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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佩孚全传13

吴佩孚为什么要派一团人去攻打三家店?那是因为三家店上设有奉军的军火弹药库,这个弹药库原由奉军十六师邹芬部扼守,当这一团人将三家店四面围定,店上守军奋战不屈,双方猛烈战斗之时,在落垡的奉军总司令部获得消息,唯恐三家店失守,弹药军械尽为吴佩孚所得,于是张作霖急忙下令自丰台赴援的奉军精锐二十七师。火速驰援,吴佩孚在“兵败如山倒”的大撤退,大混乱时期,他最担心的便是这一支张作霖的看家部队,极可能开拔往西杀他一个片甲不回,如今他只用一团人便将二十七师吸住,尤且转移了奉军全体的注意力,他那再败三败之师便有了起死回生的契机,不至于被奉军并力追击,一网打尽。

果然,直军之退先慌乱而后镇定,奉军之胜利先凌厉而后松弛,这么一个变生肘腋,突如其来的敌前大撤退,直军竟然损失轻微,吴佩孚麾下只有一个营,被奉军四路围定,无路可走,三百多人被迫进入张作霖埋下一百多枚地雷的齐村:却是天幸见,适时天降狂风暴雨,地雷引线被急潦冲断,一百多枚地雷只爆发了一枚,直军死伤不多。

直军西路四月三十日之役,能够在全军覆没的边缘,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吴佩孚指挥若定,迭出奇着,固然有以致之,可是直军将士用命,临危不乱,厥功也不在少。吴佩孚自己评论这次战事,便一再强调士兵训练和作战经验的重要,不过他认为直军作战也有缺点,那就是高级军官往往轻身向前,位置突出,而主将之阵亡或受伤,极可能影响士气,妨碍大局,董政国之重伤是为一例。——事实上,直军将校的轻生死,肯拼命,正是学着吴佩孚他自己的榜样。

五月一日天色微曙,直军行列整齐,井然有序地退入良乡,据城而守。吴佩孚命人清查伤亡,精锐之卒死了一千多人,尤且少了董政国这一员独当方面的大将,使吴佩孚不胜伤悼。

奉军方面,虽然长辛店失而复得,又击退了吴佩孚亲自领军的凌厉攻势,可是,师长邹芬重伤、旅长梁朝栋战死,损兵折将,亦达一千余人,张景惠尤且因为长辛店一度易手,被吴佩孚逼到卢沟桥,恼羞成怒,愤懑难忍,借曹锟有过乞和电给他的缘由,当夜特地回他一电,一面质问老把兄,一面怒责吴佩孚,败军之将,以骂泄忿,大概唯有“兄弟阋墙”的战争,才会产生这种妙文,张景惠在通电中说:

……本晨贵军忽乘不备,拂晓攻击,竟猛扑长辛店我军防地,连日本有小扰,我军“概置未闻”,兹乃大举相逼,不得不“正当防卫”,弟今“擐甲阵地,正在指挥激斗之中,生死关头”,胜负固不必计,特西路(奉军西路)均弟所部,兄所素知,弟向主和平,兄所深信。忽而迎头痛击,究竟衅属谁开?吾兄若不负责,则必子玉(吴佩孚)执政(主之),弟虽与役,仍抱初衷。(这便是张景惠后来为奉张诟病之把柄)。倘可转圜,尚希住手,放过调人车去,和战必有一决(语意之间,实嫌暧昧不明),再较雌雄,亦不为晚。

若子玉冥顽不悟,兄(指曹锟)始终无法制裁,是“性善”(张)难抗好杀(吴),公德(我)不敌私欲(你),弟亦惟有奋我师旅,殄死元凶(又是吴佩孚),吾兄长厚仁慈,弟决不敢侵犯,倚剑待命,乞赐复言。

弟张景惠叩艳

中路战事,张作相于四月三十日击败直军第十四旅,占领霸县以北,固安以南的牛驼镇,已与攻克固安的鲍德山,互为犄角,情势十分雄固。有这两大进展,张作霖的长公子张学良,乃于当夜十二点,带领奉军中最精锐的第三、第四两个旅,由静海北上独流,再往西走,猛攻直军的中路重要据点霸县。霸县向为冀中重镇,它的城池,曾是宋朝的杨家将杨四郎所修筑,凭以北拒契丹。即令在民国初年,这儿也是四条公路的交叉点,又有大清河绕城而过。连接北运河和保定正西,河北省境唯一的湖泊白洋淀,其地位之冲要,不言可喻。因此,吴佩孚败入良乡,在董政国阵亡不久的空前严重关头,他也不能不暂时搁下西路,匆匆赶赴中路亲自指挥。

他在这时候变更战略,将战事重心,跟着他自己移转到中路来。他置重兵于京汉线上的涿县,支应中西两路,将西路指挥之责交给孙岳,濒行之际,更不惜再三叮咛孙岳说:

“‘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你要抓住这个要领,不但可以守住良乡,说不定还能有所进取!”

五月一日早晨六点钟,吴佩孚率部自涿州出发,大战张学良之役,从此展开。他亲自督队,渡过永定河,孚威上将军声威所至,占南许庙,克固安县,这固安不但是中路名城,而且盛产栗子,括地志云:“固安之栗,天下皆称之”,因为它和良乡毗邻,良乡又在京汉线上,运输方便,于是“天下之栗,皆称良乡”。

吴佩孚亲自督阵,拿下固安,眼见奉军势衰,他又放心不下西路的战事,席不暇暖,拨转马头再回涿县,他把大部分带来的队伍,留在固安,叫他们守住便好,不可轻出。哪里想到,吴佩孚一往东拐,张作相便得了消息,他为防万一,调集大批援兵,携带重炮赶来,援军开到永定河边,正好碰上固安方面退下来的奉军,于是两军合在一处,回头再向固安猛扑,重炮阵地,便设在永定河北岸,自中午到下午五点,密集射击,使固安城中弹落如雨,瓦木纷飞,城中建筑纷纷倒塌,简直连地皮都要轰个翻转。城里的守军,起先还沉着应战,决心不退,可是后来实在抵御不住,尤其苦于掩护和防御物全毁,再不走就只有与固安城共存亡,迫不得已,他们乃向新城方面逸去。——这一仗奉军重克固安之役,光是炮弹便打了五千余发。

奉军又得了固安之后,立即分兵南下,会合牛驼镇上的张作相大队,往攻霸县,于是霸县四面受敌,奉军攻势锐利,守军众寡不敌,开城逃走,中路转危而安昙花一现,张学良赢得第一回合的胜利。他把霸县拿下,立刻调遣原驻通州的骑兵大队,增强固安的任务,他知道吴佩孚明日必来。

五月二日吴佩孚先则好整以暇。率领他总司令部的高级人员,到永定河边的榆垡,观察地势。丽日在天,清风扑面,沿途的老百姓早已逃得一个不见,吴佩孚站在河堤上,用马鞭指指点点,他说:

“你们别看这儿荒僻,我要置一支重兵在此,截断永定河的交通,跟京汉线北段的奉军成为人字形,如此向南可以包围奉军中路,投西便能支援我们西路。”

便在马上传令,各路直军,尽可能抽调人马,向榆垡方面集结。从此,直军西路便斜出榆垡向东南伸展,连成铜墙铁壁般一条战线。

在吴佩孚出发观察地势的同时,直军第六旅和第四十五旅,由张福来率领,偃旗息鼓,悄悄地开出涿州,向固安和霸县之间挺进,张学良在霸县得讯,他邀同奉军名将郭松龄,带了卫队旅和第三旅的一部,开出霸县应战,不料直军走动安静,打起仗来却十分凶猛,奉军顶不住,急向后退,直军便占领了慈茶埠一带的阵地。张学良又调两个混成旅。用重炮掩护,增援反攻,双方鏖战从清早直到中午,损失相当重大。直军在强烈炮火威胁之下,苦战将近一倍的奉军精锐,其势渐呈不支。于是张福来打电话回涿州,向总司令吴佩孚求援。

吴佩孚在电话里高声地说:

“与其发兵援救,不如分敌之势,方可转败为胜。”

在火线上的人焦灼万分,因此张福来抗声说道:

“二哥,这边就怕远水不救近火哩,二哥你说分敌之势,你可是怎么个分法呀?”

