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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蹴场

十六娘目睹这兄弟二人不冷不热的会面时,已然默默松了一口气。既然两个人都巴不得不见对方,那不碰面,不也就是说不会滋事了么。

除了当晚的夜宴上,秦云朝的一名侍妾和乔灵娘巧言利语互相讥刺了几个回合之外,两边儿的人还当真都安安分分地过了好几天。

然而这世上最不缺的,恰是等闲起波澜。

当拥雪通传那秦云朝的侍妾前来拜访娘子之时,十六娘正在当窗绣那夜她丢下的牡丹。她的十一姊裴含,是至尊身边得宠的惠妃,长十六娘七岁。虽是十六娘阿爷先妻所出,却与她甚是投契。

她的生辰,十六娘自是要好好准备的。裴氏富贵,犹自比不得宫中,十一姊哪里会稀罕珍宝物什呢。十六娘盘算来去,也唯有手绣一扇枕屏送她还算是有些心意。

然而如今离她生辰只余数天,这枕屏还差多半,正是赶工之时听得那侍妾要来见,心中难免有些烦躁。只是想到那侍妾和灵娘言语相斗之处,又转了心念,点点头,道:“也好,请她进来吧。”

那侍妾进门时,一双眼早就将十六娘这居室打量了个分明。之后才行了礼坐下,恭声道:“娘子,奴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哦?”十六娘挑了挑眼眉:“你说便是了。”

“奴也知晓,在府中比不得别处,放肆不得的。然而这几日清闲,却着实无聊——娘子若有余暇,可否借府上击蹴场与奴们使使?”

十六娘原当她是要来说和灵娘相干的事情的,已自打叠了精神准备说辞。不料她只是想借个击蹴场,心上的弦登时松了:“那自然可以……你们,你们要击蹴吗?如果没有马的话,府上的马你们也尽可骑用……”

那侍妾显是喜出望外,道:“如此吗?多谢娘子了!”

十六娘脸上微微飞红,有些迟疑,却又开口道:“我……我想和你们一同击蹴,可好么?”

她自小在娘家便喜欢击蹴为戏。走马镜场,扬杆击球,俨然是惯玩的。然而自进了秦府,府上虽亦有击蹴场,可女婢们同她不熟,秦云衡唯有一个庶姊正当龄,却又是已经嫁了人的,当真是找不出人同她玩。如今这侍妾既然说到要击蹴,十六娘自然心驰神往。

那妾侍也是个灵巧人儿,见十六娘这般,不禁笑了,道:“娘子肯赏脸,那是再好不过的。奴们求都求不来呢。”

“那甚是好!”十六娘击掌,笑道:“对了,统共都有些谁去?”

“奴姊妹两个,外加三郎的姬妾们。娘子要来,便恰好十人。”

“三郎有七个姬妾随着来吗?”十六娘道:“他倒是会享福!”

“那可不是?”侍妾微笑起来:“娘子,奴的名字唤作挽云,娘子若是还有什么不尽的吩咐,大可遣了婢子们去唤奴。”

十六娘点了头,笑意止也止不住。此时未褪稚气的模样落在那挽云眼中,却叫挽云唇边的微笑停了那么一霎。

是日秦云衡又来她房中转了一圈,有的没的说了些闲话。见十六娘兴奋,便好奇问了一句,听说了要击蹴为戏的事情,却微微蹙了眉。

“怎么,二郎,不……不行么?”十六娘正在兴头上,见他如此,心中打鼓。

“倒不是。”秦云衡答罢,想了一会儿,才道:“大概是我多想了。女娘们玩耍一回也没什么,只是你可多当些心,府上的马多半烈性。”

十六娘听得秦云衡许她玩耍,又起了兴,笑道:“那不劳二郎费心!奴虽然不敢说精通马技,但击蹴也玩过许多次了,不会掉下来的。”

“不单是你,还有她们。”秦云衡道:“她们也容不得有什么闪失。”

十六娘点了点头,不在意道:“奴知道的!”

彼时的她决计想不到,偏偏就是她,闪失了。

并不知道那原本浇了油筑好的击蹴场如何会突然多出一个坑,也不知晓场外边秦云衡缘何会同秦云朝一并出现,只是当秦云衡惊叫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的马已然脚下一绊栽倒。

饶是她反应极快,脱出马鞍,仍旧被甩得斜飞出去。

甚至来不及惊慌。

直到身体撞在谁怀里,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无意间,便紧紧攥住了那人的手。

那一刻,天地都静了。

“阿央!”秦云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阿兄,请你松开内人。”

十六娘有些僵硬地抬起头,却发现她原是跌摔在秦云朝怀中的。而差那么几步,秦云衡没有接到她。

她打了个寒颤,忙松了手,朝后退了两步,却觉得腿上没有半分力气,几欲跌倒。

秦云衡伸手携住她,上下看了一回,才道:“我叫你小心的。如何不听?方才若不是阿兄站在此处,你这般摔出去,是多凶险的事情!”

十六娘像是被抽了骨头一般靠在他身上,什么都说不出。心还在胸膛中疯狂地搏动,她喘不上气来。

“你到底……不要紧吧,可还好?”

