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墨城时天已黑透,霍府灯火通明。
老将军焦急地在院中来回转悠,直到下人来报,师雨亲自将阿瞻送回府上来了,才算消停。匆匆去门口迎接,果然瞧见师雨扶着阿瞻进了门,后者早已疲累不堪,垂着头白着脸一言不发。
“你……”霍擎板着脸要教训,想想又将话给咽了回去,转头朝师雨拱了拱手:“城主回来就好。”说着抬手请她进门。
师雨叮嘱了阿瞻几句,让下人扶他回房休息去了,转头对霍擎道:“霍叔叔就不要生气了,这次如果没有阿瞻,我恐怕都无法活着回来了。”
霍擎闻言一惊:“出了何事?”
师雨将若羌士兵假扮成他部下去迎接她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霍擎沉吟不语,负手进了厅内,请师雨就座:“若羌入侵墨城,老夫最担心的便是你与阿瞻,好在这次没事,想必是老城主在天之灵护佑。”
师雨点了点头:“也多亏了乔大都护及时赶来,听闻这次抵御若羌入侵,他也参与作战了,可是真的?”
霍擎面色竟有些凝重:“确实,其实老夫认为墨城兵力足够应付若羌,他主动前来,老夫觉得有些不妥。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当时情况紧急,也不能拒之门外。”
师雨手指轻点着桌面,在即墨彦手中时,墨城的事完全没有别人插手的份,如今乔定夜来此,他背后的安西都护府也就介入了。这的确是不妥。
“霍叔叔,若羌入侵这么大的事,为何没有人送消息给我?”
霍擎正亲手为她沏茶,闻言一顿:“什么?老夫派人前前后后给城主送了不下十次书信,还疑惑你是不是有事被困在了长安呢。”
“……”师雨讶然无语。
霍擎眉头皱成了川字:“此事古怪,莫非是有人从中作梗?城主在都城时住在何处?”
师雨脸色有些难看,又是即墨无白!
乔定夜没有住在墨城城中,而是在边界线附近扎营驻守。如此用心,倒显得墨城官员懈怠了一般。
师雨回到城主府,便见到了等候久矣的一众官员,个个垂着头,似乎已做好准备要被她问责。
时候已经不早,她赶路疲惫,实在没什么心情,摆摆手叫他们都走了。一个人回到房间,静坐思索,总觉得这次回来,墨城大有变化。
庆幸的是,这次她不用再分心对付即墨无白了。
一夜休整,第二日一大早师雨就起了身,要去边界巡视。
墨城此时的天气已经没了暑热,早晨时甚至有些微寒。夙鸢给师雨披上披风,正要送她出门,师雨又返回道:“改换男装吧。”
军营里气氛肃穆,乔定夜得知师雨前来,立即出营相迎,却见她冠服严整,腰佩宝剑,面容姣丽却步步威仪,脸上顿生笑意:“师城主这装束实在精妙,难不成是想亲自保卫墨城不成?”
师雨勾了勾唇角:“乔大都护此言差矣,保护墨城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
“是是是,城主所言极是,乔某失言了。”乔定夜笑着告罪,虽身着甲胄,依然儒雅俊逸。
师雨跨上马,邀他一同巡视边界,乔定夜欣然前往。二人边走边谈,他将墨城被侵时间,哪些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师雨一字一句记在心中,再回味一下霍擎昨晚说的话,心中大致了解了情形。
“墨城兵备充足,但乔大都护肯来此相助,师雨依然谨记在心,他日必然还上这个人情。若羌挑衅已不是一次两次,谅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大动静,有霍老将军坐镇,应当不会再有大风波了。”师雨跨马缓行,说到此处,看了一眼乔定夜:“都护府事务繁忙,大都护还是早日回去的好。若是耽误了您的政务,那可就是我的责任了。”
二人此时已巡视到城门边,有几个妇人脸罩面纱经过,看到身跨烈马的乔定夜,频频对其递笑眼,不过转头看到师雨,眼神却是更加热烈了。
师雨身着男装,没有罩面纱,骑在马上也看不详细身段,的确有俊俏公子哥的模样。乔定夜转头打趣:“师公子这一抛头露面,墨城的女子可都要被勾了心去了。”
师雨有些不悦他转移话题,淡淡道:“自然比不上乔大都护,谁不知道乔都护爱美成性,风流之名早已遍传天下。如今看来是要来祸害我墨城的姑娘了。”
乔定夜吃吃低笑:“在见过师城主之后,乔某方知自己以前是浪得虚名,墨城之美,唯在眼前呐。”
师雨笑意浅浅柔柔,目视前方,一如平常,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什么。
“墨城之美,唯在眼前?呵呵!”即墨无白将手中书信揪成一团,身体随着颠簸的马车轻轻摇晃。
杜泉见状不妙,机灵地躲去车外跟车夫唠家常去了,可惜依然没能逃脱魔爪。
“杜泉,还有多久到墨城?”
“回公子,至少还要七八天吧……”
“太慢了。”
“呃,是……”杜泉都快哭了,这一路简直日夜兼程,您老还想怎么样嘛!
