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的积雪还未融化,眼见天色暗沉似乎是又要有一场雪。
连太妃走出慈安宫之后就面带茫然的走在长长的廊下。
她抬头看着远处翘起的屋檐一角,忽然面色苍白的捂住了心口。沉默的跟在后面的一个绿衣宫女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忧心忡忡的道:“太妃,您心口又疼了吗?是不是方才太后……”
连太妃阻止了她的话,闭了闭眼疲惫的道:“别说了,先回去吧,我怕那几个不尽心的奴才照顾不好二皇子。”
绿衣宫女连乔不再说话,但脸上还是十分担忧。连太妃被扶着走回去,神色恍惚。自从知晓了自己的病治不好且没有多少时间开始,她就一直处于一种焦急的心情之中。从前几日得知太后当众处置了冯首辅的儿子,并且下了皇上的面子之后,她就感到担忧,因为她在宫中感觉到了那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前朝和后宫向来是不分的,她如今三十五岁,从十五岁入宫,已经二十年了。女人最宝贵的青春几乎在这红墙里被耗费殆尽,可以说她这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和这座庞大的宫殿为伴,所以对于这种局势变化她有着天生的敏感。太后娘娘的突然发难是许多人都没有想到的,那些前朝官员们如今苦恼的是今后该如何站队,连太妃苦恼的则是自己的儿子。
先帝曾有五位皇子,她的淮与是二皇子,今上是五皇子,大皇子还有三、四、五四位皇子都早早的去了。后宫向来争斗不休,那些孩子也不知道是死在了谁的手上。相比那些死去的孩子,她的淮与是幸运的,虽然她因为在怀孕时因为某些原因吃了些不该吃的药物,导致了那孩子变得痴傻,可是也因此让他保住了一条命。
发现那个孩子痴傻还有自己再不能生育后,她后悔自责也于事无补,再也不想争什么,便带着他住进冷宫似的清槐殿。若是可以她真想一直照顾那孩子,可惜她已经没有时间了。而且现今的形势,太后娘娘似乎也不想像以前那样一心保皇帝,如果太后娘娘真的想要做些什么,会不会牵扯到他的孩子?
那孩子虽然痴傻,但是好控制还有着皇子的头衔,他会不会被当成傀儡或者卷进那些人的争斗?太后、首辅两帮人马会不会有谁有这种心思?
今日来向太后娘娘请求离开,也是存了一个试探的心思,谁想结果却是让她心惊胆战。如果太后娘娘对他们没有其他企图,为什么要将他们母子扣在禹京。
连太妃不敢想若真是这样,自己死了,她的孩子该怎么办。那个懵懂却有着世间最剔透眼神的孩子,没人照顾他的话,他要怎么在这种形势下好好活着。
越想越觉得没有了希望,连太妃几乎要落下泪来,只能用手帕掩住了泛红的眼角。
一抬眼,清槐殿就在眼前,连太妃擦去了眼角溢出的泪,挤出笑容走进去。
院子看上去很萧条,积雪覆盖了大部分的花草,也没有人清扫。院子中央有一个消瘦的青年站在树下,他的眼神随着飘落的黄叶移动,聚精会神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有那一片叶子。
他如今十八岁,已经是个大人了,如果神智正常的话说不定都做父亲了。可是他的神情让人一看就觉得他还是个孩子,懵懂又带着稚气。那种黑亮清透的目光不是一个成年人会有的。
看到她们进来,那孩子弯了弯眼睛。他嘴唇张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因为他嗓子也有问题。
他啊啊了一阵就安静下来,转过头专注认真的看树下的落叶。连太妃走上前轻轻抚摸着萧淮与的头发,眼里满是怜爱。萧淮与没有半点反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树下伫立良久,连太妃的眼神从茫然动摇变成了坚定。她松开抓着萧淮与的手看向站在一旁的绿衣宫女,有些艰难的说:
“连乔,你跟了我几年了,这几年里你一直照顾我们母子,我很感激你。”
“刚才我在慈安宫请求太后娘娘放我们母子离开,她并没有同意,可是我还是想再搏一搏。听说太后娘娘最近很看重一个太监,如果能找上他,让他和太后娘娘说,或许我们还会有机会。”
连乔怎么会不知道连太妃的意思,她这样什么都没有的宫女要请人办事,还是这样重要的事,除了身体也没有什么能付出的了。宫里这种事并不少,连乔也是见过的,可是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要如此。
“连乔,现在我的身边只有你,我只相信你。我知道我这样对不住你,但是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很怕留在这里淮与会被那些人生吞活剥。”连太妃期待又祈求的看着她。
连乔将目光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萧淮与身上移开,她眼里闪动着些什么,最终还是苦涩的笑笑,轻声的回答道:“奴婢……明白了。”
与其同时,慈安宫中。
“秦束,你说说,从方才到现在,你一直在别扭些什么?”
