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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纹莲花楼:完美典藏版.全4册
藤萍

《吉祥纹莲花楼·朱雀卷》 第一章 碧窗有“鬼”杀人

常州城,小棉客栈。

六月十七日夜,三更。

鹤行镖行的总镖头程云鹤保着十六箱红货上路已有两天,一路上虽然平安,精神却很紧张疲惫,本已睡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醒了过来。

黑漆漆的房间一片寂静。

窗外……有歌声。

一阵阵缥缈的声音,像什么人在唱歌,似乎唱得十分认真,那声调却很奇怪……就像是……断了的舌头唱出来的歌。

他睁开了眼睛,看着正对着他床榻的窗子。

一片漆黑之中,那窗子上幽幽忽忽飘着些碧绿色的点状影子,忽远忽近,只在对着他的这一扇窗上有。

窗外的歌声远远地唱着,那已经折断的舌头唱着生人无法听懂的凄婉的歌……

他已经练了近四十年的武功,耳目虽然不是江湖中最好,至少也绝不弱,但他……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声音。

风沙沙透过未关紧的窗缝,他瞪着那碧影飘忽的窗户,平生第一次想到了一个字——“鬼”?

一吉祥纹莲花楼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屏山镇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地方,既没有奇珍异宝,也没有人杰地灵,和江湖上绝大多数地方一样。镇上的百姓有些无趣,地里长出来的庄稼有些瘦小,河水有些脏,可作为饭后谈资的事有些少……是太少了,所以一旦有一件大家就要津津乐道很久——何况最近发生的那件事是件怪事。

事情是这样的。六月十八这天,屏山镇的人们开门扫街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每天看熟的大街上突然多了一栋两层的木楼出来。这木楼可不矮,里面完完全全可以住人,并且可以住得很宽敞。整栋楼完全是木质的,雕刻着出奇精细华丽的纹样,即使是瞎了眼睛的人也摸得出来——那刻的是莲花和祥云。

被议论了大半天以后,有些眼尖的人终于认出这楼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原来它整个结构就是一栋楼,却不和地面连在一起……总而言之,这栋楼是被人用车拉来,运到他们屏山镇大街上,放在那里的。人们啧啧称奇,却都不明白有人趁大半夜拉了这么一栋木楼放在街上,到底有什么用处,莫非是给屏山镇当土地庙用?说来土地庙已经年久失修香火断去好多年了……

这种议论一直持续了三天,有个在镖行做赶镖的偶然回家,一见之下大吃一惊,当场狂呼了一句:“吉祥楼!”然后他连家也不回了,掉头狂奔而去,一路狂叫:“吉祥楼!”——顿时这楼又被当成了鬼楼,看了它的人会发疯。

直到七天之后,那赶镖的突然带了整个镖行回到屏山镇,人们才知道,原来这栋楼并不是什么鬼楼。

它不但不是鬼楼,还是栋福气楼,是大大的福气楼。

“吉祥纹莲花楼”是一间医馆。

它的主人姓李,叫莲花。

李莲花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江湖上谁也不知道。师承来历不详、武功高低不详、年龄大小不详,连长相美丑都不详,此人出现江湖已有六年,一共只做了两件事,但这两件事就让吉祥纹莲花楼成为江湖中最令人好奇的传说。

李莲花做的两件事:第一件是把与人决斗重伤而死、已经埋入土中好多天的武林文状元“皓首穷经”施文绝医活过来。第二件是把坠崖而死、全身骨骼尽断、也已经入土多日的“铁箫大侠”贺兰铁医活过来。

单凭这两件事,已经使李莲花成为江湖中人最想认识和结交的人物,何况他还有一栋随时带着走的古怪房子——这更使李莲花成为传说中的传说。

鹤行镖行的总镖头带领着全镖上下策马匆匆赶到屏山镇,沐浴焚香了三天之后,终于战战兢兢地对那栋楠木雕成的木楼递出了拜帖:鹤行镖行程云鹤有要事拜见。

拜帖是从窗缝里投进去的。

全镖行上下四五十人跟着程云鹤等着,仿佛楼里是阎罗王在判刑。

很快地,那栋静悄悄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住的木楼发出了咯吱咯吱的一阵轻响。鹤行镖行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连旁观的路人都憋足了气,瞪大眼睛等着看楼里究竟出来什么鬼怪。

木门很快开了,并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么慢慢地打开。

门里砰的一声冒出了一大股灰尘,吹了程云鹤一头一脸,门里的人哎呀一声,十分歉然地说:“整理什物,不知门外有客,惭愧、惭愧。”

鹤行镖行一众人等顶着满头灰尘木屑,愕然看着打开大门拿着扫帚,扫帚上正卡着那张鲜红拜帖的人。他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不过二十七八,如果不是他穿着一身打了许多补丁的灰衣,可能还要更加年轻点,肤色白皙,容貌文雅,但并非俊美无双令人过目不忘。他正右手握着扫帚,左手拎着簸箕,满脸歉然地看着门外四五十人的阵势。

程云鹤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抱拳行礼,“在下‘鹤行万里’程云鹤,拜见吉祥楼李先生,还请阁下代为通报,就说程某有要事请教李先生。”

灰衣年轻人啊了一声,“通报?”

程云鹤沉声道:“还请李莲花李先生相见,在下有要事商谈。”

灰衣年轻人放下扫帚,“我就是李莲花。”

程云鹤陡然睁大眼睛,张大嘴巴。那一瞬间,旁观的路人们几乎想往他的嘴巴里丢进三五个鸡蛋。很快他闭起了嘴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久仰李先生大名……”下一句他不知如何开口,事情的原委他已仔细写入拜帖,那拜帖却卡在李莲花的扫帚之上。

李莲花道:“惭愧、惭愧……舍下满地杂物……”他举手请程云鹤楼里坐。

吉祥纹莲花楼里果然遍地杂物,钉锤锯斧有之,抹布扫帚有之,木屑灰尘四处皆是,还有几个箱子里面放置的不知什么东西。前厅只有一桌一椅,都是竹子搭成,不值二十个铜板。程云鹤心里重重疑惑,但吉祥纹莲花楼何等名声,这灰衣人坐在楼中,要他怀疑此人是假,他却不敢,只得恭恭敬敬坐在李莲花对面,把他在半月之前所遇到的可怖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那夜三更,小棉客栈。

程云鹤夜里惊醒发现窗户有碧影飘忽,窗外有诡异歌声的时候,心里堪堪想到了一个“鬼”字,但随即哑然失笑。他行走江湖二十余年,从不信世上有鬼。正当此时,隔壁大弟子的房间发出一声惨叫,程云鹤大吃一惊随即赶去。他大弟子崔剑轲也是看到碧窗鬼影,起身查看货物,打开封漆完好的木箱,却发现木箱里货物踪影全无,运货时看见的那些金银珠宝不翼而飞,这还不是让干镖行十多年的崔剑轲惨叫出声的事,让他发出那一声惊骇绝伦的惨叫的是——木箱里非但没了红货,里面还压了一块粗糙的石头,四壁居然布满了血指印。

那些五指指印,就像一个人被封在箱中,急于爬出而不得其门留下的,而箱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半夜三更,碧窗鬼影犹在身边,尚有怪声阵阵,突然看见木箱中布满血指印,纵然是行走江湖十多年的崔剑轲也是当场惨叫。程云鹤惊怒交集,命令弟子们打开十六大箱,十六箱中有十箱的的确确装满珠宝玉石,件件都是人间珍品,但还有六个箱子是空的——一个箱中布满血指印,三个木箱装满死人神龛,剩下两个木箱里一个是全空的,压着块凹凹凸凸的石头,另一个木箱里赫然有一具尸体。

一具很年轻的、容貌娇艳美丽的白衣少女的尸体,她临死的表情惊恐万状。

见到这具尸体之后,程云鹤和崔剑轲的表情比她更惊恐——这位白衣女子江湖上人人认得,她是武林玉城城主之女“秋霜切玉剑”玉秋霜。玉城城主玉穆蓝称霸西南山域,垄断昆仑玉矿,贵为武林第一富豪,他宠爱女儿之名天下皆知。这玉秋霜怎么会死在名不见经传的鹤行镖行所保的红货箱中?

小棉客栈的其他客房起了一阵大哗,不消片刻,数十人闯入崔剑轲的房间,都是大吃一惊,脸色惨白。

程云鹤在那时才知道,原来玉秋霜当夜也在小棉客栈落脚,她身边随侍的五六十位玉城剑士惊觉碧窗鬼影时,和玉秋霜同房的挚友云娇突然发现玉秋霜踪影不见,大家四下寻找,竟发现她死在程云鹤红货箱中!

这就是半月以来闹得武林中沸沸扬扬的“碧窗有鬼杀人”一事。玉穆蓝心伤爱女无故而死,大怒之下逼杀当夜跟随玉秋霜左右的全部剑士,并发出追杀令,要杀鹤行镖行满门。程云鹤走投无路,正要带着家中大小解散镖行各自逃亡,却突然听到吉祥楼的消息。

李莲花能医活死人——程云鹤突然想到:如果李莲花能把玉秋霜医活过来,岂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医活死人,如是在半月之前程云鹤是万万不会相信的,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既然天幸让他遇到了李莲花,何不尽力一试?如果……传说是真,岂非万事大吉?

