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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

经过4年艰难的航行,风中圣母号最后胜利返航。在中国港口装上了货,运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然后又去巴西了,几次远距离航行,这艘风中圣母号排除了种种危险和事故,终于安全回到马赛。

出海时,船长、大副、水手,共16人。等到返航的时候,6个布列塔尼人中,只剩下5个,8个诺曼底人只剩了4个。缺的那个布列塔尼人是死在半道上的,缺的那4个诺曼底人是在不一样的环境中相继失踪的,后来又招了两个美国人、一个黑人和一个挪威人,挪威人是有一天晚上在新加坡的酒店里招来的。巨大的风中圣母号收起帆篷,由一艘直喘气的马赛拖轮拖着;风停了,波浪也平息了,船依然在余波上颠簸着,过了伊夫堡,穿过夕照笼罩下的一片金黄色烟雾的锚地,缓缓驶进了古老的港口。

港口内,码头上停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横七竖八,有大的,有小的,不同的船只,装备也不一样,在显得非常狭小的港湾里,很像一盆缺水乱窜的鱼,船只停在这里好像鱼在罐里横冲直撞。

风中圣母号在两条双桅帆船之间停着。双桅船腾出一点空间,以便风中圣母号有地方停泊。等到各种港口及海关的手续办妥了,大部分的水手都放假了,船长让他们上岸自由活动,也让他们疯狂地娱乐一下。当夜幕笼罩大地的时候,马赛却灯火通明。在非常炎热的夏日傍晚,这个城市充满了欢乐气氛,街上车水马龙,人们来来往往,显得非常热闹,空气中飘着一股浓郁的菜香味来。

那10个水手一直在海上颠簸,都好多天了,一上了岸就每两人一排地排好队,他们对海上的生活已经习惯了,对城市生活还真有点无所适从,还不知道怎么办。

他们无所事事地走了,渐渐地对方向比较熟悉了,找到了那些通向港口的小街;在海上的最后几十天里对性欲望的压制,如今正像酷暑似的令他们无法忍受。瑟莱斯兰·杜克洛带着诺曼底人走在前面。他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个子非常高,机灵,强壮,每次上岸都是由他充当领队。他知道哪里比较好,哪里适合他们这些人去,具有寻乐的独到眼光,然而很少参加水手们在港口里经常产生的矛盾。但是,要是卷进去了,他是一点都不害怕的。

现在船员们往贫民居住区的方向走去了。瑟莱斯兰想了一下,选中了其中一条如走廊一样弯曲的路,家家户户门上都点着一盏灯,彩色的毛玻璃灯罩上注着字体很大的号码。窄窄的门檐下,系着围裙的女人靠在椅子上,就好像女佣人一样。她们一见有客人到了,就立刻站起来,小步跑到街心的水沟边,挡走过来的人。他们正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聊天,因为快到了那些妓女住的地方,个个都显得非常高兴。

突然,一个仅穿着内衣的胖女人从前厅的第二道门里走了出来,丰满过度的大腿及腿肚子,在粗网眼的白线紧身内衣里显得非常清楚。裙子短得不像裙子,很像一条膨胀的腰间束带;全身坦露出来的松软肌肉给人一种粉红的感觉,露在带金边的黑丝绒胸衣的外边,非常刺眼。她大老远就用超大的嗓门叫起来:“到这儿来吧,帅小伙子们!”有时她还会亲自上阵,拉住他们其中的一个人的衣服,就好像蜘蛛对比它个大的昆虫玩游戏一样,拽住他,憋足了劲往屋里拽。那个水手被这种挑逗勾引得内心全乱了;一同来的人都停了下来,想马上进屋里去,又想再延长一会儿这挑起冲动的观赏,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那个女的使出了浑身的劲,非常费力地把水手拖到大门口,这时候,这一帮人眼睁睁就跟在他后面进屋里去了,那个对妓院的好坏非常清楚的瑟莱斯兰·杜克洛突然大叫:“玛尔尚,千万别进去,这地方绝对不行。”

玛尔尚当即按杜克洛指示的做了。这真是一个嫖客与妓女进行交易的非常巨大的场地。还有一些士兵、水手、小市民、店员等各种人,当然,他们也是怀着跟这些水手同样的目的来的。妓女们排着队欢迎他们,当然了,显得非常煽情。而当他们走过去又表现出非常大的不满。杜尔洛后来在一个环境较好的娱乐场所前面停了下来。

