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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如血

云锦阁是京城有名的绣庄,阁里的绣娘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即便如此,老板封十三娘还是要求很严格,月末有月试,季末有季试,岁末有岁试。绣得好的奖励晋升,绣得不好的惩罚直至淘汰。

今天正是季试的时节,上百位绣娘分上、中、下等排布,而南来北往的买家早就等候多时,只等现场竞价中意的绣品。李幂一直是阁中的头牌之一,所以她的台子前也围上了不少买家。轻描淡写间,她针下的鸳鸯已经绣完了,栩栩如生,仿佛就要跃出水面一般。

按往年,这幅鸳鸯肯定要抢下头牌,但今年,李幂旁边的一个台子前却围上了更多的人。那是老板封十三娘上月刚才南方带回来的女孩,名叫陈秋水。她刚来就位列上等绣娘之列,现在看来果然不容小觑。

李幂一看,她针法倒不错,但所绣的却是一幅凤凰。季试的题目明明是鸳鸯,她为什么要文不对题呢?也有买家问她这个问题,她却回答:“凤凰是百鸟之王,任何凡鸟都是凤凰的影子。况且鸳鸯是一对,鸳为雄、鸯为雌;凤凰也是一对,凤为雄,凰为雌。我觉得好玩,就绣了凤凰。”

李幂听来,这算强词夺理,但买家听了都夸她能言善辩,心思机巧。

比试的结果,陈秋水独占鳌头,那幅绣品卖出了1000两的天价,李幂虽然得了榜眼,但她的卖价比陈秋水整整少了500两。

回到房间之后,她就一直闷闷不乐地喝茶,没过多久,封十三娘却敲响了她的门。

“好久没输过了,心有不甘吧。”封十三娘说道。

李幂答说:“输给了新入阁的小妮子,让老板见笑了。”

封十三娘哈哈一笑:“胜败来常事,绣得好未必是好事,绣得不好未必是坏事。”

李幂也只是抿了一口茶:“老板就不要来安慰我了。”

封十三娘却一本正经说道:“我说得都是心里话,你要不信,听我讲个故事如何。”

封十三娘下意识地摸了下耳垂,讲起了故事。当时还是前朝孝宗时期,宫里的妃嫔十分钟爱刺绣锦缎,孝宗索性在后宫开了个绣衣局,招募天下能人,专为妃嫔们织锦做衣。绣衣局就有位出类拔萃的绣娘,丝浓。

一日,太后大寿,皇帝决定亲自来绣衣局挑选绣娘来做大寿当日的礼服。绣娘们都觉得这是一次认识皇上,攀上高枝的机会,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而丝浓技压群伦自然志在必得。她被管事的安排在最中心的位置,她也十分用心,无论错针绣、乱针绣、挑、戳都有板有眼,丝丝入扣,皇帝也投过来赞赏的目光。但渐渐得,丝浓却发现皇上的注意力已不在自己身上,落到了三米之外另一位绣娘——针巧的身上。针巧落针的动作,不但精准,还夹杂着舞蹈一般的飘逸,以前丝浓一直笑她哗众取宠,没想到对于皇帝却有种无形的吸引力。

丝浓留心针巧的表现,只见她手里的绣品的确不凡,跟自己的怕是不相伯仲。更奇怪的是,太后喜欢牡丹,这次的题目也是牡丹,针巧手中的线似乎比其他绣娘的都要鲜艳,绣的牡丹色泽也更光彩。

最后的评判请来了宫中和四大绣庄的高手,丝浓和针巧的作品都进入了最后一轮,二选其一。遗憾的是,大家都评价两人的手艺不分上下,但针巧的绣品更胜在颜色上,丝浓惜败。

失败后的丝浓十分不服,找到针巧说理,说她获胜不过是因为原本所用的丝线就比自己高级,一定是贿赂了哪个太监,用了比其他绣娘都要好的材料。

针巧却不以为意,冷冷一笑说:“我绣的牡丹更鲜艳,只不过因为我比你要更花心血,那刺绣上的牡丹是我用自己的心血灌溉开花的。”

对于她的说法,丝浓并不信服,所以一直暗中注意着针巧,只等她有行差踏错,自己好落井下石。终于等到一天,她真正撞破了针巧的秘密。

那是月黑风高的一夜,丝浓帮李贵人绣了个香囊,踏夜回到了绣衣局。在经过其他绣娘的房间时,突然听到有一间有低沉的呻吟声。她留了个心眼,仔细一看,却发现原来真是针巧的房间。她十分好奇,于是轻轻点破了偏窗上的窗户纸。透过窗户纸她见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针巧居然用刀划伤了身体,任鲜血一滴滴落在一个小盆里,而小盆里浸着的,正是一缕缕金线。

丝浓曾听人说过,刺绣讲究心意与针线想通,而淬血是能让人刺绣技艺飞升的捷径,但很多人却视之为旁门左道。没想到针巧针下的牡丹真是让鲜血给染红的。

她吃惊不已忍不住叫了一声,也把针巧引到了走廊上。

“你都看到了。”针巧直直地看着她。

丝浓回答道:“是的,没想到你用旁门左道。”