但一直到他说完“碧窗有鬼杀人”一事,也没有听到李莲花有什么惊人见解,只是听他啊了一声,点了点头。

喝完茶后,程云鹤只好走了。他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理由在李莲花那栋满是杂物的空楼和李莲花满脸“温和的茫然”的表情下再待下去。

程云鹤走了。

吉祥纹莲花楼二楼有人悠悠地说:“事隔五年,你还是很有名嘛……”

李莲花坐在椅上喝茶,“啊……”也不知他在啊些什么。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二楼上的人慢慢走了下来。这人瘦骨嶙峋、脸色苍白,如果胖上二十斤或许是个翩翩美少年,但当前看来只像个饿殍,偏偏这饿殍还穿着一身特别精细华丽的白衣,挂着只有浊世佳公子才喜欢的长穗玉佩,佩着一柄形状特别风雅的长剑,“世上怎会有人相信死而复活这种事?都已经五年了,大家还没忘记你那两件糗事……”

“因为他们没有你聪明。”李莲花微微一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拿起扫帚继续扫地。

“你能不能不扫地?”楼上下来的饿殍突然瞪大眼睛,“我堂堂方大公子在你面前,你居然还扫得下去?你知不知道刚才程云鹤如果知道我在里面,他一定会跪下来求我叫玉老头不要杀他满门?像本公子这样英俊潇洒又身份显赫的人在你面前,你居然一直都在扫地?”

“不能。”李莲花说,“这栋楼我很久没有修理打扫了,很脏,下雨天会漏水。”

白衣饿殍鼓大眼睛瞪了他很久,突然叹了口气,“你这家伙既不会打架也不会治病,既不种田也不打劫,这么多年究竟是怎么这么有名地活下来的?我实在想不明白。”

这位白衣饿殍是武林“方氏”一家的大公子“多愁公子”方多病,他认识李莲花这个人已经六年那么久了,久得连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出名的都一清二楚——施文绝和人决斗身受重伤,施展龟息大法闭气疗伤,当地村民把他当死人埋了,李莲花去把他挖了出来,施文绝自然就活过来了;至于贺兰铁,那小子讨老婆未遂,上演了一出跳崖大戏,装死把自己埋在地里,李莲花偶然路过,把他又挖了出来。世人都在好奇李莲花究竟如何让死人复生,而方多病只想知道他究竟怎么知道哪里的地下有活人可挖?

“我早些时候还是有些银子。”李莲花仔细扫了前厅,收起了簸箕,“只要盘算得好,还可以过日子。”

方多病翻白眼,“你还有多少银子?”

“五十两。”李莲花微笑,“对我来说,已经可以用一辈子。”

方多病呸了一声,“武林中居然有你这种一辈子只打算花五十两的败类,简直是江湖之耻。程云鹤要是知道你是这种人,我看他还会上门来求你……哼哼,求一个不懂半点医术,小气得连客栈都住不起,只能背着房子到处跑的‘神医’去治死人,亏他想得出来。”方多病眼珠子转了两转,上上下下看了李莲花几眼,“不过,你这小子究竟会不会真的替他去治死人,我还真看不出来。”

李莲花坐在椅上,手指仍在仔细地摆弄他那咯吱作响的竹桌的榫头,闻言微笑,“为何不去?反正我既不会种田,也不会卖菜,又不缺银子,如果没有些事做,人生岂不是很无聊?”

“玉老头一旦发现你是个伪神医,要杀你满门的时候,方大公子是万万不会救你的。”方多病悠悠地说,“你去吧,本公子不送。”

然后李莲花在吉祥纹莲花楼里整整收拾打理了三天,也不知在他那小包裹里装进了什么,仔仔细细地写了一封长信把吉祥纹莲花楼暂时托付给“皓首穷经”施文绝看管以后,终于上路了。

他要去玉城,看玉秋霜的尸体。

二玉城之内

李莲花是以“要医活玉秋霜”的名义堂堂正正走进昆仑山玉城城内的。玉城建在荒凉贫瘠的高山之上,内贮奇珍异宝,武林之中能完完整整走进玉城的人不过十个,其中第十个是李莲花,第九个是宗政明珠。李莲花是要医活玉秋霜的绝世神医,而宗政明珠的来头比他还大——他是玉秋霜的未婚夫婿,当朝丞相的孙子,还是朝廷五品的官儿,少女们梦寐以求的那种看起来温文尔雅、诗剑双绝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宗政明珠比李莲花早来了半个多月,玉秋霜出事的第二天他就到了玉城。玉穆蓝伤心爱女之死,竟在爱女尸体返家之后发狂,逼迫五六十位剑士按门规自尽,纵火焚烧玉城宫殿,至今神志不清。

“如何?”那位锦衣玉食、高雅矜贵的白衣公子如今正站在李莲花身后,微微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李莲花弯腰看在冰棺里的玉秋霜已经看了半个时辰那么久了,居然连动也没有动过一下。李莲花闻言,啊了一声。宗政明珠全然不知他在啊些什么,“李先生?”

“她是玉秋霜?”李莲花问。宗政明珠一怔,“玉城主纵火焚烧玉城之时,秋霜不幸被波及……”原来那冰棺之中存放的是一具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狰狞可怖的尸体,只因为并非完全烧干,所以才越发可怕——就算是大罗金仙要把这样的“死人”医活,只怕无知百姓都是不信的,何况李莲花并非金仙。但他是神医,宗政明珠至少希望他看出些许端倪。

“她真是玉秋霜?”李莲花又问。宗政明珠点了点头。虽然尸体已经变得极其可怕,玉秋霜的许多特征还是依稀可见。李莲花从随身的印蓝碎花小包裹里翻出了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往玉秋霜腹部划去。宗政明珠吃了一惊,探手一挡,“李先生?”

李莲花右手持刀被宗政明珠挡住,左手手指顺手一划,玉秋霜的腹部应指翻开——他十指留着修剪整齐的指甲,玉秋霜的尸体又已腐败,要划开口子并不困难。宗政明珠收回右手,心头一震:好流畅的……突然看李莲花右手小刀从玉秋霜腹部挑起一块东西,“那是什么?”李莲花回答:“血块。”

那是一块已经凝结了很久的淤血血块,宗政明珠心头一震,“血块?”有些常识的人都能理解:腹内有血,证明内腑有伤,“李先生的意思是?”

李莲花微微一笑,“这鬼杀人的方法奇怪得很,他不吸光玉姑娘的血还剥了她的皮去画脸,震断了她的肠子,以致她腹内出血而死,外表上却看不出来。”宗政明珠眉头一蹙,“那就是说,秋霜并非为鬼所杀,而是被人所害了?”李莲花答非所问,“我只知道她死了太久,又遭火焚,已经无法活过来了。”听他从容平静的语气,似乎他自己真有本事能让死人复活,而玉秋霜唯一的缺憾只是死得太久了而已。

宗政明珠抖了抖他白绸金线的衣袖,“我想不明白,即使秋霜是为人所杀,何以会被人震断肠子?各门各家掌法拳法,绝无一招重手攻人胸腹以下五寸之处,这不合情理。”

李莲花啊了一声,宗政明珠又是一怔,他仍然不知李莲花在啊些什么,顿了一顿,转了话题,“最近玉城夜间总会出现一些离奇之事……”

李莲花喃喃地说:“我怕鬼……”宗政明珠心里奇怪得很:这人敢用手指去剖开腐尸的肚子,却说怕鬼?他嘴里却说:“那么李先生今夜与我同房而睡便是。”李莲花欣然同意,满脸惭惭,“惭愧、惭愧。”

当日李莲花与玉家上下吃了顿晚饭,玉家除了玉穆蓝之外,玉家夫人玉红烛让李莲花稍微吃了一惊。这位夫人丧女疯夫,却仍然处事得当,有条不紊,其精明强干之处远胜玉家其他男子,并且年近四旬,仍旧雪肤花容,美艳至极。原来昆仑山玉家这一代唯有玉红烛一个独生女儿,为传香火,落魄书生蒲穆蓝在二十年前入赘玉家,改姓为玉。他虽然以城主之名名扬天下,城内事务却是玉红烛操持管理,倒是一位难得的女中豪杰。听说李莲花来医治她女儿,玉红烛分明不信,却也不说破,只任李莲花自己折腾去。

夜里,玉城客房。

宗政明珠和李莲花同住一间客房。李莲花睡床上,宗政明珠有另一张床可睡,他却睡不着。他从不曾和别人同房而睡,即使有了未婚妻,也未曾一亲芳泽,何况现在他房里那人不是貌美如花的玉秋霜,而是个看似平庸,行事让人仔细一想怎么都觉得奇怪的男人。

李莲花给宗政明珠的印象是个做事专心致志、有些书卷呆气的男人,似乎不大懂人情世故;但如果他真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书呆子,又怎么会懂得倚仗名气在玉城中来去自如?要说他心计深沉,宗政明珠考虑再三,也想不出李莲花上玉城装傻要治玉秋霜对他自己能有什么好处。玉秋霜是被人震断肠子出血而死,外表丝毫无伤,李莲花又是怎么看出来的?种种疑惑,让宗政明珠根本睡不着。

