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求内务大臣替我回禀皇上:由于我是外国人,故而不便干预内政,不过我随时准备抵抗所有的侵略者,为保卫皇帝陛下和他的国家万死不辞。
第五章
作者采用非凡的战略反击了敌人的入侵。他获得了很高的荣誉头衔。布来夫斯库皇帝派来了求和的使者。皇后的寝宫意外失火;作者帮忙挽救了其余的宫殿。
布来夫斯库帝国是位于利立浦特东北偏北的一个岛屿,两国之间只隔着一条八百码的海峡。我还不曾见过这个岛屿;自从得知敌人企图发动侵略战争的情报以后,我就尽量避免到那一带海岸去,以免被敌人的船只发现。战争期间两国间的来往一律严格禁止,违者处死;同时皇帝又严令大小船只停航,所以直到如今,他们还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我的消息。我向皇帝提出了打算夺取敌人整个舰队的详细行动计划。根据我们情报员的报告,敌人的舰队正停泊在港内,一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迹象。我向一位经验丰富的水兵询问了海峡的深度,因为他们以前用铅锤测量过多次,所以他们告知我,海峡中部在满潮时有七十“格鲁姆格拉夫”深,大约相当于欧洲度量单位六英尺;别的地方最深也不过五十“格鲁姆格拉夫”。我走到东北海岸,正对面就是布来夫斯库。我埋伏在一座小山丘后面,拿出袖珍望远镜来观察停泊在港口内的敌军舰只。敌军舰队里有五十艘战舰和许多艘运输舰。接着我回到家里,立即下令(皇帝颁发了一份委任状给我,所以我有权发出命令以下令)即刻开始大量筹集最结实的缆绳和铁棍。缆绳大约有包扎东西用的绳子那么粗细,铁棍的长短,粗细跟编织毛衣的针一样。我把三根缆绳搓成一根,这样就更结实了。出于同样的考虑,我又把三根铁棍拧成一根,把两端弯成钩形。就这样共做了五十个钩子,我在这些钩子上拴上了五十根缆绳,然后向东北海岸走去。我脱了外衣鞋袜,只穿着一件皮背心走入海中,这时离满潮大约还有半个小时左右。我加速涉水过去,在海峡当中游了三十来码两脚才够到了海底。不到半个钟头,我就到了舰队停泊的地方。敌人见了我都惊得魂飞魄散,纷纷从船上跳到海里,拼命向岸边游去,一时间跳下水去的不下三万人。我赶快拿出绳索和钩子,把钩子缚在每只船的船头的一个孔里,接着又把连在钩子上的绳子的另一端全部扎在一起。我正在这么忙活的时候,敌人射来飞箭如雨,有许多枝还射中了我的手和脸。这不但让我感到疼痛难忍,而且工作也备受干扰。我最怕伤了眼睛,那时若不是我灵机一动,没准儿就有双目失明之虞了。我在我的秘密口袋里藏着一些日常用品,其中有一副眼镜。这秘密口袋,我曾提到过,之前没有受到那两个官员的搜查。我把眼镜拿出来牢牢地架在鼻子上。有了这种防御,我就可以不顾敌人不断射过来的箭而继续安心工作起来。虽然也有许多射来的箭击中了我的眼镜玻璃片,可是这至多不过使玻璃片稍有损伤而已,并不碍事。这会儿我把所有的铁钩都拴好了,一只手握住打好的绳结,用力一拉,可是一艘船也无法拖动,细看一下原来船都被水中的锚给紧紧地固定了。看来,要想让船移动还得进一步的努力。所以我就放下手里的绳索,让铁钩依然挂在船上,我打算用小刀把船上的锚索割断,不过如此一来,我脸上手上又中了两百多枝箭。随后我再捡起扣在铁钩上的绳结,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五十艘最大的敌舰拖在了身后。
布来夫斯库人完全无法想象我要干什么,开始只是人心惶惶。接着他们看见我在割断缆绳,还以为我只不过想叫兵舰任意漂流在海面上,或者互相撞沉。但是当他们目睹整个舰队井井有条地移动起来,又看到我拉着另一头,他们马上哀嚎起来。那种悲伤、绝望的喊叫声,实在令人难以形诸于文字。我走出了危险地带,稍做停息,拔出了射在手上、脸上的箭,抹上了一些药膏,这东西就是我初来乍到时利立浦特人给我的。然后摘下眼镜,又从容地等了一个小时,等到潮水稍微回落一些,就带着我的船只,涉水走过了海峡的中部,安然抵达利立浦特国的皇家港口。
皇帝率领满朝文武都站在岸上,焦急地盼望着这一次伟大冒险的成功。他们只看到船只排成一个大半月形向前推进,却没有看到我,因为这时水已经淹没了我的胸脯。尤其当我走到海峡中间时,他们简直难掩悲伤,因为这时只有我的头露在水面上。皇帝断定我一定是要淹死了,而眼见此刻敌人的舰队好似正气势汹汹地近逼过来。不过很快他的担心就消失了。我越朝前走,海峡也就越浅,没过多久我就走近岸边,也能够清晰听见岸上人讲话了。我高举着缚住敌舰的绳索的一端,嘴里高喊着:“最伟大的利立浦特皇帝万岁!”这位英明的君王迎接我上岸,对我的赞誉无以复加,并当场册封我为“那达克”,这是他们最荣耀的称号。
皇帝希望我抓住机会把其它的敌舰也一网打尽全部俘获。君王们总有点欲壑难填,他看起来一直都梦想把布来夫斯库帝国吞没掉,把它变为自己的版图的一部分,派一位总督去统治。他要完全铲除大端派的流亡分子,从而迫使该国人民也来打破蛋的小端,这样的话,只有他才是全世界说一不二的帝王。但是,我尽量设法使他打消这种念头,从政策上和公正的原则出发提出了许多理由。而且我还坦诚地向他申明:“我永远不会为人所驱使,从而让一个自由、勇敢的民族沦为奴隶。”这件事在国务会议上辩论的时候,那些极富远见的内阁成员都赞成我的意见。
我这个公开、大胆的声明是违背皇帝的意愿和政策的,故而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宽恕我。他很奸诈地在国务会议上提出了这件事,据说会议上有几位极睿智的阁员似乎赞同我的意见,因为最起码他们对这事保持沉默。但是其他的一些内阁成员,特别是我的仇敌,免不了指桑骂槐地说些攻击我的话。从此以后,皇帝就和一小撮对我心怀敌意的阁员开始秘密筹划如何来陷害我。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阴谋暴露了,不过却达到了把我消灭掉的目的。所以说,如果一时你拒绝满足君王们的奢望,纵然你从前立过大功,作过最大的贡献,在他们眼中也是不值一提的。
