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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佩孚全传8

赵恒惕往攻张怀芝那二十个营的时候,侦探来报:

张督军又上汉口养病去啦,他那个队伍乱哄哄的,指挥不统一,官兵又缺乏斗志,可是他们每占一处地方,奸淫掳掠,胡作非为,老百姓把他们恨入骨髓。赵恒惕的部下虽然枪械缺乏,粮饷不继,人家倒是为了解救家乡的困厄,人人有拼命的决心。老百姓更趁此机会,组织了什么“吆喝队”,上阵的时候不但呐喊助威,尤其捞起锄头镰刀,就跟北洋军肉搏,宁死不退。所以,照这样的情形看起来,攸县、醴陵一带,只怕是很危险。”

吴佩孚听了心烦,眉头一皱。

“二哥,”第三师早已在衡阳集中,第六旅旅长张福来恰好在他身畔,忍不住,插嘴进来说:“我们这一路没怎么打仗,一下子就到了衡阳。孤军深入,兵家大忌,后头第七师的队伍只顾杀人放火,决靠不住。张督军在东路的这二十个营,倒还能跟我们成个犄角之势,彼此都有呼应,他们如今面临大敌,情势很急,咱们是否应该派队伍去支援一下?”

“是应该呀,”吴佩孚深沉地一笑,“子衡,你带一个团去如何?”

“是。”

“子衡,你来,”吴佩孚又跟他招招手,带他到墙上挂的军用地图跟前,室中各人睹状。逐一退出。于是吴佩孚伸手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说:“出茶山坳走铁丝塘上草市,在这儿有一座山。你带一团弟兄,便打山脚直登山巅。”

“直登山巅?”张福来困惑地问。

“嗯,”吴佩孚点点头,又道:“要是还弄不清楚,我便再画张行军路线图给你。”

测绘,是吴佩孚的本行,通常,他派队伍出去打仗,多一半早在下令出击之前,自己先就冒着危险视察好了战地形势。因此,他下达作战命令,对于行军路线,必有严格的规定,详尽的说明。倘若部下还不太明白,他宁可亲笔给他画张行军路线图。却是有一点,他规定好了的路线,不论遇见任何情况,断乎不容更改,否则的话,指挥官就要军法从事,就地枪决。

四月二十八日,他画好了行军路线图,交给张福来,他要张福来夤夜出发,沿途急行军,不许停歇,限翌日上午十时以前,占领那一座山巅。

“占领了以后又怎么样呢?”张福来继续请示。

“没什么,”吴佩孚轻松地一笑:“你们就在山顶上耽着,不论是谁打山下经过,你抱定一个主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到时候,我自会叫你们回来。”

张福来衔命而去,他集合了第六旅的一个团,开衡阳东门,一路人含枚、马铃摘,静悄悄地沿着大石板路,向东疾走。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钟,张福来骑匹大马,带着参谋副官卫士和前锋队伍,抵达了那座小山之下。有一位参谋顺着路走,朝山上打量,他发现有一条之字形的山路,盘旋而上,直达山巅。

“报告旅长,”他拨转马头,骤驰而来,一路直在欢声嚷叫:“这儿有路!这儿有路!”

张福来却将眉头一皱,两撇大胡子翘翘,他尽摇头,斩钉截铁地说:

“咱们不走那路!”

“不走那路?”

参谋、副官全部愕住,望望小山,矮树丛丛,荆棘遍地,整座山除了那条红土小路,一色青碧,没有一块承足之处。而且山坡相当地陡峭,大伙儿面面相觑。直在心里嘀咕:不走那路又是怎么个走法呢?

张福来,从胸装里取出吴佩孚手绘的行军路线图,摊开来给大伙儿看,众人聚拢来时,不由不暗暗叫苦,吴总司令草草地画了匹山,红铅笔朝上一直线,在山巅打了个箭头。大家都懂得,这是吴总司令吩咐他们直线上山,不许转弯。

当时便有人怨怼地发出议论:

“许是总司令不知道有这条路?”

“当然。否则的话,哪有放着大路不走,倒叫我们去攀藤附葛的道理!”

“旅长,咱们还是赶紧顺着那条路走吧,免得耽搁了时间。”众人以为这是毫无问题的事,莽撞些的副官卫士,已经在放辔而行了。然而突见张福来脸色一变,厉声大喝:

“慢着?你们是要我的脑袋瓜子搬家呀!”

大伙儿全吓呆了,怔怔地盯望着他。

“总司令军令如山,你们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胆?竟敢擅作主张,故意违抗?”张福来怒不可抑地叱道:“总司令说走直线,咱们就一步也不许斜出去!”

“直线没路……”还有一位参谋嗫嚅地说。

“我带头走!”张福来一言方毕,霍然下马,将他的座骑,交给卫士牵着。自己拔出指挥刀,使劲地劈砍拂面枝叶,他奋勇上前,直登山巅。旅长领头这么走了,谁敢不从?这一团一千多人,一个个地穿行于矮树蔓草之间。

脸上划了血痕,军衣都撕破了,张福来是个胖子,百十步草莽陡坡一爬,早已呼吸艰难,气喘如牛。明明有路放着不走,偏要叫人手脚并用地爬坡。整一团人,没一个不在呢喃有声,口出怨尤。

好不容易,都爬到了山巅,张福来命人竖起了第三师第六旅的军旗,一面相度地形,分配了防务。定下来时,官兵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是一身泥土,便是肉帛相见,体无完肤,正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简直啼笑皆非,莫名其妙!张福来骑在马上,用望远镜眺望,蓦地,他伸手一指,高声地喊:

“你们瞧!”

大伙儿往山下看时,一支队伍,正自山峰的侧面,包抄过来,用望远镜便看得明白,那是湘军的大队,而且很显然地,他们也是要来占领这座山峰。如果张福来他们改走那迂回曲折的山路,湘军准来得及直攀山巅。那么,这一团人可能受到湘军抢先居高临下,迎头痛击,或者就在险峻的山坡上展开激战。在山区作战,北洋军绝对打不过湘军,第三师曾在四川山峦地带吃过大亏,他们晓得自己在从事山地战时最最没有把握。

“总司令真是用兵如神!”

讲完这一则故事,再加上一句由衷的颂赞,如此这般,往后张福来在十来年里,也不知道重复过若干遍。他最爱拿这一个例子说明吴佩孚的战术神机莫测,计出万全,其实呢,明眼人一望可知,这是一次偶然的巧合。

湘军怀着拯救桑梓的急切心情,宁以弱势的兵力,在张怀芝、吴佩孚两支大军之间,孤注一掷,发动攻势。他们熟悉地形,乃出奇兵,希望能在这一座山峰上驻扎一支军队,对衡阳方面的吴佩孚加以戒备。如果吴佩孚出兵夹击,湘军便凭恃这一处要隘,扼住吴佩孚赴援张怀芝的去路。这一点倒是吴佩孚看得很准确,他命张福来抢先一步,占了山峰。

湘军开到山下,方始看见山巅已有吴佩孚的旗号,他们无法停留,转身便走。吴佩孚的第三师存心结交,不为己甚,并不利用他们的高屋建瓴之势,发炮轰击,或者是派队衔尾追杀。

满腹疑虑地向前挺进,湘军终于发现,吴佩孚对于他们进攻张怀芝,始终都在采取中立态度,扼守据点,袖手旁观,对“吊民伐罪,清其桑梓”的仁师置之不闻不问,视若无睹。于是他们全无后顾之忧地奋勇进攻攸县县城,张怀芝的队伍抢够了不义之财,个个都想开小差,无人恋战,被湘军一击而溃,四散逃窜。从此湘军乘胜直追,连下攸县、醴陵,然后往北反攻,直薄平江,力克株洲,将北洋第三、第七两师的联络,全部切断。

直到这个时候,吴佩孚才把扼守山峰的张福来和他带去的那一团,调回衡阳县城。张福来抵步以后立刻请见,他十分感慨,报告他二哥说:

“十几二十营训练得好好的队伍,没放几枪,就那么糊里糊涂地一哄而散,张怀芝他们太孬了,丢尽了北洋军的脸!”

