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与我时常会到基尔格鲁老人家里去收听广播。我们总会在吃完晚餐之后,直到天黑的这段时间,站在基尔格鲁老人的大厅窗户外边听广播。我们听得见是由于基尔格鲁老人的爱人的耳朵聋,他总是将广播的音量尽量调大,由此我觉得,彼得与我还有基尔格鲁老人的爱人都能够听得很明白,纵使我们是站在外边,同时窗户也是紧闭着的。
有天夜晚我说:“什么?日本人?何为珍珠港?”
彼得回答:“嘘。”
然后我们俩就立在那儿,气温真低,听着广播里人们的对话,虽然我怎么样也听不太懂他究竟讲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人们就讲现在差不多谈完了,彼得与我就走上回家的路,彼得告诉我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他快要二十岁了,去年六月已经把联合中学的课程修完了,明白很多事情:日本人在珍珠港投了一颗炸弹,然而珍珠港在水的那一方。
“哪一方水那儿?位于奥克斯福德的政府水库那一方吗?”
“不是,”彼得说,“在海洋那儿。太平洋。”
我们走到家里。父母早早就睡了,彼得与我爬上床躺了下来,我依然搞不清楚那水位于何处,彼得重新说了一次——太平洋。
“你怎么回事?”彼得说,“快九岁的人了。九月到现在一直在上课,难道你都没学会些什么吗?”
“我觉得我们尚未教到太平洋的那一课啦。”
那时我们仍旧在种巢菜,原本应该于十一月十五日之前种完的,但是由于父亲又迟了。仿佛彼得与我认识他之后,他都一直耽误事情。我们还有柴火需要收回来,但是每天夜里我都会跟着彼得去基尔格鲁老人家,在寒冷夜色中站在他的大厅窗户外边收听广播;之后我们回到家爬上床平躺着,彼得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也就是说,他跟我说一下子,之后他就不会跟我说话了。似乎他是很想再讲。他让我闭嘴,说他想人睡了,但他压根不想睡觉。
就那样,他平躺着,相比他真的人睡看起来更傻,并且有个东西,我能觉察这东西从他身子里冒出来的,以至于他好像在生我的气,但是我懂得他想的并非是我,可又觉得他似乎在为何事伤神,但是并非那个样子,因为他一直都没有什么需要伤神的事情。
他一直都不像父亲那样耽搁事情,更不用讲有什么事情来不及做。他从联合中学毕业之后,父亲给他十英亩(注:1英亩=4046.86平方米。)土地,彼得与我一致认为父亲少了差不多有十英亩土地,会很开心——少了一部分自己需要劳心的事情。当时彼得在十英亩土地上种满了巢菜,重新翻了一次土,平整好筹备人冬。我俩每日依然会到基尔格鲁老人家中去听他的广播,如今他们到了菲律宾,可是麦克·阿瑟将军在阻拦着他们。之后我们就回到家里,平躺在床上,彼得不愿意告诉我一些事,也不想讲话。就那样一句话都不讲地躺在床上,沉默得如同一个躲藏的士兵,我动了动他,他的身体和脚好僵硬,丝毫未动,像铁块儿一样,没过多久我就睡着了。
之后的某一天——在这之前,除了我俩在树林里砍木头的时候,呵斥我没将木头劈充足之外,他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讲——他说:“我必须去。”
“去哪儿?”我问道。
“去打那场仗。”彼得说。
“在我们砍足木头之前?”
“砍柴,见鬼去吧。”彼得说。
“可以的。”我说,“那咱们何时前往?”
但他没有听我讲话。他卧倒在那儿,如同铁块冷冰冰、硬邦邦地卧倒在暗处。“我必须走。”他说,“我绝对不可能忍下去,那些人如此对付美利坚合众国。”
“是的,还管什么砍柴不砍柴,我觉得咱俩必须走。”这一次他听到了。他仍旧沉默无言地卧倒,但这是不一样的沉默。
“你去?”他反问,“你要去战斗?”
