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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佩孚全传12

在此以前,徐世昌采战国魏文侯待乐羊,直到乐羊立功而返,方始示以“谤书一箧”之义,所有反对梁士诒的电,一律束之高阁。唯独这一回问题严重,他乃批了“交院”二字,派人送给梁士诒看,梁士诒一看便晓得徐世昌示意他好炒鱿鱼、卷铺盖了,他带着电报上大总统府,聊以解嘲地说:

“士诒不敏,累大总统操心,今日之局,个人进退毫无问题,我所以迟疑徘徊者,是希望大总统持政不阿,稍稍压抑武人跋扈之风,能够这样,方始可以免了国脉断丧殆尽!”

徐世昌是三朝元老(清、袁、民国),标准的老官僚,遇上这个尴尬的场面。他便效法老僧之入定,嘿然不答。梁士诒拿他没有办法。就只好说:

“士诒是来辞行的。”

言罢辞出,从此不入府院办公,吴佩孚驱梁倒阁。算是获得了初步的胜利。

梁士诒元月十九日向徐世昌辞了行,却是不走也不上辞呈,他等到二十三日,才开始“告假”,同时朝发夕至去了天津。二十五日徐世昌下令梁士诒“请假照准”,特任外交总长颜惠庆“暂兼代国务总理”。

后台老板张作霖得了消息,不胜恼怒,因为这件阁潮的发生,正足以表示张大帅栽在吴佩孚的手里,梁士诒、叶恭绰趁此机会兴风作浪,力说张作霖以“三角同盟”为后盾,赶紧向直系用兵。张作霖先设法使梁士诒回任,曹锟和吴佩孚便极力反对,多方阻止,自元月底到二月中,谈判破裂,交涉不成,张作霖便抹下脸来,扬言决定武力解决。

二月初,奉张和洛吴一再通电,相互攻讦,一般而言之,则张作霖骂吴佩孚时怒眉横目,咄咄逼人,吴佩孚则略施讽劝,多少有点委曲求全,甚至他还曾向各报馆发通电表明他对于奉直双方的态度,认为外间谣传,直奉将以兵戎相见,其实都是谣言。他更打个比方说:“譬人之身,奉直元气也,内阁股肱也,股肱有疾,方欲进药石以救之,讵有自丧之理?”又道:“表面虽有奉直之名,内阁实无畛域之见。”

只是,他越是婉转陈词,顾全大体,越使张作霖以为他兵力薄弱,怯于一战,一方忍让,一方面步步进逼。从二月份起,张作霖兵车辚辚,调集大军,使得榆关内外,战云弥漫,遂有大战一触即发之概。这时候,夹在两大派系之间的徐世昌和只求维持现状的曹仲珊,全都手忙脚乱,大起恐慌,因此各方所挽所派的调人,也就仆仆风尘于京奉道上。

奔走调停,主张讲和最力者,在直方为直隶省长曹锐、第二十六师师长曹镆,曹四爷和曹七爷的看法,张作霖是亲家,吴佩孚是他家三哥曹锟的部属,三哥庸碌无能,凡事都听吴佩孚的支使,这便是太阿倒持,授人以柄,反正是做傀儡,任人拨弄,又何不跟兵多势大,拥有东北地盘,日本后台的亲家张作霖沆瀣一气,朋比为奸?当权奸有当权奸的好处,搜刮财富、作威作福,跟张作霖当然要气味相投,“同心同德”多了,像吴佩孚,开口国家民族,闭口统一御侮,得了钱就练兵,练了兵还不肯占地盘,让他领着大家获得成功,让他领着大家讲四维八德,讲清心寡欲,那么,“做人上之人还有什么意思呢”?因此,曹四曹七是打定了主意宁贴奉张,不靠洛吴。

直方另一位热心讲和的,则为仆仆于后奉(天)保(定)道上,前后历三次之多的王承斌,王承斌是辽宁省奉天府兴城人,毕业于陆军大学,在直系将领中,他不仅学历最高,程度顶好,而且精通韬略,足智多谋,他的学识能力与战功,可说与吴佩孚不相上下,但自曹、吴形同一体,迹不可分,他充其量不过被吴玉帅依畀最深的一员战将而已。吴玉帅气焰越高他越受不了,自吴佩孚开府洛阳,望重天下以后,他渐渐地和保府接近(保府系指曹锟的大本营,因为曹锟该算是开府保定的),保府不满洛吴的人很多,自曹锐、曹镆以下都很拉拢王承斌,挑拨离间吴王之词听多了时,王承斌也在那儿想,要耍曹锟这个傀儡容易得很,彼吴未必不可取而代之,如果奉张咄咄逼人只是为了倒吴,他又何尝不乐于厥观其成?

奉方公然倡和的则为张景惠,字叙五,跟张作霖、张作相、孙烈臣、汤玉麟等一般的是“胡匪”出身,又都是拜把子弟兄,几兄弟一道为匪,一道接受招安,一道吃粮拿饷,一道发财升官,所以他有资格在奉张跟前说讲和的话。多年来传说张作霖是顶了张景惠的名字接受赵尔巽、张锡銮和新民知府旗人增韫招安的,因此张作霖本名张景惠,张景惠则为张作霖。这种说法其实不然,当时接受招安的时候,张景惠的力量比张作霖大,部属比张作霖多,说他是张作霖的头儿也未尝不可。但是张景惠不相信官家,怕被谁骗了去砍脑袋瓜,于是乃由张作霖挺身而出,洽商条件,从此以后张作霖便一直爬在张景惠的头上,张景惠无可奈何唯有服他的管。眉目清秀,个子矮小的张作霖拼命地想向上窜,对待他的大恩人、老上司和旧日同门弟兄难免排挤欺压,张景惠没念过书,很容易听人家的挑唆,曹锟便看准张景惠是张作霖左右有机可乘之一人,在直奉一家亲时期便对他多方接纳,两人换过兰谱,拜了把子,往后在直奉一次大战中果然发生极重大的作用。

二月八日,张作霖召开奉天会议,决定和战大计,曹锟便派王承斌出关调和,正好张景惠也要回奉天开会,他便受了徐世昌和曹锟双方面的请托,力劝张作霖切莫挑起战火。十日王承斌回保定复命,张作霖态度非常强硬,因此他此行全然不得要领。十一日曹锟便又劳烦他再跑一趟奉天,跟他同去的有徐世昌所挽张作霖老上司、“义父”赵尔巽,洛阳方面,曹锟也逼着吴佩孚派了一名代表车庆云,去跟张大帅说明,吴佩孚绝对不想跟张大帅打仗。结果是这三位代表全部碰壁回来,尤有甚者,张作霖悍然表示要撤回原驻关内的奉军,表示决裂,准备开火,这一下徐世昌、曹锟更慌,徐派孟恩远、曹派王承斌,三度出关谋和——孟恩远到了奉天,张作霖根本不许他开口讲话,王承斌只要求张大帅您就别撤回奉军吧,张大帅断然地答道:

“不行!”

徐世昌走投无路,急切中给他想出了一条妙计,梁士诒内阁的陆军总长鲍贵卿,奉天海城人,北洋老将,宣统三年就当了第二镇第四协协统,民国六年投在张作霖的麾下,和张大帅成了儿女亲家。张作霖派他当过吉林和黑龙江的督军,此次官排总长,可谓张作霖派在梁内阁的代表。鲍贵卿跟曹、吴都是北洋一系,交情相当的好。因此徐世昌便在二月二十五日,拍一个通电,表示将免去梁士诒内阁总理一职,而请鲍贵卿组阁。同时他更掇促鲍贵卿跟张景惠同去一趟奉天,面恳张作霖能饶人处且饶人,就照这个方案,缓冲危机。鲍贵卿兴冲冲地由张景惠陪着,到了奉天,满以为亲家翁一点头,自己就可以稳坐内阁总理的宝座,哪儿想到张作霖执意要打这一仗,彻底消灭奉系,于是亲家鲍贵卿兜头被他泼一盆冷水,张景惠这个老把弟也再碰了一次钉子,两人怏怏而回。

