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月,长安城里的天气闷热难耐。
柳清欢蔫蔫地瘫在坐席上,就像一条快要干死的鱼。这几天那个窗户外的神秘人没再出现,柳清欢也懒得再去想这件事,反正敌不动,我不动。
赤桃站在一旁帮她扇着风,青栀快步走到柳清欢的面前,将手中雕着牡丹的漆盘放在了桌案上:“夫人,这是皇上赏赐给侯爷的河东乾和葡萄,侯爷特意命奴婢用冰镇了一些,给您送来。”
柳清欢的眼睛一亮,当达官显贵就是好!还能用上冰这种昂贵的东西!柳清欢感动得快哭了,她拿起盘里的小酒杯往里斟了一点酒,紫色的液体澄透清亮,还泛着丝丝冷气。柳清欢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感觉真是……透心凉。
“真是好酒!”柳清欢一边赞叹着,一边又为自己倒了杯酒。青栀见她连饮了三杯,忍不住提醒道:“夫人,侯爷交代了,不可多饮。”
柳清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侯爷一天那么多事要操劳还要来管她喝不喝酒……
似乎是看出了柳清欢的小小不高兴,青栀连忙又把漆盘上的小碟子摆到了柳清欢的面前:“这些鲙丝可是侯爷亲手切的,夫人要不要尝尝?”
柳清欢低头看了一眼,碟子里的鲙丝颜色透明,极细极薄,看来侯爷的刀工很是了得。
她想了想,问道:“侯爷在正堂宴客?”
青栀支支吾吾了两声,还是答道:“是。”
“宴请的是什么人?”
“是……是、是永福公主。”
柳清欢眨了眨眼,不就是一个公主吗,至于这么难以启齿?她看着青栀微微一笑,问道:“侯爷和永福公主关系很好?”
“不、不是!”青栀连忙矢口否认,可是想想这么回答也不妥,于是又解释道,“公主府和侯府都在崇仁坊内,所以不时有走动,今日听说也是公主突然到访。”
“哦,这样啊。”柳清欢看着碟子里的鲙丝,却迟迟未落下筷子。
青栀心里着急,继续解释道:“侯爷和皇上、公主自小一起长大,所以感情比较深厚。”
柳清欢像在思索着什么一般没有答话,青栀看了赤桃一眼,赤桃会意道:“夫人,这鲙丝看上去就滑腻爽口,您还是赶紧尝尝吧。”
“恩。”柳清欢应了一声,夹起一筷子鲙丝,蘸了一点旁边的蒜泥葱芥,一口吃了下去。
青栀和赤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试探地问道:“味道如何?”
“鱼挺新鲜的。”柳清欢放下筷子,又为自己倒了杯酒。
赤桃和青栀对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忧虑。
夫人好像生气了啊,侯爷会不会倒霉啊?侯爷要是倒霉的话,她们是不是也得跟着倒霉啊?
侯府的正堂,薛慕还在同永福饮宴。
永福看了薛慕一眼,笑了笑问道:“还是不肯请你的夫人出来让我见一见吗?”就连同她饮宴都不忘偷偷差人送去一碟切鲙,柳清欢到底什么地方值得你对她这么好?
薛慕微微垂眸,反问道:“公主为何执意要见她?”
永福道:“宴请女客不是理应请夫人出来作陪吗?”
薛慕沉默了会儿,转头对一旁的侍婢道:“去请夫人过来。”
“是。”侍婢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柳清欢将最后一筷子的鲙丝吃下去后,一抬头便见门口过来了一个眼生的侍婢。她对自己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说道:“夫人,侯爷请您去正堂。”
柳清欢小声地“哦?”了一声,她低头想了一会儿,侧头看向一旁的青栀:“我今日的发髻如何?”
“非常完美!”青栀尽忠职守地拍着马屁,别的不说……那个发髻可是她亲手梳的。
柳清欢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带着赤桃青栀去了正堂。
正堂上有三个舞姬正在献舞,柳清欢从后面进来时,一曲刚好终了。永福在她踏进正堂的时候眸光就瞟了过去。柳清欢最喜石榴裙,今日依旧是一袭红裙加身,永福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移了开去。
她第一次听到柳清欢的名字,是从薛慕的口里。那个时候薛慕光是提起她的名字,眼里都满是笑意。
后来她曾偷偷跑去看过柳清欢一次,长得又矮又瘦的,一点都没有她好看。
这个观点直到今天也没有改变,在永福眼里,柳清欢永远没有她好看。
柳清欢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永福抬头看她跟自己行礼,她艳红的双唇一张一合,可是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薛慕在成亲前一天,被召进宫中的情景。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年轻的帝王坐在龙椅之上,眉头微敛地看着站立在下方的人:“你明知她嫁给你是别有用心,还是执意要娶她?”