“你打大块头,由我来打小块头。”我回答。
但是他跟我说我不可以去。起初我觉得他根本不希望我跟随在他的背后,就好比他追求塔尔家姑娘的时候不希望我也跟着一块儿。但他告知由于我太小军队规定不能接纳我。现在我懂得他是当真有这类计划,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无法去成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之前我向来都不确定他将独行离去,如今我知道他将离开,并且他不管怎样都不肯同意我跟他走的。
“我能够为你们各位砍柴接水的,再怎么说,你们总是要使用柴火、使用水的吧。”
他回过头将手放在我胸脯上,因为这时我的姿势是直挺挺地僵硬地面朝天平躺。
“别这样,”他回答,“你必须留在这儿协助父亲做事。”
“协助他做什么呢?”我说,“他一直都追赶不上来,他也不怕再落后一些。我和你打日本人时,他自然可以照顾这小小的一片农场,我也必须走。如果你必须走的话,那我当然也必须走。”
“不可以。”他说,“不要再讲了,不要出声。”他把这当回事儿的,我明白他是认真的。我确信那是从他口中讲出来的,我不再乱喊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可以走了。”我说。
“没错,”彼得回答,“你当然不可以前往那儿。第一,你年纪尚轻;第二……”
“知道了,”我说,“那你别再讲了,让我好好人睡。”
之后他沉默了,继续躺着。我卧着,似乎是睡着了,过了一会儿,他就睡着了。我很清楚由于他很想去作战,才这样担忧得没法好好睡觉,如今他下定决心要离开,他就不必担心了。
第二天清晨他对父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流了眼泪。
“别走!”她流着眼泪说,“你别去。我愿意代你去,如果能够这样的话。我才不去保卫祖国。那个日本人可以带走,守着它,只求不要来招惹我,以及我的家庭,还有我的小孩。可我的小弟马什参加另外一场战役。他未满十九岁,但是他必须去作战,我母亲和我如今同样不解。可是她跟马什讲如果他必须得去,那么他就必须离开。因此如果彼得必须出发参与作战,那么他也必须前往。就是不要让我搞清楚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但是父亲不能。他属于那种胡来的人。“作战啊,”他说,“呵,我不明白这其中有屁点儿大的益处。你还不到人伍的年纪,现在祖国尚未被挑衅。我们位于华盛顿特区的总统依然关注着事情的进展,他将知会我们的。并且,在你母亲讲过的那场战役中,我被征用了,被送去得克萨斯州,在那里等了将近九个月,直到他们结束战争。因为你小舅马什在法国战场中真的受到过伤痛,如此说来,我这一生在为守护祖国作出的贡献也够多了。另外,你离开了,我需要人手协助做农事的时候,该如何是好。这样一来,我就会大幅度地延迟了。”
“打从我有记忆起,你都是延后的。”彼得说,“无论如何我都得走。我得走。”
“毋庸置疑地他必须离开。”我说,“那帮日本人。”
“你不要再讲话了,”母亲眼泪汪汪地说,“没人同你说话。快去给我抱一捆木头回来!这才属于你应做的事。”
然后我就出门抱木头了。隔日整整一日,彼得与我还有父亲力所能及地将木头抱回来。由于彼得说父亲所讲的木头足够其实只是墙上还倚着一块木头,母亲尚未将它丢进炉火中。母亲还在替彼得的离开筹备着,她将他的衣裳清洗干净,上好补丁,然后为他又做了一饼干盒的口粮。那天深夜彼得同我躺在床上,听见她一面哭着一面为他整理行李箱。没过多久彼得起身,身穿睡衣走到背后,我听到他们的对谈,之后母亲讲:“若是你执意要走,那么我同意让你走。可是我弄不清楚原因,我一直都不会清楚,也不奢求我可以搞清楚。”之后彼得回到床上,如同钢铁一般僵直地沉静地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他说,其实他不是跟我说,也不清楚他是在对何人说:“嗯,我必须走。我本应该必须走。”
“不可否认地你必须走。”我说,“那帮日本人……”他猛地翻身,仿佛他“咻”地一下就翻身过来侧面卧着,在暗处里盯着我看。
“但是总的说来,你还可以。”他说,“跟他们比起来,我面对你要比面对他们一伙儿加一块儿更来得繁琐得多。”
“我想,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说,“但或许需要再打几年,我才能够前往。或者将来某天我会闯荡进去与你相见的。”
“我才不渴望将来会有这一天呢。”彼得说,“大伙儿去战场又不是去闹的。一个人才不会因为要闹,就远离他母亲,使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那么,你出于什么原因要走?”我问。
“我必须走,”他回答,“我就是必须走。现在你赶紧人睡吧。我必须一大早就追那趟早班公共巴士。”
“行!”我回答,“我听说孟菲斯是个大城市。你如何才能够找到军队位于何处?”