张作霖说是要调回关内奉军,其实则奉军正源源出关,直军迫不得已,不免也要调兵遣将,应付万一,京津一带,于是战云密布,人心惶惶,一夕数惊,已有风声鹤唳之概。全国各地,纷纷通电直奉双方,请求弭兵息事,以免“民不聊生,国亡无日”!电文中率皆痛切陈词,年来天灾人祸,何堪再经战争?北京方面,军政各界,不分朝野,都在为调停、谋和而努力,经过许多热心人士的奔走,最后又抬出了六位极够分量的调解人,其中包括袁世凯的一条龙,在北洋系军中地位之高,不作第二人想的王士珍,三大帅之一下台不久的王占元,老陆军总长张绍曾,前清时代拔张作霖于后草莽之中的东三省总督赵尔巽和奉天、河北、山西督军、东三省营务总办张锡銮,吉林将军孟恩远。这六位调解人应该有排难解纷,一言九鼎的力量。以直系而言,王士珍和张绍曾只要肯于大力干预,一定可以压得下曹锟、吴佩孚的任何行动,张作霖对赵尔巽、张锡銮至少在面子上是感恩戴德,衷心敬服,因为他忘不了这两位老长官对他的知遇提拔之恩,即使张作霖贵为东北王,声威震天下,他对赵、张依然尊称“老帅”,每到北京必去请安,谒见时还垂手肃立,连声喏喏,有人说这便是张作霖的妩媚处,老帅一有吩咐,张作霖从来不敢不遵。因此,当六个人的联名通电公开发表,笼罩于战祸恐怖之下的北方百姓,全都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一场迫在眉睫的战祸多半可以避免。尤其联名通电中除了恳切陈词,再四晓谕,又提出了合情合理的解决方案,赵尔巽等六位调解人请张作霖和曹锟二位。

“……约日同莅天津,一堂叙晤,消除隔阂,披剖公诚。一面联电各省,进行统一,弟等虽衰朽残年,亦当不惮驰驱,赴津相候,本其一得之见,藉为贡献之资。……并请双方将前线军队,先行约退,其后方续进之兵,务祈中止前进,以安人心,而维市面。至于电报传论,暂请一概不闻不问,专务远大,是所切祷!”

当时,直系实力远不及奉张,曹锟的左右,主持和议的人相当多。方才说过,河北省长,曹锟的四弟曹锐,便是主张最力的一个,王承斌三度铩羽而归,曹锐便自告奋勇,专程赴奉天一行。他以河北省长的地位,公然向张作霖表示:欢迎奉军入关,保卫京津治安,曹四爷肯如此让步,这等牺牲,使张作霖大出意外,但是退而与梁士诒、叶恭绰他们俩商量,梁叶都说,曹四爷哪能当得了直系的家,直系队伍不是全在吴子玉的手上吗?曹四和吴佩孚,一向格格不入,他认为他家三哥,不该把大权捏在外人之手,一切听从吴佩孚的主张。因此他们指出,研究曹四的心理,与其“仰吴佩孚的鼻息”,还不如结援亲家,挽留奉军,反就曹家人的利益来说,决不会差到哪里去。

利用曹锐这种“酸葡萄”的心理,张作霖便开出了谈和的条件,他要求曹锟下列四点:

一、梁士诒复职。

二、吴佩孚黜免。

三、段芝贵当直隶督军。

四、京津地方,完全划归奉军驻防。

交通系恢复执政,吴佩孚自动下野,皖系借尸还魂,京津全人奉张掌握。这样的条件,等于是叫直系举手投降,宣告自动解散。倘若答应,那么直军势将无可领之饷,无可战之将,无可居之地,无可用之兵,即使是迫人订城下之盟,也不能来得如此之凶!

但是,曹锐一心结好奉张,排斥洛吴,他把这四个条件带回保定,联络他家老七曹镆,见了三哥曹锟,却又有他的一套说法。曹锐和曹镆的意思,队伍、军械、粮台和战费,直系远非奉系之敌,这个仗打起来,直方决无胜算,既然打不过,那就不能打,而他俩把当前问题的着眼点,就放在吴佩孚下台的这一件事上,这两弟兄振振有词地说:

“现在咱们的队伍都在子玉手里,倘若要免他的职,他决不肯依,一个翻脸不认人,恐怕会对三哥不利。奉军入驻平津,正好制住吴子玉,他不遵守三哥的命令,咱们就叫奉军对付子玉去。”

曹锟一听,顿时便将脸孔一板,愤愤地说:

“你们两个这笔账是怎么算的?用奉军去对付子玉?子玉一垮,咱们不也跟着完了吗?”

然而,主和派吵吵嚷嚷,依旧呼声甚高,一天到晚絮聒得曹锟受不了,他这人素来耳朵根子软,尤且懦弱无能,和欤战欤,不得而决,于是他便断然地说:

“咱们还是开一次高级会议,要和的跟要打的,大伙儿面对面地商量。”

四月十一日,直方决定和战大计的会议,在保定督军衙门秘密进行,由曹锟担任主席。主战派以吴佩孚为首,主和派则由曹锐、曹镆领军。曹锟先让吴佩孚说话,他站起身来,扫视与会诸人一瞥,然后面容严肃,语气沉重地说:“头一件事我们得弄清楚,这么些年以来,我们唯有应敌之师,并无侵略之战。我们用兵,是实逼处此,不得而已,正当防卫不可谓之斗,吊民伐罪不能说是争,全中国的老百姓都渴望和平,我们又何尝不然?今天要讲和,条件很简单,仲帅干的是直鲁豫巡阅使,京津是仲帅的防区,张雨帅不是在当他的东三省巡阅使吗?双方河水不犯井水,我们请张雨帅把他的队伍撤出榆关去,再取消他那个‘北京司令部’,只要张雨帅肯这么办,那就绝对不会发生任何冲突。”

曹锐立刻反驳,他说奉军入关已为既成事实,逼他撤退,唯有造成亲家翻脸,而翻脸的结果,是“咱们一定打不过”,与其闹到不可收拾,何不此刻退让一点,多少还能保持实力。

双方的意见都说出来了,使曹大帅更加迟疑难决,戎服辉煌的将军席上,于是恼了一位吴佩孚的老把弟,北洋骁将张福来,他自动地站了起来,大声嚷嚷地说:

“仲帅您就不要心再犹移了,和跟战,其实都是仲帅您自己的事,您要当直系的领袖,不让人家牵着鼻子走,咱们就只有努力作战,拼命打仗。您要愿意凡事听着张雨亭的,那也不必讲什么和,干脆,咱们投降了他们,不就得了吗?”

几句话刺挠得曹锐、曹镆好疼,四爷沉不住气,光了火,啪地一拍桌子,破口大骂:

“张福来,你是什么玩意儿?胆敢说什么投降不投降的话!你说这个,便是造反,看我不毙了你!”

曹锐这么盛气凌人,吴佩孚当时便勃然色变,他正要发作,王承斌赶紧站起来,劝这劝那,说好说歹。曹锟也觉得老四老七的态度都太过分,端出兄长的架子,责备曹锐、曹镆几句,一场风波,总算平安度过,第十一师师长冯玉祥,趁此机会,表示他绝对支持吴佩孚的意见,他侃侃然地发了言:

“现在举国上下,都在责骂张作霖通日卖国,在这种时候我们该战不战,反而跟他们讲和,只怕全国民意,都要把他们对奉张的痛恨,转嫁到我们头上来了,对于仲帅的事业和声誉,必有重大的影响!”

接下来,便是全体高级军官,一致起立,齐声喊道:

“奉张一日不驱,国家一日不安,请仲帅立刻下令,我们决心效一死战!”

吴佩孚赶紧相机进言:

“将士人人愿战,仲帅就不必再迟疑了。”

直到这时,曹锟方始义形于色,慷慨动容,他伸手一拍大腿,毅然决然地说:

“好,打就打!子玉,还是你当前敌总司令!”

主和派那一边,曹锐、曹镆的和议为之粉碎,于是曹锐恼羞成怒,气得胀紫了一张脸说:

“明知道打不过人家,你们偏要胡来,是不是要大伙儿全毁了,方才遂你们的心!”

曹锟听他话说得重,深怕吴佩孚不受用,当时又抹下脸来叱责:

“老四,你少在这儿胡说!”