我立下了这件功劳以后大约三个星期,布来夫斯库正式派来使者求和,很快两国缔结了对我们皇帝绝对有利的和约。关于条约的内容暂且不表。且说布来夫斯库一共派来了六位大使和五百余名随员;他们的入境仪式十分隆重,很好地表示了他们皇帝的体面,也足以表明他们的使命之重大。在条约签订方面,我藉着已有的声望(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暗地帮了他们不少的忙,故而条约签完之后,当有人私底下告诉这几位大使,说我是他们的朋友的时候,他们就正式前来拜访我。他们一开始就赞美我勇猛、慷慨,随后又以他们皇帝的名义邀请我去访问他们的国家。他们也曾听说我力量惊人,创造了不少奇迹,盼望能一饱眼福,我马上就答应了他们,至于表演细节也就不必叙述了。
我花了一些时间来招待这几位贵客,使他们心满意足又大为惊异,我希望他们能转达我向他们的皇帝最诚挚的敬意,大皇帝德政远播,四海闻名。我决定在回国之前要专程前往进谒。于是后来我在晋见我们皇帝的时候,就恳求他恩准我去拜会布来夫斯库的君王,尽管他答应了,不过我还是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态度非常冷淡。我猜不出这到底是为什么,后来有人私下告诉我:佛林奈浦和鲍尔戈兰把我和大使们交谈的情况奏明了皇帝,认为这是我首鼠两端的表现。但是我问心无愧。于是我头一次开始对朝廷和大臣们的真面目有了一些负面的看法。
需要说明的是,大使们和我之间的交谈是通过翻译进行的。这两大帝国的语言和欧洲的任何两国的语言一样,差别很大。而每一国都相信自己的母语历史更为悠久,说起来更为流畅优美也更加生动有力,并为此深感骄傲,对于邻国的语言也就公然地表示轻视。不过因为夺取了他们的舰队,我们的皇帝便利用这个优势,强迫他们无论呈递国书还是平常谈话都得用利立浦特语。同时必须承认,由于两国间的贸易往来相当频繁,而两国都常常庇护被对方驱逐流亡的人,再加上两大帝国都有互派贵族名门子弟或豪门士绅留学邻国以扩大眼界、了解异乡风土人情的风尚,故而贵族名门,沿海居民中的商人、海员几乎个个都会说两国话。几个星期以后,我去拜见布来夫斯库皇帝才发现了这个事实。虽然我的仇敌们居心叵测,使我连遭打击,不过这次朝见却是一件令人非常愉快的事情,我将来还要在适当的地方对此加以描述。
读者大概还记得,我在签订恢复自由条约时,对于其中的几项条款略有不快,因为它们让我觉得自己是在奔走呼号了,只不过当时我急需恢复自由才勉强屈从。我现在是帝国中一个地位最高的“那达克”,再这样做未免有失身份。不过说句公道话,后来皇帝也从没向我提起要我遵守那些条款。过了不久,我又得到了一次为皇帝效劳的机会,至少我自以为是做了一件非凡的功绩。一天半夜里,我被门前几百号人的呼喊声给惊醒了。事发突然,内心难免惶恐。我听到外边不住地叫喊“布格伦”,接着几位朝廷大臣从人丛里挤了进来,要求我立刻赶到皇宫去。原来,一位侍候皇后的女官晚上看小说时睡着了,一时疏忽,致使皇后的寝宫失了火。我即刻翻身起来,当时已有命令给我让开了道,又好在是月明之夜,我赶紧赶到了皇宫,路上没有踩着一个行人。而此时寝宫的墙上已经搭好了梯子,水桶也预备齐全,但是水源稍远。灭火的水桶也只有缝衣用的大号针箍那么大小,尽管那些慌乱的人一桶桶地全力给我送水,可是火势太猛,那些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我本可以很轻松地用上衣把火扑灭的,没想到忙乱中没有带它,仅仅穿了一件皮背心就跑来了,看情形要把火扑灭已希望渺茫,只能在旁边仰天长叹了。若非当时我临危不乱,镇定自若(这点对我来说真是少有),突然之间灵光闪现,想起了一条应急之策的话,这座豪华的宫殿就要葬送在火海之中了。头一天晚上我喝了不少一种叫做“格里米格瑞姆”的美酒(布来夫斯库人把这种酒叫做“夫路奈克”,不过大家都认为我们的酒更好些),这酒有利尿的功用。实乃天助我也,我还没有解过小便。由于太靠近火,又参加了救火的工作,身上吸收了热,酒就变成尿了。我撒了一大泡尿,不偏不倚正好在适当的地方,所以不到三分钟火就全熄了。这才把费了多年心血建造的其他宫殿救了下来。
晨光已现,我没有等到向国王道贺就跑回家来。因为尽管我立了一件奇功,却还拿不准皇帝对我那种做法的想法。按照这个国家的法律,任何人无论其身份地位,如果在皇宫院内小便一律处死。但是皇帝的一份公文令我稍微宽心,他说:他要下令给大司法官正式赦我无罪,然而我没有得到这份赦免书。后来我私下得知:皇后极为愤恨我的行为,早就远远地搬到皇宫的另一边去了;而且她坚决反对修缮这座寝宫供她居住,不仅如此,她当着心腹的面还重重发誓一定要对我采取报复手段。
第六章
关于利立浦特居民的情况:他们的学问、法律和风俗以及他们教育儿童的方式方法。作者在那个国家的生活情形。他为某一位贵妇辩护。
虽然我计划另外写一部专著来描述这个帝国的情况,不过在此,我也乐意简略介绍一些大致的情形来满足读者的好奇心。当地居民一般的身高在六英寸以下,其他的动物、植物和树木的大小也都有一个确切的比例,比方说,最高大的牛马都在四五英寸高之间,绵羊大约有一英寸半高,鹅也只有麻雀那么大;这样以此类推下去,若是最小的东西,以我的肉眼几乎就看不见了。不过大自然却能让利立浦特人的眼睛看见一切适合他们看到的东西。他们看得相当清楚细致,只是看不远。为了证明他们的视力对近处的物体相当敏锐,我曾非常用心地观察一个厨师为一只还没有平常苍蝇大的百灵鸟捋毛,还有一次看到一位年轻的姑娘正用一根细得我无法看见的丝线在穿一枚小得看不见的针。这都说明他们对近处的东西有着相当敏锐的视力。他们最高的树木可能有七英尺高,我指的是御花园里的那几棵大树,我举起握着的拳头刚好能够到这几棵树的树顶。其余的蔬菜大小也有同样的比例,读者们尽可发挥自己无尽的想象。