作为一个人,该高兴就一定要高兴才对!在接下来的4个钟头里,水手们尽情享受了爱情和酒的味道。半年的积蓄就这样全部花出去了。

他们显得非常大方地在大厅里坐了下来,居心叵测地看着这里的一切,这里的人都显得非常忙,有一个跑过去侍候他们,在那些人身边坐下来。这些姑娘打扮得别具一格,有的像胖娃娃似的,有的像歌女一样。

这些水手来了之后,他们马上就会挑个要整晚上陪他的姑娘,这里的人们一般不是这样的。他们把三张桌子拼到一块;喝了第一杯酒以后,双排队伍变成了单排,不过增加了和水手人数相同的女人,又重新在楼梯上排好了。这些男女的脚步声在梯级上会久久响着,直到他们各自去了自己的房间才停下来,然后,真正的夜生活就开始了。

然后,他们会下楼来喝酒,喝完了上去,过一会儿再下来,就这样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个过程。

等到他们酒喝够了,这时候他们已经喝得有点醉了,他们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叫着,嚷着,唱着,异常潇洒地发泄着。瑟莱斯兰·杜克洛夹在他们中间,一个姑娘骑在他腿上,这时候他紧紧搂着那姑娘,眼睛极其贪婪地盯着她。他不像别人那么显出喝醉酒的样子,所以还能够动动脑筋;他非常温顺,想和女孩在一块聊一会儿。

他笑了,重复着说:

“照你说,照你说……你已经等了很久了吗?”

“半年多了呢!”

这好像是个品德高尚的证据,他对她非常的称心和满意,接着他又问:

“你愿意干这一行吗?”

她顿了顿,无可奈何地说:

“只要习惯了就行了。人啊,其实干哪一行都一样,我们这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的,当妓女和当佣人的,都是一些低贱的营生。”

听了女子的这些话,他显出了一脸高兴的样子。

“你不是本地人吧?”他又说。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

“家离这里远吗?”

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又把头点了一下。

“你从哪里来的啊?”

“佩皮尼昂。”

他非常满意,说:

“很好!”

她问他:

“你也是一个水手吗?”

“是的,亲爱的,你看得真准。”

“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吗?”

“我从很远远的地方来的。”

“说不定你已经把地球转个圈了。”

“不止一个圈子,该有两个圈了。”

她又不说话了,低着头不再言语,仿佛在努力寻找一件忘掉的事,过了一会儿换了一种比较严肃的语气问:

“你肯定也遇到过好多船只吧?”

“是的,我的美人,你说得非常对。”

“你遇见过风中圣母号没有?”

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了。

“那是上星期的事。”

突然,她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她问: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就像我们现在在一起似的,绝对是真实的。”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他举起了一只手,接着说:

“天主在上,我说的保证全是真的!”

“那你认识瑟莱斯兰·杜克洛吗?他现在还在船上不在呢?”

他猛地打了一个冷战,感到非常慌张;在回答她的提问之前,他想再试探一下她的目的。

“怎么,难道你认识他吗?”

她也起了极大的疑心。

“我不认识他,有一个女人认识他。”

“是这儿的女人吗?”

“就住在这条街上?”

“不是的!”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和我一样,也干的是这一行啊。”

“你知道那个女人因为什么找他吗?”

“也许他们两个是老乡吧?”

他们两个人面面相对,谁都想从对方的眼里发现一些东西,都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东西,只是都没有说破而已,两个人已经感觉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我想见见这个女人,你能帮我吗?”他接着问。

“为何要这样做呢?”

“我只想对她说……我只想对她说……我以前曾经见过瑟莱斯兰·杜克洛。”

“他现在还好吗?身体怎么样呢?”

“他身体很好,小伙子非常强壮。”

她又低下头不再言语了,过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

“风中圣母号开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马赛。”

突然,她跳了起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你真的认识杜克洛吗?”

“绝对的。”

她又沉默不语了,轻轻地说:

“那好。这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

“你记着,你如果见了他,你要跟他说……噢!不!不要说!”

他看了一下她,心里更不安了。他很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难道你也认识他吗?”

“我不认识他!”她说。

“那你为什么要找他?”

她这次没有再沉默,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一个柜台,拿过一只柠檬,用刀切开了,把柠檬汁挤到一只杯子里,接着加满白水,端过来,对他说:

“你现在喝了他!”

“为什么要这样呢?”

