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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误入旋涡

由于陆昌东挺身维护,刘主任没有挨到几拳。再说村民们也不是真正将他当做死敌,动拳头的只有东生和两个年轻人,陆昌东的肩背代替了刘主任的身体。几人见了松懈了打击力度。陆昌东赶紧护着刘主任抢出办公室。刘主任一出办公室,顷刻间不见了踪影。陆昌东怕村民们追赶,堵住门口,大声喊道:“乡亲们,乡亲们,大家请坐下,坐下!我们继续说事情!”

中年人也大声让大家停下,我们把情况和陆秘书说清楚!有人跟着制止,众人才暂时掩息愤怒。中年人说起事情的经过。

事情发生在一年之前,鲍家庄村民为一事一议与村干部发生争执。鲍家庄田地平旷,村东三个村民组的田地成长方形,长方形的两边是渠道。自从分田到户,长方形的田地被横向里分割成二十几条,人们耕种走两边的宽不过一米的渠道堤埂。抽水、排水都得从堤埂上挖个豁口。堤埂便形成十来米或二十几米一个豁口,机具无法通行,田间运输全靠人们挑担来解决,劳动强度非常大;而且每家得自备一台电动轴流泵,既浪费,又费工费时,每次都要重新安装、接电源。已经有三个人触过电,一个早起的妇女由于在昏暗里没有看清正在打水的电机跟前破了皮的电线,赤脚踩上被电死。为了减轻劳动强度,保障安全,能够使用机械耕种,三个组合议了好几次,达成了协议,决定在长方形的田地中间开筑一条贯通上下的机耕路,机耕路两边各开一条渠道,在上端高处建一个固定的机灌站房,这样就一劳永逸地解决了通行、运输和排灌问题,促进了机械化耕作,消除浪费和安全隐患。这个动议得到村里的支持,但是相邻几个组也提出同样要求。一事一议的资金有限,每年只能满足一块土地的改造。几次协商都没有进展,包片的管副镇长将资金投给村西组。

村东和其他组当然不答应,于是和村干部的矛盾冲突升级,造成肢体冲突。村长在冲突中推倒了六十来岁的鲍长海,造成骨折。这下惹了众怒,愤怒的人群将鲍村长打伤,还砸坏了村部的办公桌。当时副镇长管文中让派出所拘留了几个带头闹事的村民,鲍长海和村长的伤各自治疗。当然,村长使用的医疗费从一事一议里支取。村民们无论如何都不答应。管副镇长反而决定一事一议的资金谁也不给。

矛盾不但没有得到化解反而升级,镇里先后派出多人来调解都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被派出所拘留的几个人中,鲍必喜年初患了风湿性关节炎,说是在派出所拘留期间因关押的房间潮湿造成的。多次找到派出所要求派出所给予治疗和赔偿,派出所当然不理睬。鲍必喜由于没有及时治疗,造成了半身瘫痪,失去了劳动能力。村民们专门组成一个八人上访团,多次到镇里县里上访要求解决问题,惩处失职干部。可是县里推给镇里,镇里也多次协调,答应给予鲍必喜以困难救助,就是不处理干部,也不追究派出所责任,一事一议款也没了消息。鲍必喜瘫痪在家,老婆也借着外出打工的名义,一去就没有了消息。鲍必喜弟弟东生,还有他的姐夫,就是讲述事情经过的中年人周国林,他们重新联合了几个村民组代表来镇里。他们下了决心,要是镇里还不解决问题,就绑架书记镇长作为人质,逼迫县里出面解决。

听罢叙述,陆昌东头都大了,他明白这不是他能够解决得了的事情。就是能够解决,必定得罪一大批村镇干部还有派出所。镇里既然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敷衍,县里又推给镇里,中间必定有许多关系和关节在阻拦着。可是,眼下如果不安抚好群众,说不定真的发生恶性逆转。那时,事情越发不好收拾,要是由此引出更大的事故……陆昌东合上眼睛,不敢往下联想。众人见陆昌东不言不语,而且还闭上眼睛,知道他解决不了,但也不好过分为难他。商量着准备到楼上找书记镇长,采取进一步行动。陆昌东慌忙睁开眼睛,请大家冷静,事情一定要解决。

东生恶狠狠地道:“就你,你是镇长还是县长?你怎么解决?别让人解决了你!”

