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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佩孚全传9

中华民国九年六月二十五日,吴佩孚亲率第三师和三个独立旅,堂而皇之,撤防北归。自中华民国成立以来,孙中山让位,北洋祸国,袁世凯一死,全国成了个分崩离析,军阀割据之局,向来只听说武人争夺地盘,每每同室操戈,不惜性命相搏,惟有这么一个吴佩孚,放过向南进军的大好机会,舍弃湘南这一大片肥沃膏腴之地,以息争御侮是重,薄广东督军而不为,奋发兴起,剑及履及,把自己的队伍撤回老巢去!因此他的回师撤防之举,不但赢得全民喝彩,而且消息播出,轰动国际!一致认为这可能是中华民国贞下起元,否极泰来的复兴契机。

吴佩孚一手训练的北洋劲旅,容光焕发,服装整齐,他们排成行军队式,在衡阳百姓爆竹齐燃,欢呼阵阵里,一路高唱着吴佩孚填的满江红军歌,昂首挺胸,齐步前进。衡阳老百姓对于吴佩孚所部的离去,由于多日相处,有了感情,确实是不胜依依。自衡阳北上长沙,沿途所经之处,老百姓莫不扶老携幼,站在路旁伫看欢迎,箪食壶浆,以迎仁旅,士兵们却是微笑道谢,婉语推拒。吴佩孚的队伍,但取民间一草一木,无不给偿付值,老百姓若不肯收,他们宁愿弃之于地,不敢拾取,因此无人不予赞叹,说是几曾得见如此严明的军纪!

大军诉湘江北上,所有船只,一概论酬计值,决不封船拉差。每四艘帆船排成一串,用一艘小火轮拖曳而行,吴佩孚率领参谋卫士,乘一艘较大的轮船,堂堂正正,竖起了帅字大旗,坐船走的,都是吴佩孚的中军,沿江两岸,鱼贯行进的则为掩护部队,骁将张福来亲率一旅,作为殿后。吴佩孚的队伍开到了衡州,即已进入张敬尧的防区,张敬尧自获悉吴佩孚大军已发,他便觳觫战栗,心悸不已,下令沿线严密防范,惟恐吴佩孚登陆奇袭。守衡州的师长吴新田,一面严阵以待,一面携来卫士,扮起笑脸要求登轮谒见吴大帅,当被吴氏副官婉言挡驾,再请大帅下船到衡州休息时,副官也推说大帅早就下过命令,沿途决不登岸,以免“骚扰朋友”。

吴新田待吴佩孚的座船通过,立刻便用电话通知正在长沙苦等消息的张敬尧。据他的看法,吴佩孚用兵如神,变幻莫测,他几次三番推脱不见,极可能他本人并不在那艘船中,而且,看模样第三师是在采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方针,他们不至于登岸启衅。

话虽然这么说,张敬尧晓得吴佩孚的“厉害”,终究怀着一肚皮鬼胎。他下令长沙四门紧闭,全部戒严,此外并调集重兵,列阵两岸,枪支一概实弹,大炮都卸了炮衣。五月二十七日,吴佩孚的船队通过长沙,双方剑拔弩张,气压之低沉,仿佛大战一触即发。但是在表面上,张敬尧依然派一名高等参谋,带几位长沙士绅,乘一艘布置一新的火轮,驶向吴佩孚的座船。当那位高参站在火轮上高声叫道:

“我是张督军遣来迎接吴大帅赴宴的,请把船停一停,让我上船当面报告。”

“对不住,”船上的人答说:“大帅有令,过长沙不许停留,张大帅的盛意,请你代为道谢!”

长沙来人又说:

“能否让我上船?请见吴大帅,听他老人家的示下。”

“不必了,”答得很干脆:“大帅此刻正在睡觉。”

“那就不敢惊动了,不过,张督军惟恐大帅懒得下船,可能不会赴宴,叫咱们带了桌酒席来,可否停航几分钟,让他们一一送上。”

“谢谢。这两条船并着走,也是一样的,张大帅厚赐,烦您让他们递过来吧。”

就这样,一桌酒菜,在两条船鼓轮行进中传送过来,张敬尧的专使告退,吴佩孚的大军继续通过。直到全军过完,张敬尧方始长长地吁一口气,以为吴佩孚去了,自此可以再事搜刮,高枕无忧。殊不知,局处郴永之间的一万余名湘军,在谭延恺、赵恒惕的领导下,紧接着吴佩孚撤防之后,高举义旗,揭竿而起,以血肉之躯悍然的和北洋军大炮机枪相拼,他们为了解除桑梓故里的苦难,拯父老诸姑于水深火热之中,以两千余杆子弹奇缺的旧枪,在五月二十七日以猛虎出柙之势,奋勇喊杀,进搏张敬尧麾下的十万大军。北洋大队平时瞧不起衣不蔽体,三餐不继的“叫花子队伍”,但是和这支“叫花子队伍”一交起手来,却败得曳兵弃甲,落花流水。湘军一举连克衡州,宝庆,声势大震,再呐喊向东,吓得张宗昌从攸县、醴陵逃到江西。张敬尧派他的弟弟张敬汤任援衡总司令,驰往湘潭御敌,他带去的是第七师主力,湘军打得子弹都没有了,用爆竹放在洋油筒里燃放,连珠劈啪之声,居然把张敬汤吓得回头便跑。第七师节节败退,张敬尧急得连连向北洋政府请援,请下讨伐令,段祺瑞力主再度对南用兵,徐世昌却捻髯微笑,慢吞吞地说:

“算了吧,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罢了。”

这一万余众湘军,因为吴佩孚撤了防,只花14天工夫,便将皖系主力张敬尧的十万大军全部击溃。六月初,张敬尧搜刮来的1000余件箱笼运走。又逼迫总商会向长沙市民勒索了好几十万大洋。六月十一日他仓促撤出长沙,一直到了汉口。湖南一省,除北洋第十六混成旅冯玉祥部还在常德,仍回湘军怀抱,而将北洋军阀势力,全部逐出省外。

吴佩孚的部队撤出湖南,经过武汉,受到湖北督军王占元和地方人士、青年学生的热烈欢迎,雄赳赳,气昂昂的齐整队伍,通过武汉街头,高歌一曲吴佩孚自己作词的“满江红”,又称“登蓬莱阁歌”:

北望满洲,渤海中风浪大作!想当年,吉江辽沈,人民安乐。长白山前设藩篱,黑龙江畔列城郭。到而今倭寇任纵横,风云恶。

甲午役,土地削,甲辰役,主权弱,江山如故,夷族错落,何日奉命提锐旅,一战恢复旧山河!却归来永作蓬山游,念弥陀。

歌声慷慨激昂,响彻云霄,使得驻足欢迎的百姓、学生热血沸腾。荡气回肠。武汉是辛亥革命的首义之区,最富革命朝气和蓬勃焕发的精神,但自黎元洪被诱北上,袁世凯及其鹰犬屠杀首义元勋。继之以北洋军阀的轮流盘踞,压制自由,横征暴敛,湖北人动辄得咎,多年以来,武汉反成了黑暗恐怖,生气灭绝的地界。只有民国九年五月三十日这一天,吴佩孚率部北归过境,又给武汉百姓带来了鼓舞和振奋,于是成千上万的人,眼中噙泪,攘臂欢呼,万万千千条嗓子齐声在喊吴佩孚是“革命将军”!

吴佩孚和王占元私交不错,在公的立场,又同属北洋直系,王占元诚意地留他在武汉盘桓数日。但是吴佩孚因为当前局势外弛内张,还不知道皖系段徐对自己将从何处下手?另一方面,自己的队伍受到当地民众如此盛大热烈,出自衷诚的欢迎,他也怕王占元耳闻目睹,心中不是滋味。喧宾夺主,伤了和气,他是雅不欲为的。因此,他从汉阳龟山拾舟登陆,到谌家矶车站,登上平汉铁路的专车,准备绕城而过,避而不在武汉市区露面。然而,王占元待客殷勤,执意不肯,他率领高冠峨服的各级将校、政府首长、地方士绅,列队在龟山恭迓,苦苦挽请吴佩孚在武汉多住几天。于是吴佩孚便留下来观望风色,布署长江各督的联络事宜,直到他的队伍全部过境方始离去。不过他在武汉时期,深居简出,很少在公众场合出现,而且处处礼让尊重王占元。吴佩孚的这一手,颇使武汉百姓失望,却让王占元直在暗中说:

“子玉这人,挺够意思!”