他的声音软了些,眼神中责备之意也减消不少,丝丝分明的尽是关心。十六娘狠狠喘了两口气,才觉得右脚腕刺心地疼。

“奴……脚扭着了。”她低声道:“疼得很。”

“……”秦云衡几近无奈地瞥她一眼,高声唤了奴子去找医人来。

十六娘此时方才定下心来,她喘上几口气,将头靠在秦云衡颈窝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半晌才想起要和秦云朝道谢,然而当她抬起头时,却发现秦云朝已经走开了。

许是感觉到她在看他,秦云朝回了头。四目交对也不过是一瞬间,十六娘却发现他对自己笑了。那笑意很浅很淡,甚至只能算是勾了勾唇角,但眼中神色,已经不再是初见时当着秦云衡那般冷漠凛冽。

……这……似是……

十六娘觉得呼吸都停滞了一刻。然而秦云衡的声音响了起来:“可好些?还怕么?”

她摇了摇头,道:“没事了,二郎……只是当着她们搂搂抱抱,怕不成体统吧……?”

“嘿。”秦云衡似是叹似是笑,道:“刚刚缓过神来就念叨体统了——你现在不若从前好玩了。”

“……啊?”

“走吧。”秦云衡将她抱起来,朝自己的居所走去:“在你那里等医士来过,我好给你涂药。”

十六娘一怔:“不用的,二郎,奴有婢子。”

“……”秦云衡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怎么,是看不上我给你擦药?”

“只是不敢劳动夫君。”她偏了头想看他神情,终究徒劳:“当真不用如此待奴。”

“……够了,我要给你擦你便应了便是。你还未曾发现自己嫁人后格外聒噪么?叫人……”秦云衡阻了她的话,然而他自己的话也不说完。十六娘的心跳本来就还未曾平息,此时听着秦云衡这样讲,心中像是被谁用羽毛轻轻扫过一般,竟又慌起神来。

到了沁宁堂,秦府惯请的女医已经候着了。秦云衡虽然已经将十六娘放下,但却仍是亲搀着她的。二人看来分外亲密。落入那女医眼中,这四十岁上下的妇人也不由勾了头。十六娘害羞,挣了秦云衡的手,却险些儿跌倒。惹得秦云衡又将她埋怨了几句。

“所幸未曾伤着筋骨,”那女医小心翼翼在十六娘脚腕处按了按,道:“只是扭伤,郎君若有解淤通散的好膏子,给娘子涂些便是,将养几天就好。”

“好大姊,你出门不带药的么?”秦云衡嘴上怨了女医一句,扭头又遣了婢子去灵娘处取药。十六娘微怔,道:“什么药,却在她那里?”

“军中治跌打的膏子。她从前起舞,易伤着……”

十六娘哦一声,再不出言。那女医倒是乖觉,早早便告退了,连此次的诊费都不曾索要的。

遣去取药的婢子须臾即回,期间十六娘不再同秦云衡多言。她并非是没有脾气的纸人儿,夫婿的灵药,偏得放在妾室手上,她心中怎能痛快得了?

秦云衡看在眼中,只是不言语,从那婢子手中取了药,便蹲跪在十六娘面前,将她所着靴袜扯下。似是料到十六娘一定会挣扎不肯让他如此,他左手抓住了十六娘脚腕上三寸处。

果然,十六娘惊讶之下抽脚想躲开,却被他制住,动弹不得。一时脸热,道:“二郎你这般……不可以的!”

秦云衡轻声笑道:“十六妹果然是长大了。我碰一下你的脚,都不答应了……”

“哪里有郎君为娘子做这样的事的!”十六娘急得想踢他,但想来此般似乎更加不合礼数,只能作罢,转而尝试说服他:“二郎,奴自己来也不妨事的!”

“……”秦云衡抬眼瞥了她,含笑不说话,手指蘸了青碧色药膏,在她脚腕处涂抹。十六娘实是不愿他如此,突生一计,推秦云衡道:“你涂错地方了二郎!奴自己来吧……”

秦云衡点点头,却不松手,竟将药膏在她脚腕处满满当当涂遍:“这下总有涂对了的所在吧?”

十六娘一怔,突然笑了出来:“何故非要给奴亲手上药呢?”

“我总觉得,前几日是叫你失望了。”秦云衡站起身来,从婢子手中接过熏了香的手帕揩净手上残余药膏:“可是……其实,你若不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总归不会叫你太难过吧?”

“……”十六娘抬起头,注视他的面庞,道:“二郎,你盼望我脚伤能好么?”

“……自是如此,可……如何?”

“那便,不要再提这样的话。”十六娘有些艰难,却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若奴有一天能绝了这念头,那是奴自己的事。然而如果是你来逼奴绝了念头,就未免太过残忍。二郎,你应知晓,成亲前的裴央,是何模样。若你再多提此事,奴怕这药,会被奴丢到窗子外头去。” DhwS/fnhFoY3BoFJBpItzEDdfZddWaUeVzXIiZCDUKAbpiptrGV3NFE9AWxVUNj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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