突然之间,他眼睛一睁——门外似乎有了些异常的响动。

他还未打定主意开门查看,突然注意到对门的窗子上出现了许多碧绿色的点状影子,忽远忽近地飘忽,紧接着一种腔调奇异的歌声,在遥远的庭院中唱了起来。

那是一种听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是女声,拖着奇怪的音调,十分认真地唱着一首缠绵的歌……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人被折断了舌头之后唱出来的情歌,虽然悲伤,却已不是生人能听懂的曲调。

这就是秋霜死的当日,众人说看见的碧窗鬼影?宗政明珠人在漆黑的房间里,看着窗上诡异的影子,刹那间禁不住毛骨悚然,深吸一口气,凝神静听了一阵,他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声音。陡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很快掠了出去,一伸手就抬起了窗户——窗外月明星稀,空气微凉,什么都没有。

“在窗户上。”

宗政明珠全身一震,他没被碧窗鬼影吓倒,却被李莲花吓出了一身冷汗,闻言顺手拉下窗户。李莲花点亮了蜡烛,下床慢慢地走了过来。

烛光照在鬼影飘忽的窗户上,那些诡异的碧绿色影子竟然全部不见了,似乎畏惧烛光。李莲花右手食指伸出去,以修长的指甲在窗纸上用力一划,只听嗤的一声,窗纸应指破裂,却并不透光,反而有些东西从纸缝里爬了出来。

宗政明珠苦笑:这窗户上贴了两层窗纸,在中间缝隙放入拔去翅膀的萤火虫,一到夜间,萤火虫在窗缝间一闪一闪地发光,在漆黑一团的房里看来就如鬼影忽远忽近,而白天和有烛光的时候,因为日光和烛光强于萤火虫,就看不到萤火。

“原来碧窗鬼影竟是些虫子。”他看着李莲花,忍不住问:“先生是怎么知道窗上的秘密?”

李莲花微微一笑,“我怕鬼,你只在听有没有人声,我却在听有没有不是人的声音。”

宗政明珠不知该信他好还是不信他好,唯有苦笑。李莲花摇了摇那扇窗户,“你闻到迷香的味道没有?这些虫子被药迷昏,直到夜里三更才会醒来,外面的窗纸上开着缝隙,一旦萤火虫醒来找到出路,‘鬼’就消失了。”

宗政明珠点了点头,“果然秋霜之死大有内情,碧窗鬼影果然是有人装神弄鬼。”正在说话之时,那唱着可怖情歌的声音突然以凄厉的腔调惨叫了一声,随即无声无息。

宗政明珠被吓了一跳,那俊美白皙的脸上顿时煞白,“碧窗鬼影怎会出现在玉城?今夜究竟是……”

李莲花啊了一声,这一次宗政明珠听懂了他“啊”的意思,只听李莲花说:“因为有人不信有鬼,所以‘鬼’就出来了。”随即他打了个哈欠,“我很困了,睡吧。”

宗政明珠不能相信他看破碧窗鬼影的秘密之后,结论居然是“他很困了”,还招呼他“睡吧”。呆了半晌,李莲花已经回到床上继续安睡,他却睡不着,只能坐在床上对着那破了条缝的窗口怔怔地出神,脑子里一团混乱。

秋霜是被人所杀,那尸体怎会突然出现在程云鹤的红货箱里?碧窗鬼影是谁做的手脚?今天晚上又是谁在装神弄鬼?是因为李莲花的到来,让那个“它”不放心了吗?种种谜题在他脑中汇聚成团,风神俊朗的白衣公子在月色明朗的黑夜里脸色惨白如死,双目之中流露着迷茫与恐惧之色,如果让倾心于他的痴心少女见了定要失望得很。而他身后床上的另一个人却在舒舒服服地睡觉,非但没有流一滴汗,还似乎睡得快活得很,连半点忧愁都没有。

三浇花

第二天,宗政明珠从一脑子迷茫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李莲花已经不在床上。

李莲花拿着个葫芦瓢在门外的花园里浇花,浇得仔细得很,有时候摸摸花草柔嫩的枝叶,似乎心情很愉快。花园里还站着三个人,带着各种异样的表情看着李莲花浇花,一个是玉红烛,一个是玉秋霜的好友云娇,另一个是玉家的管家周福。

玉红烛是满脸煞气,云娇是泪眼盈盈,周福则是满脸不安。宗政明珠起身洗了把脸,走出去的时候才了解,李莲花已把玉秋霜的死因告诉了玉红烛,玉红烛怒不可遏。她的亲生女儿被人所杀,凶手竟还装神弄鬼欺蒙于她,不将凶手千刀万剐,她不是玉红烛!

云娇是满脸惊恐,像非常激动,周福则是将信将疑。李莲花斯斯文文地说完为何玉秋霜“似乎并非被鬼所杀”之后,还十分认真地问周福葫芦瓢在哪里,而后便打点精神兴致勃勃地浇花去了。

宗政明珠的目光越过玉府花廊半人高的白玉栏杆,看着李莲花在花丛里从容的背影,呆了半晌,叹了口气,他想了一个晚上才勉强把事情的疑点理了出来。碧窗有鬼杀人一事,难以解释的地方共有七处:第一,凶手为何让玉秋霜“断肠”而死?第二,玉秋霜何以死在程云鹤货箱之中?第三,碧窗鬼影是何人所干?第四,那窗外的鬼歌是怎么一回事?第五,“鬼”是如何从小棉客栈到玉城的?第六,凶手为何要杀玉秋霜这样一个娇柔少女?第七,他为什么要装神弄鬼?

这七个疑问,宗政明珠只能答出两个,而他期待能回答更多的人现在却在浇花。正当他越发迷茫的时候,李莲花突然持着葫芦瓢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太阳起了,玉城主也该起了吧?”他看着玉红烛,文绉绉地说:“李莲花不才,虽然治不好玉姑娘,如能为玉城主尽三分薄力,也不枉我来此一遭。玉夫人可信得过我吗?”

他这么问,即使是一万个不愿让他去的人多半一时也难以拒绝,何况李莲花要给玉穆蓝看病,玉红烛求之不得,顿时连连点头。云娇拭了拭眼泪,低声道:“那么,我回房休息了。”李莲花温言道:“云姑娘请便。”

玉红烛领着他前往玉穆蓝的房间,一路上颇见玉城的奢华富贵,走廊屋宇之上明珠碧玉闪闪生辉,实是人间难以想象的豪华。李莲花脸带微笑,对着那些金银珠宝着实张望了几眼,绕了几个圈,便到了城主卧房。

玉穆蓝坐在房内,整个人呆若木鸡,双眼发直,无论别人说些什么、问些什么,他都没有反应。

玉红烛说:“自从那夜城中起火之后,他就一直是这副模样,茶饭不思,也不睡觉,无论谁和他说话他都没听见。”她隐下一句话没说——来看过的大夫都说,玉穆蓝撞鬼中邪了,还有个大夫竟在给玉穆蓝把脉时突然发疯。

李莲花对着玉穆蓝的眼睛看了一阵,从他的印蓝包裹中摸出一根银针,缓缓对着玉穆蓝的眼睛刺去。玉红烛一怔,她从未见过有大夫这般治病;宗政明珠跟在身边,经过碧窗一事,已知李莲花绝非糊涂之辈,只是对他的言行举止往往难以理解。两人相顾茫然,李莲花的银针已经缓缓刺到玉穆蓝右眼之前,他居然不停,虽然缓慢,但并不减慢速度,继续往玉穆蓝眼球插去。

宗政明珠和玉红烛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出手阻止,就在那银针只差毫厘就刺入玉穆蓝的眼球的时候,李莲花停了下来,把银针移了一个位置,仍然对着玉穆蓝的眼睛,玉穆蓝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竟是真的痴了。

“玉城主看来病得很重。”李莲花轻轻叹了一声,像宗政明珠这般与他仅是泛泛之交的人,万万想不出这人不懂半点医术,听他一叹,宗政明珠和玉红烛都是眉头深蹙。

“玉夫人的花园里种有医治疯疾的奇药,不知在下可否采上一些,用以治疗玉城主的顽症?”李莲花平静从容地问。

玉红烛点了点头,“先生随意。”她心里有些奇怪:花园里的花草都是她亲手所植,不过茉莉、牡丹、玉兰等平常花卉,哪里有什么“奇药”?莫非这些花卉其实另有药性而她并不知情?

李莲花迈出房门,突然爬上白玉栏杆,登高四下望了望,又从栏杆上爬了下来,慢吞吞地往不远处的房屋走去。那房屋墙角生着一撮青草,李莲花走过去折了两叶。

宗政明珠越看越奇,忍不住开口道:“李先生,那是断肠草……内有剧毒……”李莲花眉头一跳,“不妨事的。”他把那含有剧毒的断肠草放入怀里,对着那房屋瞧了两眼,“这是谁的房间?”

玉红烛道:“是一栋空屋。”

李莲花点了点头,绕到牡丹花丛,对着盛放的牡丹瞧了一阵,突然从牡丹花丛底下拔起一束形状奇特的杂草。

玉红烛和宗政明珠面面相觑,只见李莲花专心致志地在花园里来来回回,共折下了六种形状奇特的杂草。这六种杂草,宗政明珠认识的有三种,断肠草含有剧毒,另两种含有小毒,其他三种他却不认得。

便在李莲花收起杂草的时候,突然,他轻轻地啊了一声,宗政明珠一听他啊了一声就本能地开始心惊肉跳,“怎么了?”