“所以说,”吴佩孚借题发挥,施以训诲:“带兵的万万不可纵容部下放抢,不管什么队伍,军纪一败坏,抢劫得了手,弟兄便一心急着回老家,再也不肯拼命出力打什么仗了。”

张福来不觉凛然,忙道:

“二哥说的一点儿也不错。”

吴佩孚和悦地笑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

“二哥,”张福来突又压低声音,紧张地问:“听说株洲丢啦,咱们的后路都断了,您说咱们应该怎么办?”

吴佩孚却好整以暇,笑吟吟地所答非所问:

“子衡,这衡阳出过一位大英雄,真豪杰,你可曾听说过没有?”

“没……没有。”

伸手往桌上一指。吴佩孚又说:

“喏,就是画这幅梅花的彭玉麟。太平天国军兴,他跟曾国藩转战各省,迭克名城,做到兵部尚书,卒谥刚直,他是清室中兴名将之一。”

张福来凑过去一看,桌上正摊着一幅“梅花图”,他大为纳闷,脱口便问:

“二哥,您哪来搞这玩意的兴致呀?”

吴佩孚不答,似在沉思,久久,方说:

“子衡,你使人去打听一下,彭刚直公的墓在哪儿?明天早上,再叫人去备办一副像样的祭品,你我二人,便去彭公的墓前祭扫一番。”

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张福来不胜其烦躁,他大声地问:

“二哥,人家在跟你商议紧急军情,情况危险得很咧!您怎么尽说这些个闲事?”

“我说的都是正事,”吴佩孚脸色一正,站起来负手踱步,徐徐地说出一番道理:“冯大总统跟咱们大帅,还有愚兄在场,三个人在天津卫当面说明白了的:出兵征南,在大总统来说是老段要挟,事不得已。所以,咱们的仗,就打到衡阳为止。”

“啊,”张福来恍然地说:“怪不得咱们到了岳州,一歇就歇了那么久。”

“段总理一心用武,点兵南下,”吴佩孚声声苦笑地说道:“咱哥儿们打头阵,当先锋,入死出生,拼命厮杀。张敬尧那小子却跟在我们后头,所到之处,淫掠烧杀,不信,你看那岳州,你看那长沙。前次我亲自打的电报稿,请咱们大帅据实往上报,我还记得那上面明白地指出,‘岳州、长沙自罹兵劫,十室九空,焚掠残杀,搜劫靡遗,近城一带地方,人烟阒寂,现虽设法招集流亡,商民渐聚,而啼号之惨,实不忍闻’,我敢凭良心说,这里头句句实情,一字不假!”

惹起了张福来的胸中忿懑,他咬牙切齿地说:

“可不就是这样?别说二哥跟我,连弟兄们也都在不平得很咧。咱们性命相拼打了胜仗。得一处地方,就让第七师那般狼心狗肺的家伙们,抢它个精光!”

“所以。”吴佩孚惨淡地一笑说:“你总该可以明白了,咱们不能再引狼入室,为虎作伥。就说冯大总统没那句话,这种害天理,昧良心的仗,便把金山银海堆在咱们跟前,咱们也不能打。”

“二哥说得对极了!”张福来兴奋地大叫:“您这一字一句,全都说在我的心坎儿上。”

“那就好了,”吴佩孚踱近办公桌旁,又去观赏那幅梅花,一面细玩,一面吩咐:“咱们暂时不打仗了,咱们暂时就驻扎在衡阳。从今儿起,明里暗里,你不妨设法知会弟兄们,别让他们了然个中的内情,只要他们晓得本部的动止。”

“是。”张福来立正答应,移时又问:“不过,湘军占了株洲,眼见我们就要成为一支孤军。”

“我们老早就是孤军了,子衡!”这一句话,吴佩孚说得悲酸苍凉,同时也说得相当雄壮,顿了顿,他深沉地一笑,又委婉地说道:“咱们先别议论那些大道理,反正我不明讲,隐隐约约地,你也能够明白。大局还没有定规,咱们只有暂驻衡阳。要在衡阳驻扎,就必须得到当地百姓的支持,湖南人重义气,轻生死,热情慷慨,是值得结交的好朋友。彭刚直是衡阳的先贤、豪杰,我明天要去展拜他的墓。赵恒惕在我的大军之前扬长而过,一举击溃张怀芝的二十个营,我按兵不动,看他一战成功,这一份交情,就足可保障咱们在湖南境内的安全。”

张福来听了,眉飞色舞,得意洋洋,他兴奋地双手一拍,欢声地说:

“二哥,你可真是了不起,前五百年后五百年的事,统统都给你算准啦!”

“别胡扯!”吴佩孚连忙笑斥:“我要能知五百年阴阳,当年我卖卦,就不会连一日三餐都混不出来了。”

皖直两系的内争,冯、段之间的矛盾,以及吴佩孚长岳大捷,抱定决心衡阳歇马,凡此种种,在书中剖析清楚了,便昭然若揭。然而在民国八年三月以后那一段时期,却为任何局外人所无法得知的内幕。北洋第三师以全国第一劲旅,常胜大军,一路凌厉直前,势同破竹,大有雷霆万钧,风卷残叶之概。当时的南方护法军政府,湘粤桂联军一败涂地,风流云散,广东、广西已无可用之兵,湖南一地,也惟有在家守制的赵恒惕,轸念桑梓,奋力而起,集合一支孤军,打打游击,北盛南衰,形势已判。倘看吴佩孚的指挥刀,再向南向西一指,粤桂两省,事实上是无法对抗的。

因此之故,吴佩孚的大军进占衡阳,就等于是一柄利刃,插在军政府的胸口上。自民国六年六月八日,督军团称变,国会被解散,七月十二日,国父孙中山先生由沪赴粤,倡导护法,西南一隅,云合响应,赢粮景从。九月一日国会议员纷集广州,举行非常会议,选举孙中山先生为中华民国军政府海陆军大元帅,宣言戡定内乱,恢复约法。孙中山先生在九月十日宣告就职,他曾沉痛万分的布露天下:

……徒以身与共和生死相系,黄陂(被迫辞职的黎元洪)为同建国之人,于义犹一体也。生命伤而手足折,何痛如之!艰难之际,不敢以谦让自洁,即于六年九月十日就职。冀二三君子,同德协力,共赴大义。文(国父自称)虽衰老,犹当搴裳濡足,为士卒先,与天下共击废总统者!

然而,军政府肇建之初,西南各省,步调不一,军阀破坏,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援湘(傅良佐南下之役)、援闽(应第一军总司令陈炯明之力请),正在两面作战,又有广西督军陆荣廷,把两广视为他的私产,对于军政府多方阻挠,不断抵制。大元帅既无基本部队,又乏经济来源,群贤毕集的大元帅府,自部长以至事务员,一概月支20元。在这种情形之下,尽管国父孙中山努力奋斗,无少退沮,却是恪于形势,依然少有作为。

桂系军阀对于军政府的迫害,较诸北洋政府有过之而无不及,桂系广东督军莫荣新,在民国七年元月二日,抓了大元帅府的卫队连排长和卫兵数十名,竟然诬之以匪,径行枪决,气得大元帅下令海军炮轰广东督军署,以示膺惩。于是二月二十六日,海军总长,孙中山忠实信徒程璧光惨遭暗杀,三月中旬,北军大举南下,国会议员中旋即有人指责军政府在军事上既不能统一指挥,即西南联合会议亦乏法理根据,他们对北洋军南征心怀恐惧,于是找些借口托词,提议自此改组军政府。

待吴佩孚的北洋第三师由鄂入湘,占岳州,下长沙,湘粤桂联军总司令谭浩明兵败山倒,仓皇回桂,改组军政府的声浪越来越高。桂系把持的广东、广西两省不必说了,即连远在云南的唐继尧,竟也密电西南各省,主张护法各省亟应组织统一机关,遥戴黎元洪、冯国璋为正副总统,或者承认代理大总统冯国璋,另在南方组成“军务院”或“国务院”,“以便行使职权”。