由于王占元、赵倜和曹锟的安排,平汉铁路的火车车厢,几已全部集中,沿线客货为之停运,专门运送吴佩孚的大军北上。因此,一列列火车首尾相衔的向北开,行军速度,非常之快,专车抵达郑州,河南督军赵倜,派他的弟弟赵杰,亦即宏威军司令,在车站以隆重军礼迎迓。吴佩孚在郑州住了几天,部署军事,早先他已决定拿洛阳当作一个据点,以便和保定的曹锟采犄角之势,遥相呼应,并且可以兼顾陕晋豫川,乃至华中一带。河南督军赵倜感激他的仗义执言,保全自己督军一席,正想以吴大帅为靠山,一切不成问题。不过,洛阳却驻有徐树铮的边防军,张亚威、宋一勤两个旅,徐树铮自以为西北边防军是全国部队的精英,吴二爷却偏不把他们看在眼里,他派第三师第五旅旅长董政国,便带他的本部人马开到洛阳驻防,轻而易举,夺得了洛阳的控制权。

其余第六旅和三个混成旅,吴佩孚在六月中旬,全部带回第三师的老家——保定,孚威将军不是闪电战的祖师吗?这一次,他动作更快,五月底还在南岳衡山一带驻防,六月中旬,京汉铁路沿线,从保定一直到高碑店,就只看得见北洋第三师的军旗和番号了。吴佩孚自己,从容部署竣事以后,轻装简从,回到保定府,和曹锟相见,两人都是不胜之喜,只是彼此都有个了解,直皖两系,势必付之一战,因此,一连多日,关起门来秘密会商,显得分外的忙碌紧张。

一年以来,吴佩孚的声望急速增长,他以国民的公意,发为各种政治主张,用铁一般的事实,贯彻息争御侮的决心,“吴佩孚”三个字成为中国人的新希望。第三师撤防北归,遂为中外报章的大新闻,英美报纸,尤以长篇累牍的报道与评论,把他形容、歌颂为“新中国的大英雄”。但是吴佩孚却偏不稀罕洋人加诸于他的这份殊荣,他对外谈话,仍然口口声声的不结交洋人,不举外债,不进租界,尤其重要的是,他不要地盘,不做督军,洋人力捧,吴佩孚便给他们兜头一盆凉水。这么一来,益更使中国同胞对他大声喝彩,把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吴佩孚的个人声望,达到了空前未有的高峰。

乘着自己的声望如日中天,吴佩孚很巧妙的运用其政治手腕,广结外援,增长声势,向国人共弃的皖系同申声讨。头一步,他请曹锟派出代表,分赴“中立”各省,进行游说,然后,他将曹三爷建立的八省联盟,扩大范围,增列单位,使其包括了长江六省,黄河六省,外加上新疆。这十三省是公开表示参与直系阵营,张作霖的东三省则属于暗中联络,大战一起,立即携手,因此,曹、吴的这个庞大阵营,实已扩充到16个行省之多。

13省联盟,提出了吴佩孚的政治主张:(一)各省防军,一律撤回原防地,惟南军例外。(二)拥护靳内阁,不反对段祺瑞,但却必须罢黜徐树铮。(三)宣布安福系的罪状,请求政府强制解散安福国会和安福俱乐部。

在这一段时期,北京城里,由“新华老人”徐世昌坐镇的“大总统府”,早已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从吴佩孚擅自撤防大举北上,张敬尧痛失三湘,吴光新兵溃荆沙,皖系在西南的两支大军几将土崩鱼烂、全部星散,直把段祺瑞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将吴佩孚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生啖其肉。他无法上保定去找曹、吴算账,便成天缠着徐世昌、靳云鹏大吵大闹,逼着总统和内阁下令,将曹、吴二人革职拿问。老谋深算的徐世昌,眼见吴佩孚雄师北来,曹、吴会合,13省联盟声势浩大,早先部署的棋子发生了作用,腰把子渐渐地硬了。他对付老段。便开始从嗯嗯啊啊,变成了哼哼哈哈。张敬尧告急,他说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根本置之不理。长沙一失,他反而板起脸来下道电令:褫夺张敬尧的本兼各职。吴光新明明受厄于冯玉祥和王占元,跟张敬尧两个伤心人相对,徐世昌好生挖苦他一下,派他为湖南检阅使,责令收复三湘,却又加委直系大将王占元为两湖巡阅使兼管湖北、湖南,最妙的则为他命令张敬尧“瓦解”了的军队,即刻“交”由王占元接管。

徐世昌明枪暗箭,刺戳得段祺瑞好不疼痛,而且防不胜防,拿这位新华老人,无可奈何,于是一口恶气,尽吐在靳云鹏身上。靳国务总理虽可获得老弟兄吴子玉的大力支持,可是,段祺瑞终究是他的老师、老上司,当面无法抹下脸来,吃老段逼不过,他便决心掼纱帽了。靳云鹏在辞职以前,先去谒见“太上总统”段祺瑞,说了半天自己的“病”况,然后恳切陈词:

“实在因为病魔缠身,难任繁剧,我想辞职了。”

殊不知,段祺瑞真的在以“太上总统”自居,听了靳云鹏的话,他便一声冷笑,回答他说:

“你果然有病,暂时休养休养,倒也无所谓。只不过,将来你可莫要说是受了哪个哪个的排挤,让你干不下去,非辞不可啊!”

莫说是幕后操纵政局的段祺瑞,这个话,连新华宫里的大总统,也不该如此直说的呀。靳云鹏憋一肚皮气,回家便写了辞呈,送给徐世昌。徐世昌制皖有望,怎肯放过他这个好帮手,批了个准给病假十天,暂委海军总长萨镇冰代理。

吴佩孚全师而还,十三省联盟宣告组成,徐世昌看看时机快成熟了,还有一位举足轻重的要角,应该上场。为了不露痕迹,找个陪衬,他电令奉督张作霖、直督曹锟和苏督李纯,入京共商大计。命令下达,李纯因病告假,曹锟推说抚慰归军未便轻离保定。带着盛大扈从,赫然晋京的惟有奉天督军张作霖。

民国九年六月十九日,张作霖到了北京,先谒徐世昌,密谈良久。辞出后,表面上便以奉大总统之命,调解直皖争执的姿态出现。

驱车往访段祺瑞,两个人还正经八百地展开谈判,张作霖“劝”老段,不妨接受十三省同盟四条件中的三条,而保全安福俱乐部,不解散安福系操纵的国会。

几经折冲,段祺瑞动了肝火,他厉声地说道:

“好呀,便依你的!取消中日军事协定,照办。小徐可以开去西北筹边使,改任远威将军,留在北京办事。第三条靳翼青是真心真意要辞职,何必非难为他不可,换个别人,倒也可以商量。”

张作霖正自暗忖,老段怎么会如此好相与的呢,照他所答应的,调停争执,说不定会弄假成真,竟了大功咧。

但是,紧接下来,段祺瑞又咬牙切齿地说:

“我这儿只有一个条件,吴佩孚必须跟小徐同时免职。”

张作霖一吐舌头,说了声:

“这个。恐怕办不到吧!”

老段眼珠一弹,疾颜厉色地问:

“你怎么晓得办到办不到?”

决心不跟他引起争论。张作霖仍然一副和事佬的腔调,他说:

“好吧,让我上保定府去走一遭。”

第六章 军阀混战中磨练,明争暗斗中升官

张作霖到了保定,曹、吴盛大欢迎,当晚在曹锟的经略使署,大排酒筵,即席议事。张作霖坐在首席,放眼一看,心想曹、吴两个还真有两手哩,与席嘉宾,可不是13省的代表全到了。

席间,惟独吴佩孚一个,放言高论,慷慨陈词,一迭声的内忧外患,都是安福祸国,小徐擅专!当时,张作霖觉得这人一副正经面孔,满口仁义道德,未免有点锋芒太露,目中无人。他对吴佩孚的印象,大为不佳,趁他正侃侃而谈,偏生打个岔,侧过脸去问曹三:

“三爷,咱只问你一句,边防军人数比你多,兵器比你好。这个仗,你能打吗?”