在花园外通往另一条花廊的地上,留着一个清晰湿润的脚印——李莲花早晨在花园里浇花,把整个庭园都给泼湿了,刚才大家在玉穆蓝房里的时候,不知是谁从花园里经过,留了一个脚印在地上。脚印只有一个,似乎那人只往花廊上踏了一步。

李莲花突然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在脚印边做了个记号,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

宗政明珠惊讶地看着那个脚印,随即抬起头来看那花廊的方向,“谁?”

玉红烛突然冷冷地说:“是云娇!”

李莲花奇怪地看着玉红烛,“怎么见得?”

玉红烛冷笑一声,“自从霜儿死后,她留在玉城不走,人前说是和霜儿姐妹情深,呸!她……哼!她是跟着明珠来的,我已经不止一次见到她在城里鬼鬼祟祟,偷看明珠。”

李莲花又啊了一声,摇了摇头。宗政明珠脸现尴尬之色,“伯母,我没有……”

玉红烛打断他,“我知道,否则我早把你赶出去了。”

宗政明珠越发困窘,李莲花微微一笑,对玉秋霜、云娇和宗政明珠之间的情爱纠葛不做置评,“宗政公子,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宗政明珠问。李莲花对他招了招手,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宗政明珠奇道:“你怎么知道?”李莲花微笑,“猜的……”

随即他又轻声说了几句,玉红烛凝神细听,李莲花的内力不佳,不能把声音凝练恰当送入宗政明珠耳中,她以天听之术听到了“火……你去……玉穆蓝是……真相……”几个字,心里大为迷惑奇怪,难道此人在玉城转了两转,浇了浇花,用银针比了比玉穆蓝的眼睛,就能知道这整件事的答案?

“李先生,”她从未如此在意一个人的答复,“难道你已明白我玉城发生的诸多惨事之真相?”

李莲花啊了一声,这一次玉红烛听出他“啊”那一声的韵味——那是李莲花在想些什么,心不在焉发出来的习惯性的气息,果然,他转过头看玉红烛,茫然问:“惭愧、惭愧,方才夫人问我什么?”

李莲花究竟要宗政明珠帮什么忙?玉红烛还没来得及猜测,李莲花转身把怀里折下的六种杂草递到她手里,“烦劳夫人把这六味药草切成小段,以清水浸泡,半日之后,不需煎煮连草服下,”他极认真地说,“保管玉城主服下立刻见效。”

玉红烛接过那些“药草”,她本以为她把这个迂书生看得很透彻,但多看李莲花一眼,她就觉多一分看不透,直到李莲花把这六种杂草交到她手上来的时候,她已和宗政明珠一样,完全看不穿这个人言行举止的真正用意,李莲花完全是个谜团,从头到脚都是。

四深夜“鬼”谈

深夜。

宗政明珠已经下山去做李莲花要他做的事了。烛火莹莹中,李莲花一个人对着玉秋霜放在冰棺中的尸体。本来玉红烛要来的,但发生了些小事需要她处理,如今只有李莲花一个人点着蜡烛看那具半焦半腐的年轻躯体。

“嗳……”李莲花持着烛火对着她看了很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一个十七八岁年轻貌美的女子弄成这般模样,即使他见过比这更可怕得多的许多尸体,也觉得这凶手可恨得很。

在玉秋霜房门的门口有玉城剑士为他守护,李莲花用他蓝色包裹里的小刀轻轻拨开玉秋霜腹上的伤口。昨天他从里面挑出了血块,看见了被震断的肠子,今夜不知又想从中看到什么。

窗外漆黑一片,今夜云浓,无星无月,李莲花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玉秋霜的尸体……铁质的小刀在她身上各处轻轻敲击——对于对医术一窍不通的李莲花来说,除了剖开人肚子瞧瞧里面有没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之外,他什么都不会——他既不会验伤,也不会验尸。小刀敲着敲着,在冰冻得硬实的躯体上不断轻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李莲花脸带微笑,却似乎是敲得有趣得很。

门外剑士静静地站着,突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就在这漆黑一片的深夜中,他们又听到了那种……断舌的歌声。

声音从庭院的大树后传来,但那里并没有人影,歌只唱了两句,随即停了。玉城剑士面面相觑,各自一声清喝,抄到树后。庭院中空空无人,两人跃过围墙,往两个方向搜索过去。

李莲花持烛微笑,玉城剑士训练有素,果然名不虚传。此时四面无人,黑夜寂静,“真是个适合鬼出来吃人的晚上……”他喃喃地念了一句,打了个哈欠,“我还是回房间躲躲,有点恐怖……”突然背后吹来一阵凉风,一个披头散发的高大影子骤然出现在门口,宛若没有头,在头的位置上是一撮乱发。那阵凉风吹得李莲花衣袂飘动,他喃喃念着:“恐怖得很……”他小心把那小刀收进包裹,竟不回头,慢慢地从后门走掉了。

他没看见站在门口的鬼。

那站在前门的长发鬼僵在门口……有那么片刻,它似乎气得全身发抖,顿了一顿,随即它轻悄地跟在李莲花身后,无声无息地进了宗政明珠住的客房。

李莲花回房以后先把蜡烛点了起来,门窗关好,想了想,还把门窗都锁了起来,好像真的很怕鬼。门窗全都锁死之后,他舒了一口气,很放心地吹灭了蜡烛,爬上床去,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罩住,开始睡了。

过了半个时辰,长发鬼幽然从屋梁飘下——它早在李莲花进门的同时就跟了进来掠上了屋梁,李莲花慢吞吞地点蜡烛、关门窗、锁门时,早给了它许多时间在屋梁上藏好。它无声无息地走到李莲花床边,缓缓对床上罩得严严实实的人提起了一小截闪烁寒光的东西,接着缓缓地沉下手肘。

“云姑娘。”被子里突然冒出了人声,而且说话的人心平气和,没有半分吓人的意思,即使那长发鬼听得全身一颤,“宗政公子今夜不在。”

长发无头鬼倒退两步,手肘一沉,那小截寒光闪烁的东西猛地往床上人插了下来——夺的一声插入床板,它收肘回拔,屋里寒光一闪——那寒光闪烁的东西竟是连鞘的一柄匕首,外鞘卡在床上,唰的一声正好拔刃出鞘,反手切向李莲花颈项!这一拔一切动作凌厉敏捷,绝非庸手。李莲花仍然蒙在被子里,长发鬼匕首寒刃堪堪带风划到颈项,突然被子鼓起一块,有个不轻不重的力道在它持匕首的手腕处一敲,咚的一声,那匕首脱手而出斜飞三尺,钉在门板之上。

啊的一声,那长发鬼大吃一惊,脱口惊呼,这一惊呼,已显出了女子声气。

李莲花的声音透过被子,“云姑娘……”似乎显得有些无奈,“斯文一点。”不知为何他就不从被窝里钻出来,只躲在里面说话,“宗政公子今夜不在,我有件事和云姑娘商量。”

长发鬼低下了头,突然轻悄地转身,快步往门口走去,正想推开房门逃走,却赫然发现房门已锁——宗政明珠所住的客房,里外两面都可以用金锁锁住,定要钥匙才能打开的。“它”蓦然回身,拔起门上的匕首,目光有些惊恐地看着李莲花,床上那一团貌似可笑的凸起,在它眼里可怖非常——今夜竟是鬼掉进了人的陷阱之中。“它”只听李莲花柔声道:“今夜云姑娘想必打扮得不合心意,我就不看你了。”

长发鬼一怔,浑身似起了一阵颤抖,突然扯下乱发,脱下外衣,“你……可以把被子拉下来了。”她冷冷地说,眉宇间还未脱惊恐的神韵,声音有些发颤。

李莲花缓缓把被子拉了下来。在他拉下被子的一瞬间,云娇突然有一种错觉,那是一张……并不让人感觉到恐惧的温和的脸,可是给她这种错觉的却是……她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所以不会害怕——在看到李莲花的瞬间她全身都放松了,背靠着门板,深吸一口气,眼泪无缘无故滑过脸颊,掉了下来。

房里一阵安静,不知为何李莲花没有先开口,云娇突然颤声说:“不是我……”

李莲花微微一笑,“我知道。”

她全身都软了,顺着门板缓缓坐倒在地,“你……怎么可能知道?”