唐继尧主张推岑春煊为国务总理,下设六部:以伍廷芳长外交,孙洪伊长内政,陆荣廷长陆军,林葆怿长海军,唐绍仪长财政,张耀曾或者是王宠惠长司法。政府地点暂设广州,将来俟局势发展,则相机进驻南京和武汉。

此一唐继尧建议最后一点:他认为大元帅孙中山先生应该去游历外国,敦睦邦交。唐继尧的国是意见尽在于此,明眼人一望而知,这是北军南下,吴佩孚进驻衡阳的另一收获,亦可谓为副作用。北洋声势浩大,使得西南各省军阀非常骇怕,他们一面向北洋政府暗送秋波,一面团结桂系、滇系和政学系,暂求自保,这是短浅见识者的一大悲剧。陆荣廷、岑春煊、唐继尧等人在强兵压境之下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以为只要大元帅一走,即可缓和北洋军阀的“征南攻势”。

五月四日,民国七年的五月四日,国会非常会议开会,出席议员八十余人,投票表决,赞成改组军政府者过半数,于是唐继尧的提案通过。大元帅命国会议员居正向议会递送辞职咨文,这是一篇文情并茂,极富史料价值的大块文章,对于军政府的建始和他个人退出的经过,有生动详尽而坦率诚挚地说明:

慨自国会非法解散,中更复辟之变,民国已无依法成立之政府。使冯(国璋)、段(祺瑞)两氏有悔祸之心,虽争个人权利,而能撤销非法解散国会之命令,俾国会继续开会,则与一言兴邦何异?夫谁得而议其后者。乃必思以北洋武力,征服全国,遂致衅启川湘,而全国之统一以破。

其时滇桂之师,皆由地方问题而起,而所谓宣告自主者,其态度尤属暧昧,似尚置根本大法于不问,泯泯棼棼,莫知底止。

文不忍正义之弗伸,碍于沪上与民国诸老创议宪法,海军将士亦有宣言,相率南来,粤省议会乃有请国会议员来粤开会之决议,由是发生国会非常议会于广州。于中华民国六年八月三十一日公布军政府组织大纲,文不才,被举为大元帅,虽自知弗能胜此重任,然国家多难,匹夫有责,文忝在手造民国之列,不能视大法之沦亡而不术,用是不避险艰,不辞劳瘁,以为护法讨逆倡,使吾国及友邦之人,成晓然于军政府之职志。至于成败利钝,匪所逆视,凡以存民国人民之正气于天壤间而已。

自是厥后,粤、桂、滇,黔、湘、川,莫不一致宣言护法。始以恢复非法解散之国会,为共和之目的,于是地方之争,一变而为国会之争。军政府无尺地之凭借,而此志已范围乎六省,而其他表同情而思附义者,尚复所在多有,均在酝酿发难之中,不得不谓护法之功矣!

顾吾国之大患,莫大于武人之争雄,南与北如一丘之貉,虽号称护法之旨,亦莫肯俯首法律及民意之下,故军政府虽成立,而被举之人多不就职,即对于非常会议犹莫肯明示其尊重之意,内既不能谋各省之统一,外何以得友邦之承认?文于斯时痦口晓音,以期各省之觉悟,盖已力竭声嘶,而莫由取信。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斯之谓矣!

然个人之去就其义小,国家之存亡其义大,文之所以忍辱负重以迄于今者,良以负责无人,非得已也。凡文之所以谋使各省尊重非常会议为护法之中心者,无所不至。今自岳(州)、长(沙)累败以来,各省始悟分则俱伤,合则两美,然后知有组织统一机关之必要,且知已有非常会议为护法中心之必要。及今图之,犹为未晚,而文之力固已尽于是矣。

计自提取盐税存款,以充国会正式会议经费,预定六月十二日为开会之期,文之效忠于国会,任务本已将尽,今者非常会议议决改组军政府,以应各省之要求,今而后庶可资群策群力,以充昭护法之大业,而告厥成功,岂非民国之幸!

文本匹夫,无拳无勇,所以用其全力以拥护国会非常会议者,其效果亦既如是,庶乎可告于国人。兹仍愿以匹夫有责之身,立于个人之位,以尽其扶助民国之天职。谨略述颠末,向国会非常会议辞大元帅之职,幸惟公鉴。

孙文支印

这封通电发布以后,军政府陆军部长张开儒,首先表示反对,他也发表通电,反对国父辞卸大元帅职务,并且严词切责逼迫国父下野的那一般井底之蛙。张开儒此一严正的表示,使桂系军阀极为嫉恨,莫荣新遂命人强迫解散陆军部各机构,他在韶关抓到了张开儒,把他囚禁于广东督署,陆军次长崔文藻膺命代理,莫荣新甚至悍然地将崔代部长予以捕杀。

在吴佩孚强兵压境之下,军政府不战自乱,遂行改组,徒令亲痛仇快。七月二十日,国会中的不肖议员,或与当地军阀勾结,或受虎而冠者威胁,召开“总裁选举会议”,选出孙中山、岑春煊、陆荣廷、唐继尧、唐绍仪、伍廷芳、林葆怿为军政府总裁。孙中山深知所谓“改组军政府”,实系西南各地军阀向北洋政府妥协议和的一种姿态,他不欲参加。二十一日,发布辞大元帅职临行通电,留书告别粤中父老兄弟。“发扬粤省之光荣,永为全国之仪型”,二十六日他和胡汉民等离开广州,特地绕了一趟汕头三河炯,因为蒋介石时任粤军司令部作战课主任,孙中山特往会晤,并且力劝陈炯明进攻福建,当时,蒋介石在江干迎迓,他眼见国父形容憔悴,不觉凄然流泪。

国父孙中山辞卸大元帅职后,于六月二十五日抵达上海,自此埋头著述,希望有以启发国人。

冯、曹、吴三人密约生效以后,吴佩孚公然实行缓兵之计,衡阳歇马,好整以暇,他甚且在衡阳作久居的打算,处处争取湖南人的好感,他到彭刚直的墓前拈香上花,亲临致祭,拜会衡阳的名流士绅,时贤彦耆,他和他们经常聚晤,时相唱和,他甚至于步彭玉麟的后尘,开始学习绘事,也画梅花。

吴佩孚在湖南造成这么一个局面,曹锟、冯国璋和段祺瑞、徐树铮之间的明争暗斗,接下来便连台好戏,一一登场。段祺瑞南下犒师,兴冲冲地回到北京以后,为了鼓舞士气,完成南征,他不敢不依曹锟的话,千方百计,大举外债,他要践履他的诺言:“设法筹备,源源接济,断乎不会中辍。”

段祺瑞径由徐树铮的媒介,跟亲日派首领交通部长曹汝霖和前司法总长章宗祥拉近乎,叫他们利用以前跟日本人因卖国得来的交情,向日商中华汇业银行先借到了大洋2000万,完全用之于对南军事,不过在借约上却写的是为“扩充西北电信,修复旧有电台”之用,议明利息八厘,抵押品呢?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名目,国家权益,人民财产,可押的全都押了,无可奈何,只好存心不良,把业已抵押给法国、丹麦的电信收入,再挪来作一次对日本的借款担保。

纸包不住火,法国、丹麦很快地得到了消息,一物两押,堂堂北洋政府居然背信,做这种耍无赖的事情,两国公使立刻照会北政府外交部,提出抗议。既有照会,外交部便不能不覆,于是强词夺理,外加上诓骗欺瞒,一齐写上了公文书,北洋政府外交部咨复法、丹二国:“电信收入尽多着呐,日本贷款五个月便还清,决不至于妨碍贵国的那笔账,尽请放心。”一桩公案,就此抵挡过去。

丢人现世,借钱借得这么吃力,但是曹三要饷,锐厉难挡,他人在汉口,一天几个电报,拼命地催。在北平国务院里,尤其派他的胞弟曹锐,每天一次晋见国务总理,实行坐讨。可怜段祺瑞连诈带骗,一共才弄了那么2000万元,索饷讨债的不止曹锟一个,他只好今儿拨一笔,明天补一点,谁知越是这么酌予接济,越使讨债的来得起劲,转眼间2000万又光了。段祺瑞左右为难,罗掘俱空,迫于无奈,只好责成曹汝霖再借外债,以八七扣实收,年息七厘,四次付完的苛刻条件,向日本政府又借到2000万大洋,名目是建筑由济南到顺德的顺济铁路,其实呢,则是陆陆续续,像榨甘蔗汁似的,又落入曹锟等人的荷包。

成天到晚忙着筹钱,段祺瑞像天天在过大年夜,4000万元都给挖光了,他一肚皮懊恼,一腔子焦躁,开始“电”发怨言,拉下脸来催促进兵。曹锟、张敬尧、张怀芝、吴佩孚,一个个地按兵不动,让他南下的“霸业”,成了个不死不活的局面。却是当他的电报抵达汉口,曹锟业已天从人愿,快乐逍遥,他花了四万大洋,终于把如花似玉的红姑娘花宝宝讨到了手。段总理亦已油尽灯枯,再也榨不出血,实至名归,他要履践“先战后和、打到衡阳”的诺言,准备跟老段破脸,以便与河间联络。好戏唱完,下台一鞠躬,回过身来又猛踢老段一脚:“前线粮绌,难以为继”,电催坐讨不得结果,俺曹三亲自回北平来也!