“我会向人探听到哪里去人伍的。”彼得说,“快点睡觉吧。”
“你就这样询问?去哪里人伍呢?”我说。
“是的,”彼得转过头说,“快别讲了,睡觉吧。”
我俩睡觉了。隔日清晨我俩亮着灯吃早餐,由于公共巴士六点钟就路过我家。母亲不再流泪,仅仅是表情凝重,麻麻利利地早就将早餐一盘盘盛在桌上让我们享用。之后她将彼得的行李箱收纳得当,但是彼得完全不愿意带什么行李箱前往战场,可是母亲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人不管去往何方,就是去往战场,都必须换洗衣物,都必备一个处所放置衣物。她往饼干盒里放了卤肉和面包干,还将《圣经》一并放了进去,现在准备就绪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我们现在才得知母亲不一起去公共巴士站。她只是将彼得的毡帽与风衣取来收好。但是依然没流泪,只不过站在那儿用手抓着彼得的手臂,一动不动,单单抓着彼得的手臂。她看起来既能干又残忍的模样,和第一天晚上彼得转过身跟我说“我不管怎么样都还可以”的神态如出一辙。
“他们能够将祖国带走守着它,但是别给我跟我家庭成员增加麻烦。”她说。接着她又说:千万不要忘却你是什么人。你并非富有的人,迈出法国地界,普天之下没有人认识你。可是你的身子里的血液和其他国家其他人种的血液一样棒,这是你必须牢记的。”
之后她吻了吻他,然后我们走出大门,父亲提着彼得的行李箱,不管他要不要。天其实还没亮,我们走上公路,在邮箱旁停下脚步,没过多久天开始敞亮。我们瞧见公共巴士开着车灯驶了过来,我始终盯着那辆公共巴士等候它前来,等到彼得抬起手招呼,让它停站。果不其然,这时天就亮了——我还没发现的时候天色就透亮了。如今彼得与我都在等候父亲讲话,讲几句傻话,就如同马什小舅在法国负伤,父亲于1918年去过得克萨斯州就足以在1942年保卫美国这种傻话,但他始终没有提及他优秀的战功。他仅仅说:“再见,孩子。要牢记你母亲的话,有时间就给她寄封信。”然后他同彼得抱了抱,接着彼得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将手放在我头顶,用力搓我的头脑,都快将我的头给搓断了,然后他跳上公共巴士,那家伙将车门紧闭,公共巴士开始嗡嗡作响,然后是发动机启动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它驶得越来越快,车后面的两盏车灯似乎没有变化得越来越渺小,只不过像凑一块去了,似乎用不了多久,它们便会交织在一块儿变成一个车灯。但它们没有变化成一个车灯,没过多久公共巴士就消失了。纵使这样,我差不多都要大声哭喊了,虽然我是个快要九岁的人。
我和父亲回到家里。一整天我们都在森林里做事,一直到后半晌,我才得到一个好时机。我举着我的弹弓,我还非常想带着我拥有的鸟蛋,由于彼得将他收藏的鸟蛋都赠送给我,他还协助我搜集。我们俩都喜欢把放置鸟蛋的盒子取出来观赏一下,纵使他是个已经接近二十岁的人。但是装的盒子过大,捧着行走在路上不够方便,何况还让人提心吊胆,因此我只好取了那个绿鹭鸟产的蛋,因为这是最好的一个,将它妥善包装着放进火柴盒中,将它跟弹弓收好放在粮仓里的一个暗处。接着我们享用了晚餐,爬到了床上,我过会儿想到,如果我还务必待在那个房间,卧在这张床上,就算再来一个深夜我都忍不下去的。之后我听到父亲的打鼾声,但是我没听到母亲发出的声音,无论她是否人睡了,我猜想她还没人睡。然后我提起我的鞋子,将它们抛出窗外,接着我攀爬出去,就如同之前我看着彼得攀爬的样子,那时他只有十七岁,父亲说他尚未成熟,不能够在晚上如同猫咪一样去寻找女伴,所以不同意他出门。我穿好鞋子,走人粮仓,拿着弹弓还有那颗绿鹭鸟蛋前往大马路。