“你连孙子兵法都忘啦?”吴佩孚厉声训斥,‘“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马上派队去打永清,张学良他怕腹背受敌,一定分兵往援,他阵势一动,你们立刻反攻。”

搁下电话,便飞调第三师的第十二旅和第四十五旅,迅速往攻永清,又命张锡元的第四旅,二十一旅李鸣钟赴永清和慈茶埠之间,截堵张学良派去援救永清的奉军。吴佩孚在此一战役中“攻其必救”,进攻目标实在选得太好,永清在固安、霸县和落垡三角地带的正中心,直军如果拿下永清,不仅可以抚张学良之背,尚且能够扼张作霖之喉,因为张作霖总部所在地的落垡,距离永清只有五十华里的直线距离。

果然,当张学良在慈茶埠和张福来狠斗力拼,由于奉军炮猛兵多,已能稳操胜券,突然之间传来永清告急的消息,吴佩孚此一围魏救赵的穿心战术,使他大出意外,而永清危急实在不容坐视,迫于无奈,他便派出1200名敢死队,尽快驰援。这1200人冲出战团,前进了才200米,便与吴佩孚派来的李鸣钟、张锡元二旅劈面相逢,一方以为猝然中伏,一方却成竹在胸,早有准备,直军用排枪齐轰,再加上机关枪密集扫射,1200名奉军不及还击,被直军如风卷残屑般杀了个一干二净。

慈茶埠上的奉军有人亲眼目睹此一惨况,张学良、郭松龄获讯也不知道右侧直军从何而来?两位少年将军深恐身陷重围,于是挥师便退,当面和右翼来的直军睹状不禁大喜,两路夹攻,奋勇冲锋,郭松龄又在乱军之中,负了重伤,奉军因此更加气馁,直军乘胜直追,迫得奉军大溃,狼奔豕突,四散窜逃,自此不复成军。

张福来指挥直军四个旅两路会师,连续猛攻,他们紧紧追在溃退奉军之后,重伤郭松龄,斩获无算之外,还得了奉军的五门重炮、五挺机枪,以及堆积如山的枪械、军需、辎重。奉军则有如伤弓之鸟,闻弦心惊,只顾并力奔逃,落在后头的让直军逼定了,便唯有返身格斗,至死方休。这一仗打得惊天地而泣鬼神,奉军牺牲极为惨重。有一营之中阵亡连长四人者,可见战况之激烈。

张福来“穿心”再“穿心”,由于四旅奉军是溃,而不是退,遂使直军只顾追赶,竟由慈茶埠一直追到了津西要地胜芳桥。胜芳居民稠密,商业鼎盛,子牙河畔舳舻相接,当地所产的稻米名重京师。幸好溃退的奉军逃到胜芳已如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他们无力再战,只好举手投降,免了这繁荣市镇的一场刀兵之劫,否则的话,两军力拼,地方必定麇烂。

张福来自胜芳打电话回涿县的捷报,曾使吴佩孚为之大喜,他在电话中报告吴二哥:仅此一仗,俘虏奉军已达1000余人,而两军交战以来,俘虏最多的,也不过百把个人而已。奉军成千的投降,吴佩孚捻髯笑道:

“敌军士气已隳,正是我们取胜良机已到!”

进占胜芳的直军,传遍了总司令的这一句话,军心大振,士气如虹,他们方抵胜芳,不遑休息,张福来一声令下,便一致纵身而起,再去追击张学良。五月三日,居然又被他们追上,奉军卫队旅拼死抵抗,保住张少帅,一路且战且走,直奔落垡奉军总司令部而去,途中,张学良不幸又以受伤闻,消息传来,直军将士精神陡长,奉军卫队旅为了掩护张学良先回落垡镇裹伤,站定脚跟,和直军反复冲刺,连番肉搏,直军挟胜利余威,锐不可当,再度迫使敌军步步后退,将抵落垡,更夺下了奉军重炮五门,机关枪九挺。

吴佩孚喜获胜芳方面的捷报,放下电话,立刻出动,他率领第三师“怯薛军”一部,以雷霆万钧之势,在中路战场上长驱直入,与此同时,攻永新的直军听说总司令亲自出马,分兵一半,鼓噪前进,顺利攻下固安,为总司令开路,将奉军驱散,再两军合为一股,先去解决麇集田家镇附近的奉军大队。这一仗整整打了两个多钟头,方将大队奉军压迫到新安、后奕,到这时候直军依然穷追不舍,分兵两支,各自跟踪追杀,其中一支追得快些,又把后奕给拿下来了。

当时,奉军总司令部附近,廊坊、后奕、落垡一带,纷纷告警,处处可见直军,奉方情势,危殆万分,张作相亲率第二十七、二十八两师,急驰来援,直军从此陷于两面作战,将士虽然越战越勇,可是追击厮杀了整整大半天,此刻又和奉军缠斗四五个小时,既无暇进食,又不得休息的机会,直军将士人人不胜饥疲,奉军则越战越多,张福来又顾虑位置过于突出,就怕后援不继,因此他们已经决定暂时退却,准备找一处立足点,休息过后再打回来。一方面也好跟后头的队伍取得联络。

正待下令抽身急退,安排掩护撤退队伍的位置,蹄声得得,号音悠扬,友军来得不多,却是拥着一位八面威风,神采奕奕的上将军。吴佩孚骤马赶来前线,甘冒矢石,亲自督战,使精疲力竭的直军,精神抖擞,大为感奋,“总司令到了,总司令到了!”由耳语相传,渐次变成了欢声雷动,张锡元、李鸣钟,高声喊杀,直军阵里,如浪涛滚滚,再一次向奉军炮火,奋勇猛进!

便在这时,奉军炮兵阵地上,登高了望的一名军官,用望远镜严密注视直军,他突然发现吴佩孚骑着高头大马,正在第二线上往返指挥,鼓舞将士,奋力向前。这位军官曾经见过吴佩孚,一再细看,认定了是他,因而大喜过望,立即指挥重炮炮兵,瞄准吴佩孚所在之地,连续发炮,猛烈轰击。

吴佩孚正在指挥直军作战,他偶一勒马,参谋、副官与卫士,齐同站定,忽然天空中炮弹呼啸,吴佩孚情知不好,大叫一声:

“快下马趴下!”

说时,他已翻身下马,两脚才及地面,轰然一声巨响,炮弹爆炸,红光现处,平地卷起一阵狂风,便在他的身旁,一位姓王的副官尖喊一声:“哎呀!”吴佩孚急转脸看他时,已是中了炮弹破片,脑袋被削去了一半,卧身于血泊之中。这时候,有两名卫士在硝烟弥漫中发出了哀伤凄厉的哭喊:

“总司令中弹了呀!”

“别乱叫!”吴佩孚就怕他下了马,引起将士误会,影响了军心,听卫士哭叫,他立刻厉声叱止,与此同时,更快跑几步,一直跑到打冲锋的官兵队里,拔出指挥刀,大呼小叫:

“吴佩孚在这儿,吴佩孚在这儿,我跟弟兄们一块儿向前冲!”

直军将士眼见总司令真的跟着冲上来了,热血沸腾,振奋若狂,挺起刺刀便冲向敌阵,这一场生死相搏的厮杀,杀得奉军人人胆寒,个个骇怕,一般儿高大结实的直军,仿佛化做了毒龙猛虎,直军将士杀得眼睛血红,一遇敌人,枪刺刀挑,枪把子横扫。奉军一员姓张的旅长,后退不及,当场被刺刀贯胸而死,于是奉军阵线,全部动摇,前锋后撤,后队丢下枪支就跑。吴佩孚率队急追,一口气追了二十多里,二十多里沿途地面,奉军尸骇狼藉,军械辎重,弃了一地。俄而,正在由胜芳攻打信安的直军,看见友军大获全胜,欢声盈野地靠过来,两路大军会师,将士们喜得相互拥抱,激出了欢泪。

就在阵地上,吴佩孚召集高级军官,立马一处,举行紧急会议,他说:

“奉军虽然吃了大败仗,但是他们的主力,还在西路,今天咱们得了一个好机会,奉方以为我中炮阵亡了,咱们正好将计就计,赶紧派人上胜芳,选一口最好的棺材,照我的尺码,备办殓衣,其实则装好王副官的尸身,多派卫队,郑重其事地送回保定。只是另有一桩,要吩咐全军将士,外间不管是谁问起我是生是死,一律效法金人三缄其口,不许回答。”

张福来接嘴便问:

“那么,总司令是否还留在这边,指挥战事呢?”