“我胡说?”曹四爷向来焦躁,此刻更是怒火冲天,双脚直跳。这一怒之下,他便干脆掼了纱帽:“好好好,你们要打,尽管请吧。对不起,四爷这次恕不奉陪了,我这个直隶省长,三哥,请你另选高明!”

说完,也不等曹锟答话,拉了曹镆一把,两兄弟掉头便走。

曹锟的脸上又红又白,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四爷的脾气,吴佩孚素来晓得,为了不使曹锟过于窘迫,同时遏抑他部下的忿懑不平,他故意转移目标,开始透露他筹思已久的驱奉之役大计,他即席说明:

“奉张必欲和我们付之一战,除开他们自以为力量大过我们,此外还由于梁士诒、叶恭绰这般政客的挑唆,奉方的部署,我已经了若指掌,他们最近和广东、浙江,订立了‘三角同盟’,由广东出兵攻打我们的江西和福建,牵制我们在这两省的队伍,再让浙江的卢永祥出兵,联络上安徽马联甲的旧部,有这支队伍足可扰乱我们的后方。再加上河南的赵倜、赵杰,我们能胜,还可以作为后援,我们一败,他俩无所依归,势必投向奉方,与我们为敌。”

曹锟听吴佩孚的分析,奉方声势,果然浩大,部署安排既灵活而又严密,他嘴上不言语,却是忧急之色,业已不期然地流露出来,吴佩孚见了,微微一笑,继续往下说道:

“奉方军械犀利,粮饷充足,军费方面,他们有多年的积蓄,倒皖时得的大笔横财,还有交通系梁士诒这一帮人作后盾,必要的时候,尤且可以取得日本人的援助,因为他们有钱,所以利于持久。我们呢,梁士诒扣了我们那么久的饷,士兵粮秣,都成问题,作战的战费,至今还不知如何筹措!两相对比,即使我们不动手打这个仗,队伍无饷无粮,一定会溃会散,所以说,今天我们是非打不可,而且非得赶紧地打,快快地打,能够一战成功,才是我们死里逃生的机会。”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曹锟望望吴佩孚说:

“子玉,你还是先说咱们怎么个打法吧?”

“奉张的‘三角同盟’,老实不客气地说,我已经略施小计,将它破了。”

“破了?”在座各人,异口同声地惊问。

“破‘三角同盟’,倒很简单,”吴佩孚从容自在,若无其事地说:“广东的队伍,都在陈炯明的手里,我已经跟他取得了联络,无论如何,他决不会出兵北上,攻打闽赣。他不动,我们在福建、江西的队伍就可以监视住浙江的卢永祥。釜底抽薪的结果,‘三角同盟’到头来还是奉张一个人的独角戏。”

曹锟捻髯微笑,十分得意,不过他又想起一个心腹之患来,于是他问:

“赵倜跟赵杰那两兄弟呢?他们万一来个乘虚北上,那要比卢永祥的浙军更麻烦啊。”

“这两兄弟是个问题,”吴佩孚点点头说:“我的应付之计,可得要花点儿代价,焕章(冯玉祥的号)在陕西的队伍,一共有两师一个旅,我想都拉出来,充作后军,一方面支援前方,一方面看住赵倜、赵杰。”焕章,他目视冯玉祥,直截了当地问他,“让你暂时放弃陕西,到河南来换一个位,你看如何?”

当时,冯玉祥对吴佩孚,不但毕恭毕敬,唯命是从,而且,他还有条小辫子,抓在吴佩孚的手里,一声不对,吴佩孚立刻可以跟他翻脸算账。原来,直皖之役过后,民国十年五月,吴佩孚保举他手下的一员大将,第二十师师长阎相文为陕西督军,冯玉祥便在阎相文的麾下,当年八月,冯玉祥便迭施阴谋,逼迫阎相文自戕身死。吴佩孚佯做不知,卖了冯玉祥天大一个交情,从此冯玉祥对吴佩孚感激、畏惧,兼而有之。遇事巴结犹恐不及,这次军事会议,吴佩孚命他率兵出陕,却添了“换位”的一句话,使冯玉祥心知来日战胜他大有河南督军之望,怎不叫他连声喏喏,一口答应。——这便是直奉之战关键最重大的一着棋子。

大计已决,直系将领人人振奋,个个表示乐观,剩下来的问题,便是如何“宣战”,如何调兵遣将?当年内战之起,以发布通电揭露对方罪状为第一要务。直奉之役,照说这则重要通电应该由曹三爷领衔,却是曹三碍在和奉张是亲家,还有点儿不好意思露面。吴佩孚见他为难,于是慨然说道:

“仲帅如果不嫌我僭越,那就由我领衔。”

曹锟听了,如逢大赦,一迭声地说:“那好极了!那好极了!”

由吴佩孚率领“全体将领军士”。发表了一道有凭有据,指证凿凿的通电,声讨张作霖的十大罪状,列举事实,约略如下:

一、阻挠民国十年吴佩孚等筹备的国民大会,破坏全国统一,同时“勾结西南”,四出构兵。

二、举洪宪祸首梁士诒为国务总理,保复辟罪魁张勋为长江巡阅使。这是他“倒行逆施,危害国体”。

三、唆使耿玉田运军械给俄国人,诱致蒙匪。又袒护梁士诒直接交涉,断送了青岛和胶州湾。——“勾通外人,贻祸祖国。”

四、招匪为兵,出扰山东,不理友邦劝请裁兵之劝。——“丧心病狂,负罪友邦”。

五、陈师入关,挟制中央。——“危及元首,破坏法纪。”

六、奉军入京,白昼劫掠。——“政以盗成。纵匪殃民。”

七、侵入直隶,肆意宰割,使直军让之不已,无所逃避。——“得陇望蜀,黩武逞兵”。

八、劫夺军火,剽窃金钱,使陆海各军,饷糈无着。叶恭绰当交通部长,张作霖受贿三百万元,梁士诒入阁,又“报效”了他四百万,张弧发行“九六公债”,更所入无算。——“劫掠械饷,形同盗匪”。

九、“帝制”“安福”余党,无不收纳,使其盘踞要津、或为护符。——“招亡纳叛,作逋逃薮”。

十、赵尔巽、张锡銮、段有恒(段芝贵之父,张作霖当胡匪接受招安时的保证人),是张作霖的干爸爸,他曾先后背叛,孟恩远、冯德麟、段芝贵是他的八拜金兰之交,他百计驱逐,孙烈臣、汤玉麟跟他起于贫贱,他加以猜疑。暗使耿玉田诱致蒙匪,然后将他毙之于狱,以图灭口。——“残杀同类,凶逾朱温”。

由于直皖之战,曹镆在杨村吃过日本人的亏,使那一线反胜为败,险乎被徐树铮攻进了天津卫。这一回,吴佩孚“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在用兵之先,特地向北京外交团发表声明,备述奉张的罪状,说明用兵的原因,他保证保护外人生命、财产之安全,并且强调:“战事一告结束,即行恢复交通,整理善后,用达亲爱诸友邦希望中国和平统一之诚恳”,但是,他要求各友邦在战事进行期中,根据条约,按照公法,“毋得有资助匪军行为”,这便是措词相当严峻的警告了,最后,他更指着日本人的鼻子说:“其有外人在东三省军事上服务者,亦希先期声明,即行退出,不得参与战斗!”

很周到地,他旧事重提,再致电以前担任调解人的赵尔巽、张锡銮等六位先生,声明只要奉军退出关外,取消北京司令部,吴佩孚还是愿意讲和。此外,又打个电报给浙江督军卢永祥,再次明辨直奉之间的是非,最后一电则打给奉军将士。请他们“详审利害,明辨顺逆”,自由撤出关外,而后“我直奉袍泽,仍当恢复旧好,势若唇齿,情同手足。从此奠定邦家,俾能使张作霖为在野之伟人!”

