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房里,柳昶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双手中捧着一本括印的孤本,态度端正又严谨,仿佛他手中捧着的是绝世珍宝。
阿竹正在练字,娟秀的簪花小楷因为她的腕力不够,反而变得软趴趴的,没有丝毫的风骨。俗话说,字如其人,为了表示自己是个有风骨的人,无论如何,她绝对要写得一手好字,所以无须人催促,她便自觉地苦练不辍。
旁边伺候阿竹笔墨的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名叫钻石。钻石是柳氏从外头买回来的丫鬟,在三岁时便被买进了府里,特意地让刘嬷嬷调—教好了,拨给阿竹当心腹用的,名字也是阿竹取的。阿竹打算组个宝石婢女队,还给其他一些小姑娘取了玛瑙、翡翠等名字。所以第一个贴身伺候的心腹丫环便得了金光闪闪的钻石这个名字,以后让钻石作大丫鬟,统领下面的所有宝石。
钻石有一张小家碧玉的脸儿,端的清秀,不过性子却不怎么小家碧玉,反而有些泼辣,更难得的是忠心,就算阿竹指鹿为马,她也会附和。只要忠心,其他的缺陷也无须计较太多。
钻石刚磨好墨,便见碧草拿了食盒过来,赶紧过去接了。
“姑娘,夫人让奴婢给您和表少爷送甜汤过来掂掂胃。”碧草说道。
阿竹收起笔,将笔放到笔架上,就着钻石端来的清水净了手,望了眼心无旁骛地看书的柳昶,没让人打扰他,自己接过了碧草呈上来的甜汤先喝了。
碧草看了眼柳昶,突然小声地对阿竹道:“姑娘,奴婢刚才听说端王自枯潭寺礼佛回来了,回来便进了宫,到现在都未离宫。”
阿竹喝了半碗甜汤便放下了,钻石忙拿了帕子过来给她擦嘴。
思索了会儿,阿竹便道:“端王深得帝宠,虽然已开府,不过听说皇上时常让他在宫里留宿,宫中还留着他以前居住的宫殿。”虽然说是帝宠,但在阿竹看来,简直是架在火上烤的小鸟一样,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烤熟了。
端王为太后斋戒礼佛半个月,回来便奔皇宫,而且在宫里一呆就是几天,恐怕他在枯潭寺的行为是皇上授意的了。一个未及弱冠的皇子,除了帝宠,看起来也没什么势力,甚至比不得已经参与朝政的七皇子周王,倒不怎么引人注意。
阿竹咬了咬唇,她一直想查明白自己去年回京时遇袭的事情,不是要报仇什么,只是想弄个明白,也省得奶娘和那些侍卫死得不明不白。可是她现在没有人手,碧草能告诉她这些,还是她爹授意的,不然她就是个睁眼瞎。
上回从枯潭寺上香回来,她将在枯潭寺遇到端王的事情与父亲说后,严祈文也重视起这事情来。只是端王在枯潭寺一呆就是半个月,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正思索间,柳昶已经看完了手上的书,碧草和钻石忙伺候他用甜汤。
柳昶用完了甜汤后,站起身来活动了会儿,又去看了下阿竹练的字,点评了一翻。
阿竹笑眯眯地看着他,柳昶的话唠不仅表现在日常生活上,还表现在对喜欢的事物上,点评她的字的语气精辟又刻薄,虽然是事实,但这实话实说也太伤人心了。幸好阿竹心胸宽大,自诩心理年龄大,不然若是严青兰,非得要爆发不可。
就像有一回,严青兰又想来作弄柳昶,趁着柳昶在看书时,故意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茶水泼到了柳昶手中的书上。柳昶当时愣了下,然后急忙忙地用袖子汲了水,又将那书拿到阳光下晾晒。等做完这一切,见严青兰若无其事的喝茶和钟祺说话,便走了过来,开启了他群嘲的技能,语气刻薄得能让个大人羞愧,严青兰自然被他说得泪奔而去,事后见到他都绕道而行。
柳昶眉眼精致,但五官组合在一起并非如何出色,充其量只能说是斯文清秀,但与那奇特的笑容组合在一起,便形成一种奇特的魅力,比起出身伯府、样貌俊秀的钟祺还要出色几分。
柳昶正点评着阿竹的字时,前头又有丫鬟过来,笑容满面地道:“姑娘、表少爷,柳家舅老爷进京了,稍会便会到府里来,夫人正唤你们过去呢。”
听闻父亲进京了,柳昶依然不慌不忙,只有眉宇间的喜气流露了他的心情。
两人忙去了柳氏那儿,柳氏正和何氏派来的婆子说话,见着两人过来,拉了柳昶的手道:“昶哥儿,你父亲今日进京,面圣完后便到府中来接你一同回家去。”
柳昶抿着唇笑,乖巧地坐在一旁。
阿竹腻到柳氏怀里,仰着头问道:“娘,舅舅什么时候到?阿竹都没见过舅舅呢。”
知女莫若母,一看阿竹这娇腻腻的模样,柳氏便气定神闲地道:“你又想起什么幺娥子?也不怕你表哥笑话你!”