天气尚好,只不过非常阴暗,那马路在我面前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就如同由于无人走完它,就衍生出一大截,好比人卧倒会比站立时长一样,因此,很长时间里,好像我尚未走完到杰斐逊的22英里(注:1英里=1609.31米。)的路,大日头就会追赶上来。可是它并未如此,我爬上山走人城中时天色刚亮。我可以嗅到小木房中早餐的香气,很想要带一块面饼,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彼得告诉过我走出杰斐逊才可以抵达孟菲斯,但是我完全不懂得那有80英里。因此我站在那片空旷的场地,天色慢慢地亮了,路灯依然亮着,警察低下头盯着我看,但是我距离孟菲斯依然长达80英里,我花了一个晚上只走了22英里,依照这速度进行下去,等我到了孟菲斯,彼得已经前往珍珠港了。
“你打何方来?”警察问。
我再次和他说了一次:“我必须到孟菲斯,我大哥在那里。”
“你的意思是你在这儿没有家人,”警察说,“那么除去那个大哥就再无他人了?如果你大哥在孟菲斯,那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又和他讲了一次,“我必须到孟菲斯去。我没有时间和你仔细讲,我也没有时间步行到那儿。不管怎样,我都必须于今日抵达那儿。”
“跟我走。”警察命令。
我们又走了一条街。瞧见了公共巴士,就和昨日清晨彼得所搭的那辆相同,不过如今里边没亮灯也没人在。这里有一处和火车站相同的正式的公共巴士站,有卖票的地方,收银台后边有人在,警察说,“就坐那里,”我便在长椅上坐着,他拿起电话讲了一下子,结束通话之后,对卖票的地方后边的人讲,“盯紧他。等到哈伯山姆太太起床之后梳洗完毕我便立刻回来。”他出门而去。我起身走到卖票的地方。
“我必须到孟菲斯。”我说。
“必须的。”那个人说,“你到长椅那里去待一会儿。福特先生很快就会到来。”
“我不知道什么福特先生,”我说,“我要搭那辆公共巴士到孟菲斯去。”
“你有钱吗?”他说,“这得付七角二分钱。”
我掏出来那个火柴盒,将那只绿鹭鸟蛋取了出来。“我用这鸟蛋和你换取一张去孟菲斯的车票。”我说。
“那是什么?”他问。
“是一枚绿鹭鸟蛋,”我说,“你以往都没有见识到吧。这真的值一元钱啊。我只出售给你七角二分钱。”
“不可以,”他回答,“那群公共巴士的司机必须得用现金交换。如果我用鸟蛋来兑取车票,他们一定将我开除。你不如就去长椅那里坐着吧,福特先生——”
我往门的方向走去,可是他立刻抓着我,他一面按着柜台,一面蹦了起来,赶上我,伸出手便要来抓我的袖子。我一下子就拿出我的短刀,哗啦一下打开短刀。
“你如果敢再动我,我便用刀剁掉你的手。”我说。
我尽量想从他身边躲闪开,往门前冲,但他的动作比我以前熟悉的任何一个成年人都要迅速,基本都和彼得一样了。他阻拦在我前边,站在门边上用背部靠着,一条腿轻微抬了一些,所以我无法冲出门去。
“快回到长椅上坐着,乖乖坐在那里。”他说。
我无法冲出门离开。他站在那儿,背后紧靠着门。因此我便只好到长椅那边。之后我认为车站那儿貌似有很多人了。那警察再次到来,还有两个身着貂皮毛绒的夫人,她们化着浓妆。但是她们依旧看起来似乎是匆忙爬起来的,并且不是很愉快地匆忙爬起来,一位年龄稍大一些,另一位年龄小一些,埋头凝视着我。
“他没穿外衣!”年龄大点的说,“他究竟是怎样独自到这里来的?”
