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谢瑶长发披腰,愈发显得那张白皙的小脸莹白可爱。
时辰已经不早,小孩子向来觉多,谢瑶头脑渐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的道:“你想啊,出了这种事儿,当主子的肯定第一个要追究你这个守夜丫鬟的责任。但你我是信的过的。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呢?周嬷嬷?不会,她年纪也不小了,再换几次主子,她折腾不起。况且她毕竟有些年纪,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段数。瞧她担心我穿艳丽衣服会冲撞到谢瑾的样子,不像是在作假。倒是那两个年轻的丫鬟,就算卖了我,还有机会找到更好的前程。”
“那主子为何不疑心芷菱呢?”
谢瑶反问道:“你看芷菱去谢琢那里的时候,可有一丝喜悦之色?”
映雪仔细想了想,还真没有。
“芷菱对我或许是有几句怨言,但在看到赵斯都来巴结我之后,她当然不愿意去三小姐一个孤女的房中伺候。她还是盼着靠着我往上爬的。”
映雪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沉重下来,“如果是真的,那这个芷萱真是太可怕了……按道理来说,她恰恰就是小姐唯一不会怀疑的人。”映雪一顿,着急道:“哎呀,小姐,既然如此,为何不把芷萱送人呢?”
谢瑶摇摇头:“还不急。这次元氏计划失败,肯定正气急败坏着呢。她没这么容易妥协。依我看,她必然还会有后招。在我们身边安插几个钉子,用不着大惊小怪。若是我们太早把这根钉子拔掉了,反倒会让元氏采取更让我们头疼的举措。”其实说到底,那晚上谢瑶睡的实,事实究竟如何已经无从追究,但无论是芷菱也好还是芷萱也罢,谢瑶想让映雪记住的,是她们谁都不能相信。
映雪道:“小姐放心,等咱们回了阳夏,还有映霜姐姐呢!奴婢再不济,这些日子也会保护好小姐,绝不让那些个心眼子不正的家伙害到您!”
谢瑶含笑应了,想到映霜,也是稍稍松了口气。映霜是父亲当年亲自为她挑选的丫头,比映雪年长一些,性子也更稳当。就是因为这样,谢瑶才会留映霜在阳夏看家。
次日一早,他们再次早早起床,准备出发。常氏见谢瑶和谢璋两个睡的正香,就没再特意叫醒他们两个。她叫奶娘抱着谢璋,自己抱着谢瑶上了马车。等谢瑶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常氏的怀里。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捂住脸,羞道:“娘……你抱着人家多久啦?”
常氏温柔地笑道:“才一个时辰。天才刚亮呢,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谢瑶摇摇头,从常氏怀里钻出来,一旁的丫鬟绮竹早已备好了洗漱用具,见谢瑶起身,便上前服侍她洗漱。谢瑶咧嘴一笑,道:“多谢姐姐。”她是真心高兴啊,脱离了平城之后,她就可以翻身做主人了!这种被人尊敬、被人伺候的日子,别提有多舒服自在。
天渐渐的暖了,枯枝上逐渐发出了新芽,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赶在炎热的夏日到来之前,他们终于回到阳夏。
谢葭曾经是阳夏的父母官,虽然他现在被元氏折腾的辞了官,但还是有很多在当地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士绅前来迎接他们一家。常氏带着几个小孩子先回家去了,而谢琅身为谢葭在阳夏这边实际上的长子,也被父亲带去应酬。
常氏看着夫君和儿子的背影,欣慰地笑道:“终于都过去了。”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苦尽甘来?他们家的日子真的渐渐的好了起来。谢葭一扫之前在平城四处碰壁的霉运,很快就谋到了一个新的官职,而且还比他之前的职位要高出一些。
谢葭以前是正七品县令,现今竟一举跃过了从六品,被推举为正六品上的功曹。功曹就是各级主官属下掌管人事的佐吏,像以前谢葭是县令的时候,他也有自己的副手。如今他就是被调任到郡里去,做郡守的副手。虽说做功曹不似过去那般能做一县的一把手,但跃过六品就意味着,谢葭已经成为了郡级的官员,相当于现代市里的干部了。
于是谢瑶也跟着水涨船高,从区长的女儿升级成为市人事部长的千金。
鲜卑人穷兵黩武,重武轻文,文官的品级都不高。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拥有实权。这不,谢葭还没走马上任,来巴结的人就已经络绎不绝。就连一向瞧不上他们家的祖母高氏,也叫人递了话,说是想孙子们了。
要说高氏想他们了,那绝对是在扯淡。原因很简单,谢葭就不是从高氏肚子里爬出来的。高氏一直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既然连他这个庶子都不受待见,高氏又怎么会想念名义上的几个孙子?
谢瑶忍不住发表意见,“阿父,我看祖母分明是为了二叔。”
谢葭有点诧异地看了女儿一眼,竟然忘了责怪,而是问:“谁告诉你的?”
