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献给列翁·维尔特先生
请小朋友们原谅我把这本书献给一位成年人。我有这样做的充分理由：这位成年人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还有一个理由：他什么都懂，完全能理解写给孩子们阅读的书籍。我还有另一个理由：他住在法兰西，正在忍饥挨饿，他需要其他人的安慰。要是你们认为这几个理由还不充分的话，我就把这本书献给小时候的他吧——所有的人都有过童年。（但很多人都不记得自己曾是孩子。）因此，我把我的献辞改为：
献给从前那个小男孩列翁·维尔特。
1
六岁那年，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幅扣人心弦的图画。那本书的名字叫做“森林奇遇记”。图中画的是正在吞吃野兽的蟒蛇。下面有这幅画的复印件。
书中写：“蟒蛇囫囵吞下猎物，肚子撑得它不能动，要躺六个月才会把猎物完全消化掉。”
从此以后，我对森林的种种奇事都产生了无尽的想象。我还用彩色铅笔绘下了我的第一幅画。我把它称为大作一。大作一是这样的：
我把我的画拿给成人看，问他们，我的画是不是把他们都吓坏了。
他们对我说：“一顶帽子有什么可怕的？”
我画的是一条正在消化大象的蟒蛇啊怎么会是一定帽子？我又画了一张，画的是蟒蛇和它肚子里的大象，好让他们能看懂我的画。他们总是需要我解释给他们听的。我的大作二是这样的：
他们都劝我，别再画那些蟒蛇了，要我把心思放到地理、历史、算术、语法上去。就这样，在六岁这一年我放弃了画家的光辉生涯。大作一、大作二的失败使我垂头丧气。成人们总是要我们费尽唇舌，给他们解释，不然就一窍不通，真把我们累得够呛。
我又选择了另一门职业。我学会了开飞机，几乎跑遍了全世界。地理帮了我的大忙。在空中，我一眼就能认出中国和亚利桑那，这样的本领确实很管用——当夜航时迷了路。
我的一生和许多重要人物打过交道，我在成人当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经常仔细地观察他们，然而我对他们的看法却没有太大的改变。
我始终保留着我的第一幅画。偶尔遇到一个我认为略懂事的成人，我就用它做试验，看他是不是真的懂事，但他们却一直这样回答我：“这是一顶帽子。”听了这样的话，我不再与他们谈蟒蛇、原始森林、星星。我只好谈他们能理解的事情，比如桥牌啦，高尔夫球啦，政治啦，领带啦。成人们很满意，以为自己认识了一个善解人意的人。
2
从此我孤寂地生活着，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六年前。六年前，我的飞机出了故障，发动机里某个部件坏了，我被迫在撒哈拉沙漠降落下来。身边没有机械师，没有乘客，我只好自己动手，试着去修理部件。我带的水只够喝一个星期，能否修好飞机，就关系到我的生死存亡了。
第一夜，我在杳无人烟的沙漠里睡觉。比起那些乘着木排，在茫茫大海中挣扎的遇险者，我觉得我更显得孤寂无助。
朝霞初露的时候，一个细细的奇妙的声音把我唤醒了。你应该不难想像我当时是有多惊讶的。这奇妙的声音对我说：
“劳驾……请给我画一只小羊吧！”
“你说什么？”
“请你给我画一只小羊……”
我一跃而起。我用力揉我的眼睛，仔细地看了又看，一个很奇特的小小的人儿，他正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呢。下面就是以后我为他画的最为成功的一幅画像。
或许，它没有他本人可爱俊美，可这不能怪我，该怪他们那些成人，是他们在我六岁时葬送了我的画家生涯。除了画过蟒蛇之外，我就没有画过其他的画了。
我大吃一惊，眼睛瞪得滚圆，看着这位突现的小人儿。你们可别忘了，这儿是沙漠啊。我面前的这个小人儿可一点不像迷了路，也不像是累死、饿死、渴死、吓死的鬼魂。他一点都不像迷失于沙漠中的孩子。
我终于能张口说话了，我问他：
“……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又不慌不忙地重述了他的要求，就像在说一件很认真的事情：
“请你给我画一只小羊……”
当这神秘的小人儿使得你不知所措的时候，你必须听从他的命令。虽然，身处浩渺的沙漠，面临死亡的威胁，叫人画画的要求又未免太荒唐，我还是从口袋里掏出纸和笔。我忽然记起，除了研究过地理、历史、算术、语法，我从没有画过画，便没好气地对小人儿说，我不会画画。
他说：“没关系，给我画一只小羊吧。”
我从来都没画过小羊，只画过那两张画。我就给他画了其中一张，就是那张没有打开肚子的蟒蛇。我吓了一跳，我听见那小人儿对外我说：
“不！不！我不要大象在蟒蛇的肚子里。蟒蛇太可怕，大象太占地方了。我的家地方太小。我要小羊，给我画一只小羊吧。”
我便画了一头羊。
他仔细看看，说：
“不好！这是一头患了重病的羊。请给我另画一头吧。”
我又画了一只羊。
小人儿这时露出亲切可爱的微笑，并没有怪我的意思，说：
“你瞧，这不是小羊，是公羊，它还长着角哩。”
我又画了一张。
这一次和前两次一样，又遭到了他的拒绝：
“这只羊太老了，我要一只能活很久的小羊。”
我急着修理我的发动机，便失去了耐性。我胡乱涂了一幅画。
而且我对他说：
“这是一只箱子，你要的小羊在里面。”
然而我却惊讶地看到，我的这位小人儿竟眉开眼笑：
“我要的就是这样的箱子！这只小羊要吃很多草吗？”
“为什么你要提这个问题？”
“因为我的家太小啦……”
“肯定够了。我给你画的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羊。”
他低头看着画。
“没有这个这么小吧……咦！它睡熟了……”
我就这样认识了小王子。
3
过了好久，我才明白他是从哪里来的。
小王子向我提了好多问题，却不理会我对他提的问题。我在他无意的言语中，细微的动作里知道了他的来历。
当他第一次见到我的飞机的时候，就问我：
“这是什么玩艺儿呀？”
“它不是玩艺儿，它会飞。是我的飞机。”
当我自豪地告诉他我会飞时。他对我大叫起来：
“什么？难道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是的。”
“啊！这就奇了……”
小王子笑了，他这一笑可把我惹恼了。我可不喜欢别人对我的不幸取乐。他又说：
“这么说，你也是从天上下来的！你住在哪一个星体上？”
这话一出口，我马上明白了他会突现的原因。我立刻问他：
“你是从另一个星体来的？”
他没有说话。看着我的飞机，轻轻地点头：
“从你的这玩艺来看，你确实不可能来自很远的地方……”
他陷入沉思。过了很久，他掏出我为他画的小羊，低头凝视着。
你们不难想像，听了他那句无意的“其他星体”的话后，我是如何的惊讶吧。我竭力从中探听他的来历：
“我的小人儿，你从哪儿来？你要把你的小羊牵到哪儿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
“你给了我一个箱子，太好了。晚上我就可以给小羊做房子了。”
“是呀，如果你乖，我还会给你一根绳子，白天给你拴羊用。”
我的建议却惹恼了小王子：
“拴住它？为什么要拴住它？亏你想得出这样的主意！”
“你不拴住它，它会乱跑的，会走丢的。”
我的朋友发出清脆的笑声：
“那你以为它会跑到哪儿去呢？”
“到处乱跑呗，朝前跑呗……”
小王子告诉我：
“没事，我的家小得很呢！”
他略伤感的说：
“就算朝前跑，也跑不了多远……”
4
就这样，我知道了第二件关于他的事情：他打那儿来的星体比我们这里的一间房子大不了多少！
我并没有大惊小怪。
我知道，除了这些起了名字的大星体外，还有不计其数的星体。有些星体小到甚至连望远镜都难以观测。天文学家发现一颗星，就用号码给它命名，例如叫它“小行星3251号”。
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小王子是来自B612的小行星。这颗小行星只在一九○九年被一位土耳其天文学家用望远镜看见过一回。
在国际天文会议上，他为他的发现做了雄辩的论证，但可惜没有人相信他的报告。因为他穿的是土耳其人的服装。成人们就这样：以衣冠取人。