陆昌东见不得不平之事,这是性格决定的,也是以前的经历铸就的。踌躇之后突发奇想,要是自己出面解决了,那将是轰动性的。就是解决不了,也能够因此接触社会实际,在实际中得到锻炼,增长才干,还能给领导留下一个主动为领导分忧的印象。还有一点,他最见不得老百姓有冤无处申,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奈他上小学时候就经历过,他不想让自己家的经历重演,而且母亲在他来徐岗镇之前更是反复叮嘱他:对老百姓一定要好!不要学那些霸道官黑心官,就知道欺负老百姓!他决定帮助他们,即使帮助不了,也要叫他们看到希望,心里少些对官员的负面印象。他也知道解决不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此时他已经将章露的嘱咐和自己确定的行为准则抛之脑后。毅然道:“大家要是相信我,我来帮你们。”

“你一个小秘书,当官的一声呵斥,你不尿裤子就是好样了!”东生不屑一顾地道。

“我虽然只是一个秘书,但是,我比你们懂得文件精神,懂得法律法规,也懂得镇政府里面的情况,总比你们这样好吧!另外,我也是农民出身,我理解你们,更支持你们!”东生的话又激发了他的好胜心,但话说得有余地。他知道,能够将他们暂时劝回,给领导减轻暂时压力也是成功,也能叫人刮目相看,比刘主任被人打出办公室强多了。他相信有许多耳朵在听着办公室里的动静,外面不是没有人,而是那些人都怕惹麻烦上身躲着。

周国林道:“有道理!陆秘书,你要是真的这样干了,你不是和那些领导们唱对台戏了?还能够为我们说话?”

陆昌东笑笑说:“我虽然年轻,但我分得清是非曲直,真要是有这样的领导,我拼着这个秘书不干了也要为你们讨一个公道。”其实,他心里根本没有这个打算,他打算了解情况提建议,为他们说话帮助他们是真的。可在他们面前不能这样说,否则他们知道了肯定不会答应,事情还要升级。他这一表态充满了大义凛然,众人惊呼不可以。陆昌东这样说是为了迅速抓住村民的心,使他们信任自己。有了信任,事情就好办多了。看村民们的反应,他的意图显然达到了。笑着说:“本来,这个秘书我也是无所谓的,不干了,到外面,说不定还能创出一片新天地呢!”说话时,陆昌东心里升起了悲壮和神圣的决绝。此前的一切小心、好兆头仿佛瞬间消失了,那些好似遥远的梦想。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转瞬之间发生这样大的转变。

室外静悄悄。现在已经是下班的时间了,应该是最热闹的时间。想到此处,心里发出一阵冷笑。冷笑传播到脸上。东生问:“笑什么?有什么企图,你不是嘴上说得好听,是在跟我们玩捉迷藏耍花招吧!那你要好好考虑你的以后的日子了!”

“东生,说什么话?”

陆昌东道:“各位,你们看这样好不好?你们这个事情既简单又复杂。任何人来处理,总得需要时间了解清楚情况对不对?”

周国林道:“也是,不了解情况那是乱处理!”

“这样,我现在就和你们一道回去,实地了解。你们看怎么样?”

周国林惊讶道:“那镇里……”

陆昌东打断他的话说:“我既然答应了你们,我就要把事情办好!其他的不用费心。”

有人道:“这不是在砸你的饭碗?”

“是啊!”

“要是这样,我们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你冒险!你读书出来也不容易!”

陆昌东微微一笑道:“是不容易,但是,既然这个事情让我遇上了,我能不管吗?我临来时,妈妈嘱咐我要对乡亲们好,要多为乡亲们办事。我的父母也遇到过委屈,也是叫天天不应。我母亲一定要我回来考公务员。我本来在省城已经有了工作,而且还不错。你们放心,领导们即使不要我了,我还可以找工作,不会失业的!”

众人听陆昌东这么说,非常感动,伸出手和陆昌东相握,说感谢的话,把陆昌东看作亲人。有人叫他陆兄弟,东生道:“兄弟,刚才真是对不起你了!”

周国林忙说:“兄弟,有你这份心意就行了。我们不能拿你的工作做赌注。我们还是找主事的人。”

东生上前道:“还痛吗?怪我气急了。”众人都纷纷发出关心的询问,有人埋怨起东生。陆昌东没有理睬东生,让大家不要争论了,“这个事情我管定了!你们放心,还没有到砸饭碗的程度。你们先到大门口等我,我要问问相关领导的意见,再和你们一道回去。”众人听从陆昌东的话,走出办公室。突然门口响起了警笛声,人们顿时一惊。警车随后开进大院里停住,从车里下来四五个警察。

只听到一个声音高声喊道:“苟所长,就是他们。快带走他们,好好审问!”听声音是刘主任的。

陆昌东刚从办公室墙上贴着的电话号码里找到龚书记和许镇长的电话号码,正准备打电话。见到突然变故,连忙放下电话,蹿出办公室,高声冲正在和鲍家庄代表对峙着的警察大声喊道:“派出所的干警听着,我是刚刚来的秘书陆昌东。我刚才打电话给龚书记和许镇长了,他们让我全权调查此事!请你们回所里,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话毕,他为自己的大胆惊讶了,可是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了。

一个站在刘主任背后上了年纪的警察道:“刘主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新来的秘书?”