自民国七年以至民国十五年,吴佩孚的全盛时期,他所发表的通电函牍,报章竞载,传诵一时,论词章固属情文并茂,掷地有声,日内容更是指证凿凿,义正词严,他通电讨伐“对方”,一定列举罪状,极少破口谩骂,滥施人身攻击。譬如他声讨张作霖,第十款责他“狠若吕布,凶逾朱温”,其中列举张作霖所背叛和驱逐的那些义父、结义兄弟与患难朋友,确实都曾吃过张作霖的苦头。赵尔巽在盛京将军任内,一手提拔张作霖,使他从胡匪头目一跃而为东三军旧军的领袖。张锡銮是袁世凯的老把兄,他在东边兵备道任上使新民知府满人增韫招安张作霖、冯德麟等部,张、冯之归顺俱由段芝贵的父亲段有恒慨然担任保人,这三位长者对张作霖都有大恩,但是赵尔巽在东三省总督任上终因张作霖锋芒太露,无法驾驭而请辞,张锡銮继任奉天都督,更受够了张作霖的气,民国四年八月他因移防问题,跟张作霖闹翻,被迫下台,改任湖北督军又受王占元之阻不克到任,当时他曾寄了一首感慨万千的诗寄段上将军芝贵,字里行间,不难寻出他在奉天十年吞下的气恼和苦盏,诗云:

武昌开府驰名久。百战功高上将才,愧我筹边无善策,十年悬耻待君来!

段芝贵是张作霖的义弟,袁世凯的心腹爱将,素有“乾殿下”之称,他当时在作湖北督军,老袁为了敷衍张作霖,下的命令是“奉天、湖北两督军”对调,他以为段芝贵的父亲于张作霖有救命成全之恩,义兄弟俩关系不同,因此才派段芝贵出关与张作霖合作。张锡銮以父执辈地位寄这首诗给小段,“十年悬耻”大有叫小段来为他报仇雪恨的意味。讵料小段一到奉天便对他的义兄张作霖巴结奉承,无微不至,偏偏张作霖还不买这两代交情的账,时时予他难堪,最后则检举小段亏空公帑数百万,把小段给撵出了奉天。冯德麟跟张作霖同时出道,一字并肩,奉军编为两师,张是二十七师师长,冯是二十八师师长,张作霖继段芝贵为“盛京将军”,命冯德麟帮办军务,冯大为不服,处处杯葛,以张作霖之道还治其身,使张作霖尴尬万分,于是民国六年张勋复辟之役,冯德麟竟“莫名其妙”地赶去北京参加,一着错全盘输,终于复辟兵败成为阶下之囚,从此默默无闻,不得翻身。——孟恩远曾被张作霖逐出吉林,汤玉鳞、孙烈臣是他两员心腹大将,后来也同样的变脸、闹翻,以致拆伙。

吴佩孚通电声讨张作霖,十大罪状,一一列举事实。张作霖对吴佩孚下战书,可就毛焦火躁,肆意谩骂,而把孚威上将军,比做了李自成、张献忠、乃至于安禄山、史思明。他骂吴佩孚的妙句如下:

乃吴佩孚狡黠成性,殃民祸国,醉心利禄,反复无常。顿衡阳之兵,干法乱纪,致成慎于死,卖友欺心。(指民国十年四月十四日河南彰德兵变,前河南第一师师长成慎,被开缺后潜赴安阳,唆使驻军团长孙会友,突于四月十四日占据彰德,十六日并窜抵汲县,由河南省军和吴佩孚派队前往剿办,而在四月十八日将乱事敉平。)决金口之堤,直以民命为草芥(指援鄂之役,外间风传吴佩孚决金口堤防以淹湘军)。截铁路之款,俨同强盗之横行,蔑视外交,则劫夺盐款,不顾国土,则贿卖铜山,(指河南卢氏县之废金矿,因需资本一千万元,吴曾拟与美国企业家合作开采。计划未定,而后来发现含金量仅为十万分之一略强,并无开采价值,议遂寝。)逐王使于荆襄,首破坏北洋团体,骗各方之款项,专鼓动大局风潮。盘踞洛阳,甘做中原之梗,弄兵湘鄂,显为蚕食之谋。迫胁中交两行,掠人民之血本,勒捐武汉商会,竭阛阓脂膏。涂炭生灵,较闯献为更甚,强梁罪状。比安史为尤浮!惟利是图,无恶不作,实破坏和平之妖孽,障碍统一之神奸,天地之所不容,神人之所共怒!

电战告一段落,战幕即将揭开,京津百姓,宛如大难临头,北京公使团,更一连三次,照会外交部,请警告奉军,不得步步进逼,占领辛丑条约订定的各国驻兵地点,“其破坏条约,如因乱事致外侨生命财产遭受损失”,由“中国政府负其责任”!

老百姓人心惶惑,闾阎骚动,外国人再三警告,措词严厉,夹在直奉两大派系之间的大总统徐世昌,纵使“号令不出于都门”,也唯有硬起头皮,“哀哀上告”,电请“各将近日移调军队,凡两方接近地点,一律撤退。”

可是,东海老人徐世昌所得到的答复,是第二天晚上直奉双方开了火。

战前双方布阵,则奉军方面,兵多械足,先声夺人,直奉一次大战于四月二十七日爆发,奉军自三月中旬,即已开始调动部队,积极准备。早先在关内的奉军,计有一师三个混成旅,三月中旬集中于预定作总司令部的天津之东军粮城,接着张作相、张学良、李景林等自四月初起,迄四月二十日止,分为八批,源源出关,人数多达十二万五千,南起马厂,北抵长辛店,连营百里,枪炮如林。重兵器配备,带得有大炮一百五十门,机关枪两百挺,打出来的旗子,系红黄蓝三色,表示这是汉满蒙三族的联合部队,士兵徽章,则一概用白的。三路大军攻击目标指向直系的根据地——保定府。

直军那边,吴佩孚调兵遣将,煞费周章,颇有捉襟见肘之苦。他以保定为总司令部,在下头一道命令之前,他还得挺为难的。赔着笑脸,去跟曹三爷和王孝伯(承斌)探个口气。

“仲帅,马厂方面的第二十六师……”

曹锟见他迟迟不往下说,立即会意,赶忙便接口说:

“我不是把咱们家老七给撤了差吗?如今换了张国镕当师长,子玉,我这么做就是恐怕老七逞意气,不听你的调度,张国镕他一定服从你的指挥。还有,老四(曹锐)的直隶省长,我也不让他干,免得碍手碍脚,我派警察厅长杨以德暂代。”

衷心感动,便也坦然地说:

“那我就放心了,谢谢仲帅这样安排。”

王承斌听说曹、吴之间,有这么一段对话,他便义形于色,自动找上吴佩孚,开门见山地说:

“诚然,我曾经奉了保府之命,接连三次,到奉天去洽商和议,然而那是我奉命行事,并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本意。如今大战将启,你是总司令,我是你部下,即令你让我赴汤蹈火,我也是万死不辞!”

“好极了,孝伯,”吴佩孚大喜过望,当下便说,“固安那边的中路一线,十分要紧,这千斤的重担,我只有托付给你了。”

在直隶省境驻防的直军,总计有王承斌的第二十三师,张国镕接长的第二十六师,孙岳的第十五混成旅和第十混成旅,此外便只有第二、第三,两个补充团。曹、王的态度一表白,吴佩孚的第一支主力,也就从此运用自如,如手使臂。

直隶省外的直军,散置湖南、陕西、湖北、河南四省,从四月十五日起,吴佩孚连续下令,渐次集中。在洛阳他自己的第三师先开保定。张福来的第二十四师在岳州。葛豪、董政国、彭寿莘的第十二、十三、十四混成旅分防蒲圻岳州一线,这两支部队尽速开拔,直抵前线。陕军有冯玉祥的第十一师,阎治堂的第二十师,胡景翼的暂编第一师一部,吴心田第七师和刘镇华、刘镇嵩军各一部,还有张之江的第二十二混成旅,吴佩孚叫他们全体开出潼关来,进驻郑洛一带,作为援军后队,同时负责监视河南二赵,赵倜与赵杰。约略的算了算,全军约有十万人,计为六师五旅,又五个混成旅,却是有三分之一以上的陕军,得巩固后防,没法调上前线作战,因此之故,前线奉军就要比直军多出了一倍——重兵器咧,火力不及奉军猛,制式远比奉军差,数量既少,弹药补充更是难上加难,吴佩孚罄其所有,拼拼凑凑,只得大炮一百门,机关枪一百挺。