为了维护B612小行星的声誉，土耳其独裁者命令百姓改穿欧式服装，否则将处以死刑。一九二○年，这位土耳其天文学家身穿一套极考究的西服，再一次在国际会议上做了论证。这一次，他便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因为成人们对数字情有独，所以我对你们详细报告发现小行星B612的这些细节，把它的号码告诉你们。如果你为他们介绍一个新朋友，他们从不会问你：“他嗓子怎么样？他爱玩什么游戏？他会采集蝴蝶标本吗？”而是问：“他几岁了？有多少个兄弟？体重多少？他的父亲挣多少钱？”他们认为知道了这些，就了解了这个人。
如果你告诉成人：“我看见一间漂亮的红砖房子，窗前摆着天竺葵，鸽子在屋顶栖息……”他们是无法想像这间房子是怎样的。你只能对他们说：“我看见一间值十万法郎的房子！”他们就会惊叹：“会是多漂亮的房子啊！”
所以，如果你说：“有一位王子，证据就是他可爱俊美，脸带笑容，他只要一只小羊。就是他存在的证明。”他们会不以为然，认为你只是不懂事的孩子！如果你这样对他们说：“他来自小行星B612。”他们就会深信不疑了，就不会用没完没了的问题烦你了。不要责怪埋怨他们，我们对成人应当尽量地宽容。
当然，我们是理解生活的人，才不会和成年人一样把数字放在眼里呢！我喜欢这样讲：
“从前有个小王子，他所在的这颗行星比他自己大不了多少。他需要朋友。”对于理解生活的人，这样讲或许要真实得多。
我讨厌别人漫不经心地读我的书。想起这些往事，我会很伤心。我的朋友牵着他的羊已经走了六年了。我讲述他的故事，是为了不忘记他。一个人如果忘了朋友是可悲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朋友的。也许有一天我会，除了数字，对别的东西都没有兴趣。为了不至于变成这样，我买了颜料和铅笔。到了现在我这个年龄才重拾画笔是不易的。而且，除了六岁那年画过一条打开肚子的蟒蛇和一条没打开肚子的蟒蛇外，我再没画过别的画。当然，我可以试着画人像画。但能否成功，我就没有把握了。这一幅画得可以，另一幅却不像。对他的个子，我也记得不太清楚。这幅把他画得太高，另一幅又把他画得太矮。他衣服是什么颜色，我也决定不了。我在画纸上涂来涂去，画了张约莫相似的画像，但某些重要部位可能弄错了。对于这一点，你们一定要谅解。我的朋友不会向我解释，大概他以为我和他是一样的；可是我呢，很抱歉，我看不到箱子里面的小羊。也许我有点像成人了。
5
每一天，我都能从他那儿获得一些有关星体、启程、旅行方面的知识。这些知识是慢慢积累的，想到什么问题就提什么问题。第三天，我了解到了有关波巴布树的事情。
这一次还真亏了小羊。因为小王子对一件事产生了极大的怀疑，突然问我：
“羊吃灌木，是真的吗？”
“是呀，是真的呀。”
“啊，那太好了。”
我不明白，羊吃灌木怎么会这么重要。小王子又问：
“那这么说，它们也会吃波巴布树啦？”
我提醒他，波巴布树是像教堂一样高大的树。即使他弄一群大象来，它们也不可能啃完一棵波巴布树。
想到一群象在啃波巴布树，小王子忍不住笑了：
“那它们非得叠罗汉了……”
他很聪明，又说：
“波巴布树的树苗很小呢！”
“你说得没错！可是你为什么希望小羊吃波巴布树苗呢？”
他说：“嘿！这还不懂吗！”似乎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但是要我自己想明白它，我就要费尽心思了。
是的，小王子所在的星体和其他星体一样，长着益草，也长着毒草，因此也有了益草的种子和毒草的种子。但种子是看不见的，它们在土地深处，直至其中一颗突然苏醒……它伸伸懒腰，向着太阳伸出一株青嫩、娇小、不伤人的幼苗来。如果它是萝卜或玫瑰的幼苗，我们可以任它成长；但如果它是有毒的植物，我们要马上拔除。小王子的星体上就埋着可怕的种子……就是波巴布树的种子，星体的土壤深受其害，不及时除掉它们，就永远摆脱不了它们的侵害。它的树身枝叶占据整个星体，这样任其生长，就会撑破星体。
后来小王子对我说：“人在早上梳洗之后，一定要小心清理地球，要经常提醒自己，养成良好的习惯。波巴布树的苗儿与玫瑰花的苗儿长得很像，把它们区别开之后，要不断提醒自己拔除波巴布树苗。虽然这样很单调，但很简单。”
一天，他建议我用心画一幅波巴布树的画，好让我们那儿的孩子记牢它。他对我说：“有朝一日他们外出旅行，这画就会派上用场了。或许有时耽搁的功夫没有多大危害，但对波巴布树的危害却不可小看。我知道，有颗星体上住着一个懒人，他就没在意三棵波巴布树苗的事儿……”
在小王子的帮助下，我画了这个星体。我想来讨厌装腔作势，摆出一副脸孔训人，但许多人认识不到波巴布树的危害，在小行星上迷路的人遇到的风险又很大，我不得不大声疾呼：“孩子们，一定要当心波巴布树啊！”为了向朋友们警示，让他们提防已经存在的危险——而他们和我一样，对这样的危险一无所知——所以我对这幅画竭尽了全力。提醒大家警惕危险，是我的责任。也许你们看过这幅画后会纳闷：“为什么这书中其他的画都没有这张波巴布树的画雄壮，有气势？”我的回答很简单：我尽力去画其他的画，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在画波巴布树的时候，为急迫的需要所激励，我的画便超出了应有的水平。
6
啊！小王子！原来你过着并不顺心的生活。这么久以来，你惟一的消遣就是欣赏夕阳落山。到第四天早晨，我又知道了一件事。你说：
“我喜欢夕阳。我们去看日落吧……”
“可是要等啊……”
“等什么？”
“等太阳下山的时刻呀。”
你脸上出现惊异的神情，然后又自觉可笑，说道：
“我总以为是在自己家呢！”
这话不错。我们都知道，在美国，太阳正在天空的当中，而这时的法兰西，太阳已经落山。如果能在一分钟之内赶到法兰西，就能看到落日的景观，不过我们离法兰西太远了。在你那小小的星体上，你只要挪几步椅子就能看到日落。什么时候想要看夕晖都可以……
“有一天，我看了四十三次太阳下山！”
过了一会儿，你又说：
“你知道……当一个人愁闷时，都喜欢看落山的夕阳……”
“看了四十三次太阳落山的那一天，我想你的心情会很差吧？”
小王子没有回答。
7
第五天，仍然是那只小羊，小王子生活中的秘密又泄露了出来。他似乎对这一个问题反复想了许久，然后直截了当地问我：
“小羊吃灌木，那它吃花吗？”
“小羊见到什么吃什么。”
“带刺的花它也吃？”
“嗯。带刺的花也吃。”
“那刺还有什么用呢？”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正忙于查看发动机。故障很严重，我正在犯愁呢。最麻烦的，是饮用水没有多少了。
“那刺还有什么作用呢？”
小王子只要提出疑问，就一定要弄清楚，决不会半途而废。我正心烦意乱，便顺口答道：“刺不起作用，因为花朵心眼太坏！”
“哦？”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
“我才不信你的话呢！那些花朵天真无邪，她们都自身难保呢。她们身上长了刺，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没有说话。这时我想的是：“如果这颗螺栓再拧不下来，我就把它砸了。”
小王子打断我的思路：
“你相信，你，相信花……”
“哎呀！别烦我了！我什么也不信！我在胡言乱语啊。我在忙正经事呢。”
他瞪着我，愣住了。
“你在忙正经事！”
他见我握着锤子，两手油污，还对着一件他认为很丑的东西。
“你说话时像个成人！”
听后，我有点不好意思。然而他又毫不留情地说：
“你是非不分……你颠倒黑白！”
他真的生气了。“我知道在一颗行星有一位红脸先生。他从未欣赏过一朵花，从未观赏过一颗星星，也从未爱过一个人。他只会做算术中的加法。他整天就这样，反复地自言自语：‘我是个正经人！我是正经人！’可他不是人，而是蘑菇！”
“是什么？”
“是蘑菇！”
小王子气得脸都发白了。
“几百万年以来，花朵都长着刺，羊也在吃花。难道我想知道，花朵为什么憋足了劲长没用的刺，羊一直在吃花这都是不正经的事吗？这不比红脸胖子的加法更重要吗？如果我认识的世界上惟一的花，她哪儿也不长，就长在我的星体上，可是某天，被小羊一不留神咬死了，难道这也不重要吗？”
他的脸由白转红，然后说：
“要是有个人爱上了这世上唯一的花，心陶醉在幸福里时，羊却吃了他心爱的花——这对他而言，整个世界都黯淡无光了，难道这样的事还不重要吗？”