“我也希望弄清楚,”警察说,“在他那里我都没法知道我要的答案,只晓得他哥哥在孟菲斯,他要到那里去。”
“是啊,”我说,“我正准备要去孟菲斯。”
“去是应该的。”年纪大点的说,“但你确定你能在孟菲斯寻找到你哥哥?”
“我有信念能找得到他,”我说,“我就这么一个哥哥,跟他的缘分是一世的。我想只要遇到他,我一定可以认得出来。”
年纪大点的望着我说,“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是在孟菲斯住过的人。”
“他也许没住过那个地方,”警察说,“但是这也不能肯定。他也许会停留在哪个地方,无论他是否穿上了外衣。如今在这样的生活状态里,没准哪天这世界就向他们招手,小男生还有小女生,还没学会走路就等着饭来张口呢。他昨天可能在密苏里也可能在得克萨斯,天晓得。但他似乎可以确定他哥哥在孟菲斯,我能做的就是把他送到那个地方去,任他自己四处寻找。”
“只能这样。”年纪大点的说。
年龄小的那个人在我身旁的板凳上坐下,打开自己手里的公文包,取出一支钢笔和一本稿纸。
“是这样的,宝贝儿,”年纪大点的说,“我们可以在你找你哥哥的这件事上提供帮助,而现在首先要做的事是我们得为你的这个事建立档案,这是成为卷宗的规矩。我们需要获悉你和你哥哥的个人资料,你们各自的姓名,你们的出生地,你父母的过世时间。”
“这些程序的东西并不是我想要的,”我说,“我可以自己去孟菲斯,而且最好是今天就能到达那个地方。”
“你了解了吧?”警察说。他好像很得意地得出结论。“我告诉过你的吧。”
“你的运气不错,哈伯山姆太太,他如此告诉你。”公共巴士站里的那个人说,“我猜他并没有带枪在身上,但谁知道他抽出那把刀时——我想说的是,那么快的速度,像极了男人会用的速度。”但年纪大点的太太只是伫立在那个地方望向我。
“唉,”她说,“唉,我真不懂得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也许懂得怎么做,”公共巴士站里的那个人说,“我可以用自己的钱帮他买张车票,以免公司会出现闹事或事故。福特先生跟公司高层开会议报告的时候,这会当成一件市政大事,他们不仅会给我车票的钱还会奖赏我呢。这种做法好吧,福特先生?”
可是没人愿意搭理他。年纪大点的太太只是伫立在那个地方低头望向我,她又说了一声“唉”。过后她便从零钱包里取出了一张一元钱,递给公共巴士站里的那个人。“我猜他应该买儿童票吧。”
“是啊。”公共巴士站里的那个人说,“我怎么也搞不懂公司制定的规章制度。我也许会被开除的原因是没把他装箱打包,并且在箱子外面标注‘危险物品’这几个字眼。可我还是想这么做。”
然后他们便走了。过后警察又返回,还顺便给我带了份夹肉面包。
“你确定你真的可以找到你哥哥?”他说。
“我没有理由告诉自己找不到,”我说,“就算是我没有先认出彼得,那他也会认得我的。他一定会认得我。”
警察见我这么回答便离开了,并没有再返回。我拿起夹肉面包便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又出现了好多人,他们排队买票,然后公共巴士站里的那个人说时间到了,可以上车了,我便像彼得一样上了车,我们就坐着车离开了。
我望着窗外的城镇。公共巴士飞快行驶时,我发觉我已经累得困意横生。但我一直以来还没瞧见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多。我们穿过了杰斐逊,途经田地和树林,接着便在一个又一个城镇里穿梭,又途经了一片田地和树林,接着又途经了一个有超市、有制棉厂、有水塔的城镇,公共巴士沿着铁路行驶了一段路,铁路标志杆在我的眼前闪过,然后我的眼前出现了火车,之后又途经了几个城镇,我几乎累到一不小心就要睡着的地步,但我又不想就此错过眼前的风景。用不了多久就快到孟菲斯了。根据我的判断,这还是需要好几英里的路程。我们途经一个区域的商业街,我想这绝对是孟菲斯了,公共巴士就要停了。但这依然不是孟菲斯,公共巴士又继续向前行驶,途经一片水塔和工厂,我们可以看见工厂上空的烟囱,如果这些工厂是制棉厂和木材厂的话,那我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多的制棉厂和木材厂,也一直没有见过如此大规模的制棉厂和木材厂,我不能想象这些工厂要到哪里收集到足够这么大规模生产的棉花和木材来开工。
