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照,晒的谢瑶背后出了一层薄汗。偏生又有春风吹过,风干了汗意,虽觉干爽,却让人后脊生寒。
她盯着元谦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仿佛踩在她的心上,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千万个念头。他会怎么做呢?是像她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里那样,对拥有女主光环的她无条件的维护?还是偏向于谢瑾这个谢氏的嫡长女?又或者,把她们两个一并责骂一番,将他对太皇太后的郁气发泄在她们的身上?
这一回,谢瑶料错了。
她想过那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元谦下了御辇后,只是朝她们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便站定不前。他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不知有没有看到谢瑶,但他根本没有提及有关谢氏二女的一句话,只是对那领路的公公吩咐道:“安庆礼?走快些,别误了时辰,再让太皇太后等。”
安庆礼大气都不敢出,见皇帝点到了他的名字,忙不迭地磕头称是。元谦“嗯”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直到元谦的御辇走远了,安庆礼才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汗。老实说,他没想到圣上竟然记得他的名字。他性子太憨,都这个年纪了,还只是这洛阳行宫的三把手。御驾到洛阳后,他只跟皇上说过一句话,就是跟随大流请安的时候。可皇上只来了三天,就记住了他的名字,还对上了号,这可真是……让他受宠若惊。
安庆礼看了谢瑾和谢瑶一眼,颇为无奈地说:“小祖宗们可闹够了?这里不是贵府,是宫里!刚才圣上的话可都听到了?回头耽误了时辰,咱们可吃罪不起啊!”
谢瑾被他训的面红耳赤,不满道:“行了你!哪来的那么多话,还不带路?”
谢瑶没有再还嘴,她在想刚才元谦的举动……和两年前在平城是给她的感觉一样,这个少年做事沉稳,细心,甚至连一个才接触没几天的宦官的名字他都能记得。可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稳妥成这个样子,凡事以太皇太后为先,没有一丝自己的感情和喜怒,这样真的合理吗?
接下来一路无话,她们被领到席上,依次落座。洛阳行宫较之平城更为宽敞,来的人数也比两年前的那次宫宴多了一倍左右。的确有几家姑娘按捺不住,表演了几个歌舞才艺,不过都没有特别出挑之处。谢瑶十分庆幸自己说服了谢葭,没有让她上去丢人现眼……因为才艺展示什么的,她是真心没兴趣。
她有什么才艺呢?跳舞,没学,因为小时候觉得压腿疼,没坚持下来。弹琴,倒是会弹,不过就是中上的水平,估计能给鲜卑人弹睡着一半,算不上加分项。别的?真没什么可展示的了,总不能上去说,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吧……
不过和元谐的单独见面,似乎是避免不了的。老爹虽然很宠她,但在某些事情上,谢葭有自己的坚持。
酒过三巡,映霜便过来提醒她,“姑娘,该去换衣服了。”
她的后背刚才被汗打湿又风干了,的确是该换一身衣服。不过谢瑶知道,趁着这个当口,谢葭八成会制造机会,让谢瑶和元谐说几句话。
自从谢葭那日和她提过一嘴,谢瑶就在想,她该怎么摆脱元谐这个渣男呢?她的确爱过元谐,但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时。从他亲手断送她性命开始,她对元谐就不可能再有一丝一毫的绮思。
这是她目前要解决的头等大事。她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嫁给元谐,或者再栽到他手里,重蹈覆辙的!
其次,谢瑶在想,前世的时候……谢葭也给她安排过这种类似相亲的事情吗?
仔细想来,尽管她只重生了短短两年,但好多事情都被彻底改变了。比如说,她在平城参加了宫宴,见到了少年时的元谦和元谐。她没有留在平城受尽元氏折磨,而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南下洛阳,现在基本能掌控住府里的局面。再比如说,这次南巡,完全是前世不曾出现过的……
所以许多事情,已经和前世没有可比性了。
前世的谢葭也很宠她,但并没有如今这样看重谢瑶。她猜度着,很有可能是谢葭也安排了这种类似的见面,但是没有提前告诉过她而已。而这一世出于对女儿的爱重,谢葭让谢瑶掌握了更多的信息,有了一点点的自主权。
老爹的一番苦心,谢瑶不想辜负。所以她想让元谐那边打退堂鼓,而不是她这里主动说不想嫁给元谐。若她执意要闹,谢葭自然不能勉强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可谢瑶不想那样。起码在她长大进宫之前,她必须尽量抓紧父亲的心,不让他对她这个女儿有一点点的失望和伤心。
换衣服的时候,谢瑶一直在出神。她控制不住地,想起另外一个问题。
前世……她为什么没能嫁给元谐呢?直到她死,她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那时候他们两情相悦,可最后嫁给元谐的,却是谢琢。
她一时想不出原因,也没有多做纠结,因为甫一出门,她就遇到了元谐。
白玉石桥边的柳树下,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正站在那里看着远方。从她这里看,只能看到他温润如玉的侧脸。
老实说谢瑶现在非常想躲开他……
可是元谐听到门扉轻启的声响,已经回过头来,远远地望着她。
谢瑶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元谐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带,好在为了避嫌,老爹叫她一直把映霜带在身边。
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声音都看起来古板无趣,“谢氏四女,见过六殿下。”
元谐温和一笑,抬手虚扶道:“谢姑娘不必多礼。两年未见,不知姑娘可还记得彦和?”
见他主动套近乎,谢瑶也没有巴上去,只是淡淡地奉承了一句,“殿下龙章凤姿,小女岂敢忘怀。”
她这话说的生硬又疏远,元谐一下子就察觉到这姑娘对他没有兴趣。她一点都不像别家的女子,和他说上一句话都要脸红心跳高兴上半天。可元谐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他并不介意谢瑶一时的冷漠,反倒愈发温柔地说:“四姑娘过誉了。前几日彦和曾与令尊把酒言欢,听闻四姑娘心思灵巧,实在令彦和倾慕不已。故而今日唐突求见,还望姑娘海涵。”
“殿下哪里的话。”她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短短的一句,倒是叫元谐不知如何接话是好了。但元谐并非轻易言弃之人,他很真诚地看着谢瑶的眼睛,柔声道:“你叫阿瑶是吧?从太皇太后这边算过来,我还是你的表哥,阿瑶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谢瑶非常厌恶他喊自己的名字,但不好发作,只是微微皱眉道:“小女不敢高攀殿下。”她想了想,觉得这样的言语游戏十分无聊,干脆抬起眼睛,勇敢地直视着元谐,想做一个了断。
之前她一直双眸微垂,神情虽严肃古板,但天生一副娇媚可爱的面容,不但不让人觉得讨厌,反倒更生亲近之意。元谐不防她突然抬起眼睛,心中一慌,眼中却有惊艳之色。这姑娘果然姿容出众,妍丽非常,胜过他见过的所有女子。
可谢瑶接下来的话,却让元谐心底一寒,彻底断了将她娶回家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