针巧却冷笑一声:“用剑者用鲜血祭剑,擅厨者用禽兽磨练厨艺,我只不过用自己的血提高刺绣技艺,就是旁门左道了。你们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方法,只不过没我对自己这么狠心罢了。”

丝浓看着她,竟无言以对,论苦心孤诣的程度,她和所有绣娘的确都比不上丝浓。丝浓最后看了她一眼:“你若不说出去,以后我如果飞黄腾达定不会忘了你,你若是说出去,也仔细自己的命。”

皇帝喜欢刺绣,更痴迷于刺绣。针巧凭借绣工,不但为太后做了礼服,更是被孝宗封为了嫔妃。丝浓本来与她相安无事,但一想到对方攀上高枝,又变得不平衡了:如果不是针巧用了旁门左道,今天变成主子的说不定是自己。

那日,皇帝亲自来绣衣局迎针巧,显示了对她的重视。丝浓见了,更是心有不甘,打算把针巧的秘密和盘托出,来阻断她做主子的愿望。

仪仗经过身边,她正准备开口,却见到针巧狠狠地瞪了一下自己,无疑她是在警告自己。

没想到这一瞬间的迟疑却救了自己的命,没等丝浓开口,已经有一个小绣娘跪地了,原来针巧的秘密并非只有她知道。但待她讲完,皇帝却并不为所动,反而骂她妖言惑众,把她打入了大牢。丝浓一抬头,又见到了针巧犀利的目光,她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针巧变成主子后,丝浓就更不敢提淬血这件事了。但针巧却一直保守承诺,明里暗里地帮她,甚至让她成为了绣衣局的主事。

封十三娘不再说话。李幂好奇问道:“针巧因为绣工出众,成为了妃子,又哪里有‘绣得好未必是好事,绣得不好未必是坏事’的意思呢?”

封十三娘摸了下耳垂叹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还没讲到结局了。”

没等李幂插话,封十三娘又讲了起来。皇帝孝宗虽然励精图治,也对针巧很好,却没想到天不假年,没过几年就病死了。按照当时的礼仪,低级的妃嫔是要殉葬的,针巧就在殉葬之列。针巧没当几年妃子就被处死了,而丝浓因为新皇废除了绣衣局得以出宫还乡,开了一间云锦阁。你说,谁是幸运,谁又不幸呢?

李幂想了想,倒也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丝浓,不,现在应该叫封十三娘,却也借口夜深,没等听答案就回房了。空荡的夜色下,只留下李幂一个人。

此时,却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踏碎宁静。李幂定睛一看,却见是陈秋水。

她吃惊不已,问:“你怎么在这?”

陈秋水笑笑回答说:“为什么不能在这,难道好故事你听得我听不得。”

李幂本就因为败给她而不高兴,既然她毫不掩饰偷听,李幂也觉得不用客气。“你也听到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今天你虽然赢了,可别太得意。”

陈秋水却咯咯一笑。李幂更不高兴了,问:“你笑什么?”

陈秋水说:“我笑你只听到一个故事,却没听出故事背后的故事。”

“什么叫故事背后的故事。”

陈秋水眼神一凛,说:“你猜,故事里针巧到底是划伤了哪里?”

李幂接连猜了手臂、大腿,腹部都被陈秋水否决了。陈秋水说:“针巧可是嫔妃,如果身体上有伤,难道不会被皇帝发现吗?”

李幂不服地问,那你说是哪里。陈秋水一笑说:“依我看应该是耳后,只要开口小,用耳垂盖住,寻常人瞧不出来。”

李幂一惊,想到了封十三娘摸耳垂的动作。陈秋水也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我猜咱们的老板耳后应该也应该有伤痕。”

李幂心中一惊,以血养针线,必定要自伤,有划痕那么就代表……

“如果我没猜错,其实针巧才是封十三娘。”陈秋水替她说了后面的话。

她这样一说,李幂也有所怀疑,但为什么老板又要歪曲这样一个故事呢?她却想不出来。

陈秋水却推断说:“我想,老板前半部分的故事大概是真的,但结局却是假的。针巧虽然被逼陪葬,但也许丝浓最后买通了太监或者主事官员,替她受死了。”

李幂张大了嘴巴。如果她就是针巧的话,那么陈秋水的这番推论倒也合情合理。

“不过,丝浓又为什么要代针巧去死呢?”

陈秋水一笑说:“因为刺绣,对刺绣的痴迷。丝浓知道自己不像针巧那样有天赋,为了使这巧夺天工的绣功传下去,所以选择了自己牺牲,而让身怀绝技的人把绝技流传下去。”

说话间,月亮已从云层中穿了出来,但过去的真相究竟是怎样,恐怕已没有人说得清了。 va4gQXEGK9VFP5bKNqQeUczGDvFlw7+LnnOF5qhyFOZnlZuXswJRVSewCfoERv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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