把吴佩孚留在衡阳,自己带了那几个混成旅,曹总司令不请自准,花车北上,这一招回马枪着实厉害,可把段祺瑞气了个死去活来。

一到北平,政争激烈,段祺瑞暴跳如雷,冯国璋装痴装呆。段祺瑞一见曹锟,火冒三千丈,开口便问:“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用兵五个月,花了上亿元,如今你那位常胜将军吴佩孚,只要再跨一步,就可以进入广东。广东一平,天下便定于一,‘南征大业’,圆满达成。怎么着,三哥你是存心在这紧要关头,扯我的后腿呀?”

曹锟听了,愁眉苦脸,紧蹙额头,他也声嘶力竭地呼吁:

“总理,饷呀!饷呀!皇帝不差饿兵!前线的弟兄连饭都没得吃,你叫他们怎么打仗?”

段祺瑞为之气结,一语不发,返身便走。

当夜,冯国璋的“大总统府”,肉林酒池,大开盛宴。冯国璋眼见段祺瑞的狼狈,心感曹仲珊的践约,不但报了昔日一箭之仇,而且拦腰一闷棍,把段祺瑞打得仆倒在地。他带笑旁观,看他怎么挣扎爬起来?于是,这夜他为曹锟洗尘,吃喝玩乐,快极生平。

曹锟违抗命令,擅自撤退,段祺瑞发了急,便预备动公事,请冯大总统严予查办。呈文稿还没拟好,“总统府”里来了密报,曹锟的新职:“川粤湘赣四省经略使”,业经冯大总统亲下条谕,明令发表。

段祺瑞怒火攻心,气昏了头,他高声喝令备车,国务总理要去跟冯大总统理论。

他气涌如山,赶去谒见冯国璋,见了面,立即声势汹汹地质问:曹锟百罪集于一身,为什么不闻查办,反而由大总统手谕升官?

既扯破脸,冯国璋便当“人”不让,理直气壮,他振振有词地说:

“你要征南,你要用兵,能打仗的兵在曹三手里,‘叛党’未靖的南方正是川湘赣粤。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叫曹三去经略四省,跟你一贯的主张,又有哪点抵触?”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于是,老段语塞,愤然退出。这一回,他没提:“不干啦!”

回到总理衙门,立召徐树铮紧急商议,对南用兵,功败垂成,目前已临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境。便在这时,徐树铮又献了一条釜底抽薪之计,那曹锟是个空子,他的队伍都在吴佩孚掌握之中,何不高官厚爵,竭力拉拢吴佩孚?吴佩孚一过来,冯、曹二人必定垮台。

因此,曹锟在五月三十日回北平,六月三日,段祺瑞便发表吴佩孚为孚威将军。

孚威将军虽然是个空头衔,但却很有作用,因为在官等上,将军与督军平行,都是特任。握有兵权的将军,便等于是候补督军了,这跟督军下台给个将军名号,意义迥不相同。

徐树铮为了贯彻他的穿心战术,特地跑了一趟衡阳,专诚拜访“吴孚威”。蓬莱秀才和萧县秀才在衡阳将军府里见了面,使吴佩孚大出意外,却也不能不虚与委蛇,第三师孤军远戍最前线,皖系大将张敬尧在长沙扼住了他的退路,吴二哥不敢跟皖系的灵魂、军师破脸。他招待徐树铮用过丰富的午餐,搬几张椅子,便坐在院子里大金鱼缸旁边密谈,恭聆徐树铮高唱其“武力统一”论。徐树铮强调北洋一家亲,段祺瑞和曹锟之间关系密切,他说南进政策功亏一篑未免太可惜了,并且强调他这次南下,已经带来奉军第二十七师师长孙烈臣等三人,就为部署奉军入湘,支援吴佩孚继续南进的事宜,带三分威胁,有七成激将意味,小徐单刀直入地发此一问:

“子玉,你是否有帮忙到底的决心,支持段芝老,完成武力统一中国?”

吴佩孚给他逼住了,无可奈何,只好含含混混地答一句:

“我是军人,军人当然要打仗。上面有什么命令,吴某但有‘服从’二字而已!”

徐树铮很高兴,在他的心目之中,吴佩孚是头脑单纯的军人,北洋系冲锋陷阵的打手,说一不二,痛快明白。他知道吴佩孚为人方正,律己最严,生平从不打诳,同时他更自信凭他万里南来,一席长谈,吴佩孚必定感恩知己,誓为前驱。因此,他当时便认定吴佩孚“已坠吾彀中”,他答应吴佩孚,由段内阁直接补助巨额军费,同时,心花怒放之际,诗兴大发,他即席作了一首“衡州谣”,把吴佩孚形容成解民倒悬,万家生佛的名将。而且还是“古今名将谁及兹!”其中有句云:“……吴公爱民如爱军。与爱赤子同殷憨……在军整暇不自逸,雍容雅度尤无匹。静坐好读易,天人忧患通消息,起居有常礼,战斗厮卒娴容止。笔千管,墨万锭,看公临池发逸兴。香一缕,酒盈卮,时复弹琴自吟诗!”

徐树铮踌躇满志,洋洋得意,六月初旬,从衡阳回到汉口,立刻密电段祺瑞,大事谐矣,奉军一部业已开抵湘东,吴佩孚今后将惟国务总理之命是从。小徐又一次合纵连横,扭转乾坤,使段祺瑞不得不大喜过望,舞之蹈之,他为对吴佩孚表示亲热和优礼,迅即直接通电,开内阁总理和区区一名师长径行联络的先例。

吴佩孚得了这份荣宠之至的电报,一声苦笑,束之高阁。因为,他正忙于对南外交,他托人邀约湖南督军谭延闽、湘军总司令赵恒惕的好朋友童锡梁,从长沙前来衡阳晤谈,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说:

“民国肇建八年了,如今竟闹得人人都在争夺地盘,位置私人,把当年革命的目的,全部忘掉。长此以往,必将亡国!有人说我是因为争不到地盘方始主张和平,其实呢,纵使政府发表了我当湖南督军,我也不会干。我认为我们军人现在惟有埋头整军,以准备将来抗御外侮,这才是正经事,再要南北对峙,惟有同归于尽。”

童锡梁听了,不觉为之动容,他连连颔首,于是,吴佩孚又继续往下说道:

“我跟赵炎午(恒惕)先生素无一面之雅,但是我很佩服他的为人,赵先生治军严而有威,作战坚毅勇敢。不是我放诞浮夸,倘若我在北而赵先生在南,我俩合力练兵,整军经武,将来左提右挈,同心御侮,国事还有可为!”