“我改个装,”吴佩孚笑着答道,“连夜赶赴西路督战,我要在那边复活还魂,吓奉军一下,出其不意,加速解决奉军的主力。”

交代过这件事,再指示战略,两军既已会合,休息一夜,明天开拔,限上午八时以前,各部一律赶到永清城,采三面包围之势,将永清要地拿下。

当夜,吃过晚饭,吴佩孚换了副官的服饰,带领他的卫队,连夜赶回良乡。他要部署西路决定胜负的一场猛烈鏖战。

由于奉军炮兵指挥发现了吴佩孚这个重大目标,发炮射击,硝烟散开,又用望远镜看清楚了吴佩孚的座骑,马鞍上人已不见,而那匹受惊的马,尚在盲目飞奔。于是在溃退的敌军之中,仍然有人用军用电话,报告了奉军总司令张作霖,说是吴佩孚已被炮火击毙,张作霖起先不敢相信,及至潜伏胜芳的侦探秘密通报,也说直军高级人员,正在胜芳遍访巨室富户,向他们征购一具上等的棺木,殓庄里则正在赶制殓衣,尺码赫然与吴佩孚身材相埒,又说直军将士虽获大胜,反而人人面容沉重,向他们打听吴总司令的生死,一概都是默不作声,张作霖得了这个报告,方始一跃而起,欢声叫道:

“吴子玉这小子真的死啦!”

于是,紧接下来便闹了两个大笑话,落垡奉军总司令部正式发布新闻,宣称吴佩孚已在中路前线,被奉军击毕,翌日中外报章,一致用大字刊登,中外震动,举国皆惊。头一桩笑话落在张作霖自己身上,他不但当夜设宴庆功,开怀畅饮,大有快极平生之慨,而且,他还颁发五十万元的巨额奖金,分给中路激战“击毙了吴佩孚”的炮师官兵全体。

第二个笑话,闹得大啦,河南督军赵倜,跟他的三弟河南第一师师长定威军司令赵杰,直皖之战前夕得到吴佩孚仗义支援,保住了河南督军一席,两兄弟对于吴佩孚,自是衷心感激,巴结之至。然而直奉战起,张作霖曾经暗中派人联络,唆使二赵一等吴佩孚率师北上,随即声称脱离直系,宣告河南独立,他要二赵扯吴佩孚的后腿,二赵惮于吴佩孚之威,没敢轻举妄动,却是心知奉张实力倍于洛吴,只怕吴佩孚打不过张作霖,奉系胜利,独揽大权,那二赵就要大大地得罪张大帅了。

因此这两兄弟打从直奉之战揭幕,简直夜不兴寐,密切注视战事的进行,他们想找一个胜负可判的时机,抢先一步,表示态度,奉胜则攻吴,打落水狗,也好希荣固宠于张大帅。奉败则赶紧出兵援直,虽然起不了作用,至少也算作锦上添花,为来日和吴大帅见面时留一个交情与余地。

极不凑巧,张作霖偏在战争胜负未定的紧要开头,中了吴佩孚的佯死之计,报章腾战,孚威阵亡,这消息还能是假的吗?二赵自以为得着了机会,是他们两兄弟该向张大帅送秋波的时机来临,五月四号吴佩孚阵亡的新闻见报,刚好碰到冯玉祥派他的第十一师一部北上参加直奉决战,当天中午,原驻郑州到许昌一线的吴佩孚嫡系部队靳云鹗旅,又奉吴佩孚之命,开赴良乡——长辛店前线,投入战场,作为增援。靳云鹗驻许昌的队伍都上了火车,首尾相衔,启程北上。中午刚刚驶到长葛以南的和尚桥,轰隆乒乓,铁路两侧枪炮齐响,火车头给大炮吊中了,行不得也,困守车上的直军将士只好硬着头皮,冲出车厢,仓皇应战,他们看得很清楚,埋伏袭击的队伍竟是河南第一师,这一仗由亟于表功的赵杰领着头打,直军猝然遇伏,又是寡不敌众,只好且战且退,被赵杰步步进逼,一直逼到了河南湖北交界之处的武胜关。

赵杰伏击靳云鹗。正好应了个“偷鸡不着蚀把米”的说法,吴佩孚在河南早已安排好了陕西督军冯玉祥的两师一旅,靳云鹗退到武胜关,又得到直系大将湖北督军萧耀南的支援,于是豫北由第十一师师长冯玉祥奇正相生,派出两支大军,一支沿陇海铁路向河南省城开封疾进,另一支精锐则日夜兼程赶到中牟县后侧的韩庄。豫南呢,萧耀南会合靳云鹗,对赵杰展开猛烈反攻。——赵杰招架不住,又沿着京汉铁路节节后退,一路损兵折将地在往回走。

冯玉祥大军来攻,早在赵倜的意料之中,他也曾预作准备,预在开封以西的中牟县,沿铁道两侧,埋伏好了他的主力。冯玉祥的队伍风驰电掣般搭火车来,赵倜便采用他家三弟的老法子,伏军齐出,大炮先轰毁了火车头,却是冯玉祥棋高一着,料到他会耍这一手,赵倜的豫军照准火车打,火车里的陕军便凭着门口窗口还击,他们一个也不下车。督战的赵倜正感讶异,自中牟县的侧后韩庄方面,枪炮齐鸣,弹如雨下,大队直军精锐杀声震天,由他的背后奋勇杀来。

豫军大惊,方回头看,火车上的直军都上好了刺刀,一涌而下,于是赵倜便陷于两路夹攻,他拼死抵御,急忙后退,豫军弃兵曳甲,伤亡大半,当赵倜心摧胆裂地退回开封,冯玉祥亦已兵临城下,将他包围。

这一天已是五月五号,赵倜气急败还,回到督军衙门,往督军宝座上一坐,副官立刻双手呈上一封电报,赵倜接过来看时,惊得他骇汗如雨,直跳起来,整个身子都在猛烈哆嗦——真正是大白天活见鬼哇!这个电报竟会是他以为死了的吴佩孚打来的,一封严词责问,豫军为何无故挑衅的“歌电”。

漏子捅大啦,赵倜绕室彷徨,懊恼欲死,问题太严重了,如何善其后呢?想来想去,无可奈何,他只好老起面皮,牺牲自己的胞弟,拍电报向吴玉帅告罪,把责任往赵杰的身上推。

他命人拟了一个奇妙无比的电稿,即刻拍发急电,“探投吴总司令子玉”,文曰:

顷读我哥歌日通电,不胜骇异!查此举本系三弟所为,弟制止无“权”,故有此举,请我哥迅速决心,以宝师长为豫省军务帮办,常翼长兼归德镇守使,合力解除三弟所部之武装,以免地方糜烂,其他各事不成“问题”矣!是否同意,迅盼电复。

光自己这份电报,还怕不足霁孚威上将军之怒,赵倜又卑颜厚贶,往求吴佩孚保定军官学堂时期的老师、河南督署总参议裴其勋,请他也发一封电报,为自己缓颊。裴其勋在这封求情的电报中说:

周帅(赵倜字周人)已严饬前方军队一律停战,并由中外人士公推其勋偕同各代表等,于明日趋赴郑州,面谒冯将军(玉祥),谅解一切,是此事已完全和平解决。惟停战系双方之事,现闻鄂省军队进攻许昌,自当一了百了,务乞我公发电萧督军(耀南),转饬赴许队伍停止进行,并饬即日开回原防,一面并电冯督军暨在郑各军队,立刻一律停止战事,以免别生枝节,大局幸甚,豫省幸甚,临电不胜迫切待命之至。