曹锟望吴佩孚一眼,方始断然地答道:

“能打!”

“你有把握?”

傻呵呵地笑着,曹三爷眼睛望着吴佩孚说:

“子玉说有把握,那就是有把握了。”

“吴师长,你请坐下,”张作霖向愣站在那儿的吴佩孚打个招呼,等吴佩孚话没说完便坐下了,他才又跟曹锟说:“既有把握,那就得打。咱们这会儿别讲大道理,先商议该开什么条件。”

大伙儿一商议,条件越开越多,四条变成了六七八九条:(一)挽留靳云鹏。(二)撤换内阁中安福系的三要角:财政李思浩,交通曾毓隽,司法朱深。(三)撤换南北议和总代表王揖唐。(四)湘事由和会解决。(五)和会不能解决的事,另开国民大会,提付公论。(六)边防军、南方军队及各省防军全面裁减。(七)罢黜徐树铮。(八)取消中日军事协定。提到了第八条的时候,张作霖骤然想起,辫帅张勋自从复辟失败,将段祺瑞恨得入骨,多时来都在联络各方,鼓吹倒段,又曾再三嘱托自己,设法开复原官。何不趁此机会,也列为条件之一呢?当时,他一开口,大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并无异议,于是又加上这个专为张勋而设的第九条。

明知道这些条件是老段断乎不肯答应的。次日早晨,奉直两军的主帅,张作霖、曹锟,还有吴佩孚。便共进早点,即席决定了作战方针。再由张作霖回京,将调人的这一出戏唱完。

果然,回到北京,老段看了条件,勃然大怒,他顿时表示决裂,扬言不惜付之一战。张作霖便“准备”撒手不管,即日出关,徐世昌又拉住了他,多住几日,作最后的斡旋。七月一日,张作霖再三要走,徐世昌明知大战爆发在即,他得回去调兵遣将,于是欢送如仪。

直皖大战,一触即发,北京好戏连台,看得人眼花缭乱,老段十万火急,把徐树铮从库伦召回,积极部署军事。七月二日,徐世昌和靳云鹏接席密谈,为了免得大战期间靳云鹏在台上左右为难,由大总统批准他免职,阁揆仍由萨镇冰兼代。三日,报上出现使老段、小徐大吃一惊的消息,曹锟、张作霖、李纯三督联衔发表通电,宣布徐树铮的六大罪状:祸国殃民、卖国媚外、把持政柄、破坏统一、以下弑上、以奴欺主。直到这时段祺瑞方始恍然大悟:

“张雨亭分明是跟曹、吴沆瀣一气,通谋倒皖,堪恨自家瞎了眼,还把他当做调人看待!”

一怒之下,催促徐树铮赶快用兵,徐树铮集中人马,决以定国军的名义出阵,尊段祺瑞任总司令,自任参谋长,大兵分为四路:第一路曲同丰,策前敌总司令,率边防军第一师。第二路陈文运,以他的边防军第二师为主。第三路第九师魏宗瀚,配合第十三师李进才,因为李进才和徐世昌有关系,徐树铮打算备而不用。第四路第十五师刘询,也由于十五师原系冯国璋的卫队师,被刘询拖向皖系怀抱,各级军官,大半亲直仇皖,徐树铮也不敢派它打头阵。四路大军之外,又派段芝贵为京师戒严总司令,麾下只有第九师拨出来的一个团,还有一个混成旅。徐树铮拨拨算盘,可用之兵,一共是37000名。

人马分拨已定,当日便在团河段氏总部召集紧急会议,分配任务,并且募集军饷,皖系的文武要角,一概到齐。段祺瑞为了强调“大安徽主义”、“北洋正统”,特地请来淮军宿将姜桂题列席。姜桂题这老头儿当年82岁了,他曾追随李鸿章征太平军和捻匪,袁世凯小站练兵,带兵官的资望官秩数他最高,连袁世凯都得尊称他一声“翼长”或“分统”,这是北洋新军中仅次于“总统”袁世凯的长官。

当时,82岁的姜老头儿,听段祺瑞说完了对直系用兵的开场白,他以长者的姿态,劝段祺瑞道:

“吴佩孚年纪轻,不懂事,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教他赔个不是好了。何至于劳动国家的军队,对内开起仗来,让老百姓受罪。”

段祺瑞不曾想到这位“从长矛子杀到机关炮”的“老帅”,不但不捧场,反而当众给他一顿教训,因而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可是,姜桂题还不放过他,老头儿犹在追诘:

“芝泉,你真要打吴佩孚吗?”

段祺瑞一肚子没好气,悻悻地答道:

“真要打!”

姜桂题一声冷笑,再问:

“你打得过他吗?”

“打得过!”

倚老卖老,姜桂题便冷讽热嘲地挖苦起老段来:

“这年头的小孩子,可比我们老一辈的厉害得多啦!芝泉,你不是时常在说:中华民国是你首创的吗?你打胜了吴佩孚,中华民国还可以靠你,万一你败了呢,你叫中华民国靠谁呀?”

段祺瑞难以忍耐,几乎就要发作,可是,姜桂题突然面孔一板,扭转头去盯望着徐树铮,开口便骂:

“什么坏事,都给你这个小把戏闹出来了!”

徐树铮不敢言语,段祺瑞却聊以解嘲地说道:

“不管怎样,又铮(徐树铮的号)总是帮着我的。”

一语双关,冒犯了老将,姜桂题勃然色变,站起身来便道:

“那你把我请来做什么?”

语罢,拂袖而去,段祺瑞要表现他的尊老敬贤,还不敢不把老帅送到大门外。

请一位北洋耆宿来帮腔,反而自讨一场没趣,段祺瑞重回厅上,继续开会,先由小徐宣布作战计划,当然不会有任何人表示异议。接下来,便请在座的安福巨子分担筹募军饷,安福“大好佬”,一向最肥,这时都晓得皖直一战关系自己的政治前途,身家性命,因此一个个地移公作私,踊跃输将,开出来的数字大得惊人。财长李思浩、交长曾毓隽负责1000万,京绥铁路局长丁士源1000万,外长陆征祥800万,司法总长朱深500万,财政次长张弧400万,前国务总理汪大燮100万、浙江盐运使蒋邦彦300万,山东教育厅长袁荣叟80万,李盛铎、田应璜各200万,以上这十个人便代筹了五六千万元之谱,一概交给徐参谋长备用。

安福巨子哪来这许多钱捐献?举一例以明之,丁士源的1000万元便自京绥铁路局提出,后来事泄,他乃乘路局查道车,以察看铁道为名,逃得不知去向。

徐树铮正在段祺瑞的“上将军府”收取军饷,调兵遣将,忙得不亦乐乎。七月四日,徐世昌下令裁撤边防军总司令,开去筹边使,改任徐树铮为尽释兵权的远威将军。徐树铮闻讯,怒发冲冠,他向段祺瑞大发牢骚,段祺瑞也是至表忿懑,愤愤然地去找徐世昌,一见面便质问:罢黜小徐,究竟是谁的意思?是不是你大总统在给曹锟、吴佩孚牵着鼻子走?

图穷匕见,两阵已圆,徐世昌认为无须乎再保留什么秘密了,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段祺瑞说:

“不,这回倒是张雨亭(作霖)的主张。”

张雨亭有此主张?段祺瑞不禁又是一惊。徐世昌看出他的慌张,一声冷笑道:

“芝泉如果不信,我有件公事让你看看。”

段祺瑞将那份公事接过来,一看之下,不禁呆了。那果然是张作霖给大总统的一份密告。指出徐树铮获悉张作霖应召晋京,担任调人,立从库伦致电北京。派他的代表去与张作霖谈条件,只要雨帅肯于阴助皖系,他愿献巨金为寿,并且拥张雨帅为副总统,张雨亭听后将脸孔一板,说道:

“你去转告又铮,叫他先把挪用奉军的饷款,给我结算清楚了再谈。”

一计不成,徐树铮又遣密使怂恿日本关东军,设法阻止奉军入关,另一方面,更派安福系姚家将中的姚步瀛,辇重金贿买东北胡匪,叫他扰乱东清铁路一带的治安,袭击奉军根据地,百计牵制奉军。不料事机不密,被奉方捕获,于是,张作霖气冲斗牛,一个电报打给徐世昌,呈明小徐种种阴谋,请他立将小徐罢黜。

证据确凿,段祺瑞无话可说,当时,顾左右而言他,站起来怒冲冲地来了一段题外之谈:

“看来大总统是要宠任曹、吴到底了,该宠谁任谁,那是大总统的权,只要大总统将来不要后悔!”