“玉姑娘被人震断肠子,骨骼却未碎,该是被人以劈空掌力击中小腹所致,云姑娘武功不弱,但并不擅内力。”李莲花以一种愉快谈天的语气微笑说,“杀死玉秋霜的凶手当然不是你,但是……”他顿了一顿,缓缓地说,“玉秋霜是怎么死的,想必云姑娘很清楚。”

云娇的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只听李莲花微笑道:“我想和云姑娘商量的事,就是姑娘能不能告诉我,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云娇缓缓摇头,坚定摇头。李莲花慢慢地说:“云姑娘……这很重要。”

“我只不过今夜穿了件男人的衣服,你从哪里看出我知道?霜儿她……她本就是被鬼所杀,死在小棉客栈……与我何干?”云娇胸口起伏,态度突然强硬了起来,方才被李莲花一声“云姑娘”惊扰的情绪渐渐平复,“没有人杀人……从来就没有人杀人……我更没有杀人……”

“是吗?”李莲花叹了口气,“从程云鹤告诉我碧窗有鬼杀人一事,我就知道云姑娘脱不了干系,昨日在这里看到鬼影,听到鬼歌,更加证实了这事。”

“胡说八道……”云娇脸色苍白,“你只不过听了夫人胡说,她一向不喜欢我……”

李莲花看着她,叹了第二口气,“云姑娘,你忘了?从小棉客栈到玉城,程云鹤逃亡江湖,玉城主下令追杀致鸡犬不留,当夜在客栈的剑士又全都被玉城主逼杀殆尽,唯一‘可以’活下来的人,只有你一个。”他缓缓抬起视线,看着云娇的眼睛,“碧窗鬼影,从小棉客栈到玉城客房都曾出现,在这两个地方都待过的人,只有你一个。”

“那又如何?”云娇死死咬着嘴唇,“是鬼……鬼的话,也可以的,我没有杀她。”

他看着她展颜微笑,似乎很能容忍她这种挣扎抵抗,“是鬼的话,不会骗人。”

她的脸色瞬间死白,“骗……人……”

“碧窗有鬼杀人一事,最离奇的不过是玉秋霜的尸体突然出现在程云鹤的货箱中,鹤行镖行虽然不是高手云集,却以信用扬名江湖,颇受敬重。”李莲花温言说,“程云鹤是不会骗人的,他说货箱没有人碰过,那就是没有人碰过——在装满贵重珠宝、从来没有别人碰过的箱中突然出现玉秋霜的尸体——听起来是件无法解释的事,但其实很简单,”他对着云娇微笑,“只要想通一点就知道玉秋霜是怎么进货箱的。”

云娇在脸色变得死白之后,刚才强硬的气势渐渐软了,“什么?”

“程云鹤是老实人,并不表示人人都是老实人。”李莲花保持着平静而愉快的微笑,“程云鹤是不会骗人的,云姑娘却是会骗人的,只要想通这一点,其实这件事并不奇怪。”

她闭嘴了,默默听着。只听李莲花继续说了下去,“鹤行镖行的人并不知道当夜玉秋霜在小棉客栈,他们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是吗?”云娇僵硬了一下,点了点头。

“当夜在场的玉城剑士护送玉秋霜回玉城之后,也已经全都死了,是吗?”李莲花又问。云娇又点了点头。“那么,其实程云鹤并不了解玉秋霜当夜的情况,玉城剑士以训练有素闻名,玉秋霜突然死去,也不会对旁人讲述当晚的情况。根据玉秋霜的尸体在半月之内就被送回昆仑山计算,他们一定是日夜兼程立刻赶回了……可惜的是一回城就因为玉城主发狂一事而全部死去,”李莲花缓缓地说,“那么……江湖上传说的、程云鹤得知的关于当夜玉秋霜究竟是死是活、在还是不在——都是由她的闺中密友,云姑娘你说的……证人也只有你一人——如果云姑娘在说谎呢?”他的眼睛看着云娇的眼睛,“那天晚上,玉秋霜究竟如何,有谁知道?”

云娇不答,整个人已经痴了。

“如果你在说谎,那么事情显而易见——玉秋霜一开始就在程云鹤的货箱内。”李莲花一字一字地说,语气温和,并不激烈,“既然箱子没有被换过,也没有人碰过那箱子,那箱子就是原来的箱子,只不过在那天晚上发现了尸体而已,整件事便一点都不奇怪了。”

“我要是没有骗人呢?”她低声问。

“那就是世上真的有鬼。”他回答,“我怕鬼,所以我不信。”

“她……也不可能在程云鹤的货箱里的,她根本不认识他……”云娇无力地说。

“她不过是被托给程云鹤的十六箱货物中的一箱,”李莲花说,“镖主本是来自玉城,玉秋霜人在箱里毫不稀奇。”

“你怎么知道镖主来自玉城?”她突然脱口失声问,脸上露出了极其惊骇的表情——要是说其他的事可以用推论和猜测解释,但这件事怎么可能凭空猜出?

她这一声尖叫,无疑确定了镖主来自玉城。李莲花一笑,“昆仑山出产白玉,山上的石头多是砾石,中间夹带玉石矿脉,玉城建在玉矿之上、冰川之旁,城内的石头更与别处不同。用来压箱底的石头和玉城主花园里的石头一模一样,十六箱货物中十箱装满了金银珠玉,若不是玉城托镖,难道是皇帝托镖不成?”

“那……”她咬住了嘴唇,失色的唇在颤抖。

“玉城富可敌国,或者是太富可敌国了些。”李莲花很温柔地看着她,“十箱珠宝即使对于高官富豪来说,也实在是太多。我不知道托镖之人是谁,但那不重要,”他缓缓地说,“重要的是……这批红货来自玉城,玉城不可能不知,玉秋霜之事你说了谎,还有和你一起出现的碧窗鬼影……那些萤火虫……云姑娘,那不是鬼,鬼不必假扮鬼火——和鬼自己。”

她低头看自己穿的一身黑衣和掷在地上的一蓬乱发,眼泪突然又一滴滴掉了下来。

“玉秋霜不是你杀的,你在替谁遮掩,为谁装神弄鬼?”李莲花微笑说,“其实只要明白玉秋霜并不一定死在小棉客栈,就很容易明白你在为谁遮掩,但是我希望云姑娘不要因此决意顶罪。”

云娇缓缓低头,“你既然这么聪明,什么事都能看破……你去抓住凶手就好。”

李莲花摇了摇头,“自玉秋霜死后,所有装神弄鬼的事都是云姑娘在做,不是吗?包括今夜杀李莲花,都是云姑娘亲自来——你保护的人并没有打算和你一起涉险,你明白吗?”

李莲花的眼神和语气都很温和,那是一种非常内敛的和气,他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

云娇怔怔地看着他。她一直觉得这个时候的李莲花很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他……但是她怎么可能见过他呢?又或者只是曾经看过非常相似的侃侃而谈,以至于她一直没有感受到太深的恐惧。

“你……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她喃喃地说,“你明白吗?你明白吗……我当然明白……可是我……可是我……”

“你愿意替他死?”李莲花问。

她泪珠盈盈,“我不知道,也许是。”

李莲花凝视着她,看了好一阵子,喃喃地道:“玉城财宝,果然害人不浅……我很困了,”他突然把被子拉上盖住头脸,“夜深了,姑娘也该回去了。”

云娇愕然。他把她锁在房里说了半天,看破她装神弄鬼,不把她擒住交给玉红烛,却下逐客令?顿了一顿,她竟然不是惊恐、放松,而是尴尬,“门……锁了。”

李莲花的声音从被子下传来,“啊……锁了,但是没关啊。”

没关?她愕然看着锁死的大门——果然金锁锁得整整齐齐,门缝间上中下三条门闩都没插上,锁的另一头根本没扣在门板上,只是虚掩而已。一时间她不知该惊、该怒,还是该哭、该笑?她只得怔怔地推开门,行尸走肉般走了出去。

五一代神医

距离“见鬼”之夜已经过去七八天了,从那夜以后再也没有看到鬼影或听到鬼歌。云娇当晚虽然走出了宗政明珠那间客房,但很快被玉城剑士发觉她穿着古怪的衣裳,神情恍惚,形迹可疑,当晚就被玉红烛关了起来。云娇在玉红烛严刑拷打之下仍是什么都没说,这让李莲花遗憾得很。

这已是玉穆蓝服用李莲花那六味杂草汤第八天了,病情仍然未见好转,仍旧是呆若木鸡,对身边人事茫然无知。玉红烛在李莲花拔杂草的时候就隐约猜到这并不真是什么“奇药”,但李莲花既然说玉穆蓝要服下,她仍旧每日照旧浸泡、端一碗给玉穆蓝喝。

这六味杂草汤究竟有什么“奇效”?不止玉红烛,大家都疑惑得很。但就在第九天,玉穆蓝的疯病突然好了。

第九日早晨,玉穆蓝的房门开了。那位昨日还目光呆滞的病人,今天早上开门出来的时候身着紫衣,精神饱满,神采焕然。当人精神一振的时候,果然和病时不同,玉穆蓝此时看来修伟颀长,浑然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书生,眼若寒星,鼻若悬胆。

他对发狂之后发生的一切茫然不知,既不知道他纵火焚烧玉城,也不知道他竟下令要护送小姐回城的五六十剑士全部自尽。他听到这些消息之后大恸,在死者坟前眼泪潸潸而下,悔恨不已。

玉红烛心下叹息,不敢让他看见玉秋霜死状可怖的尸体,只劝他精心休养,照顾自己。而李莲花赶来为玉穆蓝查看病情之后,却只在喃喃自语为何药物到第九日才生效?真是奇怪也哉、不可思议!

早饭之后。

“夫人抓住云娇之后,当真没有查出究竟是何人指使她假扮鬼怪,在玉城内装神弄鬼?”玉穆蓝听说了云娇被擒的经过之后,奇怪地问,“难道城内种种古怪离奇之事,都是云娇一人在暗中作怪?她和霜儿是好友至交,怎么可能做下这等事?”

“她和霜儿一样痴恋明珠,霜儿若不死,她怎可能得到明珠的心?”玉红烛冷冷地道,“霜儿之死,断然就是这个贱人搞的鬼,杀了我的女儿,居然还胆敢装神弄鬼,到我玉城作怪!好大的胆子!”