吴佩孚时在西路前线,连战连胜,他本可以下令萧冯,一鼓作气,击溃赵倜、赵杰的豫军,报复这乘人之危的一箭之仇。但是他尊师重道,裴其勋的一封电报很有力量,再加上他也回念赵倜前年和他并肩作战的一番情谊,兼以愿见“豫省幸甚,豫民幸甚”,免了一场无妄战灾。所以他终于决定“息事宁人,不为己甚”。他立刻遵照裴老师的叮咛,电令萧耀南、冯玉祥等诸将,命他们即刻停止进攻,对于裴老师,他也即复一电,好叫裴、赵放心。只不过,这封电报一开头,他还是教训了赵倜、赵杰这一对难兄难弟两句:

“语云:‘君子拯人之急,不乘人之危’,既蒙周帅‘见谅’,学生则即当遵照办理,豫军撤队,学生已电令南、北、西三路之军,一律停止进行,并饬驻郑各旅停止追击。”

第八章 当年秀才变军王,官场杀场任徜徉

北京城里的民国第六任大总统徐世昌,当直奉之战初起,他安然坐在大总统府里,也是每天留心战况,坐候两军胜负早决,然后再由胜方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徐东海嗜诗如命,尽管城外直奉搆战,炮火连天,诗友如赵尔巽、周树模辈,都因为避难而风流云散,但是徐大总统依然诗兴不减,每天照旧吟哦。在战事期中,他所作的诗有《闻炮声有感》,《闻北伐有感》和《寄张曹两巡阅使》等首,在《闻炮声有感》诗中,尤有斥责感喟之语,如。

“藐躬惭薄德,何日见升平?”

每日深夜,人静更深,徐大总统必命左右安排香案,由他亲自拈香,远屏近侍,向苍天喃喃祝祷,他究竟是祷祝奉军胜利,还是祈求直军凯旋,则由于近侍隔得太远,从来不曾有人听得真切。

不过,若说徐大总统也跟二赵一样,苦候消息,把握机会,邀一次“意外”奇功,其实也不为过。当豫变发生,正值奉军中路大败,西、东两线吃紧,徐大总统便无须祷告,即已觇知洛吴胜利在握,趁曹锟备一纸具文,呈报大总统,徐世昌便先意承旨,帮吴佩孚板下脸来,对赵倜、赵杰怒言相向,严厉惩处,给二赵下了这么一道“号令不出于都门”的大总统令:

“据直鲁豫巡阅使曹锟电呈:据驻郑旅长靳云鹗、王为蔚等报称,‘河南第一师师长赵杰,率领所部,袭攻郑许,职旅迫不得已,竭力抵御’等情,查郑许向由该两旅驻守,赵杰竟敢声言驱逐,径行袭击。已电饬该旅长等,‘固守原防,弗得轻进’等语,豫省地方紧要,该师长赵杰身为将领,岂容任意称兵,扰乱防境?首即行褫夺官职,并勋位勋章,交河南督军赵倜,依法讯办,以肃军纪,此令!”

隔一天,赵倜伏击冯玉祥的具文又到,徐大总统再次下令,河南督军撤职查办,改任冯玉祥为河南督军,递遗陕西督军缺,由刘镇华兼署。

徐世昌是何以当机立断,下了赌注,押准吴佩孚必胜的呢?原来,自吴佩孚大胜中路奉军,改装回良乡,指挥西路战事,他早已晓得自他督阵中路以后,一连几天,西路前敌指挥孙岳,都能遵照他的指示,以攻为守。每日出击,虽然折兵不少,却是确保了南岗洼战线,而且迭次予奉敌重创,奉军势大,直军危急的时候,孙岳便调那么两三架飞机,丢些轻磅炸弹,吓唬吓唬奉军弟兄,阻遏一下攻势。

尤且,孙岳更一一遵照吴佩孚自中路发来的密令,用吴佩孚的妙着,尽量消耗奉军的弹药。以往,直军一见奉军的炮弹将到,便使出吴总司令的避弹法,尽可能地钻进树林子里,后来吴佩孚又将这独出心裁的避弹法,加以变化,他让弟兄们一入树林,马上就穿过树林逃跑,奉军炮兵,总以为直军还在林子里躲着,于是持续不断,发炮猛轰,直把树林夷平为止,这一来,奉军的炮弹损失便大了。还有往先打冲锋,每每一团一营,作为一波,往后他便使冲锋波减少到二三十人,而奉军那边,则直军每冲一次,重炮便得猛轰一阵,人多人少,炮弹照样的消耗。

有这许多使奉军浪掷弹药的妙方,使当时驻北京的外国武官,都为奉军嗟叹,他们说:

“这么样滥用炮火,即令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最激烈的战役,亦从未之见。”

滥用炮火的结果,是五月三日晚上,奉军携出关外的炮弹全部打光了。五月三日清早,吴佩孚赶到西路前线,他着实嘉勉了孙岳几句,然后便决定战略:奉军既乏炮弹,重炮已成废物,双方火力均等,不妨全面进扑。三日傍晚,他跟曹三爷的老把弟张景惠开个玩笑,派两架飞机,低飞到长辛店张景惠的指挥部去丢炸弹。炸弹一下,张景惠十分骇怕,当即带了几名卫士,各骑快马,飞奔到卢沟桥的后头,丰台镇上去躲飞机。

张景惠轻离阵地,吴佩孚正好趁西路奉军指挥之人,发动总攻。当晚,灯光昏暗,人影幢幢,他在临时设立的总司令部,运筹帷幄,分派人马,西路将领,人人面容严肃,坐在大会议桌两旁,恭候吴佩孚发号施令,可是吴佩孚注视摊在桌上的地图,沉吟不语,一室静默,连针落地都听得见,久久,孙岳忍不住了,他想提醒吴玉帅,轻轻地喊了一声:

“总司令!”

于是,吴佩孚站了起来,指挥棒在大地图上指指点点,说出这次全线总攻击,他的作战计划:

“我要你们在明后两日,一战成功,把当面的奉军,全部击溃。直奉之役,胜负便决于这一仗……”

吴佩孚说他用的是复线迂回,三路进击的打法,正面由张福来率领,发动全面攻击,冲突长辛店方面的敌阵,第二路,由他亲自带队,迂回到长辛店的背后,侧击卢沟桥。奉军一定以为直军攻势只有这两路了。不然,吴佩孚还有奇兵突击,他派孙岳领着一支精锐,昼夜不停,绕道北京城西80里,离直军阵线200余里的西山马鞍山,然后改而向南,长驱直入,攻击卢沟桥到丰台之线,使奉军以为我飞将军自天而降。

他算定了时间,一日两夜后孙岳从奉军背后杀来,正好是长辛店奉军退却,和卢沟桥守军合在一处,跟裹在当中的他自己,以及急起直追的张福来,展开一团混战之时,孙岳的一支兵自北边马鞍山打一个冲锋,恰好在决定时刻来到,奉军再多,三面迎敌,孙部来又大出他们意外,这一仗直军可以稳操胜券,大有斩获,不怕奉军不败,不溃。

“前两天我们奇袭过三家店,”吴佩孚最后告诉孙岳,“打那仗的弟兄对于直赴马鞍山的路径很熟,禹行(孙岳的号)你三小时后出发,半路上,自会有人接应,当你们的向导。”

当孙岳敬礼退下,自去准备长程急行军。吴佩孚则挑选了一个营,授以密计,命他们即刻出发。

这一营人乘着月色朦胧,埋头疾走,将抵长辛店右侧,突然大声鼓噪,伏地射击,奉军起初慌乱了一阵,及后听听枪声不密,晓得来攻之敌,人数不多,于是派出大队,一度枪战过后,很容易地将这一营人团团围住。

直军深入腹地,陷身重围,当下便放下枪支,高喊缴械投降。奉军又立“奇功”,不由大喜,但当他们一拥而上,收枪押解俘虏,他们浑然不知,这一营人投降的只不过半数而已,另一半人,都依照吴佩孚授予的锦囊妙计,自动矮了一截,躲进黯黝黝的麦田里头。