言讫,他头也不回,大踏步地离去。

段祺瑞把会见经过都跟徐树铮说了,徐树铮听后咬牙切齿,誓必报复。他剑及履及,说声风,便是雨,当下便喝令副官,点一排卫队,荷枪实弹,跟他同去大总统府,找徐大总统“算账”。

“大总统府”的卫队,原是边防军第十三师的一个团,如今眼见徐总司令带了枪兵来,惟有立正敬礼放行,于是徐树铮一直冲到徐世昌的跟前,逼着惊慌失措的徐世昌,下了一道命令:

“吴佩孚免去第三师师长职务,所部交由陆军部接管。曹锟应予革职留任。”

扬眉吐气地得了这道命令回去,依徐树铮的意思,即日发表,立刻开火。然而段祺瑞在大战前夕,忽又有点惊疑不定,踌躇难决,他命人再召几位安福系的核心人物来,作最后的商议。于是,在此一秘密会议中,被老段方派充定国军总参议的湖南败将傅良佐,当众涕泪纵横,力陈皖军决非直军之敌,双方果真打了起来,定国军必败无疑。傅良佐说到激切处,不禁声泪俱下,使段祺瑞益更犹疑,和欤战欤?着实难以委决。便在这最后决定的分际,段祺瑞的弄儿,向有“小滑头”之称的交通总长、安福会计曾毓隽,他任交长不过一年,亏空已达两三千万,有人说他是半济安福,半饱私囊,因此他是比徐树铮尤为积极的主战派,听傅良佐说得那么颓废悲观,曾毓隽声声冷笑,他站了起来说道:

“天下太平,人人都好,谁愿意打仗来着?只不过,现在光是交通部,不能报销的账目,就已经有了两千多万。不打仗,事事都得依着曹锟、吴佩孚的办,人家早就指明要撤换咱们了,到那时候,得办移交。请问,咱们亏空的钱,是督办(指段祺瑞,当时还挂着参战督办的衔)拿出来呢?还是我们自己敷衍过去?”

曾毓隽把心中的话,说得痛快明白,斯语一出,举座哑口无言。直皖之战这一仗,便只为了安福系红人的报销问题,也是非打不可。

要打仗,得找借口,要找借口,得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直皖之役,段祺瑞发表了一篇好文章,时人都以为出自萧县秀才徐树铮之手,其实是安福健将办报乌泽声的得意之作:

“曹锟、吴佩孚、曹镆(曹锟的七弟,斯时在当混成旅长,驻防杨村)等,目无政府,兵胁元首,本上将军业于本月八日,据实揭劾,请令拿办,罪证确凿,诚属死有余辜!九日奉大总统令,曹锟褫职留任,以观后效。吴佩孚褫职夺官,交部拿办!令下以后,院部又迭电促其撤兵,在政府法外施仁,宽予优容,曹锟等应如何洗心悔罪,自赎末路?不意令电煌煌,该曹锟等不惟置若罔闻,且更分头派兵北进……本上将军束发从戎,与国同一其休戚,为国家统兵大员,义难坐视,今经呈明大总统……编为定国军,由祺瑞躬亲统率,护卫京归,分路进剿,以安政府而保邦交,锄奸凶而定国是!……”

与徐树铮调兵遣将的同时,保定方面,曹、吴积极备战,如曹锟和段祺瑞之有徐树铮一样,但以统帅自居,打仗的事,全由吴佩孚去管。

直军在保定举行军事会议,曹锟宣称直军任务,在于讨段讨徐,为国家驱除卖国贼,因此称为讨逆军,由曹锟任总司令,吴佩孚为前敌总司令,王承斌副之。在前敌总司令指挥之下,讨逆军兵分三路,东路自杨村进攻,由曹锟任总指挥,中、西两路的总指挥,均由吴佩孚兼任。当时,吴佩孚发号施令,他说:

请仲帅即日便回天津,担任东路的指挥之责。讨逆这一仗,最要紧的是“师直为壮”,我们站得住道理,便占了一半以上的胜算。逆贼的队伍都是北洋弟兄,他们的心理和我们相同,必不肯替徐又铮拼命!”吴佩孚将敌方的部署向大伙儿说明以后,紧接着又道:“光看徐又铮跟段香岩(芝贵)的布置,就可以看出他们漏洞百出,第一师是新兵,从来没经过战火,军心必怯。我已经接获侦探的报告:徐又铮派一名李委员发子弹到第一师的时候,士兵们便纷纷发问:队伍开到哪里,究竟跟谁作战?那个姓李的居然支吾其词,不肯明说,可见得他是受过命令,不许透露是跟咱们久经阵仗的第三师打。还有,第一师的中下级军官,全是保定军校毕业不久的学生,大帅在保定对他们很优待,他们晓得了是跟咱们开干,当场就有不少人表示挺不情愿,所以我认为敌方正面的队伍,以第九师居中,一、三两师分列左右,而用第十五师作后卫,四路里面便有左、后两路大有问题。”

吴佩孚的一番分析,说得在座的高级军官,人人眉飞色舞,兴奋得意,于是,曹锟也即席插嘴说:

“是呀,保定军校这些年来的学生,我对他们着实费了不少的心咧。旁的不说,光是每个礼拜天放假,我怕学生们没地散心,总是先让戏园子留好座位,当天的戏码子,头三两天使人送去他们那儿贴起。”

吴佩孚笑笑,又道:

“就是说了,所以我觉得敌军虽然多我一倍,却并不足惧,这一仗的重点在于解决魏宗瀚的第九师,那是小徐边防军的主力。再则,团河方面有两门重炮,口径二十五生的,一颗炮弹重两百磅,射程足够二十里,炸射面积有二百平方米突。我打听了这两门炮是日本东京帝国兵工厂名手的杰作,钢口是八幡钢厅炼的,前不久才在第二次卖国军械借款里拨来,威力确实不小。因此,咱们中路这一支军,倒是相当吃重,我决定先领着子衡(张福来)的第六旅和萧珩珊(耀南)的第三混成旅,打这个冲锋。”

人马分拨已定,曹锟翌日便去了天津。他的七弟曹镆,率一个混成旅,驻防杨村,那便是东路的前线。吴佩孚送走了曹锟,随即登程北上,到中路第一线长辛店领军发动攻势。行前,他发了一道密令,电饬驻防洛阳的第五旅旅长董政国,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即将边防军驻洛阳的西北军第一、第四两个混成旅,加以包围缴械。

为使“师直为壮”,一正天下视听,吴佩孚大笔一挥,洋洋洒洒,一口气发表了四篇通电:出师讨贼,宣布段、徐罪状和两度告西北军、边防军书。这些文章,铿铿锵锵,掷地有声,尤以“宣布段徐罪状”一篇,等于给“包揽政权,把持朝政”的安福系,算了一笔总账。