阿竹嘴角抽搐了下,柳氏这话……为毛有种打趣的意思?顿时有些头皮发麻,不敢再作态了。
柳昶却笑道:“表妹乖巧听话,天真烂漫,是难得的真性情,我不会笑话表妹的。”
柳氏听罢,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
阿竹顿时有种被黄蜂蛰了屁股的感觉,坐卧不安。她是知道柳氏怕她以后没有兄弟依靠,打从她五岁起,就开始忧上她的未来了,柳昶无疑是个极好的选择。可是……突不破心理那关肿么破?
见到阿竹乖觉了,柳氏便和柳昶说起话来。
时间在聊天中过得飞快,很快便听守门的婆子说下衙回来的严祈文带着亲家舅老爷进门了,他们先去拜见了老太君和严老太师,然后又见了严祈华,方到严祈文夫妻所居的五柳院。
柳城身材颀长,面容俊雅,沉稳持重,整体看起来颇有风骨,长相身段皆极符合这时代对男子的审美,已经是三十有三的中年大叔了,但若是与何氏站在一起,不像夫妻,反而像相差了十岁的姐弟。
这悲催的世界!男人竟然保养得比女人还好,女人又要操持家务又要生儿育女,不过短短几年,便成了黄脸婆,男人反而还是四十一枝花。在她所见的这世界的几对夫妻中,似乎都是这种情况。
在阿竹跑神时,柳氏已经激动地叫了声“哥哥”,差点落下泪来。柳城看着十年未见的妹妹,也眼睛湿润,过了许久方将那激动情绪压下来。
阿竹上前给未谋面的舅舅请安,得到了舅舅大人给的丰厚的见面礼。
“这就是阿竹吧!”柳城将手盖在阿竹脑袋上摸了下,严肃的面容露出淡淡的笑容,阿竹这副胖墩墩的模样是柳家的遗传,自然让他心中多了几分欢喜,又道:“我进京时带了些西北那边的毛皮,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明日便让人送来给阿竹做几件衣裳。”
柳城所任下的城市正是贯通西与北的必经之路,很多到西域经商的商队在那儿停留,西域的诸多特产品和毛皮在那里比京城便宜了近半的价格。先前何氏进京时,已经给阿竹带了几箱子礼物,现下柳城又给阿竹带了,此举虽说是疼爱妹妹及阿竹的一种表现,却也是告诉严家,他们柳家对姑奶奶的看重。
严祈文并不推辞,知道舅兄有意给妻子和女儿做脸,他也乐得接受。
看时间差不多了,严祈文夫妻热情地留柳城用过晚膳,还多饮了两杯清酒,方告辞离开。
严祈文亲自送他出了大门,揣扶着喝了两杯酒的大舅兄上马车时,柳城突然压低声道:“西北胡人那儿近两年来并不太平,镇守武将几翻调换,恐怕要生事,这几年你在京时小心一些。”
严祈文一愣,不知怎么地便想起了刚从枯潭寺回宫的端王,笑着点头,送了他上车,又叮嘱了柳昶道:“你父亲喝了几杯酒,虽然不碍事,不过也有些疲乏,你好生照看着。”
柳昶认认真真地道:“姑父请放心,侄儿晓得。”
见他如此稳重,严祈文更满意了,不知不觉已经用了看未来女婿的眼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