谢瑶吐吐舌头,装起了小孩儿,“我自己猜的。”
“阿瑶说的不错!”一旁的聂怀义哈哈笑道:“子敬,你那老母分明未安好心!以往她仗着你阿弟在郡里做御丞,向来不把你们看在眼中。如今见你手里捏着郡里的人事了,就打起了你的主意,想必是要为你那好阿弟铺路。”
聂怀义是谢葭的至交好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一人喜动,一人喜静,却意外地合得来。成年后聂怀义从武,凭着英勇善战一路升迁至正四品公府司马,掌管包括陈郡在内的几个郡的兵马。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手里有兵就是老大。因此不说郡守,就连省级干部知州大人也对聂怀义恭敬有加。
这次谢葭被举荐为陈郡的功曹,就是聂怀义帮忙出的力。为了答谢聂怀义,谢葭特意举行了家宴。常氏抱着谢璋先避了出去,谢琢虽是将门虎女,不大在意男女之防,但她识趣的很,知道对谢葭而言她这个堂侄女还是外人,便也跟着回避。谢琅作陪那是理所应当的,不过谢瑶能留下来和大人们一起吃饭,那就是仗着她脸皮厚,再加上谢葭的宠爱了。
前世谢葭就对谢瑶这个女儿十分疼爱,但也不知是怎的了,这一世谢葭简直是把她当成眼珠子来疼。尤其是回到阳夏之后,谢葭每日都叫人往谢瑶屋里送好东西,就连对待爱妾常氏也不曾如此爱重。谢瑶不知的是,原来谢葭把她当成了小福星,觉得自己南下之后的好运都是由女儿当初的“无心之言”带来的,所以才会对她如此宠溺。
聂怀义是粗人,父母早已双亡,不受世俗束缚,故而敢对谢葭的庶母高氏言语不敬,谢葭却不得不好言道:“不管怎么说高氏都是我的嫡母,虽说分了家,每三日去请安亦是应当应分的。”
聂怀义无奈道:“你去便去吧,只是……”
谢葭见他担心的样子,狡黠地笑笑:“阿兄放心,不该答应的事情,子敬自然不会轻易松口。”
聂怀义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兄弟二人痛痛快快地喝起酒来。两人喝到兴头上,就连谢瑶偷偷溜走了都未曾在意。
谢瑶跑到了母亲常氏那里。常氏正在给谢璋喂饭,一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常氏做贼般飞快地藏起手中的勺子,谁知还是被眼尖的谢瑶逮了个正着。谢瑶好气又好笑地道:“娘!您又给阿弟喂饭了!教他自己吃嘛!”
常氏心虚地笑了笑,她真是拿爱撒娇的小儿子和气势十足的小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搪塞道:“他还小呢,不会自己用饭。”
谢瑶瞪了谢璋一眼,吓得谢璋一哆嗦,赶忙缩在常氏身后。谢瑶嗤道:“娘亲不在的时候,阿弟和我一道用膳,自个儿吃的可欢了。慈母多败儿,您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阿弟都满五周岁了,眼瞧着就要开蒙,哪里还小?”
常氏真是服了这个口齿伶俐的女儿,投降道:“好好!我不管了便是。”说着将勺子放到谢璋的小手里。
谢璋委委屈屈地看了自家姐姐一眼,见谢瑶不为所动,只好乖乖地自己动手了。
不怪谢瑶对谢璋如此严格,实在是上一世谢璋的所作所为太不像话了。那时候他二十好几的人了,没有功名在身、不爱读书也就罢了,父亲费尽心力给他安排的差事,他去了两天就坐不住了,还和人家同僚们的关系僵到了极点。若他只是不学无术还不算什么,谢璋还在京城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仗着自己是谢家的人,不知道做了多少糊涂事。
最过分的是,在谢瑶生命的最后那几年,谢璋看上了皇帝的三妹妹彭城公主。若彭城公主愿意下嫁便罢,但可惜彭城公主心高气傲,对谢璋厌恶到了极点。心急之下的谢璋,竟然起了霸王硬上弓的心思……恼羞成怒的彭城公主一状告到皇帝那里,又拉拢了谢月等人从旁佐证谢瑶与人私通之事,这才导致了谢家最终的灭亡。
谢瑶临死前,太皇太后与祖父早已去世,谢葭病重,长兄战死沙场,幼弟被赐死,谢瑾出家为尼……除了那个凭着告密得以偷生的谢月,他们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再也不是那个在朝中举足轻重的谢家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要防止未来的悲剧发生,就要从小事开始改变。正是过去那些没有被他们放在眼中的小细节,累积而成导致了最终的覆灭……
常氏见谢瑶发呆,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想什么呢?”她总觉得自己的小女儿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不过有一个懂事的女儿,这种感觉并不坏。
谢瑶仰起脸,靠在常氏怀里,懒懒地说:“娘,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能搬到洛阳去啊?”
阳夏距离洛阳并不远,谢瑶一家在洛阳有一处院子,他们偶尔会去洛阳小住。谢瑶心里还是盼着能早点搬去洛阳的。阳夏虽然是个很适合居住的小县城,但相比之下,还是逊于繁华的洛阳一筹。
况且谢瑶知道,她的祖母高氏是个难缠的主儿。如今她好不容易脱离了元氏的束缚,可不想再在高氏的阴影下生活。以往高氏对他们采取视而不见的策略还好,如今突然对他们家关注起来,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让人心塞的事儿,还是早早远离极品为妙。
随着谢葭的升迁,他们再住在阳夏显然是不合适的。常氏心中有数,坦然笑道:“快了罢,等咱们去给你祖母请了安……”
谁知道,事情就在这个当口,又出了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