各省巡阅使、督军、省长、各护军使、各镇守使,各师旅长、各报馆、各法团学校均鉴:民国八载,海内分崩,追原祸始,段为戎首。谨为我邦人君子,袍泽兄弟剀切陈之:段氏祺瑞,秉性凶残,专擅恣睢,阴贼险狠,自受知项城(袁世凯是河南项城人),厕身军界,嫉梁华殿为愈己,而暗杀以逞凶(梁华殿是北洋前辈,袁世凯小站练兵之初,请陆军大臣荫昌推荐人才,荫昌便举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梁华殿四个,充任袁世凯的高级干部,梁华殿在某次演习中失足溺毙,当时传说是段祺瑞阴谋加害),妒冯河间(冯国璋,河北河间人)为比肩,而排挤以构怨。洎乎共和肇造,入绾军符,高下在心,黜涉由己,援引小徐,朋比为奸。购械吞款,庇恶乱法,视总统为赘疣,视国疆为敝屣,视民意为凶狗,视约法为弁髦,以国军为一己之爪牙,以疆吏为一家之私产,以他人之从违为黜陟,以一己之喜怒为福祸,漠视民膜,轻启兵端,嗜杀以争,残民以逞!唆使刘存厚祸川,而令吴光新攫夺川督,排斥谭延阄离湘,而令傅良佐盘踞湘省,卒至重庆丧师,长岳败衄,连年烽火,满目疮痍,波及闽秦,牵及滇粤,谁生历阶。至今为梗!尤可恨者,专横暴戾,性与人殊,用徐(树铮)卖国筹边,则曰“为国进贤”,引贼扰乱内蒙,则曰“为国启上”,森林路矿,则抵押净尽,民膏国帑,则斲丧无余。利用参战(世界第一次大战)以供内争,对外则宣而不战,对内则战而不宣!腾笑全球,坐失机会,愧对友邦,亦当无地自容!稍有心肝,何忍出此?乃复藉端迁怒,殴辱议员,国会天绝,西南祸起。制造安福系以祸国殃民,并设边防军以穷兵黩武。我袍泽本不愿为箕豆之煎,彼段氏偏欲作犬羊之斗。私借日债,不下六亿万元,尽为鹰犬狐鼠所销费,阅墙无底止之秋,同室罹操戈之惨,清夜扪心,当知自悔!

溯其覆前清而专制胜于前清,覆项城而狠戾过于项城,覆黄陂(黎元洪,湖北黄陂人)则教军人犯上,覆河间则使同气相残?兹对今大总统(指徐世昌)又行故智,段氏之肉,其足食乎?试问定武(指张勋的“定武军”复辟之役),谁设计而卖友?试问友邦,谁作伥而卖国?二膺揆席,毫无成绩,分崩离析,统一无期,稍有廉耻,当知退避。乃权利热中,亟作冯妇,假借边防督办,暗中操纵政权,凡此逆迹昭著,罄竹难书!

元首(徐世昌)罢除徐树铮,原为俯从民意,段氏以翦其羽翼,因羞成怒,团河会议,凶焰鸱张。竟派徐树铮亲率军警,包围公府,软禁元首,夺出印信,擅发伪令,都门喋血,津保弄兵,谋为不轨,窥窃神器!

本师长、镇守使(曹镆是蓟榆镇守使)、旅长等忝列戎行,密迩畿辅,居晋郑勤王之地,效李郭拨乱之举,本救国卫民主志,出讨贼敌忾之师,为拥护元首计,为俯顺舆论计,为保全国民人格计,为培养国家精神计,不得不整饬戎行,诉诸武力,歼厥渠魁,取彼凶残,攘除奸凶,以纾国难。公等或任封疆,或居军旅,或属商学团体,或系言论机关,救民救国,谅有同情,除恶除奸,决无反顾!如能助军助饷,均为全国之同胞,否则附逆盲从,自有相当之对待!既非党恶助虐,必不观望周章,若能前途倒戈,必富胁从罔治,凡属明哲之士,必知顺逆之分!应天顺人,时不可失,扫清君侧,奠我神京!谨纾至诚,海内共鉴!

吴佩孚坐帐点兵,誓师出征,他麾下的大将,计有曹锟的四省经略使署总参谋长潘榘楹,第三师参谋长李济臣,第五旅旅长董政国(驻洛阳),第六旅旅长张福来,这是他的基本队伍。此外第一到第五,五个混成旅,照番号次序,旅长各为:王承斌、阎相文、萧耀南、曹镆、商德全,其中第一、二、三旅是吴佩孚从湖南带回保定来的。四、五两旅原随曹锟在天津,当时便担任东路。还有在河北新编的三个旅,则第一旅旅长为王用中,第二旅旅长李荣殿,第三旅旅长彭寿莘。

讨逆军大本营设在保定,总司令部则佯在天津。吴佩孚请曹锟坐镇天津策划联络,准备迎接奉张来援,他自己亲督各军,充任前敌指挥,在保定的大本营,则由潘总参谋长留守。

名义上的总指挥,分为三路,东路曹镆,西路吴佩孚,后路王承斌,实际上则由他亲自率领张福来的第六旅和萧耀南的第三混成旅,批亢捣虚,直薄固安、大兴的中路一线。在他发动中路攻势之初,西路总指挥则由王承斌暂代。

民国九年七月十四日,直皖大战爆发。定国(皖)军的前敌总司令,临时有了变动,由于段芝贵自动请缨,得了老段的委任。这位北洋老将,把司令部设在一节花车上,吴佩孚的侦探好不厉害,开仗之前都到那节悬有“总司令处”木牌的车厢上去逛过。他回来报告玉帅,把总司令处的配置说得一清二楚,那一长列火车上办公的官员多达100余人,卫队也有300多,军械弹药、通信器材之外,尤有鸦片烟具14套,荷兰水(汽水)数百打。麻将牌七副,山珍海味无数,还有能做各色名菜、名点的24名大师傅。

吴佩孚听了莞尔一笑,跟暂代西路指挥的王承斌交头接耳,吩咐他如此这般。王承斌会意,立刻出去寻一位营长,命他依计行事。

中路总指挥是吴佩孚,他这回的闪电战,速度快得惊人。他命西路总指挥王承斌率领本部的两个混成旅。而以原在保定的一个补充旅为后队,沿平汉铁路向涿县集中。他自己便带了张福来的第六旅和萧耀南的第三混成旅,由涿县西出固安。守固安的边防军,没有想到直军的大队伍会向这边来,一场激战,吴佩孚身先士卒,奋勇冲突,定国军第二师师长陈文运右腿受了重伤。师长一退,全面败溃,吴佩孚便得了固安县城,虏获俘虏和辎重,不在少数。

与中路激战的同时,早先就在琉璃河驻防的直军第十二团第二营,受到皖军第一骑兵团和第十三师第一营四倍兵力的猛烈攻击,直军沉着应战,进入早先挖好的战壕。誓死不退。当时王承斌本人亲率第一、二混成旅,已经由涿县推展到大清河一条支流的南岸,他接获前方接触的报告,相度一下地势,这位出身陆军大学,足智多谋的总指挥,顿时心生一计。他下令所部渡河,凭堤岸为掩护,埋伏起来,然后他传令正在拒敌的十二团第二营,立刻放弃阵地,火速退到河边。

于是直军急退,皖军急起直追,捷报传到皖军总司令处,段芝贵旗开得胜,大为振奋,他顿时下令全线推进,想趁此机会,把直军压迫回高碑店去,进占涿县以南的直军阵地。殊不知他这一次全面攻击,恰好中了王承斌的诱敌、埋伏、背水为阵的“大鸡三味”连环计。当诱兵退到堤岸,追兵不旋踵而来,皖军见有小河相阻,第一师的骑兵首先便逡巡不前,勒马徘徊,第十三师的步队反倒趴在麦田里面,向堤岸密集射击,一时但闻嗤嗤有声,弹下如雨,都在河水里溅起一股股的喷泉,随而化作无数漪涟。

段芝贵的“总司令处”专车,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得悉报告,第一师骑兵团作战不力,当时便发了脾气,他下令第一师长曲同丰,亲赴前阵督阵,曲同丰于是把他的第一、二两旅,全部沿铁路线大举南下,段芝贵尤在催动刘询的第十五师。同时下令李进才的第十三师,也往京汉铁路之东发动侧面攻势。

最前线,皖军十三师部队猛烈射击,由于堤岸高,直军位置低,打他们不着。王承斌下令,一概不得还手,这边毫无声息,皖军第一师的骑兵团,胆子渐渐地壮了,以为河畔无人,十三师的部队是在打高空。他们的团长一声叱令,全团冲锋,万马奔腾,眼看将抵河边,突地“格格格,哒哒哒……”埋伏好的直军齐同开火,只见皖军人仰马翻,骑兵纷纷坠地,而直军却几排枪后,一致上了刺刀,由低处向高处猛冲,高高举起的刺刀正好下搠马,上挑人。这一阵,皖军当场阵亡一百余,被俘十余人,剩下来的,拨转马头,扭折腰身,飞也似地逃跑,弹药辎重和马匹,弃了一地。王承斌正待下令追击,却有直军侦探,死命赶来,告诉他说,“段芝贵已经下了总攻击令,皖军主力,正在风驰电掣般兼程南下。”

王承斌一想,机会虽好,但是这个阵地过于平坦,无险可守,实在不合理想。因此他立即下令后退,而且一路上直在那儿颁发些让人莫名其妙的命令,他叫殿后的弟兄,抵拒皖军来攻,枪不可打得准,炮弹也别让它开花,打几枪,放几炮,便赶紧再退一阵。再则,他打电报到保定,请兵站部把所存的子弹,尽数往前方运。他还规定运送子弹尽量公开,绝对不准掩蔽。

当皖军前锋中了埋伏之计,损兵折将,曲同丰过了琉璃河,段芝贵的花车也开到了良乡。到站方停,骑兵团受挫急退的败耗即已传来,车上的幕友清客,吓得险色发白,他们勤促段总司令,何不先回北京?段芝贵把手里的荷兰水(汽水也),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眼珠一弹地说:

“本总司令是誓与定国军共生死的,列位害怕,要回北京的话,请自便吧!”