当迎击奉军欢天喜地,押解半营俘虏回去,另半营直军便在麦田里蠕蠕而动,他们绕过了长辛店,又去埋伏在卢沟桥前。

直军总攻击开始,奉军突然听见,四面八方都是枪炮与喊杀,摸不透敌方的主攻击部队何在?吴佩孚使张福来师全部向长辛店正面猛扑,又派一个混成旅,占领长辛店西的凤凰山,然后将队伍展开,向奉军两翼迂回攻击其背部,再以精兵数千,由吴佩孚亲自带领,趁奉军四面迎敌,穿越火线绕到卢沟桥头。

长辛店的奉军虽然主帅早已吓跑,又处于四面围攻之险境,但是他们得到总司令张作霖的电话指示,大队援军,即将由榆垡、庞各庄这一条空隙赶来。张作霖叫他们死守长辛店,否则据点一失,将会出现四面楚歌,无路可走。奉军听张总司令这么说了,只好咬紧牙关,死守不退,他们期待援军望眼欲穿,殊不知中路奉军既败,当张作霖好不容易调集守永清、落垡的奉军孤注一掷,赴援长辛店,这一彪军方抵榆垡,便遭到吴佩孚预先部署的重兵迎头痛击,奉军意外受阻,只好又退回去。

四日清晨,长辛店和卢沟桥两大据点,同时遭受直军包围,弹尽援绝,束手待毙。这时候,总司令部不再有消息,却是逃到丰台的张景惠,在直军孙岳两日一夜赶到了马鞍山,奇兵突出,吓得奉军东逃西窜时,急忙下令,两处守军准予突围撤退,而在丰台集中。

双重包围之中紧急撤退,奉军斗志全失,至为狼狈,他们因为到处是敌,不敢轻离铁道线,不分官兵,见着火车便死命挤上去。奉军麇集京汉铁路线上,正好给直军围而歼之,于是,裹伤力战的第十六师师长邹芬投降于门头沟,张景惠的参谋长周子新,旅长田献草阵亡,旅长鲍德山受伤,中级军官伤亡近200,兵见杀1000余名,脱下奉军军装四下溃散的多达两师之众,军粮器械,被直军虏获70余辆列车,益有重炮数十门,机关枪30余挺。至此,奉军精华损失殆尽。

拼命突围终于抵达丰台的奉军,九死一生,偏又找不到张景惠,或者任何奉军单位,车站上只有一个火车头和八列货车,在那儿升火待发。两年来横行京津,不可一世的奉军将士,此刻一个个服装不整,神色恓惶,累累然如丧家之犬,他们还在车站上等待援军或高级军官,俄顷西方角落里枪声大作,一万多精神抖擞,高擎红旗的直军蜂拥而来,月台上的奉军睹状大骇,争先恐后地挤上车去,相互踹踏致死和掉下铁轨被辗的尸首留下五六七十具,幸运挤上车的就匆匆开车逃走,直驶天津。有一队伤兵没来得及赶上,他们纵火破坏了一列满载子弹的车厢,乒乒乓乓,子弹爆发连珠般响,像是在为直军之来放炮仗。

五月四日下午两点钟,吴佩孚抵达丰台,他的第一道命令是派人到北京城里搜购十万只面包,以供降卒伙食。也就在同此一天,在保定欣闻长辛店已克的吴夫人张佩兰,她命副官在保定市上购得罐头牛肉五千。听装饼干一万,乘专车直抵长辛店,亲自犒赏将士,一时欢声如雷,直军将士和降军都在赞颂玉帅和夫人,情绪之热烈几乎忘却大战方过,人人都是锋镝余生。

到了下午六点钟,北京城外,西南一带,已经看不见一个武装奉军,京汉路车站上,煌然贴出直军的安民告示,说明开战经过,列举奉张罪状,并且请老百姓们各安生业,不再惊惶。

这一天在中路永清前线,直军趁吴佩孚亲自督战的胜利余威,将一座永清城三面包围,自上午八时总攻击令下达,白热化的攻城战持续了9个小时之久,一直到下午五点钟,城内的奉军伤亡太重,吃不消了,方始开城逃走。

奉军逃,直军追,追过了安次,追过了杨村,便在杨村南边撞上了西路溃逃的奉军大队,由于人潮汹涌,不知兵马多少,直军起先还呆了一呆,可是这时溃逃的奉军早已无心恋战,他们有的徒手,有的背着枪跑,直军旅长张锡元立刻就判断这些奉军无意迎拒,他毅然决然,下令以少数兵力,一路撵赶追击,这一回,他竟打到奉军总司令部所在的落垡附近了。

留守永清的直军,听说张锡元穷追猛打,都到了落垡,不禁一个个地拍手欢呼,雀跃三百,他能进展得这么快,就说是闪电战也没有这么个快法呀。当下便有弟兄抄起枪杆,大呼小叫:

“咱们尽呆在这儿干嘛?还不快去帮着他们活捉张作霖呀!”

于是整队又出,迎头赶上,攻打杨村,切断奉军的归路,同时作为侧翼攻击,从奉军手中夺来的大炮,这时正好拖来回敬奉军,落垡、杨村炮声隆隆,火光烛天,奉军守不住,第二旅和第八旅,外加总司令部的卫队,纷纷地向廊坊撤退。直军因而一举攻占杨村和落垡。退到廊坊的队伍恰好是自投陷阱,被夹在直军两路大军之间,动弹不得,有一位旅长懊恼万分,说是:“半辈子没打过这种窝囊仗!”羞愤交集,当场拔枪自杀,剩下的奉军心惊肉跳,恓恓惶惶,第二天一早起来发现两路直军业已开始围攻,开几阵炮便打死了奉军好几百人,其余奉军只好高举白旗,缴械投降,直军得了一千多俘虏,外带子弹八百箱。

张锡元攻进落垡扑了一个空,由于战局逆转,张作霖的总司令部先已搬到了军粮城。四号下午一点钟,张作霖听到直军三路齐进,他曾扬言要亲自到落垡督阵,后来有事耽搁了一下,当晚七点钟他到天津,据报落垡已经失守,张作霖怒不可抑,顿足大骂:

“咱们的队伍,真他妈的不中用!”

第一次直奉之役东路大战,因为王承斌得力,简直没让吴总司令操什么心。四月三十日王承斌赴援任丘城,击退李景林,五月一日李景林死守大城,被王承斌九次挥师冲锋,将大城收复,俘虏了两连奉军,击毙击伤三百余人,李景林再退马厂,王承斌急起直追,加以包围。李景林情急时,只好连番急电,向中路作战的奉军告急求援。

当时,奉军中路总指挥张学良,方克固安、霸县,声威大震,正打得得心应手,二号那天,他在慈茶埠和两旅直军对阵,得了李景林的告急电,立派许兰洲带他的一师人,计有步兵万人,骑兵一旅和炮兵一团,驰往马厂助战。

许兰洲的大队人马,在五月二日下午五时开到,王承斌不怯不惧,分兵抗之,两军决荡,形成拉锯,王承斌进而复退,前后达四次之多。整整打了一夜,马厂战地,已是血流漂杵,尸积如山。苦战到黎明,王承斌的后面,开来了第三师的一部,内中一名狙击手,瞄准了骑马指挥的许兰洲,一枪射去,左臂应声而断,于是奉军不战自乱,放弃马厂,纷纷逃向杨柳青。王承斌挥师急进,缴了1000余名奉军的械,虏获军械子弹无数。

得了马厂,王承斌威风凛凛,精神抖擞,他分一支兵,顺利拿下马厂以南的青县,自己领军北上,直捣天津卫,他连下唐家屯、逼李景林退陈家屯,奉军还想往静海逃跑,这下恼了奉军骁将李景林,他厉声叱止,士兵不理,李景林便拔出手枪来连杀数人——真正是兵败如山倒,奉军官兵不怕李司令的手枪,怯于直军的炮火,仍然像潮水一般的往北退却。李景林拿他们无可奈何,只好捺下一肚皮气,杂在乱军之中,也走静海。