“奴才并没有……”
“你刚才连正眼都没有瞧过素书,你对她有什么不满?”
听着柳清棠扬眉问,秦束心中一紧,随即一种惶恐的感觉弥漫在他的心里。他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被太后娘娘察觉了。因为发现了他对那个人的敌意,所以太后娘娘对他不满了吗?
被恋慕的人为了另一个人迁怒,而那个人比他优秀比他更讨她的欢心,秦束只觉得自己心里充满了嫉妒这种情绪,怎么样都没有办法遏制住。
秦束非常害怕太后娘娘知晓他对杨太医的嫉妒之后,会厌恶他。
他还记得一年前,杨太医也像今天这样被太后娘娘召来。那天她们就坐在慈安宫花园的亭子里说话,宫女远远的站着不让人靠近。
很久没有看见太后娘娘的他,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驱使着,躲在一丛花木里,远远地看着她们。
那时候在秦束眼里,太后娘娘是永远高贵威严的,他没有见过太后娘娘有除了严肃之外的神情。可那次对着杨太医,他隐约看见她笑着摘了手旁的一朵花,伸手为杨太医夹在了鬓边。
杨太医只面带无奈的摸了摸那花,没有摘下来。太后娘娘似乎很开心,笑容越发灿烂,让躲在远处的他也能看得清楚。
他第一次看见太后娘娘狡黠的神情和完全放松的笑容,是在她对着杨太医的时候。
他很嫉妒,但是他有多嫉妒杨太医,就有多自卑。那天看到太后娘娘对着杨太医笑之后,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是怎么回到房间的秦束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抬头看到模糊铜镜里的自己时,被吓了一跳,因为缩在阴影里的人面容扭曲,简直比恶鬼还有可怖。
“奴才该死。”秦束僵着脸向前扑通一声跪下去,深深埋着脸。那种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不想被这个人看见。
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太后娘娘将自己当做喜欢的人,他最多只是太后娘娘一个得用一些的奴才罢了,而那位杨太医是太后娘娘喜爱的人,两者根本就不需要比较。秦束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低很低,好让自己没有奢望,也不用徒增失望。
柳清棠搞不清状况的看着面前跪着的秦束,她不过就是有些好奇秦束为什么看样子不喜欢素书,所以问了一句而已,他怎么就这样跪下去一副她要生气的样子?
“秦束,你在干嘛?”柳清棠控制不住的去瞄他的膝盖,他刚才跪的那么用力嘭的一身肯定青紫了。
“奴才对杨太医不敬,太后娘娘降罪是应该的。”
每次秦束开始这样自说自话的时候,柳清棠就觉得头疼。他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刚才说的那句什么“对杨太医不敬”,他对所有人不都是这副死人脸吗,刚才看到素书也没有什么变化,怎么就是对素书不敬了?还请罪?
“你怎么对素书不敬了,刚才你偷偷瞪她了?”
“奴才……没有。”他不想看见那人,应该是没有瞪的,秦束有些不确定的想。
“那你做了什么就是对她不敬了?”
“……”难道他要告诉太后娘娘因为他嫉妒杨太医,而且嫉妒了许久许久?秦束说不出口。
“不想说就算了,你先起来吧。”柳清棠忽然招招手笑眯眯的说。
秦束悄悄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起身到一半就听到太后娘娘又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行,我换一个。”
“你为什么对素书不满?”
这两个问题他都没办法回答,还弯着身子的秦束想了想干脆咬着牙又要往下跪。
柳清棠早就料到,不等他跪下去就道:“你再跪一下试试,莫不是不想在我跟前伺候了?”
秦束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整个人僵在那里看上去又狼狈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