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的宅子是杨松当了京官后购置的,面积比起武成侯府要小得多,但胜在离皇城非常近。书房里整齐肃穆,所用物品简洁大气,几幅悬挂在墙上的画作皆为名家真迹,显示出百年世家的底蕴。
不过进了花园,郭侯更加惊叹了。书房是门面,自然要精心布置,可是内宅的花园,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无一不是精心打理,无论身处何地,周围总似一幅极美的风景画。遇到的丫环婆子,皆衣饰整齐,进退有矩。就是在武成侯府兴旺的时候,家里也没有这般的气象。
一股清泉从园中穿过,溅出来的水珠带来了丝丝凉意,将从一旁走过的郭侯心里的燥热去了几分,从小桥下来,绕过一座绿色藤蔓结成的翠屏,一个小小的院落傍水而建。三转两转,两人到了院门前。
守在门前的一个十来岁小丫头见了杨松与郭侯过来,脸上流露出吃惊的表情,但还是规矩的上前行礼。
杨松问:“三小姐可在?”
那丫环口齿清晰地说:“在,今天一早就来了。正与曹姑姑读书。”
郭侯心里一惊,刚听杨松问三小姐,自己还以为如此整齐的小院应该就是三小姐的闺房,不知杨松带他到这里做什么。现在才知道,这里不过是女先生住的地方,他明白杨松的意思了。
“带我们过去看一看。”杨松微笑着说。
小丫头领路,杨松带郭侯沿着一条碎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进前厅。还未见到人,先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出来,就像山间小溪叮咚的水声一样流淌着。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年十有四,执箕帚于曹氏,于今四十余载矣。战战兢兢,常惧绌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夙夜劬心,勤不告劳,而今而后,乃知免耳。”
……
“叔妹第七。妇人之得意于夫主,由舅姑之爱已也;舅姑之爱已,由叔妹之誉已也。由此言之,我臧否誉毁,一由叔妹,叔妹之心,复不可失也。皆莫知叔妹之不可失,而不能和之以求亲,其蔽也哉!自非圣人,鲜能无过!”
……
“一字不差。”一个沉稳的女声说:“三小姐每天早上背诵一遍,铭记于心,日后定能遵礼守矩,行无差错。”
谢氏早就打听明白,杨三小姐摔伤后,她的嫡姐亲自为她找来女先生教课。女先生到了杨家不过几日,现在杨三小姐已经能熟练地背下女诫来,学得真快。
“那曹姑姑我们学点别的吧。”还是那清脆的声音。
隔着用轻纱糊的窗子,已经能看见屋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位中年妇人手执书卷,而在她对面坐着的是一位十几岁的少女。
进门向左,是一间布置成书房模样的屋子,刚才所见的少女正对着门。郭侯细看,少女身量不高,皮肤白皙,圆圆的脸上就是不笑也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双眼睛灵动异常。
不用说,这一定是杨家的三小姐了。郭侯心想,说这样一个机灵可爱的小姑娘痴傻,真不知谢氏是怎么想的。谢氏听说杨家要退亲,受了点气,连这样的谎言都能编出来。
而杨松亲自带着他到了内院,就是想让自己看到杨三小姐平常的样子,免得自己以为是装扮出来的。
杨松对已经看见他们的春花说:“过来拜见侯爷。”
春花起来行了礼,感受到郭侯的目光,心里沉了下来。父亲能带着一个男子进了内院看自己,这本身就很不寻常。称此人为侯爷,是哪一个侯爷呢?会不会是武成侯呢?