之后我到达孟菲斯了。我想这次我可以肯定了。它高高地矗立在那里,都要顶上天了。放眼望去它像是个比杰斐逊这样的城镇还要大十几倍的地方,矗立在田边,高耸人天,它的高度比约克纳帕塔法县所有的山峰都要高得多。然后我们就进了孟菲斯,在这样的情况下,公共巴士隔几英尺(注:1英尺=0.3048米。)就会停一下。汽车在它两边呼啸而过,从整个城镇各个地方来的人都在这个街上拥挤着,如此多的人让我无法理解全密西西比州竟然还会有人有闲暇时间卖公共巴士票给我,更不用说那个要给我建立档案的人了。之后公共巴士停了下来。这儿也有一个公共巴士站,却比杰斐逊那个要宽阔得多。我说,“先生,人们都是到哪里参军的?”
“你说什么?”开公共巴士的司机说。
我重复之前的话。“人们都是到哪里参军的?”
“是这样的。”他说。然后他便给我指路。我刚开始有点害怕在孟菲斯如此大的一个地方可能会迷了路。但我依然是正确的,我不过是问了旁人两回,之后我便到达目的地了,我着实很想躲避那些横行无忌的轿车和拥挤的路人以及那乱成一团的场面,我想如此便无需多久,如果这中间就有一群是已经参军的人,那彼得也许在我看到他之前就先看到我。我就这样进了屋子,但彼得并不在里头。
他竟然不在这里。这里有个袖子上有个大箭头的兵在写字,他的前方还有两个人,我想里面似乎还有些人。我的印象里这里还有些人。
我走到那个正在写字的兵的桌前,我说,“彼得在这里吗?”他抬头望着我,我说,“我哥哥。彼得·格里埃。他在这里吗?”
“啊?”那个兵说,“你说谁?”
我继续说着,“他昨天参军的,他要去珍珠港。我也要去,我要找到他。你们带他去哪里了?”此刻这里的人都望向我,但我并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告诉我,”我说,“他在这里吗?”
那个士兵停下手中的笔。他将两只手平放在桌上。“这样啊,”他说,“那你也要去吗?”
“对啊,”我说。“他们那里总得要柴和水的,我很会干劈柴火和挑水这样的苦力活。快告诉我,彼得在这里吗?”
那个士兵站起身。“谁允许你到这里来的?”他说,“别胡言乱语了。出去!”
“这个不需要你管,”我说,“我只想知道彼得在什么地方。”
他如果不是比那公共巴士里的人行动的速度还要快,我就是狗。他并没有从桌子上翻越过来,而是绕过桌子跑到我面前,我还没发觉,他就已经在我面前,我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一步,拔出我的小刀,便向他刺了过去,他瞬间大叫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用自己的左手捂住右手,边哀嚎边骂。
另一个家伙在我身后一把抱住了我,我拿着小刀向后刺他,但是没刺到他。
之后两个家伙在我身后把我捆住,然后在我身后的一扇门里又出现一个兵。他腰缠着一条皮带,左边肩上斜放着一条拴裤子的皮带。
“上帝,这是在干吗?”他说。
“那小子拿刀刺我!”第一个兵吵着说。他正在说时我还想扑向他,但那些兵把我捆住了,两个人应付一个,那个穿背带的兵说,“听我说,这样吧,兄弟,你放下你的刀。我们这些人都不使用兵器。男子汉是不会跟手无寸铁的人动刀动枪的。”我开始听他讲话了。他说话的语气很像彼得跟我说话的样子。“你们把他放开,”他说。他们把我放开了。“就是啊,为什么要这样打架呢?”我跟他解释。
“我知道了,”他说。“你到这儿来是想在他走之前知道他过得好吗?”