至此,吴佩孚坦然提出要求,请童锡梁居间介绍,他要跟当时正处于敌对地位的谭廷恺和赵恒惕,释嫌修好,交个朋友。

当时,谭延闽、赵恒惕率领一万湘军,枪支不过两千,局处郴县和零陵一带,士兵军衣褴褛,官长月饷数角,正在面临强敌,苦撑待变。因此,童锡梁请人送一封信过去,力保吴佩孚一心以大局为重,确有谋和的诚意。谭、赵接信,喜出望外,谭延恺立派吕蘧生为代表,赵恒惕更令他的族侄赵荪塘同行,一齐到衡阳去报聘。

吴佩孚对这两位代表,执礼甚恭,时在端午节前夕,他假将军府大张筵席,请了童锡梁和若干衡阳士绅作陪,杯觞交错,笑语殷殷,气氛无比轻松和谐。正饮宴间,副官匆匆入厅,送上一份急电。那是国务总理段祺瑞,第二次直接打给吴佩孚的电报,他催促吴佩孚即日进军,攻打两广,并且不惜在电文中明说:事成之后,将酬他以广东督军一席。

看完急电,吴佩孚头也不回地说:

“笔呢?”

副官双手递上一枝钢笔,吴佩孚援笔在手,不假思索,在电报上批了个“阅”字,交还副官,然后,从容自在地向举座嘉宾,举杯劝饮。

湘军代表到了衡阳,段总理催令进军的急电归了档,自此在吴佩孚军中,口耳相传,议论纷纭,众人获悉这两件事,俱表骇然,谁也猜不透总司令打的是什么算盘。端午节日,吴佩孚大请其客,邀约所部团长以上人员,到将军府参加聚餐,当全体官长一律到齐,他们赫然发现,首席上坐的客人,正是谭廷恺、赵恒惕派来的代表。这等于吴佩孚公开宣示,第三师和湘军单独媾和,已届完成阶段。

吴子玉不是曹仲珊,这直奉两系明争暗斗的第二回合,段祺瑞和徐树铮败得好惨。六月初,徐树铮以为自己说服了吴佩孚,张作霖拨给他的奉军六个旅,正在陆续南下,直抵湘东,他更在汉口成立奉军前敌总指挥部,以常胜将军吴佩孚为前锋,六旅奉军合后,张敬尧扩充到三四万人的第七师为总预备队,一鼓而下两广,武力统一中国,那还有问题吗?然而,首先是六月二十五日,吴佩孚跟谭延闽、赵恒惕成立停战协定,使穷兵黩武的段、徐,猛吃一记闷棍。皖系首脑正在焦头烂额,徬徨失措,霹雳一声,奉天督军张作霖也光了火,他顿足大骂:

“小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拨六个旅,原是为了奉军队伍进抵近畿。你凭哪门把我的队伍调到湖南,去打那个跟咱不相干的仗?”

光火之余,下道命令,推说边防紧急,召回孙烈臣、汲金纯、吴俊升三员师长,已经开到湘东的奉军,更是一声向后转,全部开回去。

皖段的处境,非常狼狈,段祺瑞此刻仅存的武器,只剩了徐树铮一手组成的新国会,亦即所谓的“安福国会”。旧国会是段祺瑞解散的,新国会则专为民国七年九月的总统改选而产生。徐树铮利用“包办政党”大大有名的安徽合肥人王揖唐,先成立安福俱乐部于北京安福胡同,然后从他代领的奉军军饷550万元中,挪用300万,派人分赴各省,以威胁利诱的手段,选出所谓的“安福议员”,组成“安福国会”。当安福俱乐部成立之日,即曾有人赠之以联曰:

安者危之基,

福兮祸所倚。

皖直之争,冯国璋由于吴佩孚的忠心耿耿,全力支持,终使段、徐临阵失机,赔了洋钱且折兵,“武力统一”,又成了南柯一梦。不听号令的吴佩孚,痛恨段祺瑞、徐树铮卖国,频频成立亲日借款,又与日本签订了“中日陆军共同防敌军事协定”。八月二十一日,他在衡阳发表了一通举国人士为之喝彩的通电,呼吁国内息争御侮,希望文官不贪污卖国,武将不争夺地盘,他自己则公开提出四大自律声明:今生今世不做督军,不住租界,不结交外国人,不举外债!

此一通电发表,不但揭开皖系军阀的虚伪面具,而且,使六月五日在广州成立的军政府政务院威胁全部解除,声势为之一壮。六月三十日,政务院主席岑春煊便打电报给吴佩孚,表示绝对赞成他促进和平的主张。

军事方面,变生肘腋,一败涂地,段祺瑞和徐树铮极不甘心,为了作最后的挣扎,并且对冯国璋施以报复,他们原想利用可以一手操纵的“安福国会”,选段祺瑞当总统,张作霖任副总统。但是张作霖临时“查”出了徐树铮代他领的奉军军费550万元,用在奉军的只有180余万元,当下不由大怒,下条子撤了他“奉军副司令”的差,同时扬言非跟小徐算账不可。这“意外”之举使段祺瑞大为震惊,他立命徐树铮前往谢罪,承认在短时期里归还挪用的巨款。

有此意外,段、张合作之局无法进行谈判,冯国璋则把握机会,制造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通电战。以前线将领吴佩孚当先锋,他自己上演大轴子好戏,民国七年八月,吴佩孚一再地通电主和,那洋洋洒洒,理直气壮的文章,传诵遐迩,无异揭发段、徐的罪状,其中名句,如:“戍防湘南,为期半载,罢战言和,南北一家,对外不能争主权,对内宁忍设防线”,家喻户晓,有口皆碑,骂得段、徐三尸暴跳,五内如焚,却拿他毫无办法。九月四日大选之期已近,冯国璋粉墨登场,通电全国,说明段主战而他主和的经过,将国民痛忌的战罪往段祺瑞身上一推,叫各议员拿点良心出来,公举一“德望兼备,足以复和平统一,以副约法精神之所在”者,担任中华民国第六任大总统。

吴佩孚专揭段祺瑞的疮疤,冯国璋则暴露他的狰狞面目。段祺瑞腹背受敌,自知难容国人的公论,于是,他宣称与冯国璋同时下野,改弦易辙,另行部署。他指示安福俱乐部,选举徐世昌为第六任大总统。

袁世凯的老朋友,老搭档,跟北洋直皖两系关系密切的徐东海(世昌),当年64岁了,息影津门,历时数年,民国七年九月四日,突然朵云天降,当选了大总统。他心中虽然异常振奋,但是军阀干政的恶例早已开了,黎元洪当年的进退维谷便是榜样,冯国璋有兵有钱,依旧被段祺瑞搅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他这个一无凭恃的大总统怎么当?确实大有问题。因此,起先他犹疑徘徊,自鸣谦让,迟迟地不肯入京,后来禁不住冯国璋、段祺瑞一再促驾,全国18行省除了广东岑春煊等,几乎一致表示拥护。于是,他亮出“息事宁人”“和平止战”的政见,十月十日上午十时,就了第六届大总统的职。

徐世昌上台,段祺瑞和冯国璋退居幕后,表面上看来,在国人恶战的心理下,直皖之争已告终止,实际则暗潮起伏,双方都在暗中积极部署。段祺瑞运用他的安福俱乐部,想以“太上政府”自居,他保留“参战督办”的名义,仍然大举外债,叫徐树铮编练“边防军”,冯国璋则竭力巩固长江各督军的权位,并且尽量拉拢徐世昌——徐世昌不愿做段祺瑞的傀儡,他跟皖系越来越疏远,与直系则一个劲儿拉近乎。

以破竹之势底定三湘的是吴佩孚,勒兵衡阳倡呼息争御侮的也是吴佩孚。吴佩孚挂“孚威将军”的头衔,带北洋第三师一支部队,但是他却由于有为有守,颂声载道,“言人所皆欲言”,“谏人所不敢谏”,处处以全国民意为先,遂而使他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国家有事,吴佩孚的一纸通电,其主张必定风行全国,其意见不能不受北政府重视。这在民国史上来说,确为一大奇迹。

譬如,徐世昌民国七年十月十日就职,吴佩孚旋即发表举行南北和议的主张,十月二十二日,广东军政府宣布休战,二十四日,徐世昌也下令尊重和平意见。十二月十八日,北京举行“全国和平联合会”,吴佩孚通电极力促成,于是,广东军政府政务总裁岑春煊,竟然直接打电报给“徐菊人先生”,建议双方派定全权代表,在上海租界举行和议,而徐大总统接电以后,也立即复电表示欣然同意。一时,全国各地都充满了光明希望,内战威胁,廓扫一空。