“她杀了霜儿?”玉穆蓝失声问。

“她半夜三更到李先生房里装神弄鬼,出来的时候被剑士所擒,哪里还有假?”玉红烛冷笑,“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贱人竟然敢在玉家犯下这种滔天大罪,若不将她像霜儿一般火焚而死,我不配当这个娘!”

玉穆蓝目中露出怨恨之色,“夫人,不如今日午时,我们便处置了她,为霜儿报仇雪恨!”

玉红烛点了点头,“我正是这个意思,她并未受人指使,装神弄鬼全是她一人所为,那天晚上还想谋害李先生,幸好被李先生挡下赶了出来。”

玉氏夫妇认定云娇是杀死玉秋霜的凶手无疑,就在说话之间,门口有白影一晃,一名白衣剑士赶到门口,“城主、夫人,属下有要事相报。”

“什么事?”玉红烛微有愠色。

“宗政公子回来了。”白衣剑士道。

“宗政公子回来了也是要事?”玉穆蓝也是愠怒,宗政明珠自从和玉秋霜有了婚约之后常常住在玉城,在城中已不算客人,“宗政公子回来了”算什么要事?竟要打搅他们夫妻谈话。

“不,城主、夫人,宗政公子被人用枷锁铐住,被‘捕青天’押进来了!”白衣剑士素来冷漠的语调中充满了惊骇,“还有‘花青天’也来了……”

玉红烛和玉穆蓝都是全身一震,面面相觑,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极度的惊愕之色,“怎会——”

当今朝廷之中,有两位朝臣,位属大理寺,代圣上巡查天下刑案,一位号称“捕青天”卜承海,另一位号称为“花青天”花如雪。这两人曾经抓过十一位皇亲国戚,杀了九人,流放两人,是朝野之间都十分忌惮的人物。

这两个人竟然押着宗政明珠进玉城来了,这还不是让朝野江湖震惊的大事?玉红烛和玉穆蓝双双一拍桌面,腾身而起,身形皆是矫如飞燕,直扑玉城大殿之中。

玉城大殿之中,仍旧金碧辉煌,宗政明珠被人点了穴道,脸色惨白地站在殿中。他身后站着两人,一人身材高大,一人身材瘦小。两人都穿着官袍,一人只嫌官袍太小,一人只嫌官袍太大,衣冠都不甚整齐,有些滑稽可笑,但正是如此让人一眼认出,这两人正是“捕花二青天”——卜承海和花如雪。

见到玉红烛和玉穆蓝双双落地,长得又矮又瘦,皮肤黝黑,有三角眼和老鼠鼻的花如雪冷冷地问:“可是你们二人报称此人杀人?”

玉红烛和玉穆蓝再次愕然,玉红烛心里惊骇非常,“这位公子乃是当朝宗政丞相之孙,两位大人是不是抓错人了?”玉穆蓝却是大叫一声,“明珠!难道是你杀了霜儿?”

花如雪皱了皱眉,卜承海也是一怔,从怀里抖出一张字条,“难道不是你们夫妇报称此人杀害玉秋霜,要我等捉拿归案?此事究竟是真是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这当然不是我夫妻的意思。”玉红烛道,“他是我家霜儿未婚夫婿,怎么可能杀害霜儿?这到底是谁胡说八道,实在是可恶至极。”

玉穆蓝却厉声道:“定是这小子勾结云娇杀害我霜儿,我还当云娇一介女流武功不高,怎可能害死霜儿,原来她还和明珠同谋,定是明珠指使……”

花如雪和卜承海又相视了一眼,这倒奇了。他们两人巡查天下已久,这宗政明珠干巴巴地拿着一封信找上他们暂住的平雁楼,打开信一看,写信人只写了一句:速拿信使,此人为杀害玉秋霜之凶手,欲解全案,请上玉城。

两人考虑良久,仍是把人擒下,带上玉城。不料一进玉城,城主夫妻一人称宗政明珠绝非杀人凶手,另一人却一口咬定他与旁人勾结杀害玉秋霜,这案情离奇至极。碧窗有鬼杀人一事卜承海和花如雪也久有耳闻,但事情如此诡谲多变,甚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你是何人?”就在玉家夫妇意见分歧之时,卜承海却瞪着殿中一个坐着喝茶的年轻人——这个人从他们进来的时候就在倒茶叶、洗茶杯、泡茶,如今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边很惬意地喝茶,竟然好像悠闲愉快得很。

“我?”坐在殿里喝茶的人当然是李莲花,“闲人……”

玉红烛突然尖叫了一声,玉穆蓝和她成亲多年从未听过她这样不要命的尖叫,“李莲花!是你,原来是你!你……你……这——妖怪!”

李莲花啊了一声,看着玉红烛的脸上满是歉意,“让夫人失望了,惭愧、惭愧。”

玉红烛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美艳的眼瞳之中混合着惊恐和绝望,“你……”她突然飞身而起,一掌往李莲花头上劈去,掌势凌厉,竟是要把他立毙掌下!她一掌未至,李莲花手里的茶杯已被她掌风啪啦扫落,茶水泼了一身,他站起来转身就逃,玉红烛这一掌把他坐的椅子劈得爆裂粉碎,但她脸色惨白,有些事已然无法掩饰。

花如雪已经鬼魅般站到了她背后,用两根手指夹着她的脖子,阴恻恻地道:“夫人,敢在钦差面前杀人,你好大的胆子。”身边的卜承海则冷冷地问李莲花:“是你写的信?”

李莲花逃到门口,发现安全之后转过身来微笑,“是我。”

被点住穴道的宗政明珠脸色死白,全身都在瑟瑟发抖。李莲花歉然地看着他,似乎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他,宗政明珠对他推心置腹,他却似乎把他给——卖了。

“宗政明珠是玉秋霜的未婚夫婿,为何你说他杀害未婚妻子?”花如雪问。

李莲花慢慢从门口走了回来,坐到了被玉红烛劈碎的那张椅子旁边的太师椅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露出李莲花特有的微笑——似乎很温和平静,却怎么看都隐隐透露着一点点“未免太过愉快”的感觉,“因为玉城主不会劈空掌。”

花如雪和卜承海都是眉头一皱。玉穆蓝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却是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却很奇异,不知他是希望听见李莲花往下说,还是不希望李莲花往下说。

只听他说:“劳烦城主下令把云姑娘放出来吧,你最清楚她是无辜的。”随即他喃喃地道:“然后我就说故事给你们听……”

六奇怪的凶案

“其实一开始程总镖头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我只知道这个故事太像有鬼,以至于是‘太像有人在装鬼’了。”李莲花很愉快地微笑说,“而这个故事,鹤行镖行、玉秋霜、玉城剑士、云娇……到最后能活下来的人只有云娇一个,所以她和玉秋霜之死一定有些关系……开始的时候我没想到她装鬼,也没想过她杀人,只是她可能有些条件和别人不同,比如说应该知道些什么,而大家都不知道。”

被从玉城牢房里放出来的云娇默然,过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等到我上了玉城以后,发现第二件很奇怪的事。”李莲花说,“宗政公子告诉我,他是在玉秋霜死后第二天上的玉城。可是很奇怪,一则从袁州到昆仑山,即使是玉城剑士有日行八百里的骏马,也走了半个多月才到达,他怎么可能在得到消息之后‘第二天’就到了昆仑山?”李莲花微微一笑,“除非他本来就在山上,或者他在玉城附近。二则,听到未婚妻遇害的消息,他竟从未到小棉客栈查看过,直接就上了昆仑,虽然说是担心未来岳父母,但也有些不合情理。”

“你岂非也没有去小棉客栈查看过?”花如雪阴森森地道,“你也很可疑。”

李莲花回答:“我既然发现云娇的处境和别人不同,自然就会想到她可能说谎。如果云娇所说的关于玉秋霜当晚的情况全都不予考虑的话,”他微笑说,“那么很容易得出结论:玉秋霜本来就在货箱里。”

卜承海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花如雪也点了点头。

“既然玉秋霜很可能本来就在货箱里,那她就不是在小棉客栈死的。”李莲花叹了口气,“如此,我去小棉客栈干什么?”

卜承海又点了点头。花如雪跟他一起点了点头。

“所以宗政明珠有些可疑。”李莲花继续说,“但我又怎么知道他不去小棉客栈是不是因为和我一样的理由……但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可疑。”

“谁?”

李莲花一笑,看了玉穆蓝一眼,“玉城主。”

卜承海和花如雪都是一怔,“玉穆蓝?”

“玉秋霜的尸身带回之后,是玉穆蓝放火焚烧,以至于难以辨认。”李莲花缓缓地道,“难道不是毁尸——灭迹——吗?何况他装疯装了大半个月,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那为什么这个人是凶手?”花如雪指着宗政明珠的鼻子,“你又怎么知道玉穆蓝在装疯而不是真的疯?”

“因为我又突然发现玉穆蓝绝对不可能杀死玉秋霜。”李莲花叹了第二口气,“我差点就以为玉穆蓝是凶手了,但当我和玉家夫妇一起吃饭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玉穆蓝原姓蒲,而不是姓玉。”

“那很重要吗?”卜承海问。

“很重要。蒲穆蓝是一位不会武功的落魄书生,到二十几岁才入赘玉家练习武功。”李莲花说,“他没有从小练就的根基,不可能练成上层武功,习武之人你我都很清楚。玉秋霜是被人震断肠子,腹内出血而死,所以要以劈空掌力凌空震死玉秋霜,他是做不到的。”

“有道理。”花如雪点了点头。

“但是他在装疯。”李莲花瞪眼说,“我几乎以为他真的疯了,所以我用银针去刺他的眼睛。”

“用银针去刺他的眼睛?”花如雪奇道,“干什么?”