他说不出话来，突然哇哇大哭。夜幕降临，我扔下手里的工具，顾不得自己了。在我这里，有一个小王子现在需要安慰！我把轻轻他搂进怀里，抚慰道：“你爱的那朵花不会有危险的……我给你的小羊画一个口罩……我给你的花朵画一副铠甲……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说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太笨了，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眼泪的王国对我来说太神秘了。
8
我很快就更深的了解了这朵花。小王子所在的星体上长着很朴素的单瓣花，她们既不占地方，也不扰人，在草地上静静地生长着。而花的种子却不知从何而来。小王子密切观察着她的与众不同。他想她很可能是新品种的波巴布树苗呢。但是他后来竟开始结花蕾。小王子看着那些花苞，预感她可能会绽放出奇异的花朵。花朵躲在绿莹莹的房子里精心打扮。她不愿像虞美人那样，皱巴巴地就亮相。她要神采奕奕地见人。唉！不错，她是爱漂亮的花朵。她精心打扮了好几天，终于在一天早晨，太阳出来的那一刻，她露脸亮相了。
没想到她却打着哈欠说：
“唉！我刚刚睡醒呢……请你原谅……我的妆还零乱呢……”
小王子忍不住惊叹：
“您真美啊！”
“是吗，”花朵柔声说，“我是和太阳同时诞生的……”
小王子明白她并非谦恭的女子，不过，她确实有那样的资本！
“到吃早点的时候了吧。”很快她又说，“请您给我……”
小王子听后赶紧找了一壶清水，侍候花朵用餐。
没有多久，她的虚荣心便开始折磨他。有一天，他们讨论到她身上长的四根刺的用处。她说：
“这儿可能有老虎吧，老虎的爪子可锋利呢！”
“我的星体上没有老虎。再说，老虎又不吃草。”小王子表示反对。
“我可不是草。”花朵柔声说。
“对不起……”
“我不害怕老虎，但我讨厌风。您这里有屏风吗？”
“你居然讨厌风啊……”小王子对她有了看法，“这朵花真不简单……”
“晚上您用罩子把我罩起来吧。您这儿太冷，我来的那个地方……”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来这儿的时候她还是一颗种子，怎么会了解别的地方呢。她说的话让人一下子就能识破。她脸红了，便咳嗽了几声，转移了话题：
“我要的屏风呢？……”
“我正要去找，是您和我说话的呀！”
她又故意咳嗽，想让他感到内疚不安。
小王子很怜惜她，但她的做作令他生疑。他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常把无关紧要的话当真，因此难免招来一些麻烦。
一天，他向我倾诉：“我本不该相信她的话。永远也不要相信花朵讲的话。她们的作用是供人观赏的。我的花熏香了我的星体，但我却不知道为此高兴。她说的老虎爪子的话，本来应该打动我的心，而我却生了她的气。”
他还说：
“那时的我真不懂事。要真正了解一个人，不应听其言，而应观其行。她芬芳馥郁，漂亮可爱，我不应抛弃她的！我没有理解她那不聪明的谎言中所饱含的深情。她虽然缺点不少、但优点也有很多！那时我年纪太轻，不知道应该珍惜她，爱她。”
9
我觉得他是趁候鸟迁徙时出走的。那天早晨，他认真收拾他的星体，然后仔细疏通火山口。他有两座活火山，热早饭倒很方便。他还有一座死火山。可是像他说的：“以后的事难以预料！”谁知道死火山会不会变活呢？他也疏通了死火山。疏通后，火山里的火焰慢慢燃烧，火山就不会喷发了。火山喷发的道理其实与炉火是一样的。我们这些人太弱小，没有疏通火山的那种能力，所以火山给我们造成了很多麻烦。
小王子拔除了最后几棵波巴布树苗。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所以那天早晨，他觉得所有的家务活干起来都挺亲切的。最后一次给花朵浇水，准备给她盖上罩子，看得他竟想哭。
他对花朵说：“再见了。”
她不做声。
“再见了。”他又说。
花朵咳嗽，不过她并没有生病。
她终于开口了：“我以前真傻，请你原谅。好好地去享受生活吧，祝你幸福。”
她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他感到很意外。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高举着罩子。他没有理解她对自己的深情。
“是的，我爱你，”花朵对他说，“你没察觉到我对你的爱，这是我的错。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你和我一样傻。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好好地享受生活吧，愿你幸福……你把这罩子拿走去吧，我不需要它。”
“可是风……”
“我并非这样的弱不禁风……清新的夜风对我很有好处，我是一朵花朵嘛。”
“可是动物……”
“如果我想认识蝴蝶，就必须要承受两三条毛虫。要不，谁会看望我呢？你呢，也要离我而去了。我不害怕大的动物，我有爪子呀。”
她天真地伸出她的四根刺。又说：
“别婆婆妈妈的了，闹得人心乱。你既已下了决心，就走吧。”
她不想让小王子看见她哭。她是一朵多么骄傲的花朵哟……
10
他居住的星体位于小行星325号至330号的地区。于是他决定首先去拜访它们，在那儿找事干，增长见识。
325号行星上住着一位国王。他穿着非常华贵的衣服，坐在属于他的威严的宝座上。看见小王子，国王大声嚷道：
“哈！来了一个老百姓。”
小王子心想：
“他从未见过我，怎么知道我呢？”
他哪里知道，国王们把世界看得都很简单，他们以为普天下的人都是他的百姓。
国王为终于成为另一个人的国王而自豪。他对小王子说：“过来，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小王子四处张望寻找可以做的地方，可是行星小得已被国王豪华的衣服塞满了，他只能站着，因为累了，他打了个哈欠。
“在国王面前打哈欠，违反礼节，是不允许的。”国王说道。
小王子感到很抱歉地说：“我不是有意的。我旅途劳累，没有睡眠……”
“这样的话，”国王对他说，“我命令你打哈欠。
我觉得打哈欠挺好玩的而且我好久没见过别人打哈欠了。快！打吧！这是命令。”
“您的命令使我感到害怕……我打不了……”小王子脸都红了。
“嗯，嗯，那么我……我命令你一会儿打，一会儿不打……”
显然，小王子冲撞了他，他连话也说不流利了。
国王最看重别人是否尊重他的权威，不允许别人对他的命令有所不从，是一个典型的专制君王，但他心地善良，下达的命令都在情理之中。
“如果我下令给一个将军，要他变成海鸟，将军是不愿意的。但是，错不在将军，错在我身上。”他说，口齿很伶俐。
“我能坐下来吗？”小王子问道。
“我现在命令你坐下。”国王说着还神气地一挥他皇袍的下摆。
小王子想弄清楚一个问题：这颗星体小得让人难以置信，国王治理什么？
“陛下……”他说，“请原谅我问您个问题……”
“那我命令你向我提问题……”国王很迅速地说。
“陛下……在这个星体上您统治什么？”
“我统治一切！”
国王指指他的星体，还有其他所有的星体。
“所有这一切？”小王子问，他感到很惊奇。
“对所有这一切……”国王答道。
因为他是个专制君主，而且还是宇宙之王。
“那所有的星星都要听命于您的话吗？”
“当然啦，”国王说，“而且它们对我下的命令会马上执行。我不能容忍无纪律的行为。”
小王子对国王的权威又羡慕又惊叹。如果他也有这样大的权力，那么一天之内他就可以观赏上百次日落，椅子都不用挪动了！想到被他遗弃的小行星，他有点黯然神伤。他鼓足勇气，请求国王：
“我非常想看日落……求您开恩……命令太阳下山吧……”
“如果我命令将军变成蝴蝶，或变成海鸟，但是他接到命令后不愿执行，你说是谁的错？”
“那是您的错。”小王子立即脱口而出。
“你说得对，不能勉强别人。”国王说。“权威必须有理性的基础。如果你命令你的人民跳海，肯定会激起民愤。我能命令百姓服从我，那是因为我的命令都在情理之中。”
“那我想看日落呢？”小王子问道。他就是这样，问题只要一提出，他决不会半途而废。
“你会看到日落的，我会下达命令。不过想要科学管理一个国家，要等到时机成熟时才可以下命令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小王子问。
“嗯，嗯，我要先翻阅大皇历。嗯，嗯，大概等到……今晚……十时四十分左右……左右……你就会看到他们是如何执行我的命令的。”
小王子又打了个哈欠。他很遗憾，因为他的要求不会实现了。而且，他现在已经感到腻烦了。
