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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上)

延寿坊就在西市的正东面,柳清欢跟着龟兹乐队从西门进入延寿坊,轻车熟路地往周府赶去。

一路上乐队的人都在用胡语低声交谈和说笑,凡凡偶尔插上两句嘴,然后又往柳清欢的方向看一眼。眼见着离周府越来越近,凡凡心里却越来越不安。他皱起浓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这种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敏锐直觉,向来很准。

他走到柳清欢的身旁,压低声音道:“乌拉拉,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如我们找个机会溜走吧。”

柳清欢侧过头看他,一双美目中隐隐闪着戏谑的光:“你怕?”

“我当然不怕!”要是他一个人的话,他当然不怕,可现在身边还跟着一个侯爷夫人……侯爷在西山一拳打死一只猎豹的事迹早就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了,他可一点都不想步飞将军的后尘啊。

跟着队伍进入了前面的一条小巷,凡凡张了张嘴准备继续劝说,可这次刚来得及说出“乌拉拉”三个字,队伍最前面的几个人就突然“咚咚咚”地倒在了地上。

三个人影飞快地闪了过来,挡住了队伍的去路,凡凡正想上前护住柳清欢,又一个人影如闪电一般地掠了进来,柳清欢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一把做功精巧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她的咽喉上。

拿着匕首的男人笑了笑,把头凑近她跟前:“嘘,别说话,美人儿。”

他的汉语说得很生涩,还带着浓浓的异域口音。逆光的位置让柳清欢只能看清他高大的轮廓,以及他面上那只张扬的鹰隼面具。

她抿了抿唇,听话地没有作声,男人似乎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微微勾了勾薄唇。凡凡皱着眉头僵硬地站在原地,对方的武功很高,而且现在柳清欢受制于人,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微微侧了侧头,目光往身后瞟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龟兹乐队的人已经全部倒下了,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

巷子尾的一个人影见还有漏网之鱼,正想过来如法炮制地敲晕凡凡,凡凡就捂着脑袋痛呼一声:“啊!我倒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已经如一滩泥巴似的瘫倒在了地上。

拿着匕首的人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又把目光移到了柳清欢的身上:“你是阿娜耶?”

柳清欢点了点头。

男人微微拉开和她的距离,不过手中尖利的匕首依然抵在她的颈上:“我们现在要代替这支龟兹乐队去周金金的酒宴上表演,不过我们少了一个擅长胡旋舞的胡姬。”他说到这里,薄唇上又挂上一点笑,就连冷冽的嗓音也不再似刚才那般倨傲,“只要你一会儿乖乖跳舞,不做多余的事,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柳清欢又点了点头。

“很好。”男人笑着说完这两个字,收回了手里的匕首。

柳清欢微微松了一口气,就见他们开始扒地上人的衣服了。她抽了抽嘴角别开头去,耳边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突然那个面具男轻笑了一声,对周围的人吩咐道:“你们动作快一点,没看见美人儿都害羞了吗?”

柳清欢:“……”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墙壁,耳边换衣服的声音却明显比刚才快了不少。

“好了。”面具男隔着面纱勾住柳清欢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柳清欢看着眼前的人,眸光微微动了动。他已经摘下了面具,换上了胡人的服装,不过翻领高高立起,将他鼻梁以下的部位都遮住了,尖顶的胡帽向外翻卷出一层绒毛,挡住了他的额头。

只有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看得格外清楚。

这群人换好衣服后将瘫倒在地上的人拖到了更隐蔽的地方,然后还算有良心的将自己的长袍留下,才捡起地上的各种乐器,走出了小巷子。

柳清欢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长袍之前她在拜火教的祭司身上看见过,可拜火教的人出来做坏事,竟这般不加掩饰?到底是后台太硬还是人蠢没药医?

凡凡拉了拉身上的长袍,看着柳清欢远去的背影,在心里嗷呜一声。善善摩尼,这次是真的要步飞将军的后尘了。

从小巷出来以后,没走多久就到了周金金的府邸。正堂正在宴客,为了展示《白玉兰·春》,周金金特地邀请了不少大承的文人雅士,当然,也少不了他的猪朋狗友。

柳清欢跟着假龟兹乐队抵达的时候,堂上的舞姬刚好跳完了一首曲子。有人催促周金金把《金玉兰·春》拿出来,周金金只做作地摇了摇手上镶着金边的折扇,笑着对众人道:“某听闻近日西市来了一位胡姬,胡旋舞跳得一绝,今日特地将她请了过来,为大家助助兴。”