“就算是一条小虫,你用银针去刺它的眼睛它也是会避开的,那是动物的自然反应。”李莲花说,“何况玉穆蓝只是疯了,还不是瞎了。但是我刺他的眼睛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证明他在装疯。”

玉穆蓝一怔,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奇异,似喜似悲,似哭似笑。

“但我还是怀疑他说不定得了一种不怕瞎眼的疯病,所以我给他喝了一种药汤。”李莲花微笑,“一种妙不可言的药汤,喝了几天以后,我就知道玉穆蓝的的确确在装疯。”

“什么药汤如此好使?”花如雪开始对这个年轻人感兴趣起来了。

“一大堆我不认识的杂草泡成的水。”李莲花回答,“如果喝下去了,十有八九会腹泻或者呕吐、中毒什么的。”他微笑得很文雅,很值得信任的模样,“没有疯的人是不会把它喝下去的,没有喝下去就会把它泼掉——而泼掉以后,那些清水泡过的草籽很快发芽,在玉穆蓝和玉红烛房间的窗外,最近就长着这么一撮六种杂草幼苗混在一起的草丛,有趣得很。”

玉穆蓝露出了极其惊讶的神色。李莲花很和气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玉穆蓝一旦是在装疯,就证明玉秋霜之死和他脱不了干系,即使人也不是他杀的,但是他的心中一定藏着亏心事。就在我想不通宗政明珠和玉穆蓝究竟谁更可疑的时候,我又发现,玉夫人也很奇怪。”他微笑地看了玉红烛一眼,“玉夫人几次三番要引导我怀疑凶手便是云娇,而女儿死后,她似乎不怎么悲伤,最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不把玉秋霜埋了,而要把她放在冰棺里?而且,以她精明强干的为人,居然会相信鬼魅杀人一说,李莲花实在难以理解。玉穆蓝在装疯,难道他真能在同居二十多年的妻子面前不露破绽地装疯装这么久?尤其以银针刺眼之后,我不信玉夫人看不出他在装疯,玉夫人似乎也有些可疑。”

卜承海颔首,“有道理。”

“云娇和玉穆蓝都和真相有关,玉夫人和宗政明珠也都可疑,我必须绕回头想玉秋霜是怎么死的。”李莲花缓缓地说,“她是被劈空掌力震死的,尸体却被装入货箱,托镖出走。既然云娇在托镖路上遇到了程云鹤一行,那么她定然和托镖有关。碧窗鬼影在客栈和玉城都出现了,除了云娇,别人不可能在这两个地方都制造鬼影,所以她知道运走尸体的全部过程。”顿了一顿,他继续说,“小棉客栈发生的事完全是凶手找‘鬼’替罪的一场闹剧,指挥这一幕的是云娇,可是她为什么要装神弄鬼?”李莲花微微一笑,“还有玉穆蓝为什么要纵火焚尸?又杀死全部剑士?他们没有杀人,却做了掩盖罪行的事,我猜测……他们以为自己杀人了。”

“以为?”花如雪大出意料之外,“以为自己杀人?有这种事?”

“我发现玉秋霜是被掌力震死的时候,云娇很惊讶。”李莲花说,“玉城里练成劈空掌力能震死玉秋霜的人很多,但是为何有人要她死?我实在想不出来她死了对谁有好处,没有好处的事,怎会有人去做?砸烂一个花瓶对谁都没有好处,但这种事似乎常常有人在做,那就是不小心的时候。”

花如雪笑了出来,“你是说——玉秋霜之死纯属误杀?”

“玉秋霜只在城内活动,剑士练功之处修在城外,没有召唤他们不会进入城内。丫鬟仆人武功都不高,既然别无旁人,那么能误杀玉秋霜的人,不过常在玉家来往的几个人而已。”李莲花微笑,“宗政公子、玉夫人、玉穆蓝、云娇。既然玉穆蓝和云娇都没有劈空掌的修为,那么凶手只可能是宗政公子和玉夫人之一,或者他们两个都是。”他的视线停留在玉红烛身上,“但这个时候,就会发现事情很奇怪。”

花如雪和卜承海都是嘿嘿一笑。他们都是老江湖了,一听便知是哪里不对。果然,李莲花接下去说:“这四个人的组合很奇怪,玉穆蓝和玉夫人竟然是分开的,玉穆蓝和云娇是一组,玉夫人和宗政明珠是一组。玉穆蓝和云娇相互协作,而玉夫人掩护宗政明珠,为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玉穆蓝和玉红烛两人的脸色都很苍白,云娇的脸色更苍白,苍白得近乎像是她立刻就会死一般,宗政明珠脸上突然有泪流了下来。李莲花很无奈地各自看了这四人一眼,叹了口气,“我记得刚到玉城,第一次为玉穆蓝看病的时候,有人曾经在门外的花园里窥探,还在走廊上留下了一个脚印,玉夫人说那是云娇,是吗?”

云娇像木偶一般僵硬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她脸上也有泪流了下来。

“那证明你很关心玉穆蓝。”李莲花柔声说。

云娇闭起眼睛,又点了点头。

“你甚至愿意为这件事死,为这件事杀人——即使人不是他杀的,他却难以解释为什么他要运走尸体。”李莲花温柔地说,他对着女子说话都很温柔、文雅得很,“你爱他?”

玉红烛和宗政明珠都是一怔,露出了极其错愕惊讶的表情。只见云娇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又点了点头。

李莲花的视线转到宗政明珠脸上,很无奈地笑了笑,“玉大小姐行走江湖,相识的朋友果然都是人中龙凤,宗政公子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云姑娘温柔贤惠、体贴细心,只可惜……是太优秀了些吧?玉城主正当盛年,玉夫人美艳无双,只怕比年方十八的小姑娘胜过多多。”

宗政明珠的脸色惨白如死。李莲花顿了一顿,又说道:“想通了这层关系,就明白玉秋霜为什么会死。玉秋霜的致命伤是小腹中掌,她为何会小腹中掌,这位置对于劈空掌而言未免太低了,纵观玉城楼宇,只有城主卧房之外,有一圈白玉栏杆围起的花廊,往左连接一栋空屋,往右连接玉秋霜的房间……”他缓缓地说,语气在这时慢慢透露出一丝诡异,“如果有人爬上栏杆,她就能从右边窗户看见房里的情景,而这时房里的人发现她在窥探,这么一挥手劈出一掌,正好打中她的小腹。她受伤跌倒之后,可能因为受惊过度,跑错了方向,逃到了那间空房里头……她真是个运气不好的姑娘,逃进了那间空屋以后,看到了另一件万万想不到的事,而她被震断肠子,腹内出血,或者就在指责和哭诉之间,倒地死去了。所以……才有人以为她是自己杀的吧?以上说法并无证据,尽是李莲花一派妄想,不过……”他语气温和地问宗政明珠,“记得我托你帮我做一件事的时候问你什么吗?我问你‘刚能劈碎五丈以外的沙包吧?’,你很惊讶地问我‘你怎么知道?’,从城主卧房到那白玉栏杆的距离,恰好五丈,而如果是玉夫人动手,”他瞄了一眼身边被劈烂的楠木太师椅,“只怕连她的骨头也劈碎了。”

故事说完了,玉城大殿中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啪、啪、啪三声,花如雪拍了三下手。宗政明珠张了好几下口,卜承海拍开他哑穴,只听他沙哑开口道:“我不是有意杀她,虽然……虽然……你说得不错,但我宗政明珠对玉秋霜如何,天地可鉴,那天只是……错手……”

“李……你不能怪他的,我明白……”云娇突然惨然开口,“穆蓝和夫人成婚二十几年,他们……他们之间并不相爱啊!只是为了秋霜,二十多年都强颜欢笑,在女儿面前假扮恩爱夫妻,就算玉城富可敌国,可是他们过的日子或者还不如贫穷百姓。穆蓝他……是很可怜的,夫人……夫人也……她想找个看重她的男人,有什么……错……”她脸颊上泪痕纵横,“错的只是我们都骗了秋霜,怕她受不了,结果我们四个人……联手……把她弄成了那样……我不怕死,要抵命就杀我吧,我不怕死,和穆蓝无关。”

“云娇。”宗政明珠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全身颤抖,“人是我杀的,她……她爬到栏杆上去采花,看到了我和红烛在房里,我想也没想……想也没想就劈了她一掌,可是我发誓那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她!她从栏杆上摔下去,跑到空房子里去了。我和红烛穿好衣服出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然后我再看到她的时候,他们竟然说她死在袁州,尸体被运回来了……我、我真的以为有鬼,李先生调查她为何会死在袁州,我比谁都想知道真相。”

“她跑进屋里来的时候,我和穆蓝在一起。”云娇幽幽地道,“她冲进来的样子像疯了一样,指着我和穆蓝说了很多很多,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突然她摔倒在地死了,我和穆蓝一直以为是我们把她气死的。秋霜先天柔弱,小时就有气促之症,她死在我和穆蓝面前,我们很害怕。穆蓝虽然富有,可是一切都是夫人给的,如果夫人知道他害死了秋霜,还有背着她和我在一起,绝不可能原谅他。所以我们必须想个办法,处理秋霜的尸体。我和穆蓝完全不知道她和明珠的事,她可能一直误会我会和她争夺明珠……也不知道我和穆蓝在一起。”