“我在这儿里无所事事，”他对国王说，“我要走了！”
“你别走。”国王说，能拥有一个百姓，让他感到十分自豪。“别走，我请你担任部长！”
“哪个部的部长？”
“……司法部。”
“但这儿没人可审呀！”
“这就不好讲了，”国王说，“我还没检视过我的王国呢。我年纪大了，马车在这里停不下，走路又很累。”
“啊，我已经帮你看过了。”小王子看了一眼星体的另一端。“那儿一个人都没有……”
“你就审自己吧，”国王说，“我觉得这是很难办的事。审自己相对来说要难得多。你如果可以审自己，你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聪明人。”
“我嘛，”小王子说，“在任何地方我都能审自己，根本不用住在这儿。”
“嗯，嗯，我知道。”国王说，“在这里的某一处，有一只老鼠。你可以审这它。隔不久判它一次死刑。这样，它的生死就掌握在你手里了。但每一次你都要免去它的死罪，你要控制点，因为这里就只有它这一个犯人了。”
“我可不喜欢定人死罪。”小王子说，“我想我该走了。”
“别走。”国王说。
小王子已经准备好要走了，但他不忍伤老国王的心，他说：“如果陛下您想让您发布的命令立即执行，您可以命令我马上离开。我认为时机已经很成熟了……”
国王沉默了。小王子停留了一小会儿，叹了口气，就走了。
国王急忙大喊：“我册封你为使者。”
他摆出自认为很威风的神气。
小王子边走边说：
“成人们真奇怪。”
11
第二颗星体上住着一个爱慕虚荣的人。
“啊！啊！崇敬我的人来拜访我啦！”
见到小王子，这位爱慕虚荣的人在很远的地方就大声嚷嚷。
他以为别人都崇拜他。
“您好。”小王子说，“您戴的帽子好奇怪。”
“我使用它来敬礼的，”虚荣心强的人说，“当有人向我打招呼时，就用它敬礼。可惜这儿没有人来。”
“您说什么？”小王子不明白他的意思。
“请你为我鼓掌吧。”他建议的说道。
小王子照他的话做了。虚荣心强的人这时举起帽子，谦恭地对他行礼。
“这比拜访国王有好玩多了。”小王子心里想。他又鼓掌，虚荣心强的人又举帽子行礼。
这样持续了五分钟后，小王子就讨厌了这个无聊的游戏。
“如何做您才能放下帽子？”小王子问。
这种话虚荣心强的人是听不见的，他只听得见称赞的话。
“你真的十分崇拜我？”他问小王子。
“崇拜是什么意思？”
“‘崇拜’就是认可我是这里最帅、衣着最有品位、最有钱、最聪明的人。”
“可在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啊！”
“你就让我尽情享受被人崇拜的快感吧，依然崇拜我吧！”
“我崇拜你，”小王子耸耸肩，“但这有什么让你快乐的呢？”
小王子又走了。
“成人们确实怪得难以让人理解。”小王子边走边对自己说。
12
下一颗星体里住的是一个酒徒。这次访问时间虽不长，却让小王子感到很不舒服。
“你在做什么？”小王子看见酒徒在喝闷酒，旁边有好多装满了酒的瓶子，还有一些已让他喝光的空瓶子。
“在喝酒呀。”酒徒不快地回答。
“你为什么要喝酒呢？”小王子问。
“为了忘记呗！”酒徒答。
“忘记什么？”小王子觉得他很可怜，又问。
“忘记惭愧呗！”酒徒低下头，老老实实地承认。
“那又是为了什么而感到惭愧呢？”小王子想要帮他，继续问。
“我为喝酒而愧！”酒徒说完后，就不再说话了。
小王子迷惑不解。小王子离开了。
“成人们真是难以理解。”小王子边走边想。
13
第四颗星体里是生意人。小王子来时，生意人忙得连头都没抬起来。
“您好！”小王子说，“您的香烟已经灭了。”
“三加二等于五，五加七等于十二，十二加三等于十五，你好。十五加七等于二十二，二十二加六等于二十八，我没空点烟。二十六加五等于三十一。啊！一共是五亿零一百六十二万二千七百三十一。”
“五亿个什么？”
“你怎么还在这儿？五亿零一百……我也搞不清楚了……我太忙了！我是个正经的生意人，从不说废话！二加五等于七……”
“你说五亿零一百万个是什么？”小王子继续追问，他提出的问题一定要弄清楚，决不半途而废。
生意人把头抬起来：
“我住在这里已经五十四年了，只受过三次打扰。第一次是在二十二年前，鬼才会知道从哪儿冒出一个愣头愣脑的家伙，说话的声音大得吓人，害得我算错了四次加法；第二次在十一年前，我得了关节炎，缺乏锻炼，没时间闲逛，我是正经人；第三次……就是你！我正好算到五亿零一百万个……”
“五亿零一百万个什么？”
生意人知道他是难以安宁了：
“五亿零一百万个在天上能看得到的小东西。”
“是苍蝇吗？”
“不，那小东西是会闪闪发光的。”
“蜜蜂吗？”
“不是，它是金色的，能给无聊的人很多遐想的小东西，我可是正经人，没时间胡思乱想。”
“啊！是漫天的繁星吗？”
“没错。满天的星星。”
“你要五亿多颗星星有什么用？”
“一共是五亿零一百六十二万二千七百三十一颗。我是个严格要求自己务求精确的人。”
“你要那么多星星干什么？”
“你问我要它们干什么？”
“是呀。”
“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我只是拥有它们。”
“你拥有那些星星？”
“是呀。”
“我见曾经过一个国王，他……”
“国王不是‘拥有’，而是‘统治’。这完全不一样。”
“你拥有星星又能怎样呢？”
“拥有了它们，我就成了大富翁啊！”
“成了大富翁有什么好处吗？”
“如果有人又发现了新的星星，我就可以把它们买下来呀。”
小王子想：“他的推理像我之前见过的那个酒徒。”
他又问：
“如何才会拥有星星？”
生意人不耐烦了，反问他：
“你说，这漫天的星星是属于谁的？”
“我不清楚。它们是不属于任何人的。”
“那么它们属于我。因为我是第一个想要得到它们的人。”
“光想就行了吗？”
“那还不明白吗？你如果发现一颗没有主人的钻石，它就是你的了。如果发现一个无人拥有的岛，那这岛就属于你了。你第一个想出一个主意，你能就申请专利，这个主意就是你的了。我呢，只想拥有这些星星，因为我是第一个想要拥有它的人。”
“这倒是没错。”小王子说，“打你要用星星做什么呢？”
“我管理它们，反复地数它们。”生意人说，“这是很难办到的事，但我是正经人！”
小王子不太满意他这样的回答：
“我如果拥有一条围巾，可以把它围在脖子里；我如果拥有一朵花，我能把它摘下来带走；但星星你是摘不下来的呀！”
“我虽摘不下它们，但我可以把它们存入银行。”
“不明白？”
“我把我所拥有的星星的数目写在小纸条上，然后把它锁起来。”
“这样就可以了？”
“对呀！”
小王子想：“这真的很好玩，而且还有诗意，但这算不上是正经的事儿。”
对“正经的事儿的理解”，小王子与成人有着很大的差别。
小王子说：“我呢，我有一朵花，我就会每天给它浇水；我有三座火山，我每个星期都给它们疏通清理。我连死火山也疏通，因为以后的事谁都难以预料。我能做对它们有益的事，才能叫拥有它们。但你却做不了对星星有益的事。”
生意人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小王子扭头走了。
“大人们的想法真是千奇百怪。”小王子又边走边说。
14
第五颗星体很奇怪，它是众多繁星中最小的，小到只有一盏路灯和一个点灯人。小王子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在这颗不起眼的小星体上既没有房屋，也没有居民，路灯和点灯人能有什么用呢。他想：“这点灯人也许很古怪，他应该不会比前几个家伙更荒诞吧，至少他的工作还有点意义。他把路灯点亮，就像给太空增加一颗星星，或者一朵鲜花；他熄灭路灯，是要让花朵和星星好好休息。这就是有益的工作。”
他走近星体，彬彬有礼地向点灯人行礼：
“你好。请问你刚才为什么把灯熄灭了？”
“这是我们这里的规定。”点灯人答道，“早上好。”
“规定什么？”
“当然是熄灯的规定。晚上好。”
他又把灯点上。
“你为什么又把它点着了？”
“这是规定呀。”点灯人说。
“我不明白。”小王子疑惑地看着他说。
“不用明白，”点灯人说，“这就是规定。早上好。”
他灭掉路灯。
接着他用手帕抹抹额头。
“这工作真的很累。之前的规定还在情理中，早上熄，晚上点。熄灯和点灯之后都可以睡觉……”
“现在的规定有什么变化？”
“就是因为规定没有改才倒霉呢，”点灯人说，“行星转得一年比一年快，规定却没有因此而改变！”
“这是怎么回事？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它现在每分钟转一次，我一点空闲都没有。每分钟都要点亮、熄灭一次！”