乔定夜依然没有离开墨城,师雨如今明白何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了,何况这尊大神还是自己要来的。
那位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在墨城混得风生水起。原本就有风流之名,他也不忌讳,常常出入声色场合,名声更大了。
师雨将自己关在府中好几日,苦思对策无果,不免有些忧愁。
“城主……”夙鸢将书房的门推开一条缝,探进来半张脸,犹犹豫豫地道:“有……有书信到。”
“有书信便送进来,你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师雨连怨怪时也是带笑的,声音也轻柔,可夙鸢还是有些胆怯,好一会儿才迈脚进来,将书信放在她桌案上:“是……是少卿大人寄来的。”
师雨伸出去的手稍稍一顿,接着又毫不迟疑地拿了过来,三两下拆开,细细阅览。
夙鸢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见她到后来竟还露了笑,虽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还是松了口气。之前她离开中原时还跟少卿大人呕着气呢。
师雨看完信,提笔迅速回了一封,正要让夙鸢送出去,想想又多了个心眼,另外写了一封空信,让夙鸢先送完空信,再秘密送出真信。
这封信之后,师雨的心情一下平静下来,开始专心解决城中事务。
虽然若羌入侵并未给墨城造成多大损伤,她还是颁布了诏令——墨城即日起严查国境线,严禁若羌人入城,商人也不例外。违者予以严惩,甚至有可能入狱。
如此一来,若羌往来贸易难以维持,遭受重创,国君按耐不住派遣使臣前来求和,甚至还委托其他国家来做说客。
乔定夜为此事来找过师雨几次,师雨想起即墨无白的来信,以“此乃城中事务,即便是陛下也不会过问的理由”打发了他,在城主府避不外出。
没几日,师雨收到消息,乔月龄来了墨城。她没有过问,只叫人密切注意她动向。
乔月龄也没来见她,径自去了军营,也不知与乔定夜说了什么,兄妹二人当天就走了。实在太急,连告别也不能亲自登门,只草草写了一封书函派人送到了城主府。
师雨回了一封信,表达了自己未能一尽地主之谊的遗憾,并命人备了厚礼送去宁朔的都护府,以答谢乔定夜为墨城抵御外敌的功德。
可是乔定夜虽然走了,军队还留了大半在这里。
师雨当夜命葛贲带领人马乔装若羌士兵从外围突进,做出夜袭的假象。
乔定夜不在,无人敢做主出兵。霍擎派了重兵前来驱逐“外敌”,顺便占定边界线,借着肃清敌军的名义,要求非墨城官兵速速撤离。
前前后后忙碌一场,总算将乔定夜的人马从墨城清走了。
霍擎这些时日一直有些不快,如今都护府的兵马走了,心情大好,大步走入城主府去报喜,满面红光,皱纹都舒展了好几条。
“城主调虎离山计使得绝妙啊。”
师雨早立在台阶上等待,远远看着都护府大军离去的火把队伍,笑道:“这可不只是调虎离山,还有里应外合。”
“哦?”霍擎不解:“城主里应,那何人外合啊?”
师雨摇了摇头:“远在长安,不提也罢。”
远在长安的即墨无白第二日就到了墨城城门口,彼时日头刚出,人马俱疲。
之前他在墨城游走,早已跟大部分官员混熟,守城官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一见是太常少卿马车,立即下来相迎。可即墨无白也不知犯了什么冲,下令说不入城,就在此停驻。
杜泉累得靠着车门打盹,管不了那么多了,爱停哪儿停哪儿吧。
守城官心中奇怪,但也不好过问,只好随他去。
没想到他这一坐就坐了一整天,眼看太阳都要下山了。守城官实在无奈,看这架势,他这是要在这里生根发芽了啊!赶紧派了人去请示城主,自己下去劝说。
“少卿大人?您是想去城主府还是去其他官署落脚啊?下官派人送您,您先入城吧。”
“不必。”即墨无白依然坐在车内一动不动。
“……”
城主府的车舆很快驶上大道,即使是去中原也没有过这种阵仗,百姓们都很好奇城主这是要去做什么,有的人甚至跟了一路,直到城门边。
侍卫立定,车舆停下,师雨缓步下车,金丝坠饰的面纱,藕色大袖短襦,叶绣重重长裙,曳地逶迤的披帛,步履轻缓,摇曳生姿。
百姓们咋舌,上次见到这样庄重的服饰还是在她成为代城主那日巡游城中之时,今日这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不成?
守城官早已下了城头在门边待命,师雨步伐不停,一直走到那辆纹丝不动的马车边。
“贤侄远道而来,为何不入城呢?”
“姑姑曾说后会无期,无白无脸相见。”
师雨叹息:“哪里的话,今日我亲自来接你,权当认罪,贤侄切莫将那些话当真。”
即墨无白没有作声,师雨便有数了,亲自挑起车帘,请他下车。
即墨无白果然下了车,稍稍清减了一些,大袖宽衫,双目清亮,却是姿容更胜从前了。
师雨一手搭在他手臂上,亲自领他入城,如此礼仪,叫所有人侧目。
“贤侄啊,”她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口中却道:“你架子够大啊。”
即墨无白以扇遮唇:“说后会无期的又不是我,我这是谨遵姑姑教诲啊。”
师雨低低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