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饭桌上只坐得下四个人,樱娘盛了饭,再夹了些菜,就端着碗坐在井边的石头上吃。毕竟招娣新来,得让着她坐才是。
伯明见樱娘来院子里吃饭,他也端着碗跟出来了。
只是招娣哪里敢坐在饭桌上吃饭,她连厨房都不敢进。听仲平说不再送她回去,她心里已是激动万分。可是瞧着这么一大家子人,她还是有些发怵,便一直立在院子中间,一下也不敢动弹。
“招娣,快进来吃饭吧。”杨三娘在厨房里朝外喊了一声。招娣只是脚步稍往前挪了挪,仍然不敢进厨房。
樱娘见仲平不好意思去搭理招娣,而婆婆也已经喊她了,她仍然胆小不敢进。想到让招娣坐在饭桌前同公婆一起吃饭估计是不太可能的事了,怕是那样她压根不敢吃,樱娘便自作主张去厨房为招娣拿了一块大玉米饼,再为她盛一碗高梁米粥,还夹了不少菜在粥里面。
当樱娘将这些端出来递在招娣的手里时,招娣用那种深含感激的眼神瞧着樱娘,但不好意思说“谢谢”两字。
招娣也学着樱娘坐在井边的石头上吃了起来,可能是见院子里有仲平他们哥几个,她吃得格外小心,本来就饿急了,可又不敢大口大口吞咽,结果就呛着了,呛得脸红脖子粗。
仲平见她呛成那样,抬头瞧了她一眼,又立马低头吃饭。伯明及三弟、四弟更是只瞅一眼她,然后没事样的吃自己的饭。他们知道她紧张,被呛也是极为正常的事。
招娣见自己吃个饭都呛成这样,觉得很丢脸,好在她见大家都没啥反应,并没有盯着她的窘态瞧,她才放心不少,然后细嚼慢咽起来,努力不让自己再呛着。
樱娘吃完后放下了碗,见招娣碗里的粥吃净了,手上的玉米饼也差不多吃完了,也不知道她是否吃饱了。想来若是问她,她哪怕没吃饱也肯定会说吃饱了,樱娘便一句也不问,径直去厨房再拿了剩下的最后一块玉米饼出来。
其实招娣真是还没太吃饱,都饿了好几日了。可是她却直摇头,不肯接樱娘给她递的玉米饼子,而是起身低着头,匆匆拿碗送去了厨房,然后又立在院子里。她怕自己吃得太多,婆家人会嫌弃她。
樱娘只好将玉米饼给了老四季旺,然后进厨房帮着婆婆一起收碗。杨三娘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忽而说道:“樱娘,你洗了碗后就烧一大锅水,等会儿好让仲平和招娣都洗个澡,今夜就让他们俩洞房。”
“嗯,我这就来烧水。”樱娘应着。
杨三娘来到院子里,将樱娘洗的那块白绸帕子收了起来,然后又去樱娘的房里为招娣找换洗的衣裳,结果发现樱娘也只有两身换洗的新衣裳。她只好再去自己的屋里找,最后找出了一身旧蓝布衣裳。褂子的肩头上打了一块大补丁,裤子的两个膝盖上都打着圆形补丁。
虽然这身衣裳很破,但对于杨三娘来说,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了。
“仲平,你把洗澡盆端进你的屋里去。老三、老四,你们从今夜起就睡隔壁的厢房,快把被子抱过去。天气开始越来越热了,没有褥子垫着也没啥不行。”
“娘,我们俩吃饭前就将被子抱过来了。”季旺嘻嘻笑道。
杨三娘舒展着眉眼,“嗯,你们俩还挺有眼力劲的。”
这时杨三娘又将仲平拉进他的厢房,将白绸帕子塞在他的手里,仲平却死命不肯接。
杨三娘以为他是在嫌弃招娣,小声道:“你别扭啥?爹娘也来不及给你们买大红烛,你也不必通宵亮着灯。你吹了油灯摸黑干,又看不见她的脸,有啥子不行?”