果然,傍晚便电话铃声响个不停,一概都是皖军报捷,直军节节后退,第一师的前锋已经攻克涿县,大军准备在涿县过夜,明日继续追击。段芝贵听到消息,喜得直跳起来,一面打电话到团河,向定国军总部段、徐二位报佳音,一面吩咐厨下大开筵席,马到成功,今晚他要痛饮三百杯!

幕友清客,一迭声地道喜,段芝贵踌躇满志,洋洋得意,花车上正热闹,好消息又来了,曲同丰用电话报告,他们在涿县搜索,俘虏了王承斌所部一个营,据说这一营人因为退得慢些,皖军已在入城,只好分别匿于民家,逃不过严密搜查,惟有束手就擒。那位营长挺身而出,他说他这一营多是南方人,在第三师颇受排挤,倘若曲大帅肯予收录,他们愿充前部或者缴械投降。

段芝贵乐得呵呵大笑,他高声地说:

“用不着他们充前部,也别让他们分散了,你赶紧派队伍,把他们连人带枪坐火车押到良乡来,明天我领他们回北京去,向芝老行献俘礼!好叫芝老高兴高兴!”

当夜,段芝贵手舞足蹈,酒兴极豪,禁不住多饮了几杯,醺醺然上床去睡了。半夜三更,阒寂无声,蓦地四面八方,枪声大作,将段总司令一惊而醒,酒意尽去,穿着汗衫裤头便逃。危急关头,偏偏身边只有一名武官,两个人拉开车门,枪声更密,无声无月,一团漆黑之中,隐隐地听见有人在喊:

“活捉段芝贵!活捉段芝贵呀!”

心摧胆裂,手脚齐颤,副官催他快走,才一迈步,便是“哎哟!”一声惨呼,只怪段总司令慌乱中开错了车门,月台在他背后,这一脚踏空,笔直地摔向铁轨,正好跌了个元宝翻身。

副官赶忙摸下车去扶他,嘴里一迭声地叫他“不能嚷呀!不能嚷呀!”段芝贵浑身疼痛,只好忍住,由副官扶掖,摸黑走了好些路,且不容易找到一幢蛮像样的房子。当时喊声已歇,枪声犹仍,两人不敢大声,轻轻地在喊门。屋里的人没掌灯就出来了,居然是良乡车站站长,敢情好极,也没暴露身份,推说是逃兵灾的“贵人”,便在站长官舍,眼睁睁地哆嗦了一夜。

黎明,枪声停止,站长先出门,副官正蘑菇着不肯冒险前去打听。不多一会儿,站长回来,他向总司令处问清楚了,昨夜有一营被俘的直军,用火车押回北京,因为段总司令的专车在良乡站上,怕夜里车过,吵了总司令的瞌睡,便在前面一站宝店停车。夜半,直军夺了押解队伍的枪械,向良乡猛冲,意在段总司令,幸亏卫队旅就在良乡以南布防,双方激战半夜,那一营人左冲右突,无法越过守军的火网,天快亮时,他们方始向东边退却。

段芝贵听完,两颊的胖肉一坠,那对绿豆眼珠突地一弹,吆喝那名副官:“傻站在这儿干嘛?还不快去把我的衣服拿来!”

回到花车,幕友清客一个个脸色灰败,怔忡不定地前来道惊。段芝贵却哈哈一笑,若无其事地说:

“君子可欺以方!算我误中了吴佩孚那小子的诈降之计。充其量一场虚惊而已,这有什么关系!”

当段芝贵饱受虚惊,北京城郊,段祺瑞却险乎送了性命,原来吴佩孚力克固安,他所派的便衣手枪队,早将团河与固安一带的电话线,全部加以破坏,使坐镇团河总部的段祺瑞,无法获知固安的败讯。皖军第三师溃退,吴佩孚骑匹大马,率一支骑兵,便开始和败军赛跑,他抱定“擒贼擒王”的决心,要批亢捣虚,深入皖军的腹心,将段祺瑞一鼓成擒,使直皖大战传檄而定。

殊不料手枪队百密一疏,漏剪了大兴——团河间的一条电话线,有第三师的军官拼命跑到了大兴城里,十万火急地通知团河总部,吴佩孚眼看着要到。这一个电话把段祺瑞吓得魂飞天外,手足无措,幸亏徐树铮机警,他催段祺瑞赶紧回北京城,让他留下来到处搬救兵。

当段祺瑞坐上汽车,逃回北京,吴佩孚已经过大兴,逼南苑,距离团河不及20里。段祺瑞走了,各路援军亦已赶到,尤有把守团河的那两门巨炮,吴佩孚的队伍推展到他们的有效射程之内。吴佩孚“擒贼擒王”之计于是功亏一篑,他下令火速退回大兴,然后,丢了大兴再回固安。

翌晨,城外便有枪声,吴佩孚派出斥堠,移时来报,那是在良乡夜袭段芝贵花车未遂的诈降一营,向东撤退摸到了大兴城外,于是撞上远远围着吴佩孚的皖军,两军猝然相逢,发生接触。

斥堠带回西路战讯,段芝贵全面总攻,王承斌退到涿县以南。吴佩孚听说之后,欢喜得一拍大腿:“孝伯打得对!”

他因为部队在固安,中路位置已嫌突出,当日便率张福来旅打出城去,接应那一营早在保定定计诈降的队伍,同赴西路支援。行前,吴佩孚交代萧耀南说:“中路我交给你,你只要给我办到一件事,守在这儿,别动!”

那日吴佩孚带张福来旅突围赶赴斜坡店,直军还在向后撤,王承斌正要开口向总司令报告,吴佩孚目光四射,神采飞扬,他笑容可掬地说:

“别报告,我知道你都照我的意思办了。不过,现在你下命令叫队伍顿住,用密集火力,阻遏一下敌军的攻势!”

“不是要诱敌深入的吗?”王承斌大惑不解地问:“何——何必又多此一举呢!”

“扮戏得比真的更像!”吴佩孚笑容不改地说:“第三师能这么窝囊?曲辫子不起疑心才怪!”

王承斌懂了,赶紧下令,就在斜坡店扎住队伍,集中火力向皖军追兵猛烈反攻,只是有一条,炮弹别开花,枪也别瞄得太准。

一声令下,后军改作前队,枪炮流星般地向皖军轰击,反攻开始,皖军逼得太近,颇有伤亡,却因后面队伍一阵阵地涌上,前锋无处退却,只好卧地还击。炮声隆隆,枪声直如雨打芭蕉,吴佩孚坐在临时司令部里看表,打够了两个钟头,再下一道命令:

“全军后撤,到下辛店为止。”

于是,西线又恢复退退打打,且战且走的局面。

曲同丰弄不清吴佩孚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给段芝贵拍个电报,请求转饬航空署,派飞机来低飞侦查。

王承斌在路上把他的计策都告诉了吴佩孚,两人抵达下辛店,坐下来休息时,曹锟遣人来告:河南督军赵倜,亲自率领大队豫军,赶来河北助阵。又道是湖北督军王占元,也有电报来到,说是即将派一师人北上支援。

吴佩孚忙问来人:

“赵大帅到了哪里?”