“不会吧？这里的一天就相当于一分钟？”
“会的，”点灯人说，“从开始咱们聊天到现在一个月了。”
“一个月？”
“对，三十分钟，正好是三十天！晚上好。”
点灯人说着又点亮了路灯。
小王子现在开始喜欢这个勤勤恳恳，踏实肯干的点灯人了。小王子看着他，记起自己之前挪椅子看日落的日子。他是个热心肠的人，很愿意帮他的朋友。
“我想我有办法可以帮你了。”
“我一直在想办法呢。”点灯人说。
有个办法既能按部就班又能有空闲时间就再好不过了。
小王子继续说：
“你的星体这么小，三步就能绕一个圈。你只要把你的脚步放慢，太阳就会一直在你的头顶上。你想休息时你就往前走……这样的话白天要多长就有多长。”
“这个办法帮不了我多大的忙，”点灯人说，“我平时就是喜欢睡觉。”
“那你就太不幸了。”小王子说。
“我也没办法。”“早上好！”他说着又灭了路灯。
小王子离开了，他想：“这个人会被国王、虚荣心强的人、酒徒、生意人瞧不起的。可他是惟一我能理解的人，也许是由于他没有只想到自己的缘故吧！”
他感到惋惜，叹了口气，又想：
“他本来是可以做我惟一的朋友的，只不过他的星体小得容不下两个人……”
小王子不想承认，他喜欢这颗星体的原因是：它独一无二，一天可以观赏到一千四百四十次的日落。
15
第六颗星体比前一颗要大十倍。里面住着一位上了年纪的人，正在编写一部巨著。见到小王子，他大声喊：
“哟！来了一个探测的人！”
小王子气喘吁吁地，5坐在了桌子上。他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呢！
“你从什么地方来？”那位老者问他。
“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小王子说，“您在做什么？”
“我是地理学家。”老者回答。
“‘地理学家’是什么？”
“地理学家是研究大海、江河、城市、山脉、沙漠的。”
“这应该很好玩吧。”小王子说，“是真正的职业！”他四处察着这颗行星。他以前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行星。
“您的星体真漂亮。这儿有大海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地理学家说。
“啊（小王子感到很失望）！有大山吗？”
“我不知道。”地理学家回答。
“那这里有城市、河流、或沙漠吗？”
“我也不知道。”地理学家说。
“可你是专门研究它们的啊！”
“没错呀，”地理学家说，“但我不是探测人员。我这儿很缺这样的人才去帮我计算城市、江河、山脉、大海、大洋、沙漠的数目，因为这不是地理学家要干的事。地理学家太忙了，没有时间四处查看。他一步都不能离开办公室。他要在办公室接见探测人员，询问他们，记下他们的探测结果。探测人员如果能引起地理学家的兴趣，地理学家就要调查这位探测人员的人品。”
“为什么？”
“一个不诚实的探测人员会给地理学家所写的书带来很多麻烦，也不能喝太多的酒。”
“为什么？”
“因为喝太多的酒后看到的东西是重叠的，地理学家就会在原本只有一座山的地方记下有两座山。”
小王子说：“我就知道这样一个人，他会是一个不合格的探测员。”
“很可能。勘探人员的品质如果很好，我就会考察他的发现。”
“你亲自去实地考察吗？”
“不，那太麻烦了。我要他向我提供证据。例如，他发现一座大山，我就要他带大石来给我看。”
地理学家突然非常激动地说：
“你是从远方来的！你是探测队员！你给我描述一下你那具体的样子吧！”
地理学家把他的记录册打开，削好铅笔。他要先用铅笔记下探测人员所说的话。探测人员提供证据之后，再用钢笔誊写一次。
“请讲吧！”地理学家说。
“啊！我们那儿，一点儿都不好玩，”小王子说，“它很小，有：两座活火山，一座死火山，可谁能预知未来呢。”
“对呀，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地理学家说。
“我还有一朵非常漂亮花。”
“花我们是不记录的。”地理学家说。
“为什么呢？它是最美的！”
“因为它‘昙花一现’。”
“‘昙花一现’是什么意思？”
“地理书是所有书籍中最有价值的，从不会过时。山移动，海洋干枯都是非常罕见的事。我们写的是亘古不变的东西。”
“可是死火山也可能会复活。”小王子打断他的话。“什么叫‘昙花一现’？”
“火山死与不死，我们是无所谓的。”地理学家说。“我们看重的是山，山不会变。”
“什么叫‘昙花一现’？”小王子继续追问。他向来都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
“‘昙花一现’就是‘它很快就会消失的意思’。”
“那我的花朵也会很快消失吗？”
“当然。”
“我的花会‘昙花一现’，”小王子想，“她只有四根刺保护自己，面对整个世界！我竟然丢下了她，让她独自待在我家！”
他第一次体会到后悔的感觉，但他还是鼓足勇气问：
“您能不能帮帮我，我现在该去哪里？”
“去地球吧，”地理学家说，“那里非常有名……”
小王子走了，一路上想念的都是他的花朵。
16
第七颗星体就是地球。
地球可不是好惹的！它上面有一百一十一位国王（我把黑人国王也算上了）、七千位地理学家、九十万个生意人、七百五十万个酒徒、三亿一千一百万个虚荣心强的人，就是说，大概有二十亿个成人。
为了让你们了解地球究竟有多大，我给你们做个比喻：世界上还没有人发明电之前，六大洲一共有四十六万二千五百一十一个点灯人。从远处眺望，非常壮观。点灯人的动作就像芭蕾舞演员：整齐有序。新西兰、澳大利亚的点灯人首先上场，他们点亮路灯后就去睡觉。然后是中国和西伯利亚的点灯人，他们完成任务后也隐没于后台。接着是俄罗斯和印度的点灯人，再就是非洲和欧洲的，最后是南美洲、北美洲。这支庞大的队伍的进场顺序从不会错乱，真是让人惊叹不已。
只有北极和南极的点灯人例外，他们过着闲散的生活。北极和南极都只有一盏灯，他们一年才点两次灯而已。
17
好出风头、自作聪明的人，或多或少要讲几句大话，会吹牛皮。在我给你们介绍点灯人时，也不是很老实。我可能让不了解我们星体的人产生了错觉。人在地球上的位置很渺小。如果地球上所有的人聚集在一起开会，他们能轻松地站在长宽都是二十英里的广场上。把人类放在太平洋中最小的岛屿里都决不会有问题。
当然，大人们不会相信这些。他们以为自己很庞大就像波巴布树那样。那你就请他们算一算。他们不是爱研究数字吗？他们会非常乐意的。但我劝你们别白费力气了，麻烦而且毫无用处。相信我的话吧！
来到地球后，小王子没看到一个人影，心里迷惑不解。他担心自己走到别的星体了。这时，他见沙地上有一个月白色的圆环在慢慢向前爬。
“晚安！”小王子随口说。
“晚安。”蛇说。
“这儿是什么星体？”小王子问。
“地球，这里是非洲。”蛇回答。
“哦？……地球上没人吗？”
“这儿是沙漠，沙漠是很荒凉没有人烟的，地球很大。”蛇说。
小王子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仰头看着天空：
“我在想，星星是不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颗才闪闪发亮的。你看我的星体，刚好在我的头顶上……可它看起来是那么的遥远！”
“它真美。”蛇说。“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在和一朵花赌气呢。”小王子说。
“哦！”蛇说。
他们都默不作做了。
“人在哪儿呢？”小王子先说话了，“待在沙漠有点孤单……”
“跟人在一起也孤单。”蛇说。
小王子一直注视着它。
“你是很奇怪的动物，”小王子说道，“你细得像一根指头……”
“可我比国王的指头厉害得多。”蛇说。
小王子呵呵地笑着说：
“你没有那么厉害吧……你没有爪子，连路都不会走……”
“船虽然能送你走远路，但我可以送你走得更远。”
它在小王子的脚踝上盘着，像一只金镯子。
“我碰到谁，都可以把他送回他来的地方，”蛇还说，“但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很纯洁，你是从星体上来的……”
小王子没有说话。
“我同情你，在这无限广阔的地球上，你这么弱小。如果有一天你想念自己的星体，我可以帮你。我可以……”
“啊！我完全理解你的意思，”小王子说，“可你说话为什么句句都像谜似的要让人去猜呢？”
“我能解所有的谜。”蛇说。