至于他们的学问,若干年以来各门类都相当发达,我现在就不必多说了。不过他们的书法却让人大开眼界,他们写字时既不像欧洲人那样由左往右,又不像阿拉伯人那样由右往左,也不像中国人那样从上而下,也不像卡斯卡吉恩人那样从下而上。他们却是从纸的一角斜着写到另一角,和英国的太太小姐们的习惯多少有些类似。
他们埋葬死人的时候,把死人的头径直朝下,这是出于他们相信的一种说法,一万一千个月以后死人们都要复活。那时候地球(他们以为它是扁平的)会上下颠倒过来。只有按照这样的埋法,他们复活以后才会安稳地站在地上了。尽管他们的学者也承认这种说法有点可笑,不过是顺应世俗的习惯而已,但是这档子事还在延续着。
这个帝国还有几种尤为特别的法律和风俗,如果这些法律、风俗和我亲爱的祖国的法律及风俗不是正好完全相反的话,我倒是想替他们辩解几句。盼望这些法律及风俗习惯能够在现象中得以很好地实施。首先我要提到的是关于告密者的法律。叛国罪要受到最严厉的刑罚。不过被告如果能在开审的时候辩明自己的清白,原告就会立刻名声丧尽且会被处以死刑。无辜的被告就能够从原告的财产或土地中得到四项赔偿,以赔偿他时间上的损失,他所经历的危险还有在监禁中受到的折磨及其辩护费用。若原告的财产不够赔偿,那么大部分就由政府来负担。皇帝还要公开赐恩给被告,同时向全城宣布被告无罪。
他们认为欺诈罪比偷窃罪更为可怕,因此犯了这种罪行的人很少有不被判处死刑的。他们认为只要小心谨慎,多加警惕,再加上些常识,一个人就能够防范自己的财物被盗,不过老实人却很难防范老滑头,人民既然需要不断地贸易往来,需要信用交易,如果我们听任欺诈的行为而不加以法律制裁,那么诚实的商人就要破产,流氓坏蛋反倒会屡屡得手。我记得曾经有一次我在国王面前为一个拐骗了主人大批款项的犯人说情。他奉了主人之命去收款,款收齐后居然携款潜逃了。我对皇帝说,这不过是一种背信的行为,希望皇帝能减轻对他的刑罚。皇帝觉得我太荒唐可笑了,怎么会用最能加重他罪行的理由来替他辩解呢。我一时张口结舌,只好支支吾吾地说,各国有不同的习惯。不能不承认,我那时感到羞愧难当。
尽管我们通常把赏与罚看做是政府工作中的两个关键,不过除了利立浦特以外,我还未曾见到哪个国家能够切实推行这个准则。任何人,只要能拿出足够的证据来表明他在七十三个月中严格遵守了国家法律,就能够请求享受某种特权,按照他的地位或者生活条件的高低,从政府设立的专款里领取一笔相当可观的款子,他还可以获得“斯尼尔普尔”或者“守法者”的荣誉称号,不过这种称号不能传给后代。我告诉利立浦特人,我国的法律只是靠刑罚而不是靠奖励才生效的,他们居然认为这是我们政策上的一大缺陷。故而,他们裁判厅里的公理女神像有六只眼睛,前面两只,后面两只,左右各一只,表示正义女神体察入微。另外她右手拿着一袋金子,袋口已打开,左手握着一把入了鞘的剑,这寓意她喜欢奖赏甚于惩罚。
在择人录用方面,优良的品行比卓越的才干更为推崇。既然人类必须要有政府,他们相信,人类一般水平的思维能力就能胜任各项职务,何况上帝也从来没有故意把公共事务的管理弄得异常神秘,非要个别少数卓越的天才去管理不可,而这样的天才一个时代中也难得生出三个来。但是他们相信人人都能培养真诚公正,克制等美德,如果人人都能身体力行这些美德,再加上经验和从善之心,就能为国家服务,所必须的只不过是一段学习过程罢了。不过他们认为,若是一个人无德无行,他也就根本不可能具备卓越的才能,那么任何事务就不能像托付给那些德才兼备的人士一样委托这种危险分子去办。如果一个人品行端正,却只是由于无知或缺乏经验而犯错,他对于公众利益的伤害肯定不会像那些存心贪污腐化的人投机取巧所带来的损失那么致命,那些人不仅贪污手段高明,加倍地营私舞弊,而且又能巧妙地为自己的腐败行径做掩盖。
同样,不敬畏上帝的人也不能担任公众职务,因为利立浦特人相信:既然君王是上帝在尘世的代表,如果又任用一些否认上帝权威性的人,那就没有比这更为可笑的事了。
大家应该理解,我讨论的这些东西和下面我要提及的法律都是指这个国家独创的制度,并非指那些由于人类根深蒂固的堕落天性而产生的臭名昭著的腐败现象。读者要知道,那些凭借跳绳得宠而身份显赫,和在御杖上来回跳跃爬行以赢得最高荣誉或奖赏等卑劣行为都是因为当今皇上的祖父开坏了头,由于党派斗争之风日烈,所以目前这些丑恶行径才达到了高潮。
在他们看来忘恩负义应该判处死刑,我们在书上也读到过,有些国家也有同样的法律。他们的理由是:以怨报德的人应该是人类的公敌,由于他不对人们施与他的恩惠感恩,故而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他们对于父母和子女之间的责任的看法,也和我们的完全不同。男女结合合乎伟大的自然之道,是为了传宗接代,因此利立浦特人也必须有这种关系。他们认为像别的动物一样,男女结合是从情欲而来,同时父母爱护儿女也合乎同样的自然法则。基于这种认识,他们不承认,因为父亲生养了孩子或是母亲把孩子带到世上来,孩子就应该对父母有什么应尽的义务。如果细想一下人生的痛苦,那么生儿育女本身既没什么益处,做父母的也毫无生儿育女的计划,在他们进行爱情结合的时候,他们的心思还用在别的上面呢。因此,他们认为父母最不适宜受托于对自己子女的教育。故而,每个市镇上都有公共托儿所,除了村民和劳工以外,所有的父母必须把年满二十个月的儿女送到公共托儿所去抚养并接受教育,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儿童在他们看来基本上能听从教导,这类托儿学校有好几种,以满足不同男女两性儿童和不同阶层的需要。学校的许多老师都很善于教导孩子适应某种符合他们父母的地位和他们自己的能力及爱好的生活方式。我先谈一谈托儿男校的情形,然后再来说说女校。