“不是这样的,”我说,“我到这里是为了——”
但他已经转身走向第一个兵,那个兵正在拿纱布包他的伤口。
“你知道有这个人吗?”他问。第一个兵走到桌前翻查一些文件。
“有这个人,”他说,“他昨天进队的。他现在所在的队伍是今晨准备出发去小石城的。”他手腕上戴着块表。他看了下手表。“五十分钟后火车才开。根据我对这些新兵的了解,他们应该已经都到火车站等待了。”
“让他现在过来,”腰缠皮带的兵说,“往车站打电话。叫脚夫帮他找一辆的士。你呢,跟我来。”他说。
我们走到办公室后面的一个屋子里,屋里仅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我们在椅子上坐着,那个兵吸着烟,没过多久;我听见脚步声就明白彼得来了。第一个兵敲门,彼得进了门。他并没有穿军装。他现在的样子和他昨天早上坐公共巴士时一个模样,不过在我看来那像是在一星期前的事;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已经旅行了很久。他走进屋子,直立在那望向我,就像是他并不是在背井离乡,而只是我们在孟菲斯这个地方了,正准备到珍珠港。
“上帝,你这是在干什么?”他说。
我对他说:“你们队伍里也是需要有人做苦力活的,劈柴挑水的活儿我都能做的。”
“不需要你,”彼得说,“你快滚回去。”
“不要,彼得,”我说,“我也要跟你去,我要去,我也会担心你啊。”
“不可以。”彼得说。他面对那个兵。
“我真不清楚他会这样,中尉,”他说,“他这一生就没有拿刀刺过人。”他望向我。“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不懂,”我说,“我只能这样,我只能这样做,我只能来这个地方,我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你。”
“够了,以后坚决不允许你再这么做,知不知道?”彼得说,“自己把刀子收起来,放进口袋里,不可以再拿出来。如果再有人跟我说你拿刀伤人了,无论我在什么地方,都会跑回来打你一顿。知道了吗?”
“如果你能跟我回家去,我愿意去割人脖子的,”我说,“彼得……”
“不可以。”彼得说。他此时的语气没有那么理直气壮,语速也没那么快了,声调接近低平,我明白我如今阻止不了他。“你必须要回家去。你必须得在家照看妈妈,而且我还需要靠你打理我那十英亩田地。我希望你回家,今天就回,明白吗?”
“知道了。”我说。
“他独自回去没事吗?”那个兵说。
“他独自一人过来的。”彼得说。
“我可以自己回去,”我说,“我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我觉得那地方也不可能就那么消失了。”
彼得的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元钱,递给我。“这一元钱拿去买一张公共巴士票可以直达我们家的信箱那里,”他说,“你听这位中尉的安排,他会送你到公共巴士站。你回到家,好好照料妈妈,打理好我的十英亩地,把刀子收起来别再拿出来,知道了吗?”
“知道了,彼得。”我说。
“就这样吧,”彼得说,“那我回队伍了。”他碰了碰我的头。但是这次我的脖子并没被他拧。他就只是抚摸了一下我的头。然后,他屈膝吻了我一下,我敢打赌他这么做了,随后我听到的是他的脚步声,再是关门声,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头,就这样,我坐了下来,轻轻触碰被彼得吻过的地方,那士兵平躺在椅子里,看着窗外咳嗽了几声。他的手伸进口袋,取出一个东西,并没转身面对我,只是一手向后传给了我。那是一块口香糖。
“谢谢,”我说,“好吧,我觉得我应该现在就起身离开,回去还要走一段很长的路。”
“稍等!”那个兵说。他打了个电话,我又告诉他这就回家去了,他又说,“稍等片刻吧。忘记彼得告诉你的了吗?”