他们沉默了。
18
小王子穿过沙漠，只遇见一朵有三瓣的花，那是一朵极不惹人注意的花……
“你好。”王子说。
“你好。”花朵说。
“人在哪儿呢？”小王子很有礼貌地问。
花朵曾看见过一队骆驼从这里经过。
“人？我想大概有六七个吧。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我不知道在哪里他们。风早已把他们吹散了。由于没有根，所以他们吃尽了苦头。”
“再见了。”小王子说。
“再见了。”花朵说。
19
小王子又登上一座高山。以前他见过的火山都很矮，才到他的膝盖。死火山只能当凳子给他坐。
“站在这么高的山上，”他想道，“我一眼就能看见一切了……”
但他看到的只是悬崖峭壁。
“您好！”他试探着大声喊道。
“您好……您好……您好……”回声回响着。
“您是谁？”小王子又大声问。
“您是谁……您是谁……您是谁……”回声应道。
“做我的朋友吧，我很孤苦……”他继续说。
“我很孤苦……我很孤苦……我很孤苦……”回声又重复地应道。
“好奇怪的星体！”小王子想，“干巴巴的尖峭峭，还带点咸味儿，而且这儿的人都缺乏想像，他们总是重复别人说的话……在我的那个星体里就不一样了，我有一朵花，而且她总是抢着讲话……”
20
小王子经过在沙漠、山峰、大雪后，终于看见了一条路通向有人烟的地方。
“你们好。”他说。
这座花园里盛开着许多漂亮的玫瑰花。
“你好。”玫瑰花们向小王子打招呼。
小王子看着她们。她们全部都像他的那朵花。
“你们是谁？”小王子感到不可思议，问她们说。
“我们是玫瑰花。”玫瑰花们回答。
“啊！”
小王子很难过。他的花朵告诉他，她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玫瑰花。可是这儿，仅一座花园里就有五千朵玫瑰花，和她长得没有丝毫差别！
他想：“要是让她看见这些花，她又要生气了……为了挽回面子，她肯定又要假装咳嗽，做出要寻死觅活的样子，不过我还要照顾她，否则，她为了羞辱我，真会寻死的……”
他又想：“我以为还拥有世上独一无二的花，我以为我很富有，原来她只是一朵极普通的花。她，还有我那三座只及我膝盖高的火山不能使我成为一位高贵的王子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趴倒在草地上伤心地哭了。
21
就在这个时，来了一只狐狸。
“你好。”狐狸说。
“你好。”小王子有礼貌地回答，他转过身，却什么东西都没看到。
“这里，”那声音说，“在苹果树下。”
“你是谁？”小王子问，“你真漂亮……”
“我是狐狸。”狐狸说。
“和我一起玩吧。”小王子向他说，“我现在好难过……”
“不行，”狐狸说，“因为我不是驯养的动物。”
“哦，对不起。”小王子说。
小王子想了想，又问：
“什么叫‘驯养’？”
“你不是这里的人。”狐狸说，“人有枪，他们打猎，真是太可恶了！可人也养鸡！这是他们惟一的好处。你也在找鸡吗？”
“不！”小王子说，“我在找朋友。什么叫‘驯养’？”
“这早已是一件被人遗忘的事了，”狐狸说，“意思就是说‘建立联系’……”
“建立联系？”
“对，”狐狸说，“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和其他的小男孩没什么区别。而且我们互不需要。对你而言，我只是只狐狸，和其他所有的狐狸没有两样。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互相需要了。你就是我在世上惟一的人，我也是你世上惟一的狐狸了……”
“我有点懂了。”小王子说，“有一朵花……我认为她驯养了我……”
“这也许会，”狐狸说，“地球上有各种各样的东西……”
“啊！她没有在地球上。”小王子说。
狐狸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
“难道在另一个星体上？”
“对呀。”
“那里有猎人吗？”
“没有。”
“那太好了！有鸡吗？”
“也没有。”
“世上就没有完美的东西。”狐狸叹了口气说。
狐狸又回到之前的话题：
“我的生活枯燥单调。我逮鸡，人抓我。鸡全是一个样子的，人也是一个样子，我都烦了。如果你驯养我，我的生活就会重新充满快乐。我能分辨出特别的脚步声。别人的脚步声会吓得我钻回地洞。而你的却像动听的音乐，使我走出洞穴。你看那儿，那不是一片麦田吗？但我不吃面包，不需要小麦，我对麦田没兴趣。说到这，实在让人伤心！但你的头发金灿灿的，它会叫我想起你的，我就会喜欢上这风吹麦子的声音……”狐狸没继续往下说，盯着小王子瞧了好久，才说：
“请你……驯养我吧！”
“我很愿意，”小王子回答说，“但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我还要寻找朋友，了解更多的新鲜事。”
“人只认识他们驯养的东西。”狐狸说，“他们没时间去认识什么新事物。他们总是到商店买现成的东西，但没有一家店可以出售朋友，所以人也就没有朋友了。你如果想要朋友，就驯养我吧！”
“我要做什么呢？”小王子说。
“要非常有耐心。”狐狸回答说，“刚开始你要离我稍远点，像我这样坐在草地上。我斜看着你，但你什么也不要说。语言是造成误会的根源。每天你可以坐得离我近一点……”
第二天，小王子又来了。
“最好在同样的时间来，”狐狸说，“比如，如果你下午四点钟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能感到幸福了。离四点钟越近，我就越觉得幸福。等到了四点钟，我就开始坐立不安了。我明白了幸福的价值，但是如果你不能准时来，我就不知道何时该装扮我的心，仪式还是要有的。”
“什么叫做‘仪式’？”小王子问。
“这也是人们所遗忘的事情。”狐狸说。“仪式就是特别的一天，特别的一个小时。比如，猎人们有个仪式，每到星期四，是他们就与姑娘们跳舞的日子，星期四就成了再美妙不过的了！我也就能到葡萄园里散步了。如果猎人跳舞没有准日子，每一天都这样，我就不会有假期了。”
小王子就这样驯养了狐狸，不久小王子要走的时候就到了。
“啊！”狐狸说，“……我想哭了。”
“这就是你的错了，”小王子说，“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但你却要我驯养你……”
“对。”狐狸说。“但你现在却想哭！”小王子说。
“不错。”狐狸说。
“那你是毫无收获了！”
“我有收获的，”狐狸说，“我拥有了小麦的颜色。”
然后他接着又说：
“你去访问玫瑰花们吧，这样你就会知道，你的玫瑰花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然后你回来向我告别，我会送你一个秘密作为礼物。”
小王子去探望玫瑰花们，并对她们说：
“你们和我的玫瑰一点儿都不像，你们毫不重要，没有人驯养你们，你们也不驯养任何人。你们的今天就像我的狐狸的昨天。虽然昨天的他与其他的狐狸一样，但自从他成为了我的朋友，他就是世上惟一的狐狸了。”
玫瑰花们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你们长得很漂亮，但你们没有经历过任何感情。”小王子还说。“没有人会为你们而死。虽然，行人会认为我的玫瑰与你们一样，但对我来说她比你们重要，因为我曾经给她浇了水，为她盖上花罩，还给她竖起屏风遮风避雨。我为她杀死了几条毛虫（有两三条要让它们变成蝴蝶所以我没杀），我会倾听她的抱怨或吹嘘，有时也会看到她沉默的样子，因为她是属于我的。”
他回到狐狸那里。
“再见了。”他说。
“再见了，”狐狸说，“这就是我要送你的秘密，它很简单：要用心去看这个世界，有时眼睛是看不见事物的实质的。”
“眼睛是看不见事物的实质的。”小王子不断重复这句话，想要牢牢记住它。
“你为你的玫瑰失去的时间，使你的玫瑰变得重要了。”
“我为我的玫瑰失去的时间，使我的玫瑰……”小王子又重复道，为了把它记在心里。
“人已经忘记了这条真理，”狐狸说，“但你不能忘。你要一直对你驯养的对象负责，要对你的玫瑰负责……”
“要对我的玫瑰负责……”小王子念念不忘狐狸的对他的谆谆教诲，为了把它牢牢记住。
22
“你好。”小王子说。
“你好。”扳道工回应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负责给旅客们分组。一批是一千人。”扳道工说，“火车也由我调度，它们时而开往左方，时而开往右方。”