培养贵族名门子弟的男校都配有许多端庄而知识渊博的教师,他们手下还有几名助教。儿童们衣食住行简单朴素。他们受到荣誉、正义、勇敢、谦虚、仁慈、宗教、爱国等原则的陶冶,除了短暂的吃饭、睡眠时间和两小时的娱乐、体育活动时间以外,他们总有事情要做。四岁以前,男仆人给他们穿衣服,而那些年龄相当于我们50岁上下的女仆们,只做一些最粗贱的工作。平时孩子们不准和仆人们交谈,只准一小伙或者一大群地一块儿出去游戏,不过身边总会陪伴着一位教师或者一位助教,这样他们就不会像我们的孩子一样在幼年时代沾上邪恶的习气。一年中间只准父母来看他们两次,探访的时间也严格限制在一小时之内,他们只准在与孩子见面及分别之际亲吻孩子,而且这时总有一位教师在旁边,不允许父母亲和孩子们窃窃私语,或向孩子们说些爱抚性的话,也不许他们给孩子带一些玩具、糖果之类的礼物。
每家都要支付子女的教育及娱乐费用,到期不缴就由朝廷的官吏强行征收。
培养普通绅士、商人,做小生意的和手艺人的子弟的学校也按类似的方法管理。那些打算以后做生意的孩子七岁时就被派出去做学徒,而贵族子弟却可以继续在校学习到十五岁(相当于我们的二十一岁)。不过最后三年管教也会有所放松。
在女校里,出身于上层社会的女孩子所受的教育和男孩子大体一样,只不过服侍她们穿衣服的是一些做事井井有条的女仆,通常此时还有一位教师或者助教在场,一直到五岁她们自己会穿衣服时为止。若是发现这些女仆擅自讲一些惊吓或无益的故事给女孩子们听,或者发现她们做出我们的侍女所惯于玩弄的把戏,就用鞭子赶打着她们游街示众三次,再加上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然后终身被流放到这个国家最偏僻的地带去。所以利立浦特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耻于做懦夫和傻瓜,而且她们轻视一切在整洁端庄范围以外的个人修饰。我也没有发现她们的教育由于性别不同而有什么差别,只不过女子的运动不像男子的那样剧烈罢了。另外就是她们要学一些持家的原则,她们钻研学问的范围也较小些。他们有一句格言:有头有脸的人家的主妇应该是一位温和明礼的伴侣,因为她无法永葆青春。女孩子到了十二岁,在他们看来是出嫁的年龄了,父母或者监护人就把她领回家去。她们不仅对教师们一再感谢,与同伴们离别的时候也不免感伤难过。
在为出身低下层的孩子而设立的女校里,女孩子们接受的是适合她们性别及地位的各种工作的学习。打算学习手艺的女孩子七岁就退学,其余的要到十一岁才退学。有的把孩子放在这些学校接受培养教育的地位低下的人家,除了每年要交给学校少得不能再少的费用以外,每月还要拿出一小部分收入缴给学校的管事作为孩子应得的一份财产,故而父母的开支受到法律干预。利立浦特人认为人们为了一时的情欲,生下小孩却要公众负担教养,不免有失公允。至于有身份的人,也要基于实际状况,保证拨出一定的资金来留给每一个孩子,并依循节约的原则,极为妥当、公平地管理使用这笔基金。
村民和劳工都把孩子养在家里,他们的本分是农事耕织,所以孩子们的教育和公众没有多大关系。不过他们中间年老有病的都由政府养老院负责照料,因为这个帝国里没有乞丐这种行业。
我在这个国家住了九个月又十三天,有兴趣的读者可能乐意听我讲讲我在这个国家里是怎样生活的。我生来就有一个颇有机械天份的头脑,也因为生活上的需要,我就自己动手,用御花园里最大的树木做了一套又实用又舒服的桌椅。他们又雇了两百个女裁缝给我制作衬衣、被单和桌布,虽然用的是他们最结实、粗厚的布料;还是需要把几层布缝在一起,因为他们最厚的布也要比我们的上等细麻布还要薄。他们的亚麻布大都是三英寸宽,三英尺长为一匹。我躺在地上,女工们就给我量尺寸,一个人站在我脖子那儿,一个人站在我腿肚那儿,她俩每人扯着一根粗线的一头把线拉直,另有一个人就拿着一根一英寸长的尺来丈量这根线的长短。最后她们测量我右手的拇指,至于别的就无须再量了。因为按照数学方法来计算,拇指的两周等于手腕的一周,照这样推算下去就能够得出脖子和腰身的尺寸。同时我又把一件旧衬衣摊在地上给她们作样子,好比照着做,因此她们给我做的衬衣相当合适。他们又雇了三百个男裁缝给我做外衣,但是他们给我量尺寸的方法却不同。我跪在地上,他们就搭了一根铅锤线垂至地面,这恰好是我的上衣的长度,不过腰身和手臂却要由我自己来量。这些衣服全是在我的房子里做的,因为他们最大的房子也摆不开这样大的衣服。衣服做好以后,看上去像是英国太太们做的百衲衣,只是我的衣服通体是一种颜色罢了。
给我做饭的有三百位厨师,他们带了家眷住在我房子附近漂亮的小茅屋里。每位厨师负责给我做两道菜。吃饭时,我用手拿起二十名伺候我吃饭的人放在桌面上,还有一百名在地面上待命,有的捧着一盘盘的肉,有的肩膀上扛着一桶桶的葡萄酒和其他各种酒类。若是我要吃东西可以叫桌面上的侍者用一种机巧的方法把食品拉上来,有点像在欧洲我们把吊桶从井里拉上来一样。我可以一口吃掉他们的一盘肉,一桶酒也只够我喝一口。他们的羊肉不及我们的,但是他们的牛肉却是味道绝妙。有一次我吃到一大块牛里脊,非要分做三口吃不可,十分难得的经历。我连肉带骨一齐把牛里脊吃了下去,就像在我们国家吃百灵鸟的腿一样,不过这儿的仆人们对此却非常吃惊。我常常一口吞下整只的鹅和火鸡,我得承认,它们的味道与我们的相比真是不可相提并论。至于小家禽,我用刀尖一次可以挑起二三十只来。
有一天,皇帝陛下听人提及我日常饮食的情形,就要带着皇后、年轻的王子和公主到我家来跟我同享美食(他喜欢这样说)。他们果然来了。我请他们坐在摆放在桌面上的御椅上,面对着我,卫队站在他们的近旁。财政大臣佛林奈浦手里拿着他那根白色的官杖也随侍在侧。我发现他常常忍不住嫉妒地看着我,我只装作视而不见,一来为了祖国的荣誉,二来为了令举朝震惊,这天我比平日吃的还多,我绝对相信皇帝这次驾临又给了佛林奈浦在他的主子跟前伺机谋害我的一个理由,这位大臣一直私下里与我为敌,虽然表面上他对我极为友爱亲切(这与他平素阴郁的脾性不同,实在不同寻常)。他向皇帝进言:目前国库空虚,他拨款项时不得不打折扣,现在国库券的实际价值比票面价值低百分之九才能流通。总之我已经花掉皇帝陛下一百五十多万“斯不拉格”了(这是他们最大的金币,大约有缀在衣服上的亮晶晶的小饰片那么大小),所以综合多方因素考虑,皇帝最好还是寻机逐我出境。