刘主任看着陆昌东问:“龚书记真是这么指示的?”

陆昌东肯定地道:“是的!”

刘主任朝警察们一挥手,警察们立刻撤了阵势。陆昌东马上回办公室,拿起话筒看着墙上的号码拨号。刘主任阴沉着脸,随后走进办公室听着陆昌东的电话内容。陆昌东向龚书记简洁地汇报事情的经过,说了自己假冒龚书记的指示暂时平息了这件事,并自请处分。龚书记听完,表扬他处理及时,要他以后要注意,不要随意假借别人的名号发号施令。你刚刚来,就这样,不好!陆昌东连连表态说一定谨记在心。说想就这件事去鲍家庄了解情况。话筒里没有声音,陆昌东心道:这下龚书记真的生气。刚想放下话筒,龚书记让他将话筒交给刘主任。陆昌东将话筒递给站在身边的刘主任。刘主任接过话筒,声音无限柔和地叙说了一切,还小鸡啄米似的连连应诺。陆昌东听了心里直翻腾。啄了一会儿米,刘主任将话筒交给陆昌东,脸上死了老子娘似的无奈。龚书记让他小心将村民哄回去,以后的事再说。陆昌东不知道怎么执行这个指示,刚想问个具体,对方挂了电话。陆昌东刚要给许镇长打电话,刘主任阴着脸问:“小陆,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没有?”

此时,楼上楼下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有好几个脑袋探进办公室欲一探究竟,看到刘主任一脸官事,忙缩回。贾怡走进办公室,看到两人这样,停住脚步,搞得来去不得。陆昌东停止拨号,微笑说初稿已经写好了,我准备下午修改。刘主任眼睛生得不可思议,说他是在封神榜。陆昌东说存在电脑里,请刘主任指教。刘主任不相信,走到陆昌东桌上的电脑前打开电脑。陆昌东看了,嘴边露出一丝诡秘。贾怡朝陆昌东微笑着暗中伸出大拇指。陆昌东装作没有看,低头拨号。电话接通,陆昌东自报家门。许镇长听说是陆昌东,没有听他的汇报,问报告写得怎么样了。陆昌东只得回答所问,说报告写好了。许镇长没有听他说下去,说不可能,这才三个来小时!陆昌东坚持说写好了,说刘主任正在审查。许镇长才没有继续怀疑,也没有表扬,问陆昌东有什么话说。陆昌东将对龚书记说过的话重新给许镇长说过,等着许镇长的回答。过了一会儿,许镇长才问龚书记怎么说的。陆昌东将龚书记的话又说了一遍。片刻后,许镇长说:“那好,你先去鲍家庄了解情况,回来再说。但是,一定不要轻易表态,明白吗?”

得到许镇长这个明确的指示,陆昌东连忙道:“一定,一定!”结束了通话,刘主任指着电脑里的报告开头部分,语气严厉道:“开头怎么能这样写?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吗?报告人是一镇之长,怎么能这样随意?你以为和朋友谈心啊?你这个学生腔要好好改改!”说罢,扭身走出。办公室里只剩下陆昌东自己,贾怡在他打电话时已经离开。陆昌东关闭了电脑,走出办公室。看到走廊里有人拿着搪瓷缸子走向楼后。他方想起现在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但是,看到站在大门外等待自己的鲍家庄的村民,只得忍着午饭的诱惑走向门口。

刚出门,段组委叫回陆昌东,向他交代了下乡注意的事宜。说你刚来,勇气可嘉,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要注意,事情远非你所想象的,切记不要乱表态,且不说你的表态有没有用,就是有用,也不能不顾及周围左右。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要轻易介入,今天是偶然遭遇,其他的我就不说了。我也是看在你年轻,刚出校门不久,让人喜欢的份儿上和你这么说,要是别人我是不会这么说的,你好自为之。陆昌东知道段组委的好心,也明白段组委到现在才出头的缘故。可是心里仍然不赞同段组委明哲保身的态度和行为,嘴上却没有这么说,连连感谢段组委的关心。