前线斥堠和侦探,派出去的不少,奉军布阵,吴佩孚可以了若指掌。他刚按照奉军的阵式和部署,定下了自己的作战计划,四月二十八日张作霖抵达军粮城总司令部,他和参谋长杨宇霆一看地图,立刻发现部队布署错误,头一桩战线拉得太长,三路纵队进攻,反而连成了一条长龙,指挥既不灵活,到处都可能被直军突破。第二桩,总司令部落得太后,奉军前线从马厂拉到长辛店,总司令部则设在军粮城,这便形成了一把扇子,越到后面,兵力越薄,发号施令不便,同时更不安全。

于是张作霖便下紧急命令,全盘更改作战计划,军粮城改作后路粮台,总司令部挺进到两百里外的落垡,由总司令张作霖、副总司令孙烈臣相偕坐镇。大军分为三路,每路三个梯队,东路沿京奉、津浦两铁路前进,第一梯队二十七师师长张作相,二梯队暂编第三旅长张大帅的大少爷张学良,三梯队第七旅旅长李景林。

又以京汉铁道线为西路,一梯队热河都统奉军第一师师长张景惠,二梯队十六师师长邹芬,三梯队第二混成旅旅长郑殿升。中路是总司令部,拥兵五个补充旅,五千人,以及九个混成旅,由张作霖、孙烈臣亲自指挥。

奉军变更计划,人马大事调动,京汉、津浦两条铁路线上车辚辚,马萧萧,吴佩孚派出去的侦探斥堠,从早到晚,奔走不停。一批一批地回来利用电话报告敌情,总司令部的人员,由于情况急变,措手不及,大都紧张慌乱,唯有吴佩孚雍容镇静,他手持电话筒,注目大地图,得一次情报,他便下一道命令,兵来将挡,水到土掩,等到奉军改变部署已毕,吴佩孚这边照样的大计决矣,各路迎敌人马,一概部署定妥。

吴佩孚知己知彼,从容应付,他改以郑州、洛阳为后路粮台,仍以保定为总司令部,东路奉军张作相、吴俊升、李景林,他派王承斌、张国镕、张克瑶前往迎敌,西路奉军张景惠、邹芬、郑殿升,吴佩孚则令张福来、葛豪、董政国、彭寿莘拒之。中路有奉军正副总司令张作霖、孙烈臣,尤拥精锐之师许兰州、鲍德山等部,吴佩孚便拟亲往搦战,他带的是他那英勇剽悍的“怯薛军”,第三师之大部。

直奉第一次大战究竟是谁先开火?实实在在,奉军首攻,津浦铁路上的重要据点马厂,奉军在四月二十一日就动了手,他们向直军第二十六师进行攻击,二十六师沉着应战,枪炮互击,直军迫使奉军退出马厂,唐官屯,然后很快地将沧州与唐官屯之间,17英里的铁路一齐拆毁,阻碍交通,便能加强防务。

从四月二十一日到二十五日,双方前线哨兵不断地发生小冲突,起因都是奉军挑衅,直军奋起抵抗,然后奉军便告后退,双方互有死伤,却是与大局并无影响。

将战未战时际,谣诼特别的多,连日前方有些小接触,外间便说:奉军已经占领马厂,连德州兵工厂都给奉军夺了,因此第二十六师师长曹镆被吴佩孚免了职。还有什么山东督军田中玉来帮直军的忙,派鲁军第一旅助守兵工厂,等等流言,不一而足。吴佩孚便道这样不好,谣诼以讹传讹,会影响士气,于是,他下令张国镕:

“你好好儿地给我打一仗看。”

张国镕是直皖之战时皖军的降将,他得令以后,精神抖擞,立功心切,拉起队伍便扑向正面的敌军,当面之敌有奉军第七旅的两个团,实力强劲,阵地顽固。二十六师的弟兄前仆后继,几度冲锋,傍晚时分眼看着奉军即将不支撤退,让出第一线阵地来了。突然之间炮声连响,万马奔腾,远远望去只见烟尘滚滚,直冲云霄。张国镕一看便知道是奉军的骑兵炮兵大队来援。他迅即下令弟兄们往后退,赶紧撤出平坦空旷的地方,然后各找掩护加以还击。这一次奉军骑、炮、步合力大战张国镕,战场便在姚马渡,双方猛烈轰击互不退让,整整打了三个多钟头,直到日落西山,夜幕四合时方始各自收兵。

张国镕收兵回营好不懊恼,因为他觉得他这一仗实在没有打好,因此第二天一早,他便集合队伍,展开拂晓攻击,他要再接再厉,杀奉军一个措手不及。待第一波队伍高声喊杀,直奔敌阵,他便挥舞指挥刀,亲自率领一个团,身先士卒,大步向前。这一团人见师长领在头里跑。于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后面的大队不顾奉军炮火一捅而上,奉军料想不到直军会使用大部队打冲锋,排山倒海般直压下来。第一线奉军不战自乱,回头便跑,于是冲动了第二线以至第三线,奉军第一、第七两旅节节后退。张国镕大汗淋漓,足足追了十五六华里,奉军死伤累累,尤其被直军夺下了大炮一门,快枪三五百杆,让直军漂漂亮亮地赢了一仗。

黄昏,直军冲过陈官屯,直逼静海城,奉军因为再一退却,便要退到跟天津同在平行线上的独流或良王庄,于是据城死守,寸土必争。张国镕久攻不下,发了焦躁,他调集后队,继续增援,把一座静海城三面围定,只留下北门让奉军开城出走。静海城的攻防战从薄暮持续到深夜。枪炮齐鸣,曳光闪舞,深夜里直军枪炮密集扫射,使他们所在的位置因而暴露了,这时候独流、良王庄方面的奉军援兵适时赶到,又是推进迅速,凌厉直前的骑兵,千骑当先,几阵冲突,把张国镕的半包围圈,冲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奉军趁胜急追,张国镕在千军万马之中紧急下令,往西南走大城集合整顿。

张国镕想退守大城,重新整理部队,然后鼓勇再战,拿下静海,却是奉军转败为胜,怎肯给他喘息立足的机会?他们骑兵在前,步队在后,大声鼓噪,衔尾急追。这一路的奉军第一梯队长张作相,字辅忱,光绪二十年(公元1894年)即已投身绿林,成为胡匪。他跟张作霖、孙烈臣、张景惠同时接受招安,当了满清的军官,可说是一身是胆,曾经百战,素为张作霖手下的一员骁将。当夜得悉张国镕夜走大城的消息,便认为这是消灭直军西路主力二十六师的大好良机,他急调第一梯队全部,夤夜开赴大城,同时通知第二、三梯队火速赶来助战,他决心趁此机会解决掉奉军东路之敌。

张作相还没有抵达大城之前,奉军骑步两军围攻甚急,有一位穆团长右臂中弹,受伤仆地,奉军的攻势因而稍受顿挫,而直军二十六师的援兵闻讯也在源源开来,情势又变得对于奉军不利。恰在这时,张作相虎将军自天空降,他带来了卫队旅的四个营,以及第四混成旅的整一团人,在他的后面尤有奉军第三混成旅,不旋踵即将开到,张作相有心以大城为张国镕与吴佩孚东路主力第二十六师的葬身之地。

直军西路告急,吴佩孚在他的指挥总部得着消息,他摇头叹气,说是张国镕明明晓得我寡敌众,就不该贪功恋战,反而遭了敌方的暗算。当时总部人员请示他应该如何解围,吴佩孚说:

“我们东、西、中三路,当面之敌至少一倍于我,哪儿还有部队可以抽调得出来?牵一发,动一身,一着错,满盘输,这事实在很伤脑筋,”然后他略一沉吟,便又自言目语地说道,“罢罢罢,情非得已,我只好再用一次奇兵之计。”

于是,他吩咐左右,喊一名工兵连长来,附耳授以锦囊妙计,叫他如此这般。

张国镕浴血苦战,拼斗不休,从四月二十七日发动拂晓攻击,直到围攻静海,卒告败退,回师大城力抗奉军。二十八号整整一日杀声震天,目不交睫,再打到二十九日午刻,张作相率领大队,并力来攻,他已经五六十个小时不食不眠,实已精疲力竭。张作相后面的奉军第三混成旅又到,轮番冲锋攻击,终使张国镕难于拒敌,迫不得已,他便想向中路直军靠拢,以求支援,于是下令全军西撤任丘,当张作相挥刀跃马,冲入大城,奉军清点战场,直军遗尸共达四百余人。