“娘,你说啥哩。”仲平偷瞄了一眼招娣,“好歹让她吃几日饱饭再说。”
杨三娘再瞅了瞅院子里的招娣,确实干瘦得不行,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似的。她再瞧瞧仲平,块头比伯明还大,长得精壮。想着招娣那孱弱模样,或许还真经不起仲平的折腾,若是折腾出啥病来,还得花钱请郎中,岂不是太亏了。
杨三娘叹了一气,“那好吧,等她吃几日饱饭,养足了精神再说。”
她走出厢房来到院子里,冲招娣说:“你别在这里杵着了,快去厨房帮帮你大嫂,水烧好了就洗个澡。”
招娣得了令,赶紧来到厨房,见樱娘正在往锅里舀水,她便坐在灶下烧火。
樱娘见缸里没水了,便提着桶来井边打水。伯明本来正在修锄头,因为下午锄草时,他发现锄头有些松劲,不好使。他见樱娘来打水,就过来帮忙。樱娘确实不太会用这种井打水,就在旁边瞧着学着。
这时正在抽烟斗的薛老爹忽然想起什么,招呼着仲平,“你赶紧带着招娣去你阿婆那儿一趟,可别等到明儿又得挨训了。”
“哦。”仲平应着声,他来到厨房也不说话,就是那么瞧着招娣。
招娣也听到了公爹说的话,起身乖乖地跟在仲平的后面,走出了院子。仲平个头大,走路的步子也迈得大,而招娣这小身量,走起路来自然要比仲平差了许多。她跟不上仲平的步子,便在后面小跑着。
幸好这时天已黑,并没有多少人来围观她这位只花五十文钱换来的新娘子。
没想到他们这一去,又遭到阿婆的骂。虽然屋里点了油灯,但以阿婆的眼睛,她是看不清招娣脸上胎记的,她哼道:“我不瞧也晓得好不到哪儿去,若是花五十文钱能换来好的,那就没天理了,我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等好事。还有,你爹和你的脑子是被草塞住了还是怎么的,哪有大晚上带新娘子来瞧阿婆的,见长辈得清早来!”
仲平只是一个劲地应着,招娣已被阿婆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但是绝对不敢哭出声。
待仲平带着招娣回来了,樱娘也已经烧好了水,就由着他们俩自己去打水洗澡。
樱娘提了一桶水来到自己的房,见伯明正在捯饬着床腿,昨夜说起这张床摇晃得太厉害,他便放在了心上,趁这会子赶紧稳固好。
樱娘抿嘴笑了笑,唤道:“伯明,弄好了么?我们共着水洗脸洗脚吧。”
伯明双手晃了晃床,略微红着脸道:“嗯,现在稳多了。”他来到樱娘面前,坐下来与她一起洗脸。
此时房门“咯吱”一下被人推开了,杨三娘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径直走进了他们的房,手里还拿着五十文钱,“樱娘,明日你带招娣去趟镇上吧,仲平每日都得赶早去葛地主家干活,没空陪招娣去。你给招娣买十二尺布,让她给自己缝两身衣裳,她就这么只身来的,连换洗的都没有。再买两双鞋,要不……还是买一双吧,我瞧着她脚上的那双鞋还能穿,只破两个洞。我和你爹明日还得接着去玉米地锄草,也没有空去。”
“好嘞。”樱娘伸手接了钱。
杨三娘准备出屋,被伯明给叫住了,“娘,明日你和爹无需再去垄上那块地了,剩下的那几厢我和樱娘今儿个下午已经锄完了。”
杨三娘不太相信,“啥?已经锄完了?你们俩干活怎的那么快?”
“是樱娘干的快,大部分都是她锄的,她锄得不仅快,还极好哩。”伯明夸起樱娘来,有些得意。
杨三娘听了也高兴,心里想着不知招娣干活咋样,希望也能像樱娘一样能干活。
这时伯明又若有所思地问道:“娘,家里还有剩余的钱么?”
“给了招娣爹娘五十文,再加上这五十文,家里现在只剩一百八十文钱了,你问这个干啥?”
杨三娘以为伯明想要钱为樱娘买什么,还未待伯明说话,又接着道,“伯明,家里积攒的钱与粮几乎都花在你头上了,你可不许再要钱花了。”
伯明见娘误会了,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在寻思着,二弟这也算是成亲了。我成亲时家里打了新床,还有新桌椅。二弟却住着厢房,除了一张破床,屋里啥也没有。那剩下的一百文要不要给二弟房里打副桌椅和几把春凳,再买一面铜镜?想打一张新床这一百文钱怕是不够的。”
杨三娘听伯明这么一说,甚觉有理,不能大儿子啥都有了,轮到老二就这么寒酸。这要说出去,外人肯定会说他们太偏了老大,便道:“你考虑得也对,我去跟你爹商量商量。”
杨三娘出屋后,樱娘便将婆婆给的五十文好好收了起来。
伯明心里又想着做短工的事,“樱娘,家里真的是快一文钱都没有了,挣钱之事迫在眉睫,你趁明日带招娣去镇上,帮我问一下要不要短工的事好么?别人能干,我自然也能干的。”
“好,我去问一问。不过,你得砍几日的柴才行,家里那几担柴确实烧不了多久。等柴砍得差不多了,你再去镇上也不迟。”
其实樱娘是想让伯明先砍柴缓一缓,说不定这几日她就想出挣钱的法子了。不挣钱的话,这日子还真的不太好过,除了能吃饱肚子,啥东西也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