鲍家庄村民代表们簇拥着陆昌东向街上走去。陆昌东有点钦差出巡的感觉,又像衣锦还乡那样自豪,心里更多的是信心和希望。代表们将他领入街中一个门脸不大的名叫“老鲍排档”里。饭店老板似乎和鲍家庄人很熟悉,热情招呼。众人像回到自己的家中一样随意。面对新情况,陆昌东脑子急速思考:这顿饭应该自己来请,进一步取得他们的信任,后面的事情才会顺利。要干就要舍得投入,可是他的手探进裤兜停住,兜里只有大哥给自己作生活费的五百块钱,要是都用了,以后就没有钱吃饭了。再说,这五百块钱也不一定够十几个人吃一顿饭。正在犹豫焦急间,周国林喊道:“老鲍,按着老样子给我们搞一桌,要快,我们还有事。”

“好嘞,马上就好。”鲍老板愉快地答应。

东生说:“不行!”

“怎么不行?一百五十块的饭菜,大家不是都吃过吗?”

“今儿个不是有陆秘书在吗?”

“哦,我忘了。那加两个荤菜。老鲍加两个荤菜!”周国林大声对鲍老板喊道。鲍老板答应,说马上就好。陆昌东从他们的谈话里知道了菜的价钱,说到操作间看看是如何做菜的,离开桌子。众人笑说陆秘书就是好学,也没有理会他有什么企图。鲍老板正在操作间炒菜,看到陆昌东进来,笑问:“你不是鲍家庄的吧?”

陆昌东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鲍家庄的?你也是鲍家庄人?”

“你猜对了一半,我是姓鲍,但不是鲍家庄的,是鲍家庄的邻居。你是……”

陆昌东坦诚地说:“我刚刚来镇里上班,吃过饭一道去鲍家庄。”

鲍老板连忙将锅里的菜倒进碟子里,放下锅,和陆昌东握手,满面笑容道:“恕我眼拙,请问你怎么称呼,小店以后要多靠您关照!”

“我姓陆,在办公室里打杂。”

“哦,陆秘书。幸会幸会!办公室好啊,那可是见官大三级的衙门,您可一定要照顾小店。”说着连忙取香烟,陆昌东拦住,笑道:“鲍老板,你赶紧炒菜,我不抽香烟。”

鲍老板非要敬一支香烟给陆昌东,陆昌东只好接过香烟,但是谢绝了鲍老板给他点火,微笑说要和鲍老板商量个事。鲍老板放下打火机道:“什么商量不商量的,有什么指示您尽管说,我一定照办!”

陆昌东压着声音问那桌是不是一百五十块,得到肯定回答后又问让加两个荤菜要多少钱?鲍老板看了陆昌东一眼说他们可能是为了您,不多,我给他们五十块钱。少赚点,他们也不容易。唉——鲍老板显然同情他们。陆昌东掏出裤兜里的五百块钱,抽出两张递给鲍老板,说:“您收下,镇政府招待的。”

鲍老板没有收钱说镇政府招待从来不付现钱,只要你签个字,我们年终去批账到财务领钱。陆昌东还是让鲍老板收下,说这次例外,您收好。将钱搁在案板上,转身就走。鲍老板一把拉住陆昌东,道:“我知道这钱是你私人的,我不能收!我看出来了,你是诚心实意地给鲍家庄解决事情的,他们请你是应该的。哪能让你花钱反过来请他们的道理?”

陆昌东笑着说:“鲍老板,你不是说,以后要我照顾你的饭店生意吗?怎么这点小忙都不肯帮?”

鲍老板拿着两百块钱左右为难。陆昌东一把推开鲍老板拿钱的手,笑容满面地说:“好了,好了,鲍老板您就不用再拉扯了,就这样,以后我有机会一定照顾你饭店生意。这次,也请你照顾!”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坐到桌边询问每一个人的姓名和家庭情况。

原来,八个人里除了周国林和另外两个人不姓鲍,余下五人全部姓鲍。鲍姓是鲍家庄第一大姓,支书、村长都姓鲍。陆昌东又问民情村情。说到村干部,众人恨得咬牙切齿。陆昌东正要问他们为什么这样痛恨村干部,鲍老板亮着嗓子唱喏道:“菜来了!”众人从陆昌东身边离开,坐到桌边准备吃饭。 J4TQEUZqEFQRqMPLfufH73rN2CqftZsbm6mT4ewtTeknkA7ytcE47qxd6AMpG/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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