”!1870年的天津惨案,本来死亡人数要多上好几倍,幸亏及时地下了一场雨,把扑向外国人住地的暴徒困在了路上。一场阵雨,完全有可能就是外国旅行者在中国敌对地区最好的保护伞。我们相信,从一个两英寸大的水管里喷射出来的持续的水柱,5分钟之内,便足以驱散外国人在中国所看见的最残暴的暴徒,而这种事确实有人亲眼目睹过。橡皮子弹就相形见绌了,因为会有许多人去捡拾那些废弹头,而从汉朝以来中国人对冷水就非常反感,如同猫反感冷水一样。在中国人看来,泼冷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中国货币这个话题,不是一小段文字能讲清楚的,恐怕写一篇全面的论文,确切地说是一本书都不够。中国的货币混乱,各种怪事层出不穷,完全可以让任何西方人发疯。在谈及漠视精确时,我们就提到过一些令人烦恼事情。100个铜钱不是100个,1000个铜钱也不是1000个,而是其他完全不定的数目,只能凭以往的经验来确定。在这个国家的很多地区,一个铜钱算两个;20个铜钱以上也这样算,所以,当有人听到自己会得到500个铜钱时,他明白到手的只有250个铜钱,不同地方数目不同。总有小钱或者假钱混入,导致任何行业的商人之间都会发生不可避免的争执。货币贬值所带来的弊害,深深地触动了地方官员,他们不时颁布文告加以制止。这给这个地方官员的衙门中的下属官员带来了机会,他们提高税收,加重压榨当地钱庄,这无疑是在给原本货币流通不畅的市场雪上加霜。现钱因一时周转不灵,价值也跟着上涨。一旦现钱被支付殆尽,那么他的货币作用就会消失,坏钱也趁机在市面上流通了,但是它的价值却并不会减少。这样,就有了一条持续运行的无法抗拒的规律:坏的货币取代了好的货币。货币状况每况愈下,以至于在河南省的某些地区,人人去市场都带有两套钱币,一套是普通的,真假掺杂,还有一套则全都是假钱。有些商品只付假钱,还有一些商品,讨价还价而成交的商品,就要相应地支付双倍的钱币。
中国的钱币真的是“脏钱”,几乎没有不脏的钱。用于穿500钱或1000钱(名义上的)的绳子特别容易断,因而重新点数重新穿起来也相当麻烦。铜钱没有统一的重量,但是非常笨重。相当于一墨西哥元价值的铜钱,重量在8磅以上。吊在腰带上的小袋子里,能装上几百个铜钱。如果要用的钱大于这个数目,那携带就成了个难题。银锭在交易中损失巨大,使用银子的人在买卖过程中,都会不可避免地被欺骗。假如使用钱庄的汇票,也是困难重重,因为一个地方的汇票去到另一个相距不远的地方,要么就是完全不被承认,要么就是得大打折扣,而当他最后拿着这张汇票回到原先签发它的那个钱庄时,又得预先考虑到在兑付多少现钱,这个问题很快就会引发一场与这个钱庄的黑心人之间的争斗。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之下,中国人竟然还能做买卖;而据我们日常的所见所闻,他们对这些烦人的钱币问题早已习以为常,仿佛事情本来就应该如此,只有外国人叫苦不迭。
一个途经中国村庄的外国旅行者,经常会看到一只伸开四蹄躺在地的驴子,有一根结实的绳子绑住了驴的脖子,它就这样被拴在一个木桩旁边。但是,绳子非常短,驴的脑袋被倾斜着45度吊着,它那扯着的脖子,似乎随时都有脱臼的危险。我们感到非常奇怪,难道它不想挣脱这条束缚它的绳子吗?它怎么可以这样心安理得?至少我们可以肯定,没有一头西方的驴会这样。
读者们在看到了我们这些描述之后,一定发现:中国人似乎很容易满足,尽管他们的民族正处于一种极度难受的状态。这只能说明中国人关于舒适方便的标准,与我们所习惯的标准有极大不同,这就是我们一开始就声明了的前提。中国人已经学会了适应自己的环境,对于他们正在遭遇的所有困难,他们用他们独有的耐心加以承受,因为他们认为这些困难是不可避免的。
有些人完全熟悉中国人和中国生活的方式,尤其熟悉我们经常关注的那些方面,但是他们依然断言,中国人尚未开化。这个肤浅而错误的判断,完全是出于对文明和舒适的不同理解。比起3个世纪以前的状况,中国经历了各种各样地变化,我们一直都在贯彻我们的公正比较原则。我们不能认为弥尔顿、莎士比亚和伊丽莎白的英国是未开化的时期,但是,对于我们现在的大多数人来说,那个时期的英国一样叫人难以忍受。
在此,去提及过去的3个世纪之中让大不列颠群岛发生惊人变化的各种复杂的原因,纯属多余。然而,最近50年来,在舒适方便的标准上我们发生了彻底的革命,这简直是妙不可言。如果我们被迫回到我们曾祖父和祖父的粗野方式,我们也许会怀疑这样的生活是否还值得继续。时代在变化,我们随时代而变化。这样对比看来,中国的时代未曾发生变化,中国的人也没有发生变化。所以,从过去到现在,他们舒适与方便的标准,也一直未曾改变。当然,新的情况出现,这些标准也会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我们发自内心的希望他们能发生变化,我们也相信,新的标准将会与我们目前所习惯的标准相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