她秋水般的眼神看着李莲花,“李先生真的很可怕,每件都好像亲眼看见一样。我戴了面具,立刻下山去找了一家镖行。穆蓝把她藏进了空箱子里面,然后把他这么多年在玉城私藏的钱财和秋霜一起托镖运走了,对外只说是贩卖玉石。但是现在是夏天,尸体在箱子里不能放太久,所以我在小棉客栈追上他,装神弄鬼果然吓得他打开箱子查验,程云鹤老实得很,一点不懂得怀疑别人。这事顺顺利利全都推在鬼头上了。我和穆蓝想,只要是鬼杀的,便不必追查凶手,这件事也就此完结了。”她轻声说完,擦干了眼泪,默默无语。

“我和明珠找不到秋霜,就已听到江湖上传言闹鬼了。”玉红烛终于开口了,“李先生,你之所以能顺利进入玉城,就是因为当时我和明珠害怕得很,”她用冷冷的语气说,音调却很苍凉,“你是江湖有名的大夫。果然,你一来不负我望,立刻看出秋霜是死于内家掌法,绝非鬼魅作祟,这让我放心不少。”

李莲花闻言微笑,“夫人生怕明珠杀人被人发现,又误会云娇常来玉城是为了明珠,所以下了杀心,几次暗示提醒我,云娇就是凶手,可惜李莲花愚钝,一直没有领会夫人的意思。”他说他没有领会,却一点惭愧的意思都没有。

“你深藏不露,没看出来是我有眼无珠。”玉红烛淡然说。

“杀死秋霜的是明珠,”玉穆蓝已经全然放松了,哈哈笑了起来,“李先生果然聪明,没有冤枉好人,我和云娇本就是无辜的,哈哈哈哈……”正在他言笑之际,花如雪冷冷地道:“你装疯卖傻逼杀手下剑士五六十人,难道他们就不是人,只有你女儿才是人?”

玉穆蓝的笑声陡然哽住,云娇闭着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此时眼睫在颤抖,已说不出话来。卜承海森然道:“我等本就不是为了玉秋霜一事前来玉城。五十余年来,江湖之中逼迫门人自杀之事早已绝迹,我等不过想认识认识逼迫五六十位门下弟子自杀的玉城主,究竟是如何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花如雪紧接上一句,“你是装疯,不是真疯,那五六十条人命,少不得要你担当了。”

玉穆蓝脸色变得惊恐至极,“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我没有杀人,他们全都是自杀的……”

玉红烛冷冰冰地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穆蓝,你自私狂妄,自从踏进玉家大门就从不拿别人性命当回事,心胸狭窄、卑鄙无耻,却又装得道貌岸然。”她看了云娇一眼,“当年我和你一样,被他翩翩风度、潇洒的外表谈吐所骗,我还知道回头,你却是冥顽不灵,和蒲穆蓝一样死不足惜。”

云娇无助而惨淡地看着李莲花。在他揭穿玉穆蓝装疯的时候,她就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她和他想象中的那些梦幻般的将来,都已成泡影。李莲花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歉意,但是云娇清楚得很——他给了她很多次悔过和抵罪的机会,是她不珍惜。

“明珠。”玉红烛看向宗政明珠,“是我害了你。”她深吸一口气,“我若没有引诱于你,如今你和秋霜都会好好的,过着羡煞神仙的日子,她是个好孩子,只是我不是个好娘亲。”宗政明珠点了点头,再点了点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玉红烛闭上眼睛,打从玉秋霜出生之后,无忧无虑地长大,从不知爹娘貌合神离,她有多快乐,她就有多恨她——若不是为了这个女儿,她绝不会和蒲穆蓝过了大半辈子,青春韶华如流水,就这么消磨而去……而如果今生不曾遇见宗政明珠,她又何尝算是曾经美丽过呢?虽然那是罪……孽……

七女规

等李莲花从玉城回来的时候,江湖上对李莲花又有了新的传说——传说他用药如神,一碗药汤就让得了失心疯的玉穆蓝神志清醒,最终揭露了“落日明珠袍”宗政明珠杀妻和玉氏夫妻各自偷情的奇案。宗政明珠被“捕花二青天”捉拿归案,这两人行事很守规矩——宗政明珠是官,所以他被关进刑部大牢;而玉穆蓝和云娇这些江湖中人,则被他们交给“佛彼白石”。

“佛彼白石”是一个十年前就存在的组织。它本是十年前“四顾门”对抗邪教“金鸾盟”时内设的刑堂,后来金鸾盟土崩瓦解,四顾门门主李相夷与金鸾盟盟主笛飞声海上一战后双双失踪,四顾门便随之解散。十年前铲除金鸾盟的少年侠士都已步入中年,归隐的渐渐声名湮没,而未归隐的都已纷纷娶妻生子,开宗立派。显赫一时的四顾门只有刑堂留了下来,因当年对四顾门的敬仰,它十年来成为江湖刑堂,为各家各派叛徒逆子评审功过,施以刑罚。“佛彼白石”一共四人:汉佛、彼丘、白鹅、石水。这四人曾是李相夷左右手,经过十年岁月,早已成为这一代江湖弟子心向往之的当世大侠。而当年和笛飞声在海船上两败俱伤、一起失踪的李相夷已渐渐被人遗忘,反倒不如“佛彼白石”如今声名显赫。

玉穆蓝和云娇一入“佛彼白石”,定能得到最公正的评判。李莲花提着他那个小小蓝色印花的包裹,慢吞吞地回到屏山镇的小路上。

大老远他就看到一个人摇头晃脑地对着他那栋莲花楼在吟诗:“心交别我西京去,愁满春魂不易醒。从此无人访穷病,马蹄车辙草青青。”突然,那个人转过头看见李莲花回来了,大惊失色,“骗子回来了!”

“你还没死吗?”李莲花看着这个人微微叹了口气。这个书呆就是“皓首穷经”施文绝,第一个被他从地下挖出来的大活人。施文绝和方多病相反,方多病瘦骨嶙峋,貌若饿殍,却自诩为病弱贵公子;施文绝明明是一文弱书生,却在太阳下晒了一张黑如包公的脸,以示他并非“白面书生”。

“你还没有疯,我怎么会死呢?”施文绝学着他叹了口气,歪着头看他,“我听说了李莲花抓鬼的故事,突然替你伤心得很。”

李莲花微微一笑,“啊?”

“你这人虽然是个骗子,还是个穷鬼,不会治病,打架的本事也差劲得很,但是至少并不是个笨蛋。”施文绝说,“如果在几年以后你突然变成疯子,我会很不习惯的。”

李莲花也叹了口气,“我也觉得自己过得蛮不错,如果那天来了,你记得替我掉两滴眼泪,我也会伤心得很。”

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叹了口气,然后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走进吉祥纹莲花楼去了。

李莲花的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足阳明胃经曾受重创,此三经对大脑影响甚多,三经受损会导致智力下降,出现幻觉,最终疯癫,并且无药可治。此事只有施文绝一人知道,私底下他为李莲花叹了不少气。这人的的确确是个骗子,那张笑脸底下不知藏了多少他根本搞不清楚的狡猾心思,但正因为这个人狡猾得很,一天天等自己变傻变疯的日子的滋味,他实在想象不出来。

而显然李莲花的日子过得很舒服,这让他佩服得很。

“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进了吉祥楼,施文绝突然发现李莲花的布包里多了一个活的东西,“这是什么?老鼠?”

李莲花小心翼翼从布包里掏出一只鹦鹉,“鸟。”

“这是鹦鹉,还是一只母的。”施文绝瞪了他一眼,“哪家小姐送你的定情信物?”

“这是云娇养的。”李莲花很愉快地笑,“它会唱歌,你想不想听?”

“唱歌?”施文绝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只羽毛鲜黄、形态爱娇的鹦鹉,“唱两句来听听。”

李莲花摸了摸它的头,没过多久那只鹦鹉开始张口了。

“哎呀,我的妈呀,这是什么鬼在叫?长得这么可爱,怎么会发出这么恐怖的声音?女妖一样的……”施文绝在听到犹如断舌鬼哭的歌声从那只娇小玲珑、神态害羞的鹦鹉嘴里唱出来的时候,吓得当场跳了起来,摸着胸口余悸未消,“这是什么鬼东西?”

李莲花温柔地摸了摸那鹦鹉的喙,“它的舌头被人剪了一截才会这样,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作‘女规’。”接着他喃喃地说,“方多病想必会喜欢它的声音……”

“不行!这东西万万不能让他看见!”施文绝大吃一惊,“你要是把这东西送他,我保管他天天晚上带着它到处吓人,吓完了‘方氏’吓武当,吓完了峨眉吓少林,你不要祸害江湖……”

“那么我就送给你吧?”

“啊?不要!我不要晚上做噩梦……”

“很可爱的,也很好养,一个钱的大饼可以让它吃十天,很便宜。”李莲花很认真地推荐。

“李莲花!你他妈的现在就疯了不成?我——不——要——” 2F2+yzq3th3UxriHL3/0lZ1JM28CWNHAhQzSYhDAk/Or9cPvhWSnp3g9VX/1MU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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