这时一列透亮的火车急奔来，巨大的响声震得调度室来回摇晃。
“他们都在急匆匆地赶路。”小王子说，“他们要寻找什么？”
“没人知道他们要寻找什么。”扳道工说。
第二列明亮的火车轰隆隆地，自反的方向驰来。
“他们又回来了？”小王子问。
“这列车里不是刚才那些人。”扳道工说，“这是对开的火车。”
“他们对自己住的地方不满意？”
“人就是这样不珍惜自己拥有的。”扳道工说。
这时又到第三列火车轰隆隆的响声。
“他们在追第一批旅客吗？”小王子问。
“他们不会追赶别人，”扳道工说，“他们在车厢里打哈欠或睡觉，只有孩子们才把鼻子或脸贴在玻璃窗上好奇地看外面的世界。”
“只有孩子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小王子说，“他们经常与布娃娃玩，布娃娃对他们很重要，如果他们的布娃娃不见了，他们就会哭鼻子……”
“他们是很幸运的人……”
23
“你好。”小王子说。
“你好。”生意人说。
这位生意人在做解渴的药丸的买卖。一个星期只要吃一颗，就不用再喝水了。
“为什么卖这种药？”小王子问。
“为了节约时间，”生意人说，“专业人士计算过，这样每星期都能节省五十三分钟。”
“节约这些时间，有什么用？”
“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小王子想：“要是我有了这五十三分钟，我就要悠然自得地走向一泓泉水……”
24
在我困在沙漠的第八天，我听到了生意人的故事，此时我储存的水已喝得一滴不剩。
我对小王子说：
“啊！你这些回忆很美好，但的飞机没修好，水也喝完了，如果我现在能向一泓泉水走去，我也会非常幸福的！”
“我的狐狸告诉我……”
“我的小人儿，别再说狐狸了！”
“为什么？”
“我快渴死了……”
他不懂我的意思。又说：
“有朋友真好，哪怕危在旦夕。我好高兴狐狸是我的朋友……”
我想：“他从未体验过危险的可怕，也不知道饥渴的滋味。他只要一点儿阳光就知足了……”
他看着我，似乎明白了我的想法：
“我也渴……我们去找井吧……”
我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在浩渺的沙漠中寻一口井，这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吗？但我们还是去了。
我们走了几个小时后天黑了，天上有了星星。因为饥渴，我发烧了，看见星星，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小王子说的话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你也渴了？”我问他。
他只简单地说：
“水对心也有好处……”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没说话——我知道不该问他。
他累了，坐了下来。我靠着他坐下。沉默了一会后，他说：
“星星漂亮，因为那里有一朵看不见的花。”
我应了一句：“当然。”之后就没再说什么，静静看着月光下的连绵起伏的沙丘。
“沙漠真美。”他又说。
我同意他的看法，我一向都很喜欢沙漠。我们坐在沙丘上无所见无所闻。然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静静地发光……
“沙漠美丽是因为沙漠的某个地方有一口井。”小王子说。
我大吃一惊，因为我突然想到，沙漠中那闪闪发亮的东西是什么了。我很小的时候，住的是一间古老大屋。传说里面隐藏着一件宝物。当然，没人能找到它。或许根本没人去找它。但它却让这房子凭空增添了吸引力。房里隐藏着秘密……
“你说得对，”我对小王子说，“不管是房子、星星或沙漠，美化它们的东西是肉眼看不见的！”
“我很高兴，”他说，“你同意狐狸的看法。”
小王子睡着了。我把他抱在怀里，继续走路。我有点感动，觉得自己抱着一件脆弱的宝贝。我感觉他是地球上最脆弱的东西。借着淡淡的月光，我看着他苍白的前额、紧闭的双眼、随风轻轻抖动的秀发。我心想：“我现在看见的只是他的身体，最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他微张的嘴唇上露出点点的微笑。我又想：“小王子打动了我，是他对花的忠贞如一打动了我。玫瑰花的倩影就像灯光，在他心里闪耀，即使是在梦乡……”
我把他想得更脆弱了。灯是我们要小心翼翼去保护的，一股风就能把它吹灭……我慢慢地走着，破晓时我看见了那口井。
25
“人挤在急驰的车厢里，”小王子说，“他们却不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他们焦虑不安，来回走动……”
他又说：
“这又何必呢……”
我们找到的那口井不像撒哈拉沙漠中的井。撒哈拉沙漠的井是在沙里挖个洞，而这口井却与农庄里的井一样，但这儿没有农庄。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好奇怪，”我对小王子说，“这井连辘轳，水桶，绳子都有……”
他笑了，抓住绳子，开始转动辘轳。辘轳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像一只老风信鸡在风长睡时的叫唤。“你听，”小王子说，“我们唤醒了它，它在唱歌呢……”
我不忍让他受累。
“让我来吧，”我对他说，“这活对你来说太重了。”
我把水桶放进井内。听着辘轳的歌声，还看见在井水中摇曳的太阳。
“我就是要的这样的水，”小王子说，“让我喝几口……”我现在明白他在寻找什么了。
我把桶递到他的唇边，他闭着眼睛喝水。水甜得就像在过节。这水不仅是饮料，它还是经过星光下的跋涉，在辘轳的歌声中和我双臂的努力下诞生的。它像节日的礼物一样愉悦心灵。我小时候，圣诞树上的灯、午夜弥撒的音乐、甜美的微笑，都是我收到的圣诞礼物的光芒。
“你们地球上的人在一个花园里种五千株玫瑰……但却找不到他们要找的东西……”
“他们没找到。”我说。
“然而他们寻找的东西或许就在一朵玫瑰或一点点水里……”
“对。”我回答说。
小王子又说：
“但它肉眼是看不见的，要用心去寻找。”
我喝了水，呼吸都畅通了。太阳初开时，沙子颜色如蜜。我也喜欢这样的颜色。但为什么我总有种不快感呢？……
“你可要对你的承诺负责啊。”小王子又靠近我坐着，轻轻地说。
“什么承诺？”
“你知道的呀……要给我的小羊画一个口罩，我要保护我的花朵呀！”
我从口袋里掏出纸和笔。小王子看后，笑着说：
“你画的波巴布树有点像卷心菜……”
“啊！”
我还为我的杰作洋洋得意呢！
“你画的狐狸……它的耳朵……像角……太长了！”
他还在笑。
“你不公平，小人儿。我根本不会画画，只会画打开了肚子的蟒蛇和没打开肚子的蟒蛇。”
“啊！很好嘛，孩子们是能看懂的。”他安慰我说。
我画好口罩，把它交给小王子时，我的心紧紧的揪着：
“你已有了自己的计划吧……”
但他没有回答，只说：
“你知道，我到地球上……明天就是一周年了……”
沉默片刻后，他又说：
“当时我就落在这附近……”
他的脸红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我有种莫名的惆怅。我问他：
“这样的话，一个星期前的那天早上，你不是偶尔一人到这沙漠中的？你现在要回你降落的地方去？”
他的脸又红了。
我试探着又问：
“是为了纪念降落一周年？……”
小王子的脸再次红了。他从来都不回答我的问题。但他脸红，就是默认，意味着做了“认可”的回答，对吧？
“啊！”我说，“我怕……”
他却对我说：
“现在你该到你的机器旁忙活儿了。我就在这儿等你，明天晚上再来……”
但我很担心。我想起了狐狸，让别人驯养，免不了要掉眼泪……
26
那口井旁有一堵断墙。第二天晚上，我回来时，远远看见我的小王子双腿悬空在残壁上坐着。我听见他说：
“你忘了吗？不完全在这里！”
肯定有另一个声音在和他对话，因为他反驳说：
“没错！就是这一天，但不是这个地方……”
我向断墙残壁走过去，但没看到有任何人在那儿。然而小王子又反驳道：
“……当然，你看我留在沙地上的足迹是从哪儿开始的，就在那儿等我。今晚我会在那儿等你。”
我虽距墙才二十米，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沉默片刻后小王子又说：