“你喝了太多的酒,我让你清醒清醒,我要跟你谈点事情。”

他想都没想就把一杯柠檬汁喝了个底朝天,用手摸了一把嘴,说:

“现在行了,你说吧。”

“但是你必须要答应我,千万不要对他说你曾经见过我,也别告诉他这些话是谁对你说的。你一定要对天发誓。”

他心里一阵窃喜,顺从而狡猾地举起了手。

“好的,我起誓。”

“你要对天起誓呀?”

“我现在对天起誓。”

“这样就好,那你对他说,他父母和他哥哥都死了,他们都是得伤寒病而死的,那是1883年5月的事情,到现在已经过去3年多了。”

一听这话,他浑身好像一把火在燃烧,不由得战栗起来。他不知道该怎样来应答;最后,他开始怀疑起来,说:

“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

“你是听谁说的呢?”

她用双手摸着他的两肩,两只眼睛紧盯着他,说:

“你还要对天起誓不要乱说?”

“我发誓。”

“我是他妹妹!”

他顺口喊了她的名字:

“佛朗苏瓦茜?”

她这时候双眼直直地盯着他,接着在疯狂的恐怖和恐慌中,用轻轻的,低得仿佛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地说:

“啊,啊!你好吗,瑟莱斯兰?”

此时,他们四目相对,都愣在了那里。

别的人都在肆无忌惮地狂欢着。拳头的声音,玻璃杯的声音,脚后跟击地和着歌曲的声音,还有女人怪里怪气的喊叫声和嘈杂的歌声混成一块儿,显得特别的放荡。

他感觉妹妹就坐在他身上,被他搂着,暖暖的,神色难看!很怕被别人听见,用低低的,刚刚能听见的声音说:

“唉!我们现在是在干什么啊?!”

此时,她眼里满含着泪水,结结巴巴地说:

“这都是我的错吗?”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

“你刚才说,他们都死了,对吗?”

“是的。”

“父母和哥哥都死了吗?”

“是的,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父母和哥哥是一块儿死的,只剩了我一个人;除了几件衣服,我一无所有了。由于欠了好多的药钱和三人的丧葬费,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当掉了。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我去一个瘸子家当佣人,当时我只有15岁,你离家的时候我还不到14岁。都怪我当时太年轻,犯了糊涂。跟他发生了性关系。后来,我给一个证人当佣人,他把我带到了勒阿费尔包了个房间跟我乱来。过了一些时候,他就再也没有来过;我就没有饭吃了,又没工作,我和许多可怜的女工一样当了妓女。我以前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过大世面,但是肮脏极了!鲁昂、埃夫勒、里尔、波尔多、佩皮尼昂、尼斯,还有现在的马赛。”

止不住的眼泪流了下来,沾湿了她的脸膛,流到了嘴里。

她又说:

“我以为你也死了呢!可怜的瑟莱斯兰。”

他说:

“我根本认不出来你呀,你当时是那么的纤小柔弱,可现在却长这么高了!那你怎么连我也认不出来呢?”

她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男人,我见过的太多了,所有这些男人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

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里好像百爪挠心,很想大哭一场发泄一下。她还是坐在他的身上,他顺势抱着她,把两只手摊开搁在她的背上,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终于认出了她就是自己的亲妹妹,当初他在海上漂泊的时候,她自己留在家乡,并且为父母和哥哥送了终。过了一会儿,突然,他有力的双手捧住妹妹的脸,像吻骨肉至亲那样吻起来。他呜咽了,男子汉动情处也会呜咽的,像海潮一样涌着,涌着。

他断断续续地说:

“怎么是你呀,怎么会是你呀,佛朗苏瓦茜,亲爱的小佛朗苏瓦茜……”

他忽然站起来,嘴里大骂起来,用拳头狠狠地捶打桌子,玻璃杯被摔得满地都是。他向前移动了几步,身体摇摇晃晃的,伸着双手,把脸一直冲地倒下去。他一边打滚,一边哭闹着,不停地在地上折腾,好像是临死时痛苦的样子。

一起来的其他水手都望着他笑。

“他肯定是醉了!”其中有一个人说。

“咱们现在把他先送回去吧,真要惹出麻烦就糟了。”又有一个人说。

酒店女掌柜见他兜里装着钱,就给他安排了一张床。其他的醉汉把他扶上了窄窄的楼梯,跌跌撞撞地向楼上走去,径直去了刚才那个女人的屋。她放声大哭起来,到最后,把嗓子都哭哑了,还是没有停下来,一直就那样哭着。 mO06EesFlhIwKKQkk/8ntCXAfVqUT1bIRUkYf4iNB/hRNKlg/Ec4+ydPQ+bMSbn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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