薛慕点了点头:“是。”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尾音落下以后殿上安静得有些突兀。
衍帝还是看着他,又问:“永不后悔?”
薛慕沉吟了片刻后,答道:“人生如棋,落子不悔。”
衍帝一时有些无言以对,他沉默了好一阵,才道:“薛慕,于私你是我自小的至交,于公你是我大承不可或缺的重臣,如果柳清欢真的加害于你,就算你不追究,我也不会放过她。”
薛慕垂了垂眸,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向衍帝保证:“我不会让她这么做。”
薛慕走后,衍帝对着空旷的大殿,突然开口道:“死心了吗?”
屏风后缓缓出现一个人影,永福走到衍帝跟前,只咬着自己的嘴唇不答话。
衍帝看着她,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永福的脸色不怎么好,她深吸了一口气,答道:“永福的心永不会死,但……我愿赌服输。”
只是她却不知道,那日和自己定下一场豪赌的,又岂止她一个。
“公主?”柳清欢见自己过来后,永福就一直盯着某处出神,忍不住叫了一声。永福回过神来,看着柳清欢的脸,突然就没有心情继续酒宴了。
她对着柳清欢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看向薛慕:“过几日我约了皇兄去西山狩猎,侯爷也一起来吧。”
薛慕应下,永福再也没看柳清欢,径直带着下人返回公主府。
柳清欢站在永福的桌案前,无辜地看着薛慕:“公主好像不喜欢我,你不应该叫我来的。”
薛慕笑了笑,从坐席上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清清,最近可有去看过点点?它长大了不少。”
“真的吗?”柳清欢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到了小豹子上,“说起来是有好几天没去看过它了,侯爷要是无事,不如陪我一起去看看?”
“好。”薛慕执起她的手,走出正堂。
两日后,柳清欢听闻薛慕六岁的表侄儿来了侯府做客,她在心里无语了一下,这一定又是老太太的主意。
这几日每日去跟老太太请安,她都旁敲侧击软硬皆施地让自己跟薛慕同房,可同房这种事也不是她一个人可以独立完成的……现在是准备利用小表侄来施加压力吗?
唉,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老太太一天也没别的可做,只能操心操心抱孙子的事。
她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丫鬟,问道:“听说今日侯爷的表侄儿来了府上,你们可知他现在何处?”
青栀道:“他一来就缠着侯爷教他武功,说不定现在还在花园里练武呢。”
六岁就这么拼吗?不过他真的拿得动兵器吗?
柳清欢想了想,起身往花园去了。
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厚重的破风声,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击掌叫好声。柳清欢又往前走了几步,见薛慕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袍子,正在舞枪。
他的枪法俊逸,犹如枝头花瓣摇曳生姿,却又招招虚实结合变化多端,其出招锐利撤招迅猛,枪式险峻势不可挡。
薛慕舞完一套枪法,收枪站定,只有衣袂还借着风势微微摆动。宁弘飞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直嚷嚷道:“表舅好厉害!教我教我!”
柳清欢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个画面配合上“抽我抽我!”才更完美。
薛慕撕开自己腿上的狗皮膏药,看向了一旁的柳清欢:“清清,找我有事?”
柳清欢走上前去笑了笑道:“我听说表侄儿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宁弘这才看向柳清欢,前些日子听说表舅终于娶了媳妇儿,难道就是这个人?
柳清欢见他看自己,微微弯下腰,笑着对他问道:“你很喜欢练武?”
“嗯!”宁弘重重地点了点头,“我长大以后也要像表舅那样上阵杀敌!”
柳清欢的嘴角弯了弯:“我小时候也认识一个人,和你一样喜欢习武,他每日三更起床,四更舞剑,五更耍刀,六更练拳,日复一日,风雨无阻。”
宁弘似乎被这个例子激励了,一脸专注地看着柳清欢:“然后呢?他有没有成为大将军?”
柳清欢语气轻快地答道:“然后他掉进河里淹死了。”
宁弘:“……”
人生的玄妙之处,就在于你永远猜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