现在我必须为一位品质高尚的贵夫人的名誉辩护,她由于我蒙受了不白之冤。这位财政大臣无端怀疑起自己的妻子来,纯粹是由于一些坏人的迷惑,告诉他说他夫人强烈地爱上了我。可以想见这个丑闻顿时闹得沸沸扬扬,说她曾有一次秘密地来到我的住处。关于这件事我必须严正声明,这完全是无耻的诽谤,无视一些再明白不过的事实。这位夫人只不过喜欢以天真纯洁的坦率和友谊对待我罢了,我承认她常常到我家里来,不过每次总是公开的,而且没有一次不是带上三四个人一道乘马车来的,大多是她的妹妹和年轻的女儿,还有一位特别的朋友,再说,这样的事在朝廷里其他的贵妇中间也非常普遍呀。有关这点我可以找我的仆人证明,什么时候他们可曾看见我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却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每次她来访,照例先由仆人通报,我也总是马上就到门口去迎接。我向她请过安以后,就小心翼翼地用手拿起马车和两匹马来(如果车上驾着六匹马,车夫总要卸下四匹来)放在桌子上,在桌子上的四周我加固了一道五英寸高的圆形活动框边,以防万一。桌上往往同时有四辆马车,里面都坐满了客人,我就坐在椅子上把脸靠近她们。我先跟一辆车中的客人谈话时,马夫就赶着其他的车子慢慢在桌上四处绕圈子。我在这种谈话中度过了好多愉快的下午。所以我要向财政大臣,或者向他的两个告密人挑战(我要把他俩的名字公之于众,让他们想法子来对付我好了),这两个人就是克拉斯垂尔和德隆洛。我要他们提出证据来,除了我以前提到过,瑞珏沙内务大臣曾经奉了皇帝陛下的命令来过以外,还有谁曾经不为人知地私下到我家里来过。若非这件事关系到一位贵妇人的珍贵名誉,我不会在这儿唠叨这么久,更何况这件事也关系到我自己的名誉问题。我那时的爵位已经是“那达克”了,而财政大臣自己却不是。众所周知他不过是“克兰姆格兰姆”,官位比我低一级,好像在英国侯爵比公爵低一等一样,不过我得承认,他在国政中的位置却比我重要。这些谣言使得财政大臣一度对他的夫人冷面相向,对我就更不用提了。这是后来我才偶然得知的,至于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在此我不便提及。尽管财政大臣最后也清醒了过来,和他的夫人言归于好,我却永远失去了他的信任。很快皇帝对我也不像以前那样关注了,皇帝陛下真是太容易受这位宠臣的支配了。
第七章
作者得知,有人阴谋指控他犯了叛国罪,不得已逃到布来夫斯库去。他在那儿大受欢迎。
在叙述我如何逃离这个王国的情况以前,我也许应当把一件暗中酝酿了两个月之久针对对我的阴谋先告诉读者。
到那时为止,我对朝中之事仍是毫不知情,由于地位低微,我可没资格知道这些事情。但是说实话,我曾经听说过,也读到过不少有关伟大君王和大臣们玩弄权谋的事情,不过完全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遥远的国度,君王大臣居然有这样惊人的影响力;我原本以为,这个国家是遵循一些完全不同与欧洲国家的原则来治理的。
我正准备去朝见布来夫斯库皇帝的时候,朝廷里有一位相当重要的人物(有一次,他令皇帝大为震怒,我曾极力帮他说情)夜里私下坐着一顶封得密密实实的轿子到我家里来见我。他未曾通名报姓,就要求接见。他先支开了轿夫,我就把这位老爷连同轿子一起放进上衣口袋里。随后我吩咐心腹仆人,如果有客人来访,就说我身体略感不适,已睡下了。接着我闩上了大门,把轿子放在桌上,照惯例坐在了桌旁。我们互相问候一番,从这位老爷的神情我看得出他非常忧愁,就询问原因,他希望我能耐心地听他讲述一件跟我的荣誉和生命密切相关的事情。他一走,我就把他这次谈话的内容用笔记了下来,详情如下:
“你要知道,”他说,“近来一段时间参加国务会议的好几个委员一直都暗地聚在一起,商议你的问题,不过直到两天前,陛下才作出了最终决定。你很明白,自打你来到这里,斯开瑞·鲍尔戈兰(现任“加尔贝特”或高级海军大将)就成了你的死敌。我不清楚他为何如此仇恨你,不过自从你成功地击败了布来夫斯库后,他就更加痛恨你了,因为你的胜利使他这位海军大将的声望一落千丈。这位大臣暗地里和财政大臣佛林奈浦勾结,佛林奈浦因为他夫人的缘故,对你也非常怨恨,这件事无人不知。不仅如此他还联合了陆军大将林姆托克,侍卫大臣拉尔孔,大法官巴尔摩夫联名写了一份弹劾书,控告你犯了叛国和其他严重的罪行。”
他这一段开场白使我坐立不安。我一向自以为有功无罪,忍不住想打断他的话头,不过他请求我不要讲话,紧跟着又说了下去:
“为了报答你对我的恩情,我才冒着生命的危险,千方百计搞到了会议讨论的全部记录和一份弹劾状的副本。”
对昆布斯·夫来斯纯(巨人山)的弹劾书
罪状一
按照皇帝卡林·德法—普伦陛下在位时曾制定的法令,凡狂妄放肆在皇宫院内小便者,应以叛国罪论处。该昆布斯·夫来斯纯悍然触犯该项法令,借口扑救皇后寝宫火灾,居然敢解小便救火,并在皇宫院内起卧,实属居心叵测,背信弃义,罪大恶极,不仅违犯了该项法令,而且有失本分。
罪状二
该巨人山昆布斯·夫来斯纯把布来夫斯库皇家舰队俘虏至我皇帝港口之后,皇帝陛下命令他去乘胜缴获布来夫斯库残余船只,把该帝国降为我国的一个行省,从此受我国总督的管辖;不仅消灭所有“大端派”之吹鼓手,而且要把该帝国所有不愿立即放弃“大端派”异端邪说之人一网打尽。该昆布斯·夫来斯纯纯粹是一个道义尽失的叛国贼,借口不愿违背良心去毁灭一个无辜民族的自由和生命,竟敢违抗福智无比的尊贵的皇帝陛下的命令,呈请免于执行上述任务。