张国镕往任丘撤退,张作相正待派遣人马,急起直追的同时,他忽然接到进驻静海的李景林电话,李景林告诉他说:方才突见一队直军,正在大城西北一块旷地上挖战壕,看样子仿佛是准备驻守,李景林决意带一支兵去察看究竟,因为那个地方距离大城很近,所以他特地打电话来知会一声。

这个电话使张作相迟疑彷徨,举棋不定,如果大城西北发现直军,那么,东路奉军多半已在大城集中,他带这批人马去追张国镕,万一那个腹心地带有事,那他岂不是中了吴佩孚的调虎离山之计?用张国镕作牺牲,引走东路主力,然后批亢捣虚,顺利夺回东路奉军方始拿下的重要据点吗?——就犹移了这么一下,使张国镕险处逢生,顺顺当当地逃到任丘去,二十六师终获保全,直军西路总算不曾一败涂地,全军尽没,而且还有意外的收获。李景林率队往攻挖战壕的直军,少数直军一见奉军大队来临,丢下铁锹铁铲便跑。李景林正待下令追击,紧跟上来的一营骑兵,风驰电掣般来了,李景林高声嚷喊:

“你们骑兵马跑得快,赶紧追上去,可别都杀光了,得给我抓一名活口过来!我还要问他的话咧!”

奉军骑兵一看,直军正在前面不远之处,抱头鼠窜而逃,他们欺直军人少,以为这是唾手可得的功劳。于是由营长发号施令,马队一字儿摊开,一声向前冲呀,便是沙尘滚滚,声势有若卷地狂飙,步兵站在原地艳羡地瞧骑兵八面威风。杀敌致果,讵料马队方到直军方才所挖掘的战壕,蓦地轰隆连响,红光迸射,就地炸开了无数地雷,转眼间天崩地裂,鬼哭神嚎,一营骑兵如风卷落叶,纷纷栽倒。吴佩孚的地雷阵大发虎威,来势凶猛,直炸得一营骑兵人仰马翻,半空中胳臂大腿直飞,奉军三百余骑不曾走了一个,尽数丧生在地雷阵上。一地的尸骸狼藉,血流成渠,看得李景林和大队奉军心摧胆裂,十分凄惨,再望那些直军时,早已逃得不知去向。

在落垡专车上的奉军总司令张作霖,获报一营骑兵误陷地雷阵,全军覆没,损失殆尽,他气得连连跺脚,高声咒骂,骂吴佩孚惯使阴谋诡计,专埋地雷伤人,又骂李景林久经阵仗,见多识广,居然也会上了吴佩孚的大当。骂过人后他命参谋下一道紧急命令,叫奉军全军将士务必牢牢记住:

“往后追击直军,必须半守半追,以免又误中了吴佩孚的地雷。”

吴佩孚用地雷阵作诱兵之计,暂时止住了李景林大军支援张作相,合攻任丘城,使张国镕退入任丘得以喘一口气,协同城内直军紧急加强城防,准备应付明日的大战。这任丘县出城往西,过高阳县便是直军的总部所在保定府,吴佩孚晓得张作霖必将把握时机,并力猛攻,所以他连夜调动人马,把后面的王承斌赶紧拉到任丘来。

王承斌率领他的二十三师和四混成旅衔枚而进,连夜攒赶,当他在二十九日正午渡过永定河时,奉军第二梯队匆匆赶来邀击,二十三师也是久战之师,遭遇任何情况都可以不慌不忙,沉着应战,王承斌留下十三、十四、十六、十七四个混成旅,与奉军中路第二梯队隔河大战,这一仗打到下午六点钟,奉军死伤过多,开始退却,直军涉水直追,渡河后便将奉军追到固安西北三十里,张作霖急派骑兵两团,步兵一营来援,于是合兵一处,奋力反攻,又把直军打了回去,鲍德山占领固安,往东南追向永清。驻琉璃河的直军便趁机出动,紧蹑鲍德山之后,来解直军四个混成旅之危,于是四混成旅立定脚跟,整军回身再战,鲍德山腹背受敌,行将大溃,张作霖立遣中路骁将许兰洲的一个师驰往解救,这便是中路的第三梯队。许兰洲带了四门大炮,射程可达八千米远,大炮猛轰,直军有点顶不住了,他们只能匿身战壕,用步枪还击。许兰洲利用炮火掩护亲率大队打冲锋,居然被直军一枪击中,许师长受了轻伤,他一退下,第三梯队便从此不肯向前,张作霖一怒,派吉林第二十八师两营骑兵,猛踹直军阵地,迫使直军后撤,奉军渡过永定河,疾走数里,黑夜中又触发了直军的地雷,炸死了一百多人,垂头丧气退回固安。

任丘城里,吴佩孚给王承斌、张国镕的命令是固守城池之外,还得相机发动攻势,规复失地,直攻马厂、青县、杨柳青,长驱向北,拿下奉军的后路粮台军粮城。四月三十日上午,围攻任丘城的奉军,欣然看见第三梯队李景林,奉了张总司令之命,带了一万多人马前来助攻,于是他们大声欢呼,利用机关枪队打冲锋,继之以骑兵和步队,轮番攻击,勇猛无比。张国镕见奉军机关枪架在汽车上,挺出阵势之前,密集扫射,弹落如雨,对于本阵威胁既大,而且机关枪与汽车,“皆我所欲得”,因此他派骑兵一队前往破敌,可是骑兵挺进,先给机关枪扫毙不少人马,接下去又被奉军骑兵蜂拥而来。双方短兵交接,直军渐呈不支之势,正在十骑八骑的,一批批拨转马头向后败退。

任丘情势。因此紧张危急万分,倘若任丘不守,不但保定东面即将受敌,而且津保公路也被奉军掌握,吴佩孚亲自指挥的中路,亦将蒙受严重威胁。张国镕在前线督战真是心忧如焚,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眼见奉军正在节节推进,直逼任丘,正北方忽然尘头大起,枪炮齐鸣,飞将军卷地风雷。直奉两军都在引颈翘望,揣不透究竟是否己方发来了援军,俄而骑兵先到,红旗高挑——第一次直奉之役,直军一律用红旗,表示这是汉人的军队,士兵徽章也用红色的。当时直军一见旗号分明是友军来援,发声喊,欢呼之声响彻云霄,这正是直军东路总指挥王承斌,带着他的二十三师大部星夜赶到。二十三师将士们为解任丘之围,不及埋锅造饭,扎住阵脚,方一到便展开攻势,猛冲敌阵,守任丘的二十六军于是奋袂而起,开城反攻,锲入奉军阵里。李景林的第三梯队是奉军精锐第七、第八两旅合组而成,第七旅是李景林的队伍,素称军纪严明,勇敢善战,但是碰上了王承斌、张国镕两只出柙猛虎,毕竟抵敌不住。前锋一退,后面的队伍阵脚冲动,关东子弟兵拔脚向后转,王承斌、张国镕不遑休息,乘胜追击。这恶狠狠的一仗,从拂晓打到下午四点钟,直军鼓其余勇进抵大城、白洋桥一带,虏获奉军的十五生的重炮三门,机关枪六挺,骆驼、骡子、马匹不计其数。

从四月二十一日奉军首先挑起战火,到四月二十六日吴佩孚下令张国镕进攻奉军,直军东中二路,连连失利,直到四月三十日这一仗,王承斌、张国镕合力击败张作相、李景林,直军方始扬眉吐气,也使总司令吴佩孚稍微宽心。但是在西路那一线,直军却是连战连北,一退再退,到四月三十日。前敌总指挥、第十三混成旅旅长,董政国中弹阵亡,奉军直叩良乡,犹在步步进逼,情势千钧一发。

原来西路战事由于双方都设有重兵,张作霖和吴佩孚都有在此一决雌雄的决心,因此战况自也最为激烈。四月二十六日驻在长辛店的奉军,派出大队骑兵冲突直军最前线董政国的阵地,尽董政国用十三混成旅的全力,加上一、二、三、四等四个补充团,合力将这一支骑兵击退。但是直军方面业已受到很大的损失,击走奉军骑兵以后,董政国方始发现。奉军之来并非纯为试探性攻击而已,他们是利用这一次攻势掩护架炮,奉军的重炮大部分集中到长辛店来了,那些庞然巨物般各式大炮排列成行,炮衣已经卸下,每一门大炮的附近炮弹堆积如山,直军军官在战壕里用望远镜眺望,想起那些重炮的威力,难免有点不寒而栗。