到了静海,奉军因为跑得快,后头的直军一时不及赶上来,喘口气,歇一阵,李景林检点人马,败军集合,还有四旅之众,这一天已经是五月四号,他告诫部下,无论如何不许再退,讵料奉军西路大败的消息,由口耳相递而扬扬沸沸地传开,奉军心慌意乱,无心再战,有一些团长营长,居然收拾细软,悄悄地逃向天津租界。刚好撞上张作霖自军粮城赶到天津,想去落垡督战而落垡已失,他觇知静海迭有高级军官潜逃津门,盛怒之下,派队搜查,果然有一位团长被抓,张作霖不经审问,便命人枭去了他的脑袋。

大势已去,张作霖为了多少保全一点实力,电令李景林,把溃军集中于天津,驱上火车,送回关外。四日下午,撤走不及,直军已攻抵静海城外,奉军一见直军,无不立刻缴械投降。李景林集合他那一旅的残余,整军退往杨柳青。于是从静海到良王庄一线,任由王承斌、张国镕长驱直入,而且一路收俘虏,缴枪械,东路奉军在这一天之内,束手待缚者达七千余名。

这日,李景林率领本部人马退到杨柳青,位置已在天津西北角落,他决心死守,自动掩护奉军撤退。第二天,五月五号,张作霖得了六个火车头,数十节车厢,自军粮城浩浩荡荡地撤退,他带走一万余残军,直奔滦州。这时候,天津城里有李景林的好朋友,得到消息,在兵荒马乱中赶到杨柳青,苦劝李景林:

“张大帅早到滦州啦,你这一支孤军,还守在这里干啥,你还不快走哇?”

李景林慷慨激昂地答道:

“杨柳青一丢,直军就可以长驱直下军粮城。军粮城落入他们之手,京奉交通截断,交通断绝固然不会危及雨帅,可是中路西路,还有多少辽东子弟,唯有指望着从京奉铁路回老家!我李景林只要能在这儿顶一天,我便不走,以招我辽东子弟归去!”

他这位好朋友正是河北老乡,一听他这话,便啐一口痰,高声说道:

“算了罢,芳宸(李景林的号),我看你竟是连根本都忘啦!什么‘招我辽东子弟归去’?难道你不知道你是直隶省大名府枣强县人氏?”

朋友的话虽如此说,李景林却依然诚悫事上,对张作霖忠心耿耿,他在杨柳青守了一天,五月六日下午带两门大炮和本部人马,再退天津正北京奉铁道上的北仓,列阵据守。是夜九时有大批直军乘坐四列火车追来,见了李景林的队伍以为还是投降缴械唯恐不及的奉军,他们先不开火,高声喝令投降!李景林却指挥部众开炮轰击,双方打了一个多钟头,奉军不支,丢下两门大炮便跑。直军急忙赶上,加以包围,李景林部于是半数投降,半数突围而出。降于直军的李景林部坦然自承,他们已一日一夜水米不曾粘牙。这时候有直军高级军官在降卒之中大索李景林,结果是听说李景林早已率领余众,去守军粮城了。

于是到了五月七号早上,直军出动两万人,分乘十四列火车,首尾相衔,声势浩荡,开到军粮城去扫荡奉军残余。李景林毫无惧色,率部力抗,双方伤亡极夥。当时吴佩孚业已抵达天津街,闻讯立即赶往,亲自督部进攻。李景林听说吴玉帅来了,向他的部下指示机宜,然后带几名卫士,悄然逃去。他的部下一直等到估计他走远了,方始竖起白旗,派遣代表,声称愿意全部缴械,但是附有一个条件,李司令的部下决不当俘虏,缴械以后,请求准予全体解散。

吴佩孚对此一请求很感兴趣,他面带微笑地说:所请可予照办,只不过他也有一个附带条件,他要会一会奉军最后一支残军的首领,李司令李景林。

残军代表挺骄傲地笑着,他说:

“李司令早走啦,咱们顶了这么久,就是要让李司令抵达安全地界。怪可惜的,吴大帅你一时见不着咱们司令哩!”

就这一仗,是直奉之战西路的最后一役,他允准奉军,缴械解散,却是从此对李景林有了深刻的印象。

奉军入关,气势如虹,兵马多达五师十好几个旅,为数计达12.5万众,三路之败,战死者两万余人,重伤逃亡一万有余,被直军围截缴械者,更在四万以上,损兵折将,高达六分之五。待张作霖到滦州召集残部,清点人马,余下的只有两万多官兵,编一个师,不是官缺,便是兵少。奉军损失最惨重的,厥在西路,第十六师、第二十五旅和第二混成旅、第一师、第二十八师一部,还有几个混成旅全部缴了械,这几个单位的投降或溃散人数,总计约为3万人,占了出关奉军总数四分之一弱。

五月五日,吴佩孚进抵天津,阴助奉系的日本外交官,借外交使节团代表的名义,马上就跑去对他施以警告。日本驻华公使小幡和驻军司令铃木,联袂来访,他们气势汹汹地对吴佩孚说:

“吴将军的部队,对奉军无故启衅,现在都已经开进天津来了。根据《辛丑条约》的规定,中国军队不可以在天津驻扎,我们是代表各国使节团来的,请吴将军现在就下命令,把你的军队统统撤走!”

吴佩孚一听之下,勃然大怒,他猛地站起身来,疾颜厉色地说:

“我打个比方给你们听,譬如邻居上我家拜访,我这做主人的奉之以茶叶,敬之以烟卷,那是我在尽礼数。假使邻居无故糟踏我的庭院,毁泉石,折花木,我身为主人,势必要起而阻止,甚至撵他出去!在主人立场来说这正是非常合理的事。奉直相邻已久,张作霖率兵入关扰乱畿辅之地,我职司所在,当然要举兵驱逐,我按照道理行我所当行者,有何不可?再则,你们说根据《辛丑条约》中国兵不得开入天津,我并非不知,所以我也并不准备在天津久住,不过,我带的有直鲁豫巡阅副使的印绶,我也有文官的身份,天津属于直隶管辖,疆吏有事而来辖境,试问何物《辛丑条约》,可以阻止得了我?”

这番话,语气很硬,却是并非不讲道理,不顾《辛丑条约》,带来的兵,是侍卫疆吏有事而来辖境,小作停留,即将撤走,日本人喊吴佩孚作吴总司令,但是他的巡阅副使,确系文职。吴佩孚用满面怒容,斥责语调,所说的话则依然入情入理,甚且带点商量口吻。他发泄了自己胸中的忿愤,同时也作了适当的解释,这种办外交的方式,使小幡、铃木瞠目结舌,无词以应,只好自找台阶下,颓然地告辞离去。

小幡和铃木方走,法国驻军司令官又来拜访,也是为了直军过天津的事,以《辛丑条约》为词,提出抗议。于是,吴佩孚便照着方才所说过的话,振振有词,复述一遍,使法国司令也知难而退。办完了这两场交涉,他余怒未息,越想越气,对他的幕僚恨恨地说:

“分明都是日本人搞的鬼!不许我们过天津,目的在掩护奉军撤退!我偏不信他们真拦得了我,咱们非打出关外去不可!”

当天恰好有一位美国记者,前来访问,吴佩孚便抓住机会,借题发挥,美国记者问他大军动向,是否就到山海关为止,他断然地答以:

“不,我要打出关外,将张作霖的军队,彻底解决。”

美国记者再试探地问:

“进军东北。倘若引起国际干涉,将军准备如何应付?”

这时候,吴佩孚已经有点冲动,他目光闪闪,反问美国记者:

“你的意思是说国际干涉,还是某一个国家要介入这场纠纷?”

美国记者的回答是:

“姑且假定是某一个国家有意介入吧。”

吴佩孚更进一步地逼问:

“你假定哪一个国家?”

“譬如说,贵国的强邻——日本。”

当下,吴佩孚仿佛愤忿已极,他涨红了脸,眼睛睁得挺圆,握拳作势,高声答道:

“那我就打到东京去!”