罪状三
在布来夫斯库国派谴使者求和期间,该巨人山昆布斯·夫来斯纯实系背信弃义的叛徒,居然公然帮助、教唆、安慰、款待布国使臣,尽管他明知道对方是最近和我皇陛下公开为敌,公然宣战的敌国国王的臣子。
罪状四
该巨人山昆布斯·夫来斯纯,违背臣子的忠诚义务,仅凭借皇帝陛下的口头许可,就计划前往布来夫斯库国,并以该许可为由,居心叵测,图谋背叛,欲前往支援、安慰、教唆布来夫斯库皇帝。如前所述,该皇帝最近与我皇陛下为敌,并公然向陛下宣战。
“另外,还有其他的罪状,只是这几条是最要紧的,我已经简要地念给你听了。”
“在关于这件弹劾案的几次辩论中,我得承认,皇帝陛下多次表现出宽恕为怀,反复提起你为他建立的辉煌业绩,竭力想减轻你的罪名。财政大臣和海军大将却不依不饶,坚持要把你处死,还要让你死得极为惨酷,体面尽失。他们要在夜里放火烧你的房子,然后由陆军大将率领两万名士兵,用毒箭射你的脸和手。他们还打算暗中命令你的几个仆人把毒汁洒在你的衬衫和床单上,让你很快抓裂自己的皮肉,在备受折磨中死去。陆军大将也同意这个处理方法,因此许多天来大多数人都在讨论攻击你。只是皇帝陛下却决定尽量保住你的性命,最后才劝住了侍卫大臣。”
“皇帝还令首席内务大臣瑞珏沙就此发表想法。他一向都以你的忠实朋友自居,就提出了他的看法。从他的意见来看,你对他有好感是不无道理的。他承认你罪名重大,但是仍有值得宽恕的余地。宽恕是帝王最为人赞颂的美德,而皇帝陛下在这方面更是美名远播。他说,你与他之间的友谊人所共知,如此一来,可能有些尊敬的阁员会认为他庇护你。不过皇帝既然吩咐要他说,他乐于坦诚地陈述自己的意见。如果陛下考虑到你以往的功劳,又要做到慈悲为怀,一定会愿意免你一死,只下令弄瞎你的双眼。他认为,用此权宜之计,便可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公正廉明,世人就会拍手欢呼皇帝陛下的慈悲为怀,也会颂扬为陛下出谋划策的大臣们的做法公平公正又不失宽宏大量。尽管你失掉了双眼,体力却仍会保持,以后你还能够为皇帝效力。另一方面,失明可以增加你的勇气,因为它让你看不到周围的危险。顾虑自己的眼睛正是你在征服敌人舰队的过程中遇到的最大挑战。那么你只依靠大臣们的眼睛替你去看就已经绰绰有余了,因为最伟大的君王全都是这样。”
“然而瑞珏沙的这个建议仍旧遭到了全体内阁的极力反对。海军大将鲍尔戈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火冒三丈地站起来说,他对于内务大臣居然胆敢提议保全一个叛逆的性命十分吃惊。如果从政治上来考虑,你的功劳反倒只会加重你的罪过。你既然能够撒尿扑灭皇后寝宫的火灾(他提起这事惊骇不安),说不定下次还能用同样的办法使大水泛滥,淹没整个皇宫;既然你有力量能把敌舰牵过来,一有不满你也有力量把敌舰再送回去。由于叛逆之意始于心,而后才表现为公开的行动,所以他才指控你是叛徒,并且坚持你得被处死。”
“财政大臣的意见也和海军大将相同。他指出,由于维持你的费用太大,皇帝陛下的收入已急剧地减少,并且这一笔费用很快就会难以维持;内务大臣提出的弄瞎你双眼的办法,不仅不是根治这种祸患的良方,反倒有可能会加重这种祸患,正像一种常见的做法所显示的那样,某些家禽的眼睛被弄瞎以后,它们反倒吃得更多,长得更快更肥;神圣的皇帝陛下和内阁成员就是你的审判官,他们凭良心认定你有罪,这点就足以判你死罪,无需什么严格的法律条文所规定的正式证据。”
“不过皇帝坚决不同意把你处死。他慈悲地说:如果阁员们认为刺瞎眼睛的刑罚太轻,那么,以后还可以用其他刑罚处罚你。你的朋友内务大臣谦卑谨慎地要求再次发言,以答复财政大臣提出的反对理由:皇帝为了维持你的生活而花费的巨额费用。他说,阁下既然负责管理皇帝的财政,或者可以尝试通过逐步减少你的定量的办法来轻松有效地防止这个祸患;如此一来,因为缺少足够的供应,你会变得虚弱无力,甚至晕倒,并最终丧失食欲,不消几个月就会衰竭而死;到时候,你尸体的臭气也不至于太过危险,由于你的身体已减轻了一大半;而且你一死,两三天内,陛下的五六千子民就会把你的肉从骨头上割下来,用马车运走,把你掩埋到偏远地区,防止传播疾病;同时,留下你的骨骼作为纪念物,以供后人瞻仰。”
“皇帝下了一道严厉的命令,下令对逐步饿死你的计划必须保密,不过弄瞎你双眼的判决却记录在案。这个结果,除了海军大将鲍尔戈兰以外,人人赞同。鲍尔戈兰是皇后身边的人,他一直受皇后的挑拨,坚持要把你处死。是因为你曾经用那样羞耻的非法手段扑灭了她寝宫的火灾,她一直对你极为痛恨。”
这位大人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心中一团困惑迷茫。
这位君主和他的内阁采用了一种惯例(有人告诉我,这和从前的规矩大不相同),朝廷判决执行残酷的刑罚以后,无论是替皇帝泄愤还是为宠臣报怨,皇帝总要在全体国务会议上发表演说,以示他的宽大慈恤世人皆知,四海公认。这篇演说立刻就会昭告天下,只是,再没有比颂扬陛下仁慈之心的讴歌更让老百姓恐惧的了。因为据观察,颂词越长越肯定,惩罚就会越发惨酷,受害者就越加无辜。就我本人坦白地说,不管从自己的出身还是所受的教育来看,从没想过要当一名朝臣,何况我判断力不强,分辨不出对我做出这个判决中的宽大和恩惠之处,反倒认为(这可能是错的),与其说这是宽容,不如说是苛严。我有时甚至打算前去受审,因为,虽然我无法完全推翻这几款罪状中所指控的事实,却仍然希望他们可以减轻我的罪行。之前我曾仔细研读过许多国家的审判,从中发现,审判总是按法官认为合适的方法判决,因此,在这种紧要关头,面对着如此强大的敌人,我如何能够放胆依赖这样一种危险的决定呢!我也曾激烈地打算反抗,因为只要我有自由,即使整个帝国的力量还是拿我无可奈何的,我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用石块把京城打得粉碎。但是一想到我曾对皇帝发过的誓,想到皇帝对我的恩宠和他赐予我的“那达克”这一最高荣誉,我就立马诚惶诚恐地打消了这一念头。我也还没有那么快就学会那些卑劣朝臣们的报恩方法,说服自己说:既然现在皇帝陛下对我这么毫无情义,我就可以不履行过去应尽的全部义务。