奉军以长辛店为第一线,他们的炮兵阵地,便排在镇前一座土山上面,一共设了七处炮座,吴佩孚摸入敌阵的侦探带回了惊人消息,那七处炮座,每座设榴霰炮三门,口径六寸,就这一处阵地已有重炮二十之多。

二十六、七日中路无战事,吴佩孚决意暂离保定,亲自指挥西路军应付强敌,他一走曹锟立刻便陷于“议和联奉派”的包围。事实摆在眼面前,“常胜将军吴佩孚,东西两路都吃了败仗”,一时胜负倒不要紧,问题在于奉直两军实力过于悬殊,这个仗再打下去直系准要落花流水,全部消灭。他们又逼着曹仲帅向奉方求和,三爷说这不成,仗才开打哩,怎地背了子玉去跟敌方谈和咧?可是这帮子人身家性命要紧,苦苦劝他这是直系生存的最后一线之机,曹锟被他们逼得无可奈何,于是绕了个弯儿,却也是荒乎其唐,莫名其妙到了底,两军对阵,大战方起,堂堂一军的统帅,居然打电报给奉军的副总司令,西路前敌指挥,热河都统张景惠,他后来的解释是张景惠跟他是把兄弟,他也不赞成直奉兄弟阋墙,而且他跟张作霖关系不同,在他面前说话比较有力量。

曹锟在这封电报里是这么说的。

……直奉一家骨肉,无事不相提挈,有何嫌衅可计?子玉戆直有余,决无他意,老弟亦知之,雨帅误于传闻之词,置之不论,亦何至劳及师旅,惊骇中外?直省为兄桑梓,决不轻启兵端,而旬日以来,险象环生,我弟明达,试为愚兄筹思,有何善处之法?足使双方疑云,一时冰释,非特兄所盼望,亦全国人士所顶礼以求者也,临电怅悯,不知所云。

兄曹锟感

当吴佩孚在驰赴前线督战旅次,接到保定总部转来的这份“不知所云”电报副本。真把他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却是一纸报告捏在手中,坐在椅子上许久不说话也不动作,最后,他也仅只付之于一声浩叹,他环视室内各人,感慨万千地说道:

“‘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这份电报,诚然是做绝了!保定府的那一帮人,为了保全首领妻子,竟会掇促仲帅,做出这种愚不可及的事来?设若我不了解这并非出于仲帅的本意,我马上就把队伍统统拉回洛阳!”

唯恐奉军将曹锟阵前乞和的电文印出来,散发传单,打击直军士气,吴佩孚立谋对策,采取紧急措施,当下拟就一篇“告奉军弟兄书”,吩咐连夜赶印,尽快用飞机散发到奉军阵地,替曹锟弥补、解嘲,并且表示直军的态度。这篇文书用“直军全体将士”的名义,信上写的是:

奉军最亲爱的弟兄们均鉴:我们奉直,本是一家,两方的将帅士卒,亲爱和睦,也像同胞兄弟一样。

这次因为张作霖一人跋扈暴虐,捣乱横行,把我们逼得没有法子,不得不抵御自卫,想兄弟们都很明白谅解。

这些罪恶,都在张作霖一人身上,把张作霖除了,我们奉直就可以亲爱到底,永远再没有冲突。

凡我弟兄们,要能马上醒悟过来,弃暗投明,来归直军,格外欢迎,开诚优待,编入国军,一视同仁。

我们现在已设了招待所,竭诚敬候,谨以诚心忠告,尚希明察。

直军全体将士敬启

四月二十八日,吴佩孚抵达直军西路前线,与他抵达的同时,张福来第二十四师的主力也随车同来。下火车后就在战地召开高级军官会议,这个会议其实只有他一个人,说了这么一大段话:

“敌方的部署我都晓得,董旅长、孙旅长不必报告了。长辛店上的大炮越设越多,炮弹还在源源地运来,你们怎可以在这儿采取守势?没别的可说,今天先给我把长辛店拿下!”——这是在战略上对于高级军官的指示,除此而外,吴佩孚照例地还要颁布士兵作战要领,让各级军官一层层地转达下去:“告诉弟兄们啊,听见炮啸先得躲一躲,附近有林子便往里钻,即使敌炮正在轰击这林子,也不要轻易往外跑。须知道炮弹是些碎片在伤人,炮弹落地爆炸,碎片四散射开,树高人趴着低,碎片打着的就都是树干树枝!”

从此以后,直军每每逃往树林子里躲奉军的炮,这法子还着实有效。

中午十二点钟,吴佩孚一声令下,二十四师和十三混成旅,开始全面进击,直军将士晓得总司令在后面亲自督战,人人争先恐后,奋不顾身,小土山上的奉军重炮不停地轰,战场上一时硝烟弥漫,远近莫辨。从中午打到下午四点多,直军前仆后继,踏着弟兄们的尸首血迹前进,一波波地冲锋攻势,再接再厉,绝不稍衰。四个钟头之内奉军发炮一万余发,直军伤亡累累,还是不退。吴佩孚耳听敌炮炮声渐渐疏寥,又有斥堠来报告,奉军已经在曳拉空炮向后方移动,他情不自禁,一声欢呼地说:

“你们瞧吧,准是他们的炮弹打光了!”

当时他便下命令,叫孙岳带着他那一旅人,绕道长辛店右侧,并力进攻,黄昏薄暮,夕阳衔山,孙岳抵达奉军右阵地,命全旅将士高声喊杀,一鼓作气冲入阵去,双方在街道上展开肉搏,正面的张福来、董政国趁势冲锋,居然也到了长辛店上。四月二十八日这凄厉无比的铁血之役,张景惠、邹芬挥师急退,直军付出惨重代价,总算拿下了长辛店,伤毙奉军一千余人。残余奉军,纷纷地向东北溃走。

吴佩孚亲身督战,直军大发神威,可是张作霖有杨宇霆当参谋长,兵多将广,投鞭足以断流,尤其指挥灵活,当然绝非弱者。奉军总司令部据报长辛店炮弹耗费太多,输送补充不及,张、杨即已料到张景惠可能斗不过吴佩孚。长辛店兵马虽多其势已危,因此张作霖不待张景惠请援,先一步命第二十八师师长汲金纯,挑选二十八师精锐三千五百人,赶赴长辛店接应。

汲金纯快马加鞭到了长辛店东北,恰好遇上奉军大撤退,他使麾下将士大声疾呼:

“二十八师全到啦!咱们快回长辛店,活捉吴佩孚!”

张景惠的奉军第一师和邹芬的十六师正感到今儿个实在败得太冤,大队援军一到,人人精神一振,于是转过身去便往长辛店猛冲。董政国、孙岳刚到长辛店,还来不及清点队伍,部署防务,不旋踵便有数倍的奉军,如潮水般涌来,直军心怯,转身便退。这一退“兵败如山倒”,奉军转败为胜,便一路穷追不舍,吴佩孚夹在乱军之中,他指挥所部,且战且走,整整一夜,混战不休,二十九日拂晓,奉军竟将直军赶到长辛店外六十余里,并力追杀到琉璃河附近的一座小桥。

吴佩孚率众渡过了琉璃河,进入琉璃河集,喘一口气,便命后撤的队伍,一概凭河岸死守,不许后退一步。另一方面,他明知奉军势大,又挟新胜余威,败军实不足以抵拒,事急矣,他唯有再出疑兵,派一团人,一直潜行到宛平正西,山峦起伏的大灰厂,也许他们让奉军发现,却是暂且不必出击。