第二天,消息刊出,吴佩孚的一时忿怒,引起了轩然大波,日本公使提出交涉,日文报章讥讪吴佩孚有“怯犬远吠”之嫌,于是北京政府连忙否认,说吴副使决无是项谈话发表。外交交涉虽寝。不过,张作霖退到滦州,难免大起恐慌,他连忙整顿残军,又自关外调来大队增援,积极布防。一个月另六天以后,直奉两军果然又在滦州,狠狠地再干一场,是为直奉一次大战的余波。

北京城里,徐大总统的动作好快,五月五日,直奉两军战事尚未全部结束,奉军西线三万余大军,战欤降欤?犹在两可之间,北政府徐大总统的煌煌电令,业已发布,第一道命令叫奉天军队即日撤出关外,直军亦退回原防,“静候中央命令解决”。第二道命令则为:

“此次近畿发生战争,残害生灵,折伤军士,皆由叶恭绰、张弧、梁士诒等构煽酝酿而成,误国殃民,实属罪无可逭!叶恭绰、张弧、梁士诒均着即行褫职,并褫夺勋章勋位,逮交法庭,依法讯办,此令!”

便在徐世昌电令发出的同日,吴佩孚不以战胜者自居,却为“此次战争,违背钧命,腾笑友邦,苦我人民,劳我将士,是皆张作霖、曹使、佩孚之罪”,因而呈请大总统徐世昌,将张、曹和他自己本兼各职,同时罢撤,以谢国人。

吴佩孚怎么会呈请连他上官曹锟都一概罢黜呢?那是因为曹锟也在当日,发表了一通情词恳切,备述战事经过的长电。电末他说:

“……但求兵祸早能消弭,地方不至糜烂,锟即解甲归田,不问世事,知我罪我,以俟公论!”

直奉一次大战,奉军之全面惨败,主要原因,在于西路历经七日鏖战,突然在三日一夜之间,情势全盘扭转,奉军一撤再撤,四日便全线崩溃,被直军一路势如破竹,攻抵丰台。而在三日以前,无论在火力、人数和攻守之势都屈居下风的直军,可以说是屡败屡战,损失惨重。三日那天西路直军并无增援,局面怎么会转变得这么快?难免令人大出意外,因此奉军溃败以后,京津一带,谣诼纷纭,有谓吴佩孚惨无人道,施用氯气炮,遂使奉军死亡过多,唯有撤退,又有谓曹锟花钱运动张景惠、邹芬通敌卖阵,更有人言之凿凿,说是张景惠暗助老把兄曹锟,将奉军的军火弹药,大批资助直军,所以打到后来,直军炮火越来越加凶猛,奉军反而炮弹罄尽,重炮失却效用,被迫全面退却。

关于前一谣传,经吴佩孚公布氯气炮的真相,总算一举而澄清,吴佩孚正告各界,所指他使用氯气炮一事,是因为汉阳兵工厂一位化学科科长熊梦莘,日本陆大工兵科毕业,他发明了两种军用毒气,一种可致人于死,一种但使敌人昏迷,他这两种发明不但中国现有机器可以制造,而且系为固体,装入枪炮弹中时,比外国人发明的液体毒气远为便利。熊梦莘在十一年三月间,曾将他的发明经过,呈报陆军部,同时呈请两湖巡阅使吴佩孚备案(因为汉阳兵工厂在湖北)。吴佩孚说他确曾批准备案——仅仅备案而已,事实上并未正式制造,所以他根本就没见过什么氯气炮。

第二种谣言指陈张景惠、邹芬通敌卖阵,可是害苦了张景惠,这一位奉军副总司令,西路总指挥,张作霖同生死,共患难的察哈尔都统,奉军暂编第一师师长,竟然会被此一谣传吓得不敢归队,跑进北京城去躲了起来,度过五年落魄赋闲的时光。张景惠跟张作霖的交情极够,然而西路一败涂地,已经够使他心惴惴然,不敢去见拜把子的弟兄,再加上这个传布迅速的谣言,他不比邹芬,大败之前就已经受了伤,可以洗得脱嫌疑。因此,他极骇怕张作霖信以为真,将他治罪,他便留在北京没走,他这一逗留,谣言便越传越盛,甚至有人加他以“军界掮客”的恶名,直系方面的谋士,为了使他永远不能出关,再作张作霖的帮手,便也掀风作浪,落井下石,有意无意间表示他真跟直系有勾结。

当初,在张作霖跟前,力持和议的,是张景惠,他跟曹锟也拜过把子,本身与直系人物又比较接近,西线反胜为败,令他无词以解,直系人物又每每把嫌疑往他身上推。当时张作霖是否确信他曾通敌卖阵,那是任何人都没有把握敢于言其必的。张景惠闲居北京,曹锟几度畀以高官厚禄,他始终不敢接受,一直到十五年四月,直鲁联军与奉军再度合作,迫段祺瑞下野,张作霖顾念旧交,曹锟竭力拉拢,他才算再度出山,就任陆军总长。

既不曾使用毒气,又没有奉军将领卖阵,吴佩孚是如何扭转逆势,一战成功的呢?当五月四日直军奇兵突出,推展神速,力迫奉军全面崩溃,连各国的军事专家,驻华武官,都一致表示惊讶,国人更在“常胜将军”的尊号之外,再给他加一个“飞将军”的荣誉头衔。大战方终,吴佩孚踌躇满志,昂扬不可一世,他曾以挺得意的口吻,向他的心腹大将透露:

“不瞒你们说,跟奉军打的这一仗,我用的是日俄之役,日本大山岩元帅包围俄军于奉天一役的战略,我自己亲率第三师的精锐,当奉军之中坚。再派孙岳带一旅人,迂回包围奉军的右翼,同时威胁他们的后路。这个打法正是大山元帅命乃木将军由旅顺绕道越过新民屯,推进到铁岭、法库门一线,使敌人的右翼陷入包围圈内,兼且有后路截断的危险。咱们的那一仗孙岳算是很卖力,由驻防地绕到战线后面,一两百里的路程他只跑了两天,待他跑到了我所指定的地点时,双方胜负已判,奉军之败绝对无法避免。”

十二万五千奉军,只剩下两万有余,北窜败兵,西路由天津经军粮城而走,中路自安次、杨村退天津,东路则从独流、良王庄而天津滦州。当时张作霖在滦州坐镇,收拾关内残余,调集关外人马,引军出关,还是整军再战,正在踌躇不决,委断不下。中外报章,忽然登出了吴佩孚的大言炎炎,直军不但要打出关去,消灭奉系,搞不好他还要“跨海东征,打到东京”,这在吴佩孚固然是一时气话,可是张作霖新败之余,伤弓之鸟,闻弦心惊,他当然不能不预作准备,因此,他从关外再调一批援军出来,重新部署,一口气设了四道防线:第一道防线设开平,由骁将李景林把守。第二道防线设古冶,守将张作相。第三道防线设滦县,张作霖亲自指挥。第四道防线设昌黎,守将孙烈臣。张作霖设防关外的用意很明显,吴子玉你要打到关外来,我偏把战场摆在关内。

防务部署粗定,辽东湾里,又来警耗,海军中的第二舰队司令杜锡珪、靳云鹏内阁、海军总长萨镇冰,都跟吴佩孚关系密切。直奉战事一起,萨镇冰特地南下,游说海军总司令蒋拯,通电表示助直,后来又由杜锡珪通告外交团,海军即将征讨奉军,于是,萨镇冰便率领舰队北上,在张作霖退到滦州的时候,他率舰直抵秦皇岛,扬言将在秦皇岛邀击奉军,阻止奉军出关。

通过秦皇岛的北宁路,距离大海,不及一里,萨镇冰带来的海筹、海容各舰,对于奉军的后路,已经构成严重威胁,而杜锡琏的第二舰队,又旋踵而至,海军舰只,沿山海关、秦皇岛、连山湾、龙口,卸下炮衣,列阵以俟,一见往来火车,立刻发炮轰击,于是,张作霖的归路被截,京奉铁路,只能局部通车。

吴佩孚这边,打出关外,消灭奉军,固然力有未逮,势所不能,可是张作霖又在增固兵力,部署防线,他一日不出关去,直军任务,便一日不得完成。故所以,他还得调兵遣将,再打一仗,直到把奉军全部撵出关外为止。

这最后一仗,吴佩孚唯恐直军将士胜而骄,奉军则背城借一,可能誓死力拼,他丝毫不敢轻忽大意,他派彭寿莘为第一路,出胥如庄,穆旅为第二路出芦台,王承斌为第三路出军粮城。

