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10月8日这天,秋高气爽,风轻云淡,钱学森一家经历了22天的海上航行,终于和同船航行的李整武一家以及其他中国留学生,怀着激动的心情,踏上了罗湖桥。
广州至深圳铁路的东端,有一条沿山脚弯曲、驰名中外的深圳河,宽不过50米,水深不足5米,河上静静地卧着一座秀丽庄严的钢铁桥梁,这就是罗湖桥。
在灾难深重的旧中国,罗湖桥成了西方列强侵略我国的通道。桥的两端都有粗大的铁栅栏门关闭着,并由戒备森严的武装人员把守。
桥的这一端,虽然是中国的土地,但却属于英国的管辖区域,只见此时有几个拿枪的英国士兵来回巡逻。为首的一个长官,翻着白眼,极不耐烦地验完他们的证件后,命令把守桥头铁栅栏门的士兵,将铁门打开,然后作了一个放行手势,放他们过桥。
钱学森亲眼目睹了这种场景,心里十分难受,面对这片由于鸦片战争而丧失的国土,他的心在滴血。他想到,旧中国就是从这块地方开始沦为半殖民地的。如今,新中国已经诞生,可是,殖民武装依然在这块土地上耀武扬威。一种酸楚感涌上心头。
于是,钱学森牵着儿子永刚的手,妻子拉着永真,加快脚步向铁桥的这一端走来……
罗湖桥的这一端,由国务院、中国科学院派来的代表朱兆祥等人,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
朱兆祥不时地看一眼手中的一张钱学森全家合影照片,这是他专程到上海从钱均夫老先生那里找来的。
过来了一群人,朱兆祥急忙看了看照片,认准了走过来的是钱学森,只见钱学森一家走在了人群的前头,那一张张噙着眼泪的笑脸向着朱兆祥走来了。
朱兆祥急忙上前去同他热烈握手,并作了自我介绍。
钱学森两眼含泪,激动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历经了那么多艰险,终于踏上了祖国的大地,见到了祖国的第一位亲人啊!祖国的空气是那么的清新,亲人的手是那么的温暖啊!
朱兆祥将钱学森一行迎进了深圳火车站事先准备好的接待室休息。
待大家坐定后,朱兆祥将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吴有训及秘书长钱三强的信,分别送到钱学森和李整武的手中。
钱学森眼含泪水,读完祖国亲人写给他们的信以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走到李整武及其夫人孙湘面前,两手抱拳说道:
整武兄,孙湘女士,我们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了,恭喜啊!
李整武夫妇连忙站起身来,也抱着拳冲着钱学森和在座的各位,大声说道:
学森兄,我们同喜!我们大家同喜!
在这一刻,休息室中所有同船归国的海外游子,都纷纷站立起来,他们互相道喜、握手、拥抱。每个人都泪流满面,每个人都笑逐颜开。
欢声笑语,使这冷清的车站顿时热起闹来。
待大家稍为平静之后,热情的孙湘女士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把怀中的婴儿交给丈夫,从手提包中取出一份报纸送给朱兆祥,只见报纸第一版用特大字号刊出两行通栏标题:
世界一流火箭专家钱学森
今日启程返回红色中国
朱兆祥看了这篇报道,更加意识到在当时中美强烈敌对的形势下,钱学森他们此次回国的行程,该是包含了多么重大的意义啊!
稍事休息后,接下来是紧张的办理入境手续。查验证件,兑换外币,填写入关登记卡,一项接一项。
但令人感到惊讶的是,钱学森这位终身教授,一位闻名世界的“火箭专家”,也要和其他留学生一样填写一张“归国留学生登记表”。
在“专长”一栏中,钱学森认真地填写到:
空气动力学、自动控制学、弹性力学、流变学。
在广东省人民政府的特别指示下,中国海关决定对钱学森一行的几十件行李免验放行。
当这些行李从九龙邮车向开往广州的邮车转移时,钱学森指着那几个大木箱说:“看看,这就是当年被美国政府无理扣压并诬陷为‘窃运军事机密’的箱子。美国当局归还后,我原封不动地放在家中,随时准备启运。如今,这些板条箱子终于运进了祖国的大门。”
在深圳站稍作停留之后,钱学森等人便在朱兆祥等人的陪同下,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十月的南国,依旧郁郁葱葱,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展现在钱学森眼前的南国风光,青山碧水,绿叶红花,生机勃勃。
看到祖国蒸蒸日上的新面貌,他惊喜万分,还不时地与妻子、同海外归来的朋友交口称赞。
他还向儿子永刚指着窗外的新建筑,新工程讲述着什么。活沷可爱的永真和朱兆祥用英语交谈着,他们很快成有了共同的话题。
永真不断地问朱兆祥,“鸟”用汉语怎么讲;“山”的汉语怎么说,“花”用汉语怎么写等等。
车厢里的气氛异常欢快,海外游子们无不沉浸在回归祖国的幸福之中。