虽然不能欣赏到名画,但能欣赏到美人,堂上之人也没有再发对,而是静待佳人出场。柳清欢羞羞答答地上来后,差点僵硬在大堂之上。

她之前可没听说过唐子博也会来。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今日的这个酒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精彩。

奏乐之声突然响起,柳清欢微微愣了愣,原本以为是一群半路出家的乌合之众,没想到还真的会演奏乐器。她没再看唐子博,而是跟着节奏在堂上飞快地转了起来。

胡旋舞的服装本就轻薄飘逸,随着旋转而飞扬的秀发和宽袖长裙交织在一起,一时迷了堂上众人的眼。腰间手腕的佩饰叮当作响,更是为这轻盈的舞姿添加了灵动的一笔。

霎时叫好之声四起,将整个酒宴的气氛渲染得更为热烈。就连周金金的眼神都不经意地变了变。他本不喜欢胡人的长相,虽然高鼻梁白皮肤一时觉得新鲜,但绝不如有才情的大承女子耐看。可眼前这个起舞的胡姬,就像有什么特殊的魔力一般,竟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生怕错过美人不经意间投过来的一个眼神。

那双眼睛不是勾人,而是能勾魂。

周金金摸了摸折扇的扇骨,又想起自己最近好像缺一个十四房小妾。

一曲舞毕,堂上的叫好之声不绝于耳,大家都沉醉在胡姬美妙的舞姿之中,把那副还等待鉴赏的名画忘到了九霄云外。

不过总有人众人皆醉我独醒。

一声清冽的冷哼从左边传来,就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堂上熊熊燃烧的烈火。柳清欢循声看了过去,见一个裹着幞头的青年跪坐在坐席之上,眉宇间尽是书卷之气。

她虽不认识这人,但能来参加这个酒宴,想必也是长安城里有名的青年才俊了。

“敬仁兄可是对方才的舞乐不满?”周金金摇着折扇眼巴巴地看着青年。曹敬仁可是前阵子才刚中了进士,而且还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进士,听说皇上都对他都另眼相看。这次好不容易把他请来,他可不想把人给得罪了,要是还能顺便把自己的大女儿嫁给他,那就更好了。

曹敬仁瞥了周金金一眼,语气依旧清冽:“我是对你不满而已。”周金金被怵得一愣,还未开口,又听曹敬仁道:“我今日是为了丁茂学的《白玉兰》而来,你若是真有此画,就拿出来让我看看是不是真迹。”

这话一说完,堂上就有人嘲讽曹敬仁不解风情,曹敬仁身上有才气也有傲气,当即就回敬了一句过去。周金金见两人气氛剑拔弩张,忙不迭地让下人进屋,将《白玉兰·春》拿了上来。

画轴用上好的锦套装着,周金金接过锦套,小心翼翼地打开,将画取了出来。画卷在众人眼前慢慢展开,堂上之人皆屏息凝神,仿佛在见证什么奇迹。等那朵莹白如玉的玉兰花完整地呈现在众人眼前时,堂上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惊呼。

柳清欢也伸长脖子看着周金金手上的画,这幅画比一般的画要小很多,可能只有普通诗画的一半大小,最奇怪的还是,画上明明是一支白玉兰,旁边的题词却是一首咏梅的诗。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正堂现在安静得只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长安的才子们在对着《白玉兰·春》发了一会儿呆后,纷纷尽职地发表赞美之词,更有甚者,激动得当即作了一首诗,以表达自己对大师的崇敬之情。

周金金的猪朋狗友们不懂画也不会作诗,但知道这画是周金金花了重金买下的,就冲那价钱,也必须是旷世之作!于是他们也纷纷对着周金金赞不绝口,只有曹敬仁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幅画。

柳清欢的目光落在曹敬仁身上,她发现堂上除了她以外,还有两个人的注意力也在曹敬仁身上。

一个是唐子博,一个是挟持她的面具男。

曹敬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朝周金金走去。也许是他的气质太过清冽,围在画周围的人自动让了一条道给他。他凑进画卷看了一阵,又变化了好几个角度审视,最后连作画的纸张都认真地摸了一摸。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终于直起腰来,看了周金金一眼:“运气不错,是真迹。” HMyit2iW3AorOZXA7/hj9YCBwtOj4oW6ktZIjnoFCh+LWuHSQjV32D4EjZVBtBX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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