“你有毒液吗？肯定不会让我痛苦很久？”
我停住脚步，心紧紧揪在一起。我还是听不懂他的话：
“你走吧。”他说，“我要跳下去了！”
我一看墙根吓了一跳！一条黄蛇正对着小王子。这种黄蛇最厉害了，三十秒钟内就能害死你。我边掏手枪，边急冲过去。蛇听到我的脚步声，溜进沙里，颓然跌落的水柱，不慌不忙地钻进石缝里那样，发出轻微的金属声。
我及时赶到墙边，接住我的小人儿。小王子的脸雪一般的苍白。
“怎么，你和蛇说话了？”
我把他从未离过身的金围巾解下，用水湿湿他的太阳穴，然后给他喝水。现在我不敢再问他什么了。他表情凝重地看着我，用双臂搂住我的脖子。我感觉到他狂跳的心，像中弹濒死的小鸟。
他对我说：“你修好了机器，我很高兴。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来找他，就是要告诉他：我没有意料到，我竟修好了我的飞机。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却又说：
“今天我也要回家了……”
然后，他黯然神伤说道：
“我的家太远了……很难才能回去……”
我感觉到要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我把他轻轻搂进怀里，就像他是个小孩子。然而我觉得他在坠向深渊，我却无能为力……
他目光认真，看向远方。
“我有你的小羊，有给小羊住的箱子。还有口罩……”
他凄凉地笑笑。
等了好久之后。他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温暖。
“小人儿，你害怕了……”
当然，他害怕！他温和地笑笑：
“今晚我会更害怕！”
我又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感觉，我全身冰冷。听不见他的笑声，我会受不了的。他的笑声对我来说，像沙漠里的一口井。
“小人儿，我还想再听到你的笑声……”
但他对我说：
“今夜是我到这儿的一周年。我的星星正好在我去年降落的正上方……”
“难道小人儿，蛇呀、约会呀、星星的故事，都是一场噩梦？……”
但他又没回答我却说：
“最重要的东西，是眼睛看不到的……”
“当然……”
“花朵就是这样，如果你喜欢上一朵长在一颗星星里的花，夜里看看星空，你会觉得幸福。所有的星星都像开了花。”
“不错……”
“水也是这样。你给我喝的水，有了辘轳和绳子，水就像音乐，它是甘甜的，”
“不错。”
“晚上你抬头看看天空吧，我的那颗星在浩瀚的宇宙中太渺小，没法子告诉你它在哪儿。这样也好……你就把它看做众多星星中的一颗吧，这样你会喜欢上所有的星星……它们都是你的朋友。然后我会送给你一份礼物……”
他还在笑。
“啊，小人儿，小人儿，我爱听你的笑声！”
“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就和水一样……”
“你想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星星。星星是旅行人的向导，是其他人的小灯，是学者研究的课题，是我说过的那个生意人的金子。但所有的星星都不说话。你的那颗星星是独一无二的……”
“你想说什么？”
“既然我住在天上一颗星星里，而且我在其中一颗星星里对你笑，这就相当于所有的星星都在冲你笑，你就拥有好多好多会笑的星星了！”
他还在笑。
“你得到了安慰后（人常常自我安慰），会为认识我而感到高兴。你会是我永远的朋友，你会想和我一起笑。有时候，当你想笑时打开窗户……你的朋友见你看着星空一个人在发笑，他们一定会很纳闷，你就对他们说：‘我看见星星就要笑！’他们会认为你神经有了毛病。这样看来是我捉弄了你了……”
他还在笑。
“这样一来，我给你的不是星星，而是许多会笑的小铃铛……”
他还在笑。然后他止住了微笑说：
“今晚……你知道……你不要来了。”
“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会很难看的……会像个死人，你没必要看到我那个样子。”
“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他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我跟你讲这些……也是因为蛇，不该让它伤害你……蛇是非常凶残的动物，高兴时也会咬人……”
“我不离开你。”
他想起什么，便放宽了心：
“真的，蛇咬的第二口不会再有毒液……”
那天晚上我没看见他离开。他是悄悄走的。我赶上他时他大步走着，步子迈得很坚定。他看见我，只说了一句：“呀，你在这儿……”
他把我的手牵住，然后他苦恼地说：
“你不该来的。你会很伤心的，因为我会像个死人一样，其实我不是真死……”
我没有说话。
“你知道吧，这条路太远，我拖不动我的这副皮囊，它太重了。”
我又没有说话。
“也不过就是扔掉了旧壳，一副旧壳不值得伤感……”
我还是不说说话。
他有点泄气了，但还在尽力地劝我：
“你知道，想起你，我的心会暖暖的。以后我也会看着夜空，星星都成了带有生锈辘轳的井，所有的星星给我倒水喝……”
我还是什么都没说。
“那应该是非常有趣的事情！你有五亿个小铃铛，我有五亿口井……”
他也不说话了，因为他哭了……
“就到这里吧。你让我一个人走一步。”
他坐了下来，他害怕了。
他还说：
“你知道……我的花……我要爱护她！她那么弱小！她那么清纯！她什么都没有！只靠四根刺保护自己，抵御世上的侵害……”
我坐在地上，因为我站不住了。他说：
“我的话……说完了……”
他考虑了片刻，然后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而我却动不了。
他的脚踝边闪了一道黄光，他没有动也没有喊。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像大树似的倒下了。这儿是沙地，所以他倒下去时，没有丝毫的声音。
27
当然，这早已是六年前的事了……我从未对别人讲过这些。我的同事们见我活着回来，都替我高兴。我表情悲痛，但我告诉他们：“是因为累……”
现在，我离别的情绪已经减轻了好多，但还没有完全消除。我心里很清楚，他回到他的星体了，因为天亮时我没找到他的尸体。他的躯体并不重……我爱在晚上静静倾听星星的诉说，它们就像五亿个小铃铛一样……
可是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我虽然给小王子画了口罩，但我没有给它配上皮带！口罩根本套不到羊的嘴上。我于是想：“不知道他的星体发生了什么事？小羊很可能把花朵吃掉了……”
有时我又想：“肯定不可能的！小王子每天晚上都会为他的花朵罩上玻璃罩，他一定会看管好他的小羊……”这样我就放心了，夜空中所有的星星都在微笑。
有时我想：“人免不了有大意的时候，这已经够糟了！如果某天晚上他忘了给花罩上玻璃罩，或者小羊趁天黑悄悄地溜出来呢……”这样，铃铛全变成了泪珠……
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弄清楚了。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我们不知道的小羊有没有吃掉一朵玫瑰花，你们——喜欢小王子的人，和我一样，看法肯定不一样……
请你们看看夜空里的星星吧。请你们问问自己：小羊究竟有没有吃掉花朵？你们就会看到，天上所有的星星都发生了变化……
没有一个大人知道，弄清楚这个问题是多么重要！
我认为这幅图画是世上最凄美的。它与前一页的画面一样。我再次画它，是为了让你们更清楚地看到它。小王子从这里来到地球上，也是从这里离开了地球。请你们认真看清楚这幅画，某天你们到沙漠，到非洲旅行，才会认出这地方。如果你路过这个地方，我请你们，别匆忙离开，请在那颗星下停留一会儿！如果有个小人儿向你走过来；如果他笑眯眯的；如果他长着一头金发；如果你问他什么，他不回答；你们就该猜到他是谁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请你们发发慈悲！别忍心看我为思念他而悲伤，别不管不顾，别无动于衷：请你们快点写信告诉我，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