然而,仔细望去,你会发现迎接钱学森和李整武的朱兆祥,虽然表面上也是欢颜笑语,但却掩饰不住内心的不安与焦虑。
他想到,就在这年的4月10日,印度航空公司“克什米尔公主号”飞机,在婆罗州上空爆炸,我国数名出席万隆会议的外交人员遇难。这桩空难事件,是美蒋特务一手炮制的企图杀害周恩来的阴谋。这架飞机就是从香港起飞,美蒋特务就是在这里将炸弹装上飞机的。如今,钱学森这位被美国政府怀恨在心,世界瞩目的科学家,取道香港回国,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呢?因此,对美蒋的阴谋必须得加以防备。
这时,他的耳边又响起了中国科学院办公厅主任秦力生对他的嘱托:
兆祥啊,你要记住,这是陈毅同志交给的任务,无论如何,你要保证钱学森一行安全到达北京。
想到此,朱兆祥不免有些紧张了,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认真地朝着车厢内所有的乘客挨个看了一遍。然后,又下意识地向车厢的一头走去。
朱兆祥当时是中国科协常委,后为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研究员,当年中国科协与中国科学院在一个院子里合署办公。
9月下旬的一天,秦力生找来朱兆祥,表情严肃地说道:
“中央得到确实消息,由于王炳南大使在日内瓦中美大使谈判中力争,美国政府不得不把扣留了长达5年之久的科学家钱学森放行了。钱学森已于9月17日乘坐‘克利夫兰总统号’邮船从美国洛杉矶启程。如果顺利,20天以后可以到达香港。陈毅副总理要科学院派代表去深圳迎接,并把他安全护送到北京。经过研究,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这重担就交给你了。”
朱兆祥当时非常惊讶,他听到钱学森要归国,他的心里激动万分,这样一位伟大的科学家,一定会给新中国做出巨大的贡献,然而迎接和护送钱学森实在是一个重任,光荣而艰巨啊。
说光荣,因为这是陈毅给的任务,陈毅当时是分管科技工作的中央政治局委员,由陈毅亲自安排钱学森的接待工作,可见其意义非凡,这是领导对自己的信任啊。
说艰巨,是因为钱学森这样一位科学家,他的言行一直为世人所瞩目,加上他与敌视新中国的美国政府有着尖锐斗争。因为有着这样的背景,所以,他的安全问题就变得异常重要。想到此,朱兆祥不免有些担心。
从朱兆祥的表情中,秦力生似乎看出了他的难处,他一面将有关报道钱学森的外文电讯稿交给朱兆祥,一面说道:
“陈毅副总理已经考虑到钱学森一行的安全问题,以他的名义分别给广州、上海两地发出了电报,他们将尽力协助你。”
听到此,朱兆祥这才露出了笑容,但秦力生依然强调地说道:
“你要记住,务必保证钱学森路上的安全。”
十月初的时侯,当朱兆祥从上海赶到广州之后,得知这两市都已经按照陈毅的指示作了有关安全工作的部署。广东省政府还指定办公厅主任郑天保协助朱兆祥安排接待工作。并指定广州、深圳两地,尤其是铁路沿线加强安全保卫工作。尽管如此,现在朱兆祥依然不敢稍加放松。他时而坐下来同钱学森等人攀谈,时而站起身来在车厢中走动,到车厢两头查看,唯恐发生什么意外。
10月8日晚,钱学森一行在朱兆祥等人的陪同下到达广州。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研究所所长陈焕镛、广东省政府办公厅主任郑天保、中山大学校长许崇清、华南理工学院院长罗明橘、华南医学院副院长等到车站欢迎钱学森一行。
在热情好客的广州,钱学森受到了祖国人民和政府的热情接待。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他们游览了广州的名胜古迹,参观了苏联经济及文化建设展览会,广州科技界还为他们举办了一次大型宴会。所到之处,都受到了最高的礼遇和最热烈的欢迎。
钱学森回到祖国后,首次登上的是广州的土地。神奇的色彩就好似是一夜间就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天空是这么蓝,这么广阔,大地是这样清爽,这样动人。走在大街上,只见一座座崭新的高楼拔地而起,愉快的歌声,在学校、在工地、在大街上,远远近近,此起彼伏,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钱学森感到真的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时常这种景象感动得泪眼满面,他在心里无数次地呼喊:
啊!祖国,我亲爱的祖国,我回来了!回到你的怀抱里来了!
啊!祖国,你变的这样年轻,这样美丽。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自由,坎坷与挫折已经成为过去!
紧接着,他们去了上海和杭州,钱学森看望了老父亲和故乡之后,便于1955年10月28日,带领一家从上海到达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