我只好在外头候着,不久走来一位太太,年纪也是比较大点的,也穿了件皮外套,但她身上的香味很好闻,她不会拿出自动写字钢笔,也不需要我帮她建立档案。她进屋,那兵起身,她立刻四处张望,直到她发现我为止,她走到我跟前,她的手轻盈地、快速地、落落大方地停留在我的肩上,像极了妈妈的举止。
“跟我走吧,”她说,“我带你到家里吃点东西。”
“不用麻烦,”我说,“我要去坐公共巴士回杰斐逊了。”
“没关系,不着急,时间足够呢。我先带你到家里吃点东西。”她有自己的车。此刻我们的车正被四周的车子围着。我们几乎是在公共巴士的下面,街上人来人往离我们很近,如果我认识他们,我都能与他们聊天了。不一会儿,她停下车。“这里就是了。”她说。我望着眼前的这栋房子,如果这是她的家,那她绝对是个拥有大家庭的人。但是,好像不是这样的。我们经过一个被藤树缠绕的门厅,进人一间小屋子,这间屋子空空的,里边就一个黑人,但他的着装可比之前看到的那些兵要神气很多,黑人把门关上,我大叫起来,“小心!”不禁伸手去拉。但并没发生什么;那是间向上的小屋子。之后便停了下来,打开门,我们进人另一个门厅,那位太太开了门,我们进屋,里面有一个年长的兵,也穿着背带裤,两只银色的鸟各自停留在那个兵的双肩上。
“这里就是了,”那位太太说,“这位是麦克凯洛格中校。对了,你需要吃点什么?”
“我可能需要点火腿、鸡蛋和咖啡吧。”我说。
她已经拿起电话,又停了下来。“咖啡?”她说,你何时学会喝咖啡的?”
“我也忘记了。”我说,“似乎是在我懂事之前吧。”
“你即将八岁了,对吗?”她说。
“没有。”我说,“我八岁十个月了。即将进人十一个月了。”
她打完电话。我们坐下,我跟他们说彼得今天早上就要出发去珍珠港了,我原本想要与他一起走的,可是我如今得回家好好照料妈妈,打理好彼得的十英亩地。她说他们家的儿子跟我差不多高,现在东部学习。之后进来一个黑人,但不是之前遇到的那个,这个黑人穿的衬衣外套似乎比较短一些,进屋的时候,推了一辆像是独轮的手推车。推车上有我点的火腿、鸡蛋、一杯牛奶,外加一块馅饼,我以为我很饿。但我发觉我咬了一口之后无法下咽,我立刻起身。
“我还是先走了。”我说。
“再等等。”她说。
“我想走了。”我说。
“再稍等片刻吧。”她说,“我叫人给你备了车。车马上就到。你不喜欢喝牛奶吗?我可以给你换你之前点的咖啡?”
“不用了,谢谢,”我说,“我现在不想吃。我回到家再吃。”电话铃声在这时突然响了。她并没有去接。
“走吧,”她说,“备好的车来了。”我们又来到了那个穿着神气的黑人的、狭小的能活动的屋子。他们给我备的车是一辆大汽车,司机也是个兵。我跟他一起坐在前排。她递给那兵一元钱。“他可能会想吃东西,”她说,“你要带他到好一点的地方。”
“是,我知道了,麦克凯洛格太太。”那兵说。
汽车启动了。我们的车在孟菲斯里穿梭,此刻我能清楚地看到,它在太阳的照射下亮闪闪的。没等我反应过来,我们已经来到了今早公共巴士途经的公路——那个区域的商业街和那些大规模的制棉厂和木材厂,据我所知,孟菲斯似乎需要我们再行驶好几英里才可以出城。于是我们又穿梭在田地和树林之间,车速加快了,忽略掉身旁那个兵,我觉得我并没有到过孟菲斯。按这样的车速,不久就能到家。我意识到我是乘着这辆大汽车,司机还是个兵,这个兵载着我进法国人湾,突然我的眼睛泛红,泪光闪烁。我并没有预料到我会哭,而且我还止不住泪水。我就这样坐在那兵身边,大哭起来。车开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