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罗娜阿姨正欢快地在厨房里做事。别人常常遇见她手捧两只铜罐,到池塘边打水。池塘离她的厨房没多远,路上还铺有石阶。
她有一个外甥,外甥的妈妈很早以前就去世了,所以他成了一个没人教的小孩。他每天都露出上身,并且不理别人说什么。他整天捉弄别人,仿佛他才是池塘的拥有者。他开心时喜欢蹦到池塘里玩耍,然后从水里露出脑袋,骄傲地冲天空吐出嘴里的水。没事儿做的时候,他就站在池塘旁的石阶上面,冲水面丢碎瓦片,注视碎瓦片从水上刷过,觉得很高兴。偶尔他寻来一根长长的竿子,装成渔翁待在水旁钓鱼。他还爱爬树,经常去摘黑浆果吃,不过他没吃多少,反而还丢掉许多。
有人说,池塘真正的拥有者是个头顶没头发的胖地主。每到十点钟,他会去池塘洗澡,在洗澡前,他将涂一层油在身上,然后忽地一下蹦入池塘里。他将全身都没在池塘里,没多久就回到池塘边,嘴里不断地发出祈祷声,好像是为没淹死而十分高兴。之后他就穿好衣裳,穿过一片竹林回自己的房子了。可是听别人说,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着跟人上法庭,所以尽管田契写明这座池塘的所有权是他的,可事实上他从来没管过。
树林、沼泽、荒地、沉船、破庙和罗望子树这些全是希罗娜外甥的地盘。有人去池塘洗衣服时,就将驴的绳子绑在果园的一棵树上,希罗娜的外甥会悄悄溜进来,跳在驴背上,拍拍驴屁股就飞奔而去,他哈哈笑出声来,好像骑在一匹雄伟的战马上。虽然驴有事儿要做,可他没有事儿做,于是这头驴仿佛变成他的东西,法官也无可奈何。
每个爸爸妈妈都期待自己的孩子用心学习,读出成就后全家都十分光荣。于是,他也被希罗娜带去学校学习,但他常常逃学。有的老师甚至会叫一个学生将他拖下驴背,再拽着他路过一片竹林,最后带入教室。他讨厌读书和做作业,他爱去集市、河边和野外玩,但他没有办法,只能被困在教室,将心思都放到学习上。
我以前也年轻过,河流、田野和天空好像是上帝专门给我创造的一样,但我没来得及去享用,它们就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破旧楼房的角落,是我住的地方,一般没有机会出去。我天天都可以在阳台上看见仆人们唱着小曲子,手忙碌地做着酱包,又任意往墙上涂起鲜红的汁水。
楼上铺满大理石的地板,看上去既明亮又光滑,百叶窗上悬着漂亮的窗帘。而离楼下不远的地方则是那一条前往池塘的石阶,还有一排椰子树长在墙边。池塘右边还有一棵长得十分茂盛的老榕树,看上去如同一个披散头发的人沉默地立在那里。
到了早上,附近的人全部要去池塘旁洗澡。等到下午,有阳光落在池塘的水面,还有一些鸭子慢悠悠地在池塘中玩耍,时不时还用它们的嘴清理羽毛。
日复一日,我一直被关在小楼阳台上,注视这一切。
老鹰傲然地在天上飞翔,十分自由地在天空飞翔。我猜,它们能看见比这里要多得多的美丽景色。大街上有人在叫,时不时传来敲铜盘的声音,我不看都能猜出是个有些苍老的布贩子在吆喝。人声喧哗,水渠里的水悄悄流进池塘,水渠的水是恒河那里流来的。
这个世界太过宽广,小孩子才是广阔世界的帝王。但我太穷,无法自由去楼下玩耍。我默默地渴望着,用双眼眺望着,波光闪闪的水面有阳光照射,榕树的树顶罩出一块阴凉的地方,椰子树的枝条跟着风摇摆。现在,我离它们太远,只能一个人在阳台上玩着。
周围的楼房高高耸立,只露出一片窄小的天空,仿佛是一张看不出表情的脸愣愣地注视我。只不过脸的另一面暗潮涌动,连天空都变了颜色。黑云翻滚,好像双眼满含怒气的狮子,从榕树上方扑了过来,吓得池塘里的水不停发抖。
大风和树林之间,隐隐地露出孩子们渴望自由生活的想法。从东方的海边飞过来的一片云朵,飘来这里当我的朋友吧。
大雨瞬间倾盆而下,池塘边的石阶都被雨水淹没。雨下得很大了,我还趴在床上睡觉,草木的清香从窗外涌入我的鼻子。我从梦中醒来,站在窗前,默默注视窗外犹如从盆里倾倒出来的大雨,我看见院子里的雨水已经有膝盖那么高了,而且还不停地从屋檐上往下流,最后又与地上的雨水汇集在一起。
上午,我从后面的窗户看外面的时候,发现池塘里满是水。这个池塘太小,装不了那么多的水,结果都溢了出去,最后全部流进果园去了,果园里的苹果树都被水淹得只能冒出头来。
附近的邻居们高兴地边叫边跑出来,快乐地用毛巾和披肩在池塘中抓鱼。
在昨天以前,我跟池塘是相同的,都被束缚着。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我只可以看着池塘独自想事情。水面上映出榕树摇晃的影子,踱步行走的黑云只会在水面上逗留片刻。阳光从榕树重叠的枝叶间投射到水面上,仿佛向水面丢了很多金子一样。池塘双眼满含泪水,瞻望着天空。
而现在,池塘得到了自由,它如同一个到处游走的和尚,远离自己开始待的地方。但我却一如既往,得留在那个小小的地方,看我的几位哥哥坐在停在池塘不远处的小舟上,顺着池塘抵达小巷,再顺着小巷去了大街,再然后我什么都看不到了。然而,我的灵魂仿佛也随着那只小木舟晃荡着去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白天一下子就过去了。
天空的云朵和傍晚的天色相互交融,又跟池塘里那棵榕树的倒影接在一起。
路上的灯一个个都亮了起来,暗淡的灯光投射在地面,而路上早就没人了。家里的灯光欢快地在玻璃罩子中跳跃。窗外是一片黝黑黝黑的布景,隐隐约约还可以发现椰子树的枝条,幽灵似的从窗户外面向里面挥手。小巷两边的房屋门紧闭,偶尔还能从几扇窗户的间隙里,看到里面泄露出来的几缕暗淡的光芒,如同一只只即将睡过去的眼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所有的事物都陷入睡眠。
夜深人静,四周听不到一丁点儿声音。只不过时不时会听到更夫从楼外路过的动静。
不管是哪一年下雨的季节,我都觉得心情十分好,我的心不由得跟着雨唱起欢快的歌。
娑罗树在小声地说话,棕榈树叶啪啪地拍起双手,翠绿的竹子悄悄摇摆起纤细的身体,七叶树和豆蔻树齐刷刷地往下抖落花瓣。
如今的小孩子与我儿时差不多,都喜欢往风筝线上面涂上一层特别的胶水。
那种渴望自由的心情只有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