最后我作出了一个决定,这很可能会让我受到一些人的非议,不过,这些非议并非毫无事实根据。坦白说,正是由于我非常焦躁不安,缺乏经验,我才保全了眼睛,没至于被弄瞎,才有了随后的自由行动。如果那时我就深刻认识到帝王们和大臣们的本性(这种本性我后来在其他的朝廷里也注意到了),和他们处置那些还不及我可憎的犯人的办法的话,我早就欣然接受那么轻的惩罚了。不过那时年轻,思虑不周,做事轻率,又有皇帝陛下的批准,允许我去朝见布来夫斯库皇帝,我就趁此机会,加上三天期限还没有过去,送了一封信给我的朋友内务大臣,表示:依据我已获得的离境许可,我决定当天早晨起程去布来夫斯库。未及他回信我就走到该岛停泊舰队的地方,拿起一艘大战舰,在船头上拴上一根缆绳,拔起船锚,脱掉衣服,把衣服连同我臂下挟来的被子一齐放在船上。我拖着船半泅半涉地到了布来夫斯库的皇家海港,那里的人民期待我来已经很久了。他们派了两名向导领我到首都去。一路上我把他们放在手中,一直走到离城门不到两百码的地方,我要他们去向一位官员报告我已抵达的消息,而我尚在这里恭候皇帝的吩咐。大概过了一个钟头,我接到了回报,说是皇帝率领皇室和朝廷重臣们正出城来迎接我了。我又往前走了一百码,皇帝和随从们都下了马,皇后和贵妇们也下了车,不见一丝惶恐不安。我卧在地上恭敬地吻了皇帝和皇后的手。我禀明皇帝:我是来践约的,我得到我们皇上的恩准来朝见如此尊贵的帝王甚感荣幸愿效犬马之劳,因为这与我对自己的君王尽忠并无冲突。至于我大祸临头的事,我只字未提,因为到那时尚没有官方通告发布,可以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然而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利立浦特皇帝会在我脱离他的势力范围的时候把此决定昭告天下,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这种想法错了。
我无意把朝廷中接待我的情形一一细讲给读者们听,总之这种招待是和这位尊贵君王的慷慨气度相称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既没有房屋又没有床,不得不身裹被单,卧地而眠等等草草将就的情形了。
第八章
作者侥幸找到了办法,离开了布来夫斯库。一番困苦后,安全回国。
我来后的第三天,对周围非常好奇,就信步走到了这座岛的东北海岸。在大约离岸有半里格的海面上,我发现了一件东西,看起来像一艘底朝天翻了的小船。我脱了鞋袜,涉水走了两三百码,而那件东西被潮水冲得更近了。我看得明明白白,那真的是一艘小船,我推测它也许是在暴风雨中从大船上吹下来的。紧接着我就回到城里,请求皇帝恩准把舰队损失以后剩余下来的二十艘最大的军舰,以及由海军中将统率下的三千名水兵都借给我。这一支舰队绕道向我原来发现小船的海边进发,我就抄近路重返那里,发现潮水又把小船推得离岸更近了一些。水手们随身带着绳索,那都是之前由我结结实实地拧在一起的。等他们的船只都开到了,我就脱了衣服下水走到离小船不到一百码的地方,接下来又一直游到小船跟前。水手们把绳的一头抛给我,我用它系在小船前部的一个小孔里,另一头缚在一只战舰上。然而我发现,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因为水太深,我使不出力气。如此一来,我只好游到船的后面去,不时尽量用一只手把船推向前。同时借着潮水的作用力,我前进得很快,很快就来到水齐脖子深的地方,两脚也探到了底。我稍事休息,然后又猛地推了船一把。如此这般,直到把船推到海水只够到我腋窝的地方。最困难的工作暂告一个段落,我又从一艘军舰上拿出另外的一些绳索来,先把绳索系在小船上,再系在我带来的九艘军舰上。此刻顺风顺水,水手们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直到离岸四十码的地方才停下。等到潮水退了,这船才完全出水。幸好有两千人帮忙,又借助于绳索和机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翻了个身,这才发现这只船稍有损坏。
我不打算把我遇到的难题讲给读者听,一句话,我花了十天工夫,做好了几只桨,最后终于把小船划进了布来夫斯库的皇家港口。我一到达就看见人潮汹涌聚在那里,他们看到这样大的一艘船,无不万分惊奇。我禀明皇帝:我的运气居然如此之好,会有这样的一只船送到我跟前,它可以把我载到别的地方去,以后说不定我也能够再从那儿返回祖国。我请求皇帝下恩旨供给材料以便把船修好,同时还不忘请他发给离境许可证。他热情地慰留一番后欣然答应。
这段时间我感到十分奇怪,怎么一直没听过我们的皇帝向布来夫斯库朝廷交涉什么有关我的紧急事件。不过后来才获悉,原来皇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我会知道他的阴谋;他还以为我只是在他的许可下到布来夫斯库履行我的承诺(这在我们朝廷是人所共知的);过几天,等我的拜见一结束,我就会回去。但是我滞留不归,他开始心神不安,在和财政大臣及其党羽商量了以后,就派了一位要员带着弹劾状的副本来了。这位特使受命向布来夫斯库的皇帝表明他主公的慈悲体恤,仅处我以刺瞎双眼的刑罚,不料我却蓄意躲避这公正的惩处。如果两小时后我不回去,他就要削去我的“那达克”爵衔,并且宣布我是叛国犯。这位使臣还说:为了维护巩固两大帝国的和平友好,他的陛下希望布来夫斯库皇帝下令把我手脚绑起,遣返利立浦特,听候裁处。