郭侯受了礼,也有些尴尬,与内院的女孩见面,本身有就些不合常规。杨松要不是还想认少怀为女婿,断不会如此的。他伸手要摘下身上的玉佩做见面礼,又觉得不合适,半途上停了手。
杨松也是不太自在。虽然是自己家,他也很少到花园走动,更不用说到女儿上课的院子里来。要不是郭侯确实诚心求娶,自己也不想女儿有退亲的坏名声,想让郭侯看看春花机灵的样子,也不会这样做。
杨松对过来给自己行礼的曹姑姑说:“女先生不必多礼,小女顽劣,更兼前些时候摔了一下,忘记了一些事情,还请多多费心。”
曹姑姑自然也客气几句。
杨松又说:“《女诫》不只要背熟,而且还要细求其解。待真正领会后,可习当今皇后所做《女训》。至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本为末节,只略知一二即可,有空时还是勤习女红针线为要。”
在一旁的郭侯觉得杨松的话都是给自己说的,这是告诉自己杨家的女儿教养不会有问题。
该说的说了,该见的见了,杨松与郭侯连坐都没坐,就离开了院子。
春花不好的预感成了现实。很快她就得知她见过的侯爷就是与她定亲的郭探花的父亲。
郭侯是亲自来向父亲陪罪的,还坚持两家的亲事不变,而父亲呢,也就顺势接受了。
母亲笑呵呵的。郭家倒底退了一步,说明对这门亲事还是极重视的,琼花的分析完全正确。
郭家固然有种种不足,但金无足赤,对春花来说,能嫁给郭探花应该是最好的选择,退婚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那天自己听从丈夫的话,让人去了郭家商量退婚,心里却一直在嘀咕,郭家要是不同意是最好的了。
没想到,还真就是这个结果!而且郭家还答应把表妹送出去,不用说,表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就算是以后郭家把表妹再纳进门,也不会让庶子庶女生在嫡出的子女之前了。
看来,自己一直在求菩萨保佑,还真的让菩萨听到了,哪能一天一定去还愿,还得请菩萨继续保佑春花。
于夫人心情愉悦决定,接着的几个月重点是把春花的嫁妆重新整理一遍,看看还有什么可添的。
春花消沉了几天。
她找于夫人磨,找父亲讲道理,都没有用。在他们看来,春花本来对自己的婚姻也不应该有发言权。那天郭家的作为过了分,春花参与一句也无所谓。可是事过境迁,现在亲事已经重新确定,春花再说什么就是不守规矩了。
大约是这孩子真是摔了一下,把这些规矩都忘了,谈起自己的亲事也不知道害羞。
于是,于夫人只要见了春花就给她讲规矩,曹姑姑自从那天杨大人发话后,中断了所有的杂课,只剩下上午讲《女诫》、《女训》并练字,下午只学习针线。
就是杨大人,百忙之中,也抽了些时间给春花讲解了一遍《女诫》。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春花学了这么多遍《女诫》,还能流利地背诵下来,但一点点也没打算按《女诫》上的道理行事。
她在想该如何把亲事退了。要知道春花最欣赏的是打不死的小强,她不会就这样屈服的。
正面交锋肯定是行不通了,自己刚醒时,家里人失而复得的心态下对自己要求不高,而现在生活已经迈入了正轨,他们用本时代的规范来要求自己也是正常的。
春花真为自己悲哀,穿越到了缠着小脚,对女性桎梏最严的时代,要是到了唐代该有多好,只看武则天就能知道那时候女人的地位有多高了。
不过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春花开始想迂回方案。
告诉杨大人和于夫人自己的来历,这种事想都不要想。春花听周围的人给她讲过去的事时,也得知了一些大家广为传扬的几件事。
一个男子疯癫了,说自己是皇上,他被官府杀头了。还有一个女子,被山妖迷惑了,不认识自家的人,胡言乱语,被宗族的人合议后烧死了。
自己命还好,家里人并没有起多少疑心,不过要是说出实情来,自己真不敢肯定会不会被烧死。这里的父母确实疼爱春花,但他们不会对占着春花身子的妖怪宽容的。
逃出府去,只要计划好,也不是实现不了。不过,她已经弄明白了,在这个时代,普通人是不允许随便离开自己居住地方圆几十里的,要想出远门,必须有官府出的路引等手续。
没了做官的父亲,自己要想拿到路引什么的太难了,恐怕就是想方设法弄到了,就凭自己的这双小脚,也很快就被抓回来。
就算不被抓住,外面的世界对一个弱女子也不是容易生存的。女人自己是不能立户籍的,这就是连基本的独立自主的人权都没有啊。
时间又太紧,到十一月的婚期,只有三个月了,春花一点人脉、资源都没有。什么准备也没有,就这样子跑出去,傻瓜都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再说离家出走,会给杨家带来严重的损害,毫不夸张地说,能直接影响父亲的仕途。前几天听母亲说一个官员就因为家里妻妾争宠,闹出来被御史弹劾罢官了。
这里人讲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要是连自己家里都管不好,哪有资格去治国。
春花不愿意杨家被自己连累。不长的时间,她对这里的父亲和母亲都生出了感情,他们对自己是那样的好,自己也不能害他们。
困难重重,不过,春花还是有办法的,她想到了雪花。
关于雪花的事,春花也知道了不少,听说她就是妒嫉自己要嫁到郭家去,才想办法害自己。
自己如果真的不能出嫁了,那么郭家这样想维持婚姻,应该会娶雪花吧。雪花一定是这样想的,否则她害自己就没有了意义。
春花为自己的发现兴奋不已。
虽然雪花是害自己的凶手,但她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在自己一个战友都没有的时候,只有她算得上是自己的同盟了。
得想办法让雪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