徐世昌先委派冯国璋的外甥,直系大将、江苏督军李纯为北方和议主持人,和议磋商从民国八年元月开始,一直进行到二月,方始在上海正式开会,但是才开了几次会议,又告中止。那是因为南北双方停战已久,和议已不太令人重视,而当时又有一个新的外交刺激传来国内,使怒潮澎湃般的民族觉醒运动,从此展开。

民国六年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我国原曾参加协约国方面,宣告对德奥开战。七年十一月大战结束,八年一月举行巴黎和会,我国派代表团前往参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作为战胜国的中国,竟由巴黎和会擅作主张,允许由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的种种权利,消息传来,举国大哗,吴佩孚这位山东老乡,益为愤慨,他顿即发出通电,痛斥巴黎和会的荒谬决议,并且明白揭露,此一国耻事件的来由,是段祺瑞和日本人所签订的卖国条件有以致之,所以,他主张取消段祺瑞承诺了的中日密约,有以正本清源、彻底解决。

接下来,五月四日,愤怒的北京学生,群起反对北政府的对日外交政策,游行示威,殴击签订卖国条约的曹汝霖、章宗祥和陆宗舆,风潮扩大,酿成罢工、罢课、罢市的全国性的运动。

朝野人士的目光转移到外交方面,南北和议渐行搁浅,但是吴佩孚却深感和议不成,终将影响抗御外侮的国防大计。六月二十五日,他又跟桂军总司令谭浩明、湘军谭延恺、赵恒惕等,以醍醐灌顶之势,再发通电,力陈外侮日亟,和议亟应早日订定。他的通电发出两日后,北京的各人民团体便派遣代表,求见徐世昌,呈递请愿书,提出三项要求:(一)山东问题不保留,中国决不签字于和约。(二)废除高徐、顺济两路草约。(三)立即恢复南北和会。这三项要求可谓无一不是吴佩孚的主张。徐世昌接见过了诸代表,退而语人:

“吴子玉一言一行,可以动天下之视听,天南地北,到处呼应,他的种种意见,我们倒是必须注意留心。”

由此可知,民国八年以后的吴佩孚,已经是四方瞩目,中外注视的人物,其个人声望与地位,远超过他的职务与兵权之上。所以,当民国八年九月十五日,徐世昌却不过段祺瑞、徐树铮的压力,改派安福系的幕后主持人政客王揖唐为南北议和总代表,吴佩孚便提出王揖唐的人格问题,发表通电,愤愤然地直斥王揖唐人格不能与西南护法之旨相容,严词反对。次日,湖南方面的谭延闽立起响应,发布通电和吴佩孚持同一主张,使北洋政府大为尴尬,进退两难,所谓的和议,再度因之搁浅。直皖两系衔恨之深,遂而到了水火不能相容,势必付之一战而决雌雄,有直无皖的地步。

“中央”与地方意见分歧,格格不入,其影响在渐渐地扩大,各省自治“独立”的论调甚嚣尘上,尤且自然而然地演成分崩离析,群雄竞起的分裂局面。民国八年七月,国学大师章太炎,首创联省自治之说,用意在于消弭内战,免致亡国灭种的惨剧演出,各省首长,未尝不晓得这是饮鸩止渴的办法,果若成功,将是民国成立后的一大悲剧。可是,北洋政府的所作所为,太令人失望了,但为北洋武力鞭长莫及的地方,谁愿意再奉北政府的正朔?于是,七月份湖南谭延闽首先主张湖南自治,并且迅即开始筹备,创制所谓的“省宪”。十一月,云南的唐继尧宣布自治继之。十二月,四川诸将领也公开宣称。四川自治独立,徐世昌政府,处于直皖两系的两大之间,无可用之兵,无可用之人,只好坐看西南半壁河山,又成立了三个独立的“小王国”。

民国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冯国璋病逝于北京,只活了六十二岁。直系首脑死了,而段、徐等皖系人物且莫欢喜,因为继冯而掌握直系的新首领是曹锟。曹三爷表面上忠厚随和,其实更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何况他有吴佩孚这一股坚强的力量作为后盾。还有如同一体的曹仲帅和吴玉帅。一南一北,遥相呼应,要比冯国璋在世的时候,越加灵活。曹的意见,吴决无异议,吴的主张,曹惟有绝对赞成。这两个人虽然相隔数千里,却竟似合而为一,使皖系所受的压力,变本加厉,越来越加沉重。直皖大战的不旋踵而爆发,冯死,反而成为主要的因素。

还有一层,段祺端枉为“北洋三杰”之一,他竟猜不透徐世昌的心理。他只知道徐世昌自己便是天津人,当他担任东三省总督,第三镇驻防东北,曹锟、吴佩孚都是他的部属,因此自然而然的和直系比较接近,殊不知徐世昌和袁世凯沆瀣一气,他也希望中华民国在他的权力之下统一,只是这个统一工作必须由团结一致的北洋系加以完成。简言之,徐世昌倒是一个“大北洋主义者”,他的惟一心愿为北洋团结,直皖两系消除畛域之见,集合在他的大旗之下。

因此,他痛恨在冯、曹、吴和段、徐之间的兴风作浪、挑拨离间者。他认为这些野心分子一除,直皖两系必将分而复合,解除敌对状态。在徐世昌心目中的祸水有二:其一是袁世凯以前的特务头子,当过陕西督军的炳威将军陆建章。他本来是安徽人,属于皖系,但是他痛恨段系人物袒护陈树藩,夺了他的陕西督军职,并且唆使乱兵,搜劫行李,辱及妻女,故当皖直分裂,他便反过来为直冯效力。他最大的功劳是沟通说合苏(李纯)、赣(陈光远)、鄂(王占元)三督联盟,使直系组织灿然大备。

徐世昌斥为祸水的第二人,便是段祺瑞的“灵魂”、“智囊”徐树铮。徐树铮好大喜功,专擅把持,其咄咄逼人之势,令黎元洪、冯国璋、徐世昌三位总统,及其以次所有的国务总理、各部总长、各省督军、总司令都觉得受不了,咸认为年来党派之纷扰,南北之乖戾、外债之丛脞、强邻之压迫,都是徐树铮为之厉阶。这其间当然也有小徐代老段受过的地方,但是众口一词,怨谤丛集于一身,遂使徐世昌不得不把他视为北洋团结的障碍,必须除之而后快。民国七年六月十四日,陆建章到天津活动,奉军响应和议,徐树铮邀他“来寓候谈军情”,竟然拔枪将他杀了,这人权焰薰天,蔑视法律,比专制时代尤有过之。徐世昌当时并不在位,不过他侧目而视,心中早已认定,小徐不除,北洋团结必无希望。

大总统心情如此,形诸于直皖之战前夕的两系电战,直系口口声声,攻讦徐树铮卖国借债,任意妄为,称之为悍夫骄将,误国殃民,可说一字一句,实获徐大总统之心。而段祺瑞则一路护短,再三左袒,由于小徐一人,丧失了徐大总统的信赖,全国民心的趋从,尤其加深了各省份的离心离德,因此,直皖之战未起之前,有心人即知胜负已定。

但是民国九年之初,吴佩孚的处境却非常危险,他孤军远戍南岳衡阳,面临皖系健将、湖南督军张敬尧的沉重压迫,侧面有湘军整军经武,徐图恢复,正面是北洋政府的死敌广州军政府,说他是四面楚歌,确不为过。尤其是张敬尧在长沙横征横敛,第七师的部队公然奸淫掳掠,杀人越货,搞得湖南暗无天日,民怨鼎沸。湖南人私底下讥称张敬尧为“运输司令”、“张毒”(督)、“毒菌”(督军),可是张敬尧却一概不闻不问,只顾埋头扩充武力。他的弟弟张敬汤助桀为虐,自号“小诸葛”,帮他把第七师扩充为四万人。张敬尧又派他的义子张继忠任第五团长,人称“少帅”,亲到山东招收散兵股匪,把他们带到湖南来明火执仗,杀人放火。此外,他更迎来倪嗣冲的安武军、张宗昌的鲁军和北洋军范国璋、李奎元两师各一部,又有三四万人之众,拥有十万雄兵的张敬尧,对于仅有一师三旅的吴佩孚,在直皖两系破裂在即、翻脸的前夕,当然是莫大的威胁。

