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五月初五,端午节。柳清欢一个人坐在内堂的阁楼上纳凉,桌案上摆着一些吃食,柳清欢却没什么胃口,只隔着帘幕看向远处出神。
薛慕登上阁楼,走到坐床边挨着她坐下:“清清。”
他突然叫了一声,吓得柳清欢差点将手里的团扇扔出去。薛慕见她这幅摸样忍俊不禁,他笑了一阵,才问:“今日是端午,怎么不去看竞舟?”
柳清欢看了他一眼,答道:“天气炎热,不想动。”她说完还不忘抱怨一句,“夏天真是烦人。”
薛慕想了想,问道:“清清不喜欢夏天?”
“不喜欢。”说着又下意识地反问薛慕,“你呢?”
薛慕道:“我最不喜欢冬天。”
冬天?柳清欢挑了挑眉梢,长安的冬天并没有十分寒冷,比起夏天来着实可爱了不少。她眨了眨眼,又问:“那你最欢哪个季节?”
薛慕看了她一阵,突然笑了笑:“也是冬天。”
天正二十二年的冬天,他第一次见到柳清欢。
那一年他六岁,柳清欢三岁。
那个时候他爹经常不在家中,柳侍郎的夫人怕他娘一人在家里寂寞,所以时常邀她去侍郎府做客。那一日大雪初霁,薛慕在屋里听她们聊了半晌的眉黛香囊以后,终于忍不住偷偷溜去了院子里玩。
大雪过后的院子里银装素裹,薛慕是第一次来侍郎府,也不认得路,只依稀听得前面有小孩子嬉戏的声音,便循着那声音去了。
院子里有三个小孩正在打雪仗。三个人分成两组本就不均,更何况一边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大孩子,对面的一个小团子已经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了。
小团子被自己绊了一下,摔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大姐二姐你们合起来欺负我,我要去告诉阿娘!”她嘴里虽然说着要去告诉娘,可还是赖在地上一动不动。
嗙!
一个雪球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她的头上,雪花一下子飞溅开来。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小团子的哭声,她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到对面一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拍手叫好之时,才猛地哭了出来。
“哇——”的一声,惊天动地。
薛慕看不下去了,薛慕义愤填膺了,她们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
他走到小团子的身边,将她从雪地上扶了起来,对着她那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脸安慰道:“小团子不哭,我帮你报仇。”
对面的两人还没有明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漂亮小子是谁,对方已经团起两个圆润的雪球,直直地朝她们扔了过去。
嗙嗙的两声,雪花在两人衣服上绽开。
“哈哈哈哈哈!二姐好傻!”小团子好像忘记了刚才的疼痛,在一旁为薛慕拼命鼓起掌来。
被点名骂傻的二姐当即红了脸,飞快地团起一个雪球,毫不客气地朝薛慕扔了过去。薛慕虽才六岁,但已经跟随他爹习武,战场上的暗器他不一定能躲过,不过躲过一个雪球却完全不在话下。
二姐见一发没中,又弯下腰去裹另一个雪球。不过她还没有裹完,薛慕那边的雪球又招呼了过来。
最后,大姐二姐两人联手也不敌薛慕,终于被打得哇哇大哭起来。
院子里的哭声引来了大人,侍郎夫人看了一眼在院子里哭的宝贝女儿,连忙上去询问。二姐添油加醋地说了一把,宁氏拉过薛慕教育道:“你堂堂一个男儿,怎么能欺负小姑娘?”
薛慕抿着唇道:“是她们先欺负小团子的。”
小团子立马凑过去,也跟自己的娘告状:“娘你看,额头都青了,就是二姐打的!”
侍郎夫人有些哭笑不得,这三个女儿还真是不让她省心。
离开侍郎府的时候,薛慕回头看了一眼裹成一个球的小女娃,拉着他娘的衣袖道:“娘,我喜欢那个小团子。”
小团子就像有感应一般突然朝他挥了挥手,对他喊道:“我不叫小团子,我叫柳清欢——”
“侯爷?”柳清欢修长的手指在薛慕的眼前晃了晃,这个人怎么聊天聊着聊着,就发起了呆来?
薛慕回过神来,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握住柳清欢的手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情景吗?”
柳清欢:“……”
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要考她这个……如果她回答不记得了,会不会像飞将军一样被一拳打死?
见柳清欢不答话,薛慕垂了垂眸,从怀里掏出一根五彩续命缕,对柳清欢笑了笑:“清清,我帮你戴上,可好?”
续命缕是端午时人们最常佩戴的厌胜之物,可保人不被恶鬼抓去,也有祈求长命百岁之意。柳清欢看着薛慕将长长的五色丝线缠在自己手上,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
薛慕缠好之后,似是很满意,柳清欢抬眸看着他道:“续命缕本应是我给侯爷缠上的。”
薛慕笑了笑道:“一样的。”
他又陪着柳清欢在阁楼上坐了一会儿,捻棠就上来说皇上传召薛慕进宫。
时值端午佳节,封疆大吏给皇上进贡了不少金银绸缎、美食特产,皇上叫薛慕进宫来一起接见了进献使,又顺便赏给了他一堆东西。薛慕回到侯府的时候,诺宴正等在外面。
下人们把皇上赏赐的东西搬了进去,薛慕对诺宴问道:“何事?”
诺宴道:“唐子博求见。”
薛慕的眼睛眯了起来,唐子博。
“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说是端午特来拜望侯爷。”
“呵。”薛慕笑了一声,问道,“他人呢?”
“方才来的时候您不在府上,我打发他回去了,说不定过会儿还会来。”
薛慕想了想,又问:“清清呢?”
诺宴答道:“夫人一直在阁楼上纳凉。”
薛慕没再说什么,进了府里。没过一会儿,果然又有下人前来通报,说是唐子博求见。
薛慕让人领他到正堂来,诺宴和凡凡也站在一边。
唐子博这人气质儒雅,但又比一般书生多了几分商人的老练,不过薛慕看得出来,他会武,而且武功还不弱。
既然说是拜会,当然不能空着手来。唐子博身后的奴仆们扛着不少的东西,其中以酒最多。他看了一眼坐在正堂上的薛慕,笑着开口道:“素来听闻侯爷喜酒,这些都是各地的名酒,还有我专程从岭南带回来的岭南灵溪,还望侯爷笑纳。”
薛慕道:“某与广渊兄交情颇浅,怎敢收下如此厚礼。”
要是普通人听薛慕这么拒绝,一定就灰溜溜地走了,但唐子博不是普通人,他脸皮厚。
“侯爷见笑了,不过是区区几坛酒,谈不上什么厚礼。”他看向薛慕,笑了笑问道,“不知夫人近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