就在双方准备再战的时候,张少帅张学良,请一位在奉天传教的英国人德·库特尔协助,商由外交团出面,调停直奉之争,德·库特尔未能完成使命,他便亲自奔走双方,交涉联络,在六月九号那一天,直奉双方都派了代表,在秦皇岛见面,即席商定,六月十一日再开一次会,到那时候,双方代表都要提出具体意见来。

殊不知,奉军便在约定再度集会的六月十一号,大举反攻,彭寿莘率部仓促应战,奋力回击,当奉军忽然败退,他不该急起直追,被奉军引到一处地形复杂的战场。这一下,张作霖终于用上了他的地雷阵,直军抢入小山坡下的一片平阳地,于是地雷爆发,电网迸出火花,再加上山坡里埋伏的大炮弹如雨下,待彭寿莘顿悟中计,挥师急退,直军早已伤亡重大。

后路直军声说彭寿莘吃了大亏,迅即赶来增援,于是直奉间战事又起,你来我去,形成拉锯。从六月十一日打到十五日,四天之中烽火不息。双方死伤人数,各在3000以上,这时候吴佩孚光了火,他果真派大军出关了,从天津运兵北上赴援,迂回侧击战术,分兵两路,一路由九门口绕出长城,直捣奉军之后,一路由热河前进,袭击奉军右翼,与此同时,他又派出直军航空队,低空轰炸扫射,这一支空军头一次出击,便建立殊勋,炸伤了张作霖的左右手,黑龙江督军兼第二十七师师长孙烈臣。

于是张作霖觉得再打下去吃不消了,他又一次表示谋和的诚意,一面央托外国人调停,一面派人向北政府呈述这一回他决心求和,不再反悔。经过双管齐下的安排,直奉双方乃于六月十六日、十七日,连续两次在秦皇岛英国兵舰中举行和谈。

这一次的中立国船只海上和谈,直方的代表是王承斌、彭寿莘,奉方代表则为张学良和孙烈臣,他们在两日之内商定八条两款的“直奉和约”,两“系”跟两国一样地正式签字如仪。

此一民国史上空前未有的两“系”和约,其内容约略如下:

一、(其实是第一条)直奉两军为维持大局,统一国家之目的,双方同意罢兵。

二、奉军之撤退,系指撤离直境,直军亦不得入奉境一步。

三、双方订于民国十一年六月十八日上午九时,至午后一时,直军接收南路可以推进之地点。

四、民国十一年六月十九日上午六时起,奉军撤退南面之部队,但直军须于奉军撤退之前一小时,南路部队集合于阵地后方相当距离之地点。(这是奉军恐怕直军趁他们撤退时,突施攻击的一种安全保障要求)。

五、民国十一年六月二十日上午六时起,奉军撤退北路之部队,直军之动作应与第四条同。

六、奉军南北两路之撤退,限三日之内竣事。

七、奉军撤退未完成前,直军不得有任何军事上之行动。(语语叮咛,真不放心)。

八、双方签字后,倘有一方部队违约行事,即责由该方签字人员负完全责任。

附则:

一、所谓南路、北路,其界限为直奉两军时下相峙之战线,亦即以二郎庙与里峪间为中线,线以南为南路,线以北为北路。

二、自签字时起,双方俱应勒令所部严禁射击,倘敢故违,唯其长官是问,而处以最严厉之惩罚。

两系在海上中立国兵舰签订了和约,还有点不放心,于是联名请求北政府派员监督双方撤兵,北政府派的是前湖北督军王占元和军界前辈东北耆宿,黑龙江民国首任都统宋小濂(字铁梅),同赴榆关(山海关)监视双方撤兵。六月二十四日,王占元和宋小濂从山海关打电报回北京,报告双方队伍已经如约撤退完毕,并且划滦州以东直到锦州以西一带为中立缓冲地带,在这一大片地方里面,直奉双方驻扎军队不许超过一个旅,尤其热河方面的奉军也在同时开始撤退,到六月二十八日,热河已无奉军。

七月一日,大部分的直军随同吴佩孚回返洛阳,四日,设在秦皇岛上的直军司令部予以撤销。自酝酿以至结束,直奉第一次大战历时整整半年,而被徐世昌斥为直奉之战罪魁祸首的梁士诒、叶恭绰和张弧,从梁士诒组阁那一天算起——民国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到他被吴佩孚六次通电骂下台为止——民国十一年元月十九日,梁士诒一共只当了二十六天的国务总理。直奉大战,河北生命财产损失何止亿万,国脉断伤,人心惶惶,真不知所为何来?

直奉一次之战,曹吴大获全胜,此一胜利和民国九年直皖之役的胜利颇不相同,直皖之争胜利果实须由奉直双方分享,直奉之战凯歌系为直系所奏,奉张退守关外,口口声声只求保境安民,语意之间是在向曹吴表示,从此放弃问鼎中原的壮志雄心,东三省不独立,遥奉北京的正朔,而北京政局悉听战胜的曹、吴安排,七月十六日,张作霖谦冲自抑,成立东三省“保安”总司令部,自任东三省“保安”总司令,使孙烈臣为副总司令,改驻长春。

在制裁张作霖激成战斗,涂炭生灵罪过方面,北政府的徐大总统远比曹、吴和直系将领严厉,认真而又慷慨激昂,东海老人在五月十日一口气下了九道大总统令,兹志其概略如次:

一、东三省巡阅使、奉天督军、兼省长张作霖,着免本兼各职,听候查办。

二、东三省巡阅使一职,着即裁撤。

三、吴俊升调署奉天督军。

四、冯德麟署理黑龙江督军。

五、袁金铠署理奉天省长。

六、特任史纪常署理黑龙江省长。

七、蒙疆经略使一职,前经张作霖迭次恳辞兼任,现在张作霖业经免职,蒙疆经略使应即裁撤。所有蒙边一切事宜,即由国务院暨主管各部院妥筹办理。

八、河南省督军赵倜,着免去本职,听候查办。

九、特任冯玉祥为河南督军。

乍看起来,仿佛是徐世昌在积极从事直奉大战的善后事宜,他所颁发电令,在代表曹、吴的主张,倘若他果真应曹吴之所“请”,而发布这一道道的命令,那也就是说,他甘为曹、吴的工具,易言之,则曹、吴也愿意拨弄他于股掌之上,工具也好,傀儡也罢,徐世昌的北政府第六任大总统,好官我自为之。

梁士诒的内阁总理一职,早于五月五日被徐世昌下令黜免,北政府第十八任内阁全体阁员,照说也该跟着梁士诒一起,下台一鞠躬,全体辞职了事。可是,五月五日直军大获全胜以后,由于曹锟、吴佩孚相继发表通电,自请罢黜以谢国人,因此北政府群龙无首,一片紊乱。除了新华宫里赖着不走的徐世昌,内阁九位总长之中,财政张弧、交通叶恭绰同被撤职查办,外长颜惠庆从元月十九梁士诒“告假”便开始代理阁揆,司法总长王宠惠从梁士诒出关之日起就不曾到任,四月八日更辞了兼职,教育总长黄炎培更妙,他自分资格不够,却要过一过总长的瘾,由于他代梁士诒穿针引线,联络浙江督军卢永祥参加“三角同盟”之功,他跟梁士诒取得协议,发表他为教育总长,却是保证不就,一发表便辞职。后来北政府派周自齐代理,四月八日颜惠庆不兼国务总理了,这位周代教长又兼代总理,一人二代。

于是,直奉一次大战后的北政府,内阁里只剩下直系的内务总长高凌蔚、代总理代教育总长周自齐、海军总长李鼎新和硬起头皮留在北京的奉系陆军总长鲍贵卿、农商总长齐耀珊,实际到公的只有三位总长,在撑那凄凄切切,冷冷清清的场面,而且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六月十一日新阁成立为止,历时一个月零六天之久,中枢无主,六部真空,是为民国开元以来破纪录之怪现象。 GsDKXI/w63axaELKMPhNijxew383rRJ6Y8wB7C95njBcYO3SBRpzn5C0qpxULzN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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