更令人担心的是,由于张敬尧、吴佩孚一邪一正,积积不能相容,两位大帅之间的关系,搞得非常之坏。民国八年五月,全国各地风起云涌的爱国运动,传播到了长沙,湖南省垣学生,竟起罢课游行,高呼“取消二十一条”、“争回青岛主权”的响亮口号。张敬尧为了讨好主子,竭力压制,他采取了逮捕、戕害以至解散学校的残酷手段。长沙学生悲愤莫名,呼救无门,于是推选了一批代表,计有男生三百余人,女生五十余人,成群结队,在五月九日那天到了衡阳,去向湘民敬爱的吴大帅申诉。当日,吴佩孚不但亲自接见,而且降阶相迎,对这些热血青年亲切和蔼,殷勤诚恳,他听完学生代表和泪以俱的倾吐,顿即心直口快地说:

“张督军这个做法是很不对的。民主国家,任何人都有权对于国是发表意见,青年爱国,尤其值得嘉许、赞助,怎可以严厉压制,肆意摧残?请各位放心,我立刻便打电报到长沙,力促张督军恢复各级学校,释放被捕学生,禁止压制行为,我相信我的电报一去,必定可生效力。不过,各位远道而来,我吴某很想略尽地主之谊,请各位在衡阳小住三天,参观游览。”

于是,学生们欢声雷动,被吴佩孚真诚的态度曲意抚慰,感激至于泪下。吴佩孚派些年轻的官佐,专门陪伴这批学生,到处参观游玩。三天后,他还招待全体学生参加会餐,为他们饯行。席间,酒酣耳热之际,吴佩孚更戏剧性地出示张敬尧的覆电:“拜纳嘉言,一切照办。”直到这时,学生代表方始恍然大悟,吴佩孚留他们在衡阳玩三天,实际上是为顾虑他们的安全,必得张敬尧允予遵办的电报到了。他才放心让学生们回长沙,这一份情意极其可贵。当场又有不少人为之感动落泪。自此以后,吴佩孚爱护青年之事当然是不胫而走,传诵遐迩,使他得了更好的口碑。

便在那一年的秋天,张敬尧四十初度,他的部下大事铺张,准备为他做寿,居然成立了筹备处,打算在长沙各界,大打一次抽丰。吴佩孚得到消息,大不以为然,他拍一次电报给张敬尧,他说:

“届期当亲率全军,晋省庆贺。”

一句话吓得张敬尧惊惶失措,立即下条子,停止筹备,不做寿了。这件事在表面上看,他固然是从善如流,听从了吴佩孚的忠告,暗底下当然难免把吴佩孚恨入骨髓。张吴失欢,越演越烈,吴佩孚不能不视张敬尧为他的心腹大患。

另一方面,远在天津直隶督军衙门里的曹锟,形势也很危急。华北本是直系军队的天下,自徐树铮积极备战,以设立“西北边防”名义,一面大举外债,一面掌握西北财权,大练其边防军,段、徐声势,急剧增长。再加上当年被冯国璋带到北平的第十五师刘询部,本来是冯国璋的亲信部队,冯死曹锟应可直接指挥,但是刘询禁不住段、徐接济粮饷弹药的诱惑,一声倒戈,投向皖系怀抱。有此剧变,曹锟的主力都被吴佩孚带走了,他只身在津,只剩了几旅杂牌省军,面临皖军的巨大阴影,怎不叫他战颤觳觫,密电子玉老弟从速撤军北上。

民国九年一月,吴佩孚上电北洋政府,“久戍疲劳,请求撤防北归”,电文中有警句:“阋墙煮豆,何敢言功?……既经罢战和议,南北即属一家,并非寇仇外患,何须重兵戍守?”当时,国务总理是靳云鹏,在保定陆军速成学堂教过吴佩孚,又是山东老乡,对吴素极赏识,他同情曹、吴的境遇,但是碍于本身立场(因为他是段祺瑞的亲信、学生之一,和徐树铮、吴光新、傅良佐素称段之四大金刚),他怎么能跟他老师为难作对,放这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回北方来?于是,他惟有将吴佩孚的电报留中不发,归了档案。

从元月到三月,又到五月,吴佩孚请求撤防回师的电报,如雪片般飞向北京,电文一次比一次更精彩、更激烈,也更迫切,可是,他敌不过皖系把持的内阁的“相应不理”。三月问,吴佩孚光了火,发表一个传诵中外的通电,公然对皖系把持之局,提出声讨,他痛切陈词:

比年政府措施,莫不违反民意!全国痛绝者保障之,全国景慕者排挤之。顺我者存,逆我者亡?举满清所不敢为,项城(袁世凯)所不肯为者而政府悍然为之!亦思武力权威较满清、项城如何?

电文发表,举国称颂,中外轰动,吴佩孚的言论,诉出了全国国民的心声,他的作为,符合全体同胞的深心大愿:撤防、议和,推翻祸国殃民的军阀擅政,打倒卖国求荣、穷兵黩武的野心分子。吴佩孚撤兵回防的请求一再碰壁,可是他个人的声望却在急剧增长,国人竟尊称这一位北洋大将为——革命将军,民国救星!

北洋政府受到中外舆论的指责,迫不得已,绕个弯儿电复曹锟:“吴师不准撤防!”——曹三爷将原电转给吴佩孚,密电中附有一句话:“子玉,你瞧着办!”

于是,吴佩孚抖擞精神,痛下决心,开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北洋政府不许俺撤,俺自个儿撤给你看!当时他所面临的,有三大困难:

一、惟恐大军一撤,南方的军政府或湘军方面紧蹑其后,而退兵遇击,必定凶多吉少。

二、更怕皖系健将张敬尧三四倍于他的兵力,扼住北上咽喉,乘他北来自投罗网,一举加以围歼,彻底消灭直系的基本武力,则皖系从此可以独霸华夏,高枕无忧。

三、吴佩孚的部队,誓死不肯扰民,而他们一师三旅,又确确实实筹不出这一笔巨额的开拔费。

那年吴佩孚47岁,鼎盛春秋,正值勋业令名,一生巅峰状态的起点,他处理中外瞩目的撤防壮举,兼顾四面,威镇八方。而且无分对内对外,一概有条不紊,得心应手,非特一身都是胆,尤其政治外交,经济军事,一例表演出色,令人击节激赏,叹为观止。

三月中旬,他亲率三名独立旅长,王承斌、阎相文和萧耀南,堂而皇之,跟广东军政府七总裁代表兼湘军总司令谭延闽的代表钟才宏,外加滇军唐继尧代表韩凤楼、桂军陆荣廷代表朱兆熊,签订撤兵协定。一举解除撤防时期的后顾之忧,兼带解决了恼人的财政问题,由广东军政府代筹了开拔费60万元毫洋。

利用撤兵协定,吴佩孚敢捋虎须,他向兵力超过自己数倍,以逸待劳,扼守要冲的张敬尧,径行挑战。他打电报给张敬尧,请他派兵接防湘南。张敬尧骇怕吴佩孚联合粤、桂、湘军齐来攻打,吓得赶紧向北洋政府告急,对于吴佩孚,只好装聋作哑,不理不睬。

于是吴佩孚更进一步,侦窥试探,他派队护送七百多名军眷,大摇大摆地过长沙北上,他要看看张敬尧有没有胆量截拦。其结果是张敬尧病猫遇见虎,装着不曾看见,军眷顺利通过。吴佩孚测知张敬尧色厉内荏,必定不会为难,于是决定北撤,开始调兵遣将。