布来夫斯库皇帝和他的大臣们商议了三天,才回了一封信,里面说了不少请求原谅的客气话。他说:皇帝也明白把我绑起来送回去是不可能的。尽管我夺走了他的舰队,但他也对我在议和时帮助了他心存感谢,而且两国国君很快就不必担心,因为我在海边发现了一只可以载我出海的巨船,他已降旨在我的帮助和指导下把船修好。他希望几星期后,两国可以摆脱这个沉重的负担。
特使带着回信回国,布来夫斯库皇帝就把事情的过程一一告诉了我,同时在极为保密的情况下,提议如果我愿意留下替他效力的话,他可以保护我。尽管当时我相信他十分恳切,不过我已经下了决心,如果可能的话,不要再和帝王、大臣们坦诚以待。因此我对他的好意深表感谢之后,谦恭地恳请谅解。我告诉他,既然命运——无论它是福是祸,已经把一艘船送到我跟前,我决心要冒险去航海,而不想成为这两个帝王之间产生矛盾的导火索。我并不觉得皇帝有任何不悦,后来偶然间我才发现,他对我的决定十分高兴,在我干了粗重的活后,他就指示手下人帮我把它们刨好。
经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一切都已准备停当,我派人向皇帝请示准予我离境。
我在船里装了一百头牛和三百只羊的肉,大量的面包和饮料以及四百多名厨师才能做得出来的许许多多的肉食。我又随身带了六头活母牛和两头活公牛以及相同数量的活母羊、活公羊,打算把它们带回祖国繁殖。我还带上一大捆干草和一袋谷物,以便能在船上喂养它们。我最初还计划带走十来个当地人,不过此事皇帝怎么也不同意,除了仔细搜查过我的口袋之外,皇帝还要我以名誉郑重起誓不带走他的任何臣民,即使他们心甘情愿也不行。
就这样,我把所有的东西尽可能地准备妥当之后,于一七○一年九月二十四日早晨六点钟乘船起程了;向北行出约四里格远的时候,海上吹起了东南风,晚上六点钟左右我遥遥望见在西北方约半里格处有一座小岛。我一直前进,就在这岛的背风的一面抛锚停泊下来,这看起来是一座无人的荒岛。我吃了东西就休息了。这一觉香甜,至少有六个钟头,因为我醒来两个小时后,天才破晓。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太阳还没升起,我就吃了早饭。起锚以后,又逢着顺风,我根据袖珍罗盘的指示,依然按照前一天的方向把舵前进。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推测驶到了据我所知在范迪门东北方的一座岛屿附近。一整天过去,我没有任何发现,不过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左右,据我推测离开布来夫斯库已经有二十四里格,我正向东方航行,却一眼看见一艘帆船向东南方行驶。我向那船高声喊叫,却无人理会,不过我发现我离它越来越近,因为那时风力渐小。我竭尽全力飞快前进,不到半小时,那艘船也发现了我,很快就挂起了旗,并对空鸣枪。真没料到我又有了这样的机会,可以再次见到亲爱的祖国和牵挂已久的家眷,一时间激动得无法形容。那艘船放慢了船速,我就在九月二十六日下午五点多钟赶上了它;一看清船上高悬着的英国国旗,我的心就兴奋得直跳。我把牛羊放入上衣口袋里,带着所剩无几的全部给养登上了帆船。这是一艘英国商船,正取道北太平洋和南太平洋从日本返航。船主是得浦特福得的约翰·比得尔先生,他对人温文和气,是一名优秀的海员。当时我们航行在南纬30°的地方。船上估计有五十名水手,我在这时还不期然遇到了我的一位老同事,名字叫彼得·威廉士,他在船长面前把我大大地夸奖了一番。这位先生待我很热情,请我告诉他我的来往经历。我见说了几句话,他却怀疑我是疯言疯语,以为我遭遇到的危险使我心智失常了。直到我从衣袋里拿出了黑牛黑羊来,他惊得目瞪口呆,这才相信我说的大概是实情。接着我又把布来夫斯库皇帝赐给我的金币,他的全身像、和别的稀奇物品给他看。我送了他两只钱袋,每只里面盛着两百个“斯普拉格”。我还承诺到达英国以后,再送给他一头怀孕的母牛和一只怀孕的母绵羊。
关于这次航程中的详细情形,我就不必再罗里罗嗦了,这次航程大致来讲相当顺利。一七○二年四月十三日我们到达唐斯。航程中唯一的烦心事,就是船上的老鼠拖走了我的一头羊。等我在一个洞里找到它时,它已经血肉全无,只剩一副骨架了。我把剩下的牛羊都安全地带到岸上,把它们放在格林威治弹球场草地上吃草。那里的草柔细鲜嫩,它们吃得很是高兴,尽管我总担心它们吃不好。在这样漫长的旅途中,若非船主给了我几块精致饼干,我把饼干研成细末,搀上水,把它们当作日常的食粮,我可能就很难保住它们的性命。在我停留在英国的短期间内,我把牛羊拿出来给许多达官贵人一饱眼福,赚了不少钱,在我准备第二次航海以前,我把它们转手卖了,又得了六百英镑。自从我回来以后,我发现它们繁殖力极强,特别是羊,我希望这种柔细的羊毛能够对于毛纺工业有极大的裨益。
我同妻子、儿女在一块住了两个月,由于我对海处探险有一种永不止息的渴望,使得我再也无法安心住下去了。我留下了一千五百英镑给妻子,并且把她安置在雷德里夫的一所好房子里。剩余的财产我随身携带,有现钱,也有货物,内心盼着它们能给我增加点资产。我的大伯约翰留下了一块靠近伊平的田产给我,一年大约有三十英镑的收入。我又把菲特巷的黑牛旅馆长期租了出去,就又是一大笔进项,由此我用不着发愁我走后,家人的生计会没有着落,或者沦落到由教区来救济的地步。我的儿子约翰尼是以他伯父的名字来命名的,当时正在上文法学校,是个大有希望的孩子。我女儿贝蒂(现已成家,有了自己的子女)就在家做点针线活。我和妻子儿女告别时,大家都感伤不已,不禁流下泪来。我登上驶往苏拉特的载重三百吨的商船“冒险号”,船长是利物浦的约翰·尼古拉斯。关于这次航行,我要在游记的第二部里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