“保定。”

“好。”吴佩孚点点头道:“劳驾你即刻回保定去,转报仲帅,请赵大帅到这儿来,再嘛,王子春(占元)那儿婉转点回个电报去,用仲帅的名义,就说战局不日可定,不必劳师远行!”

吴玉帅说什么没人能打回票,更不必寻根问底,来人亲眼目睹直军节节败退,却是玉帅要婉拒援军,他疑惑不定,只是不敢置喙,喏喏而退。

因为曲同丰要派飞机来侦探,追兵进展速度减缓,容吴佩孚等在下辛店歇马半日。

于是河南督军赵倜率队赶来,和吴佩孚、王承斌相见之下,至为亲热。赵倜紧紧握着吴佩孚的手,噙两泡热泪,慷慨动容地说:

“玉帅,我从郑州北上,就跟家里和部下说过,我这一趟追随玉帅作战,这条命便算是玉帅的了。玉帅打胜仗,我会回来,玉帅失败,我惟有一死!”

真挚友情,发自肺腑,使吴佩孚听了十分感动,他留赵倜在他的左右。但却声明,豫军之来,希望能够保密,以便在必要时,奇兵突出,发挥更大的作用。

赵倜欣然领命,他一回头,告诫吴佩孚和他自己的副官卫士说:

“我从今天起,当玉帅的参谋,你们务必要以‘赵参谋’称我。”

当日,赵倜看见吴佩孚为图便捷凉快,这位举世瞩目的总司令,竟是赤脚穿着麻耳草鞋,他顿时便学样,喊副官赶紧给他买几双草鞋来。

追击大军在斜坡店受阻的消息传到北京,正值段祺瑞团河撤退,胆怯心惊,当日,他派在段芝贵左右的密探,又传来一则令他啼笑皆非的笑话,段总司令降兵“叛变”,险险乎仅以身免。七月十六日晚上他正在“总司令处”花车上扳庄要搓麻将,突然又起清脆嘹亮的枪声,当时有人大喝赶快熄灯,经过两分钟伸手不辨五指的黑暗,卫队来报,那是哨兵的步枪走火,大伙儿惊魂甫定,灯光重亮,打麻将的发现桌上三缺一,单单不见了段总司令。

其后方知,段芝贵有了昨夜的前车之鉴,得了些经验,枪声一响,灯光乍灭。他便跳下车去,拔足飞奔。第二天早晨,是在农家的柴堆里面,找到了蓬头垢面,状至狼狈的段总司令的。

既受惊吓,又经刺激,段祺瑞颇有不祥之感,心中焦躁,便催小徐出阵。徐树铮决心担任东路,亲赴廊坊作战。

直军东路,以曹锟为总指挥,麾下人马,有他七弟曹镆所率的第四混成旅,驻扎杨村。此外还有曹锟增拨的直隶督军衙门警备军20个营,一共有两万人马左右。徐树铮往东路进攻的队伍,抽调了边防军第三师的两个团,再加上边防军第二混成旅,计达15000人。

大军出发,徐树铮慷慨激昂,使段祺瑞热泪盈眶,荡气回肠。临别之际,学生小徐在师尊老段面前屈膝一跪,泪眼婆娑地说道:

“老师,我此去非胜不可。万一失败,便请老师到战场上去收学生的尸。”

当时,段祺瑞不胜欷歔,频频为之长叹息。小徐方走,第二天外国报章评论皖军开辟东战场,都说是就战略观点而言,此举实属不当。老段这才注意,连日中外舆论,都对皖系大为不利,他一怒之下,封闭一家“晨报”,从此中西各报噤若寒蝉,绝口不提直皖战役,使北京百姓更陷于恐怖黑暗之中。

东路战事在七月十五日夜间九点半钟爆发,皖军尽出精锐,分兵三路,向杨村以北的张庄、蔡村和皇后店三个据点攻击,而以铁路线上的张庄一路为主力。每一路配备一队炮兵,用六门野战炮,猛烈轰击直军阵地。当三路攻击同时展开,炮声隆隆,惊天动地,弹道所经之处,在暗寂夜空,闪过眩目的弧光。一拨拨的炮弹爆炸,强光倏闪,将直军阵地上的麻布袋、铁丝网,映得历历在目,巨细靡遗。

但是直军屹立不动,既不退却,也不还击,成千上万发炮弹,把阵地前后的泥土都翻了个面,战志昂扬,训练有素的直系弟兄,却在战壕里撇嘴嘲笑:

“喝他妈的!安福系跟东洋人借钱得来的大炮,那炮弹还会开花?”

连续炮轰了许久,皖军开始挺进,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机枪、步枪纷纷加入射击。远在阵后督阵的徐树铮暗暗着急,他看得出来麾下这支队伍全无斗志,进展无比缓慢,军官们满头大汗,往返不停地在士兵后头吆赶。西北军、边防军没有经过大阵仗,上火线时一个个心惊胆战,更兼以方才那一阵子排山倒海的炮火,军中有一句人人皆知的谚语:“新兵怕大炮,老兵怕机关枪。”炮火不曾轰毁直军的阵地,反把这支攻击部队吓得心茫茫然,于是打起枪来便一枪高,一枪低的,简直是在胡来,枪声一响反而给战壕里的直军找到了目标,密集还击,弹如雨下,皖军前仆后“驱”,伤亡相当可观。

这一仗直打到深夜两点半钟,皖军全线,不曾获得尺寸进展,快天亮的时候小徐发了狠,将生力军全部投诸最前线,用一列纵队的队形,前仆后继,轮番猛攻。直军曹镆这方面由于战线拉开,兵力分散,渐渐地有点儿顶不住了。于是中路张庄的队伍,沿铁道线陆续后撤,一步步地退到杨村车站附近。

徐树铮眼见直军放弃阵线,一路且战且走,心中大喜,顿即挥军急进。其实,他已坠入曹镆的诱敌阵中,便在杨村车站运河吊桥的两旁,曹镆早已集中所有的大炮,排好阵式,准备等皖军蜂拥而上,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然后左右两翼分头包抄,他打算一举歼灭皖军这一万五千兵马。

然而,便在皖军人潮滚滚,将近直军大炮的射击范围,直军方欲下令开炮时,阵地右首,突然来了一批日本军官,高头大马,气势汹汹,直人直军的炮兵阵地,找到了指挥官。厉声地说:“你们在这里打仗,大大的不行!”

指挥官愣了,接口便问:

“为什么不行?这里是中国的地界呀!”“皇军就住在附近!”日本军官盛怒之下,大声咆哮,“你们懂不懂,按照中日军事协定,皇军驻防地区两英里之内,华军不准有军事行动!现在,赶快把你们的大炮拖走!拖到两英里后头!”

丧权辱国的“中日军事协定”是段祺瑞签订的,必须废除这个卖国条约,正是吴佩孚力主打倒皖系的原因之一,但是双方方始交绥,胜负未判,直军弟兄明知日本人在抽后腿,帮皖军的忙,让他们逃过全军覆没的噩运,也只有忍气吞声,转胜为败,乖乖儿地听话撤退。只是他们的这一撤,变成了“弄假成真”,中央阵线露出个大缺口,皖军顺利进占杨村,继续追击,演为直军忽被中央突破,苦于两翼不及联络的危局。皖军获此意外胜利,军心大振,士气转昂,一个个高声叫喊冲杀,奋勇争先,凌厉直前!

但是,直军毕竟是久战之师,不怯不惧,临危不乱,他们集中机关枪的火力,步步为营,阻遏追军。“不怕机关枪”的新兵,这会儿尝到炽烈火网的滋味,贸贸然地尽往前冲,反而被一阵阵的铁雨,打得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一路急退二三十里。将及北仓、李家嘴一带了,再往后撤,便是直军东路的据点天津。当日,天津街市已经听到隆隆的炮声和密集的枪响,直军情势,危殆万分,曹镆亲上前线督阵,正急得搔耳挠腮,走投无路,蓦地,身后闪出一彪军队,人高马大,威武雄壮,一路朝天开枪,急急赶来,临近时,方看见他们后脑勺都是平的,正是“脑袋瓜子是护照”的关东军,奉军来也!当下便听见他们高声嚷嚷:

“直军的弟兄们,稳住!俺们关东军都到啦!”