所定的方略是远交近攻。湖北督军王占元,号子春,他和吴佩孚(子玉)、卢子嘉(永祥)、张怀芝(子志)、周自齐(子虞,民国十一年直奉战后被吴佩孚抬出来代过国务总理),号称山东五子,关系密切,友谊弥笃,又复同是直系要角。因此,吴佩孚预先派人通知消息,当他大车过鄂时,希望王占元有所接应。另一方面,他派参谋王伯相北上保定,整理第三师旧有的营房。曹三哥那边,也拍密电给他,请他在河南方面有所部署,因为一过湖北、河南,便入河北省境。曹锟那时兼任直隶督军,他的弟弟曹锷,早在民国八年七月十二日,经北政府任命为直隶省长,所以,最低限度在名义上,直隶应该是曹、吴的势力范围圈。

凡此。都是在三月间,密锣紧鼓的暗中进行,可是,到了三月底,由于皖段的紧急措施,分途防堵,吴佩孚撤防北上,因而处处受厄,坏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头一桩,段祺瑞为了竭力拦阻吴佩孚,特派他的四大金刚之一,他的姻侄之亲,日本士官三期毕业。正当“援川总司令”的吴光新,移师河南,意图驱逐河南督军赵倜,取而代之。一方面截断曹锟和长江三督以及主力部队吴佩孚的联络,一方面挡住吴佩孚的去路。接着,王伯相又从保定拍来了急电,报告吴佩孚,第三师在保定的营房,全被徐树铮的边防军占了,弦外之音,当然是暗示吴佩孚边防军亦已出动,鹊巢鸠占,反客为主。

顺利进行之中,经此波折,意味着吴佩孚如欲北归,他那三师一旅的队伍,至少要经过张敬尧、吴光新、徐树铮,皖系三路大军的拦击。迢遥万里,沿途鏖战,而且每一支兵力都远远胜过自己,吴佩孚是人而不是神,他怎能以寡击众,过百关而斩千将?看起来,撤防北上,又成了好梦一场。

但是,吴佩孚天生是刚直汉子、血性男儿,他宁可死,而决不服输。撤防签了协定,中外舆论一致赞扬,举国上下都在眼睁睁地等待他完成壮举,给国家民族带来和平图存,共御外侮的契机,纵使他将溅鲜血于五尺,他也断乎不愿失大信于天下。所以,他密电曹锟,妥为策划,急谋补救,同时,更分电各方,仗义执言,阻止皖系的对内侵略,共为束手待缚的赵倜声援。

吴佩孚献给曹锟的是一条连横之计,直接利用北京城里的种种矛盾。首先,徐世昌当选总统以后,段祺瑞挟安福国会和旧有新建的皖系武力以自重,骄纵恣狂,作威自福,俨然以太上总统自居。可怜徐世昌这位北洋领袖袁世凯的心腹旧侣,竟落得跟曾经被囚瀛台的黎元洪一样,凡事都要到段祺瑞住的府学胡同请示,闹得徐世昌苦不堪言,愤懑越积越深。再加上徐树铮犹在把持朝政,弁髦法令,使徐世昌认清楚了一项事实,那便是段、徐迹不可分,如欲清除徐树铮,须连段祺瑞一道解决了才行。

段祺瑞不把徐世昌看在眼里,吴佩孚却因为驻防过东北,了然徐世昌背后有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奉天督军二十八师师长张作霖,曾经是徐的部下,经他一手提拔。当时张作霖以一师长的名义,拥兵五师二十三混成旅和三个骑兵旅,共达十四五万人,军械方面有飞机、大炮、炸弹与毒气,装备之佳允称全国第一。这一支大军以高屋建瓴之势,虎视平津华北平原,皖系绝不是他的敌手,而张作霖尚然诺、重义气,一向服从老长官,徐世昌只要下点工夫,便可以将他拉到直系这边。

此外还有一大矛盾足可利用,国务总理靳云鹏是吴佩孚的同乡、老师,当年吴佩孚在保定学测量,靳任教官,便曾慧眼识英雄,一向对他器重,往后若干年里,师生间信使往还,联络不断,情谊十分深厚。靳云鹏虽说是皖系的大将,但是他为人富于正义感,当徐树铮独揽大权,不可一世,段祺瑞对他言听计从,甘为播弄,靳云鹏便得以国务总理之尊,处处仰小徐的鼻息,年深月久,越来越感难受。于是他也党同伐异,自立派系,和小徐成了老段麾下水火不能相容的对峙之局。

吴佩孚请曹锟秘密往见徐世昌,将民国六年津门一见时,徐世昌勉励他弥补直皖裂痕,促进北洋团结的训示,旧话重提,言下以皖段一味包庇小徐,闹到今日这种地步,不胜感慨欷欺。曹锟的慷慨陈词,一字一句,语语打动徐世昌的心弦,当他也回首前尘,惟有长叹息,曹锟便相机提出密议:联奉、联靳、再让吴佩孚撤防北上,跟段、徐决一雌雄,将皖系连根铲除。

靳云鹏方面,由吴佩孚单刀直入,秘密相约内外合力,共同倒段。在此以前,靳云鹏对于南北和议,甚为热心,但当他才唱出南北统一的高调,徐树铮便大起戒心,立派他的心腹智囊王揖唐为北政府总代表,任命公布,全国哗然。王揖唐则笑骂由他,好差使我自为之,奉了小徐密令,全力阻挠和议谈判。这一着,使靳云鹏无地自容,极为尴尬,无可奈何中,他联络他的另一名学生,江苏督军李纯,缩小范围,跟南方来个局部统一,谁料小徐马上就唆使安福系人群起反对,把靳云鹏攻击得体无完肤。至此,靳徐交恶,已臻极点,靳云鹏忍无可忍,而吴佩孚的这封密函,就跟曹锟向徐世昌进言一样,来得正是时候,靳云鹏盛怒之余,答应吴佩孚,组织联合阵线,既倒徐,也倒段!

联徐联靳告成,局势又是一变。徐世昌、靳云鹏暗中筹划,曹锟和吴佩孚便披挂上阵。先是曹锟在民国九年四月九日,以追悼历年阵亡将士为名,在保定召集各省代表,组织八省联盟。同时以吴佩孚充任电战先锋,抨击段祺瑞使吴光新往夺赵倜的河南地盘,“全国之大,能否尽为一系所盘踞?疆吏之多,能否尽为一党所居奇?兆民之象,能否尽为一人所鞭笞?”义正词严,掷地有声,吴佩孚既始发难,八省督军纷起响应。北政府的徐总统、靳总理,正好借此口实,拒不发表吴光新的河南督军任命。

军事方面,另有部署,被徐树铮枪毙了的陆建章,他有个外甥冯玉祥,在北洋军中当第十六混成旅旅长,时正率部驻扎湘西常德,他和吴佩孚曾经几度并肩作战,由于惺惺相惜,常有信使往还,这也是吴佩孚套个交情,预先布置的一着闲棋。当援川总司令吴光新正要大江东下,过荆沙汉口,转赴河南。这一着闲棋便发生了莫大的作用,由曹锟下一道命令,吴佩孚加一封私信,冯玉祥立刻全旅出动,越过湘鄂边境,将部队在宜昌、沙市一带暗暗埋伏,当吴光新兵船开到,伏兵一拥而出,隔江大战,吴光新的大队一战而溃,吴光新本人仅以身免,他部下只有一个赵云龙,辗转逃到了河南南阳。段、徐企图力阻吴佩孚北上,兼以兼并河南的一支大军,便这么风流云散,烟消灰灭。

直系自八省联盟成立后,声势益见浩大,四川来援的吴光新败得这么惨,张敬尧心惊胆战,日夜不安。又听说吴佩孚也在下令官兵不得请假,同时价购船只,派人设立兵站,眼看他撤防北上即将成为事实,张敬尧更是焦头烂额,走投无路,急切无奈中,竟然让他想出了一条笨计:他命人寻来第三师的老旅长,跟吴佩孚闹别扭而离开队伍的张学颜,派他秘密南下,勾结他的旧部。这张学颜跟吴佩孚虽然意见不合,却是共事已久,他心知吴佩孚带的队伍岂是随便拉得动的,奉命以后,上湘南打了一转,就此影踪杳然。 sSfCNKKVokOsn8LBiCujBiSongxjymOAeSDMUZ4gJ5dnIbP46P6dpD0OqWzOg+w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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