直奉两军隔琉璃河大战,枪炮互轰,各有死伤,打了半个钟头,奉军忽然撤退。董政国、孙岳误以为奉军打了一天一夜,眠食不得,过于疲倦,心想他们一定是退回后方筑好的阵地休息,因此不曾请示吴佩孚,当机立断,过河便追,一迳追过了窦店。殊不料奉军的援军又来,他们在窦店以北,设好埋伏,而以琉璃河畔的奉军,诱敌深入,待直军中伏,枪炮齐施,撤退中的奉军更返身厮杀。这一仗,直军又是败得很惨,一路狼狈逃回窦店、琉璃河,奉军则攻势凌厉,琉璃河三面是敌,险象环生。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吴佩孚派出去的一支奇兵,果然发生重大效力,奉军总司令部得悉大灰厂有直军出现。心生怀疑,他们惧于吴佩孚用兵神出鬼没,从长辛店两度退回琉璃河,说不定正是要把奉军东路的主力拉开,然后用埋伏大灰厂的这股人马,批亢捣虚,直贯京津线的咽喉。故所以,他们知会在前线的张景惠,叫他千万小心,不可急躁轻进,张景惠得令后委决不下,难以决断,琉璃河当面的攻势,因而迟缓。——这时候,吴佩孚死里逃生,他矍然而起,立刻便下命令,不计代价,全线反攻。

败军逞勇,竟然会全线反攻起来,遂使张景惠更加相信,大灰厂一支直军必定大有作用,他怕直军两面夹击,使他首尾不能兼顾,于是断然下令再退。这一次,他退到了良乡。吴佩孚还不放松,他穷追猛打,死拼缠斗,又将张景惠逼回了长辛店。张作霖听说吴佩孚又打来了,极其懊恼,他下一道极严厉的命令,迅速集结北京以西的兵力,务必要把吴佩孚再压下去,长辛店倘再失陷,前线将领应以军法从事。

张景惠除了勇往直前,再击退吴佩孚,别无他路可走。他把重炮阵地设在卢沟桥,自己守在长辛店四里之外的一座黄土坡上,当众扬言,他将和小山坡同存亡,共生死。当日下午五点,吴佩孚攻克了南岗涯,十点钟,直军前锋就已经到了黄土坡下,卢沟桥的大炮,夤夜发射,杀伤力极大的重炮炮弹,如骤雨迸溅般在直军的前后左右爆炸,从夜十时到翌晨七点,发炮之多,无法胜计。七点前后,北京以西的奉军全部赶来,第二、第九两个旅,外加上察哈尔骑兵旅长齐占九,带了他的一旅骑兵,匹马当先,奋勇衡突,张景惠也从黄土坡上骤马直下,高声喊杀。直军面临数倍之敌,众寡悬殊,终告不支,于是再一次节节后退,退到良乡以南,直奉双方,乃将良乡作为中空缓冲地带,各自罢兵,休息半夜。这一仗直军大败亏输,丢了两门野战炮,四挺机关枪,官兵被俘,即达一百多人。

三十日一大清早,董政国、孙岳便接到吴佩孚的电话,告诉他们长辛店当面之敌又只剩下张景惠一师和邹芬、梁朝栋两旅,他命令董、孙二将,立刻发动攻势,希望一战成功。当时,董、孙二将已接连鏖战四昼夜,双目尽赤,精疲力竭,但是董政国放下电话筒,还不胜感念地说道:

“你们想,玉帅这些个消息是哪儿得来的?可见他昨儿一夜,准定没睡。倒是我们还打了几个钟头的盹哩。”

言讫,便下令所部多带干粮,挥师前进,无论如何,今儿非把长辛店拿下来不可。天色大亮,直军将士列队北上,过良乡空城,到了窦店、黄村,长辛店外小山上面,奉军又布下了二十余门重炮,两军接仗,先以排炮互轰,然后是机关枪猛扫,转而步枪射击,短兵相接,已经撤往长辛店北的奉军十九师及二十八师,听说直军又来,便匆匆南返加入战团。

在窦店、黄村之间,枪来炮往,忽进忽退,打了四个钟头,四小时中炮声不绝,无数挺机关枪的咯咯嗒嗒之声,从无一秒半秒中辍,战况之惨烈,由此可以想见。十二点整,最前线的奉军,忽然奉命,立即向齐村退却,到齐村后,尤须绕村而走,不准停留,奉军遵照办理,突如其来地作阵前急退——原来,张作霖决心报复吴佩孚的地雷阵,他预先派人在齐村埋好一百余枚地雷,也施诱敌之计,要将直军前锋一概轰成齑粉,以泄胸中之忿。

敌前抽师急退,犯兵家之大忌,追兵赶上,死伤必多。尤其两军阵地这么接近,董政国、孙岳于是不假思索,立命将士衔尾急追,杀他一个落花流水。

奉军逃得快,直军便追得急,眼看着将要进入齐村了,总司令的传令气喘咻咻,骤马赶到,他说总司令有紧急命令,全军志在占领长辛店,便该直线向北,猛扑南岗洼,吴佩孚叫他们停止追击,赶紧把队伍拉回南岗洼当面!军令如山,尤以吴佩孚为然,董政国、孙岳即令败军就歼在迩,齐村唾手可得,也不敢不下令放弃,再回南岗洼去。——就由于吴佩孚这一道命令,将数千直军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辜负了张作霖巧妙安排的地雷阵,一百多枚地雷,全部闷声不响。

攻南岗洼之役,又打了四五个钟头,奉军以猛烈炮火却敌,直军则冒死冲锋,用血肉之躯去拼奉军的炮弹。董政国久攻不下,极其焦躁,五点钟,他拍马挥刀,令士兵大声鼓噪,全旅猛扑敌阵,奉军阵地,眼看着就要摧破,不幸小土坡上的重炮一弹飞来,正中董政国,把他连人带马,轰倒在地,附近将士急往探视,这一员勇冠三军的骁将,身受重伤。

旅长受了伤,军心大为震撼,奉军趁势回扑,直军慌忙又退,转眼之间主客易势,直军全线溃败迫于眉睫,这时候,一匹骏马,一员孚威上将军,奋力冲前,自阵后适时赶到,尤有吴佩孚的参谋、副官、卫士、随从,振臂高呼,鼓舞直军:

“总司令到!总司令到啦!”

引得残余败退的直军,爆发欢呼,齐声喊杀,折转身,便跟着吴佩孚冲锋陷阵,争先效死——吴佩孚亲身杀敌,鼓舞了士气军心,回过头来的直军便像是猛虎出于柙,人人奋勇冲刺,挡者披靡。这一下奉军又是大败,弃兵曳甲,逃往正北,吴佩孚身先士卒,乘胜掩杀,冲过了南岗洼,拿下了长辛店,他并不停留,一直把奉军追到卢沟桥南堍。

便在卢沟桥头,奉军第十六师师长邹芬走慢了一步,中弹重伤,被所部士兵拼死抢救,抬过卢沟桥去。旅长梁朝栋又落在邹芬之后,被直军前锋排枪轰毙,梁朝栋的部下愤于旅长之死,扼守桥北,誓死不退,两军各据桥之一端,枪战两小时半。直军因为卢沟桥全长六百六十尺,宽二十六尺,直长宽阔,毫无掩护,梁朝栋旅在桥北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想尽方法都无法冲过,这两小时半的对峙,终于又成了奉军转危为安,绝处逢生的契机。

由于张景惠在吴佩孚挥师急攻,拿下长辛店的同时,便急速后退,准备到落垡去向张作霖请罪,讵料方抵落垡的前两站廊坊,张作霖已命奉军混成第五旅上了火车,升火待发,俟张景惠一到便命他不必请示,立刻率这一支援军反扑卢沟桥。除此之外,张作霖又遣派奉军最精锐的一支骑兵,一色外蒙骏马,军械是锐利无比的无烟钢,这两支生力军绕到吴佩孚大军之后,大举逆袭,直军方一回头应战,桥北堍的奉军便利用空档,直冲过来,于是直军前锋溃败,遂使后队自相践踏,秩序大乱,吴佩孚跑前跑后,声嘶力竭,依然无法弹压。倒是直军有两位营长和一百多名官兵,被奉军包围缴械,缚为俘虏,使直军将士睹状大愤,回身救援,一场激战使直军颓势略为改观,有此透气机会,吴佩孚便急遣一团直军往攻长辛店北的三家店。与此同时,当面直军还在急急溃逃之中。 kuSdcKyWqneSGYhxw7zzf2jllAUJEhvunmt4It4Bm/IB6q0475yRfAD29/bc+kH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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