就这一声喊,曹镆喜极狂笑,直军勇气倍增,不但站住了脚,而且和奉军齐步并肩,立刻展开反攻,重克杨村,直下廊坊,击毙皖军一千余人,剩下的,更逃散大半。因此,七月十七日,直奉两军又自廊坊出击,扼喉抚背,长驱直入,反观皖军则弃兵曳甲,四散豕突狼奔,从此一蹶不振,打到二十日那天,京奉铁路线上,不见一个皖军。徐树铮马失前蹄,化装逃回北京,当日便带了家眷,住进华洋杂处的六国饭店。东路战事,直军方面终获全胜,将皖军杀得片甲不留,东路一线为之彻底解决。

事实上,奉军何曾全来了呢?在北仓驰援直军的,起先只有一个营,往后方始陆续开来。却是曹镆置之死地,获援而胜,反成了曹镆勇往直前打冲锋,奉军跟在他的后头,一站一站地接收。

在张作霖入关“调停”之初,以张大帅的安全警卫为名,奉军即已相继入关,张大帅回去了,天津到山海关一带,仍还留驻奉军不少。七月十三日,张作霖通电“奉军入关”,派张景惠为关内军总司令,其实,他所指挥的只有三个营,而真正的奉军入关则在直皖大战结束以后,奉军第二十八师方始全队开到天津,他们的抵达,不但接收京津沿线要地,而且是在为张作霖势力入侵中原,充任前站。直军除了在声势上以外,真正得到奉军的助力,是为“北仓”之役那一个营的支援,付出的代价,则为与奉张同享胜利果实,往后的北政府,奉张处处要分一杯羹。自民国十一年以后,遂而形成直奉失和,直奉相争,直奉一次、二次大战之局,北地生灵,又遭几度涂炭。

便在曹镆北仓一战,反败为胜的同一天,吴佩孚在西线,更获得决定性的大胜,皖军前敌总司令曲同丰,居然被他大发神威,生擒活捉。

当吴佩孚由固安赶回西线,在斜坡店虚晃一枪,再往南退,曲同丰便打电报回北京,请段祺瑞派飞机侦查直军情况,所得的情报是保定和直军前线之间,军运频繁,运的都是粮糈弹药。此一情报使曲同丰深信直方弹药不继,节节后退是实逼处此,不得而已,于是他放心大胆,挥师急进,紧紧追赶。

T字形战术,在民国九年(1920年)以前,东方战场尚属空前未有。吴佩孚兵力不及对方之多、之强、之大,而敢于悍然采用,使往后研究战史者为之惊异。其实,吴佩孚之所以出此战术,适足以显示他当时目无余子、气吞河岳之概,如段祺瑞、徐树铮、段芝贵、曲同丰者流,他根本就不曾看在眼里。

直皖之战开始时直军三路进兵,就是T字战术的头。三头并进,待中央一路突击不成,吴佩孚退大兴、固安,他亲赴西路指挥,即已命令第三混成旅确守固安不许后退一步,与此同时则西路退到涿县以南,东路急撤天津门户的北仓、李家嘴,等于T字两端抄后,中央挺出。七月十六日时机成熟,于是东西两路以风扫落叶,雷霆万钧之势,大举反攻,东路因为得了奉军声势之助,顺利成功,不需支援,所以中路第三混成旅乃得以全力驰赴西路,腹背夹击敌军,曲同丰之败、之降、之献刀,可说早在吴佩孚的妙算之中。东西两线退却,中路突出,暴露于三面包围之间,待东西两路发动反攻,即以中路分兵侧袭敌军腹背,借收夹击之效。这种打法,一个搞不好,中路可能遭到围而歼之的噩运,反让敌军易客为主。由中路分击自己的东西两路。除非兵力远胜敌方,或是生死关头,被迫铤而走险,连西欧兵家也不敢轻为之,壮哉!直皖战中的吴佩孚,诚然一身都是胆!

七月十六日,曲同丰连战连胜,踌躇满志,把吴佩孚直追到松林店。当时边防军第一、二两旅旅长为了争功,驱赶队伍尽快向前挺进,前线兵力越集越厚,进抵松林店前,吴佩孚预先埋伏下的地雷阵,首先发难,轰然巨响,震耳欲聋,皖军第一线的队伍被炸得断脰决腹,血肉横飞。自此,地雷不断地爆炸,腥风血雨,洒得跟踪而上的皖军满身血污,面目全非。正当他们回头要跑,吴佩孚、王承斌身先士卒,指挥刀在阳光下灿然生光,矫若银龙。这时候直军奋勇反攻,杀声震天,炮兵准确射击,弹弹开花,机枪步枪子弹密若飞蝗,直杀得皖军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转瞬之间第一师第一旅全军尽没,无一生还,旅长范尚品当场阵亡,第二旅也死伤大半,余众一哄而散,程旅长潜逃无踪。可怜才尝到了甜头的曲同丰,心摧胆裂,瞠目结舌之余,环顾左右,只剩下了恓恓惶惶,相顾茫然的少数参谋、副官与卫士,惟一的希望,便是第四路的刘询第十五师和第三路李进才师的一部,快些儿赶上来接应,否则的话,他将是非降即死。

然而,直军中路死守固安的萧耀南,又在吴佩孚发动反攻的同时,突围而出,直奔涿县。萧耀南方抵涿县外围,又有一支人马,身穿黄、白、蓝、绿各色便衣,为首的便是赤脚着草鞋,英气勃勃的河南督军赵倜。两人相见倍觉兴奋,当即合兵一处,向涿县城里的皖军第十六师、第十三师展开攻击,于是皖军不战而溃,争先恐后,攀附火车便往后退,列车首尾相衔,冲出车站。吴佩孚的炮兵推展神速,先在涿县车站外面列好阵势,火车一到,排炮齐轰,一时车翻人亡,悉数成了齑粉。

至此,吴佩孚派第六旅张福来为尖军,打冲锋,张福来把涿县一片凌乱的战场交给赵倜、萧耀南,自己奉吴二哥之命,兼程北进,二哥叫他在七月十七日中午十二点以前,把良乡以南的重要据点琉璃河拿下。

皖军第一师和第十五师两位师长,几乎是同时请降,西路主力,五六万大军兵败如山倒,转眼间摧枯拉朽,死、伤、降、溃,四大皆空!试看吴佩孚当日发往天津,打给曹锟的捷报,词简言赅,将大胜经过寥寥数语,说了个清楚明白:

现边军第一师师长曲同丰师长,因伤亡过多,有伤人道,派副官吴敬珉同天主教李司铎,前来请求停战。已派随办营务汇春芝接洽。十五师齐旅长忱安、张旅长拱宸,亦派执事官持函前来,谓该师原与直系一致,因在积威之下有不得已苦衷,愿以全师来归。职即函请齐亲来松林店,面定办法。现双方正面炮火已息,仍令前线严防。又接前方电话报告,陈文运全师已被我军右翼萧(耀南)、彭(春华)两旅击散。其曲同丰之一旅愿缴械投诚。第十五师完全归顺我军。第六旅明早可到琉璃河,职明日抵涿。

曲同丰字伟卿,湖北黄县人,日本士官学校毕业,投身北洋。辛亥革命时,他在云南当19镇协统,吴佩孚还是第三镇曹锟麾下的炮兵营长。曲同丰曾在云南大理投降革命军,旋又弃官北上,当保定军官学校校长,他是段祺瑞的入室弟子,宠信的程度和卒因小徐跋扈而反段的靳云鹏相伯仲。

曹三爷让吴佩孚派人把曲同丰押到保定,由他亲自接受献刀礼受降,当日,三爷大为得意,发表通告,晓谕前线各军:

为通告事:昨段军曲同丰等现已解到保定,见面时,曲等将军刀自行除下,双手捧向锟云:“鄙人等今愿在贵使麾下投降”,并宣誓云:彼等俘虏期间,对于本军之宗旨,决不有所违背之举动,由锟将刀双手接受,并云:本使兹承受执事之投降,阁下等勇敢可钦,仍将军刀给还佩戴,并得享受军事惯例待遇俘虏之自由,除少数畏怯军人,及其污辱军人资格者外,其余均得按本军优待云云…… zqyh3hNRsRGIYpWkHeWc7HYcmHYJi0DsovrM3zBle1OnU30EFgoTEJCQPkk0ddB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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