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夙容铺开宣纸,取笔蘸墨,聚精会神地勾画。她从四岁便开始练习书法绘画,虽称不上大家,却自有一番风韵。以前的自己恃才傲物,书画中总透着几分清冷。如今的心境却是大不相同,自然平和,不骄不躁,颇得“无状之状,无物之象”之精髓。
提笔收势,戚夙容一口气画了十来张,以长寿花为题,绘制了一整套服饰图案,包括上裳下裙,束腰,垂带,鞋子、头饰、耳环、手镯等等,这些都是戚夙容专门为庄俏娥设计的,庄俏娥面相清冷,不熟识的人会觉得她不好相处,故而戚夙容特意选了色暖形美又寓意吉祥的长寿花。
长寿花主要生长在西南温暖湿润之地,在京城比较少见。它花瓣团枝,形状俏美,色彩明丽又带着光泽,正好缓和了庄俏娥那种清冷的气质,让她看起来温婉可人又不失雅致。
宫中的寿宴颇有讲究,牡丹、芙蓉等富贵艳丽的花以及水仙、夹竹桃、曼陀罗之类不太吉利的花都不适用。服饰也不能太过华丽,喧宾夺主。而长寿花既不妖冶,又不落俗套,“长寿”二字更是恰到好处地应和了寿宴的特点。
相信俏姨这身打扮,必能在寿宴上博得一个不错的彩头。
戚夙容将绘好的图样卷起来,叫丫鬟给庄俏娥送去。
不过半天,庄俏娥便传来了讯息,对戚夙容设计的图样表示非常满意,并支付了定金。
戚夙容也不耽搁,立刻开始准备。
她对京城各大绸缎饰品庄铺了若指掌,哪家的货物品质好,哪家的价格公道,哪家的老板为人诚信,她心中都有数。这一切得益于上一世……
戚夙容垂下眼,算了,多想无益,还是先办好眼下的事再说。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打算亲自上街选购材料。
戚夙容换了一身颇为别致的服装,戴上面纱,然后带着平儿便出了门。
商人一般比较实际,若穿得太寒酸,会被他们所轻视,从而影响交易的顺利进行。
戚夙容先去了绸缎庄,一一摩挲绸缎的面料。
她要选的不是最贵的,而是最适合搭配、品质最上乘的。
几番比较后,她挑选了两匹上等绸缎,谈妥价格后,她说道:“老板,你的价格还算公道,以后若有需要,我就专门在你这挑选布匹了。”
“多谢小姐照顾本店的生意,不知小姐如何称呼?”老板谦恭地问道。
“你叫我‘容小姐’即可。”
“好的,容小姐,需要在下派伙计帮您把布料送到府上吗?”
“不,不必了。”戚夙容的目光突然落在屋子的角落,问道,“陈老板,那是什么?”
老板回头望去,笑道:“那是裁剪布匹时剩下的边角料,待会都要扔掉的。”
戚夙容思忖了一会,说道:“陈老板,能将这些边角料卖给我吗?可以按重量计算价钱,以后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老板愣道:“容小姐要这些东西有何用?”
“我家有几个小妹,正在学习刺绣,用上等绸缎太过浪费,若是这些边角料,便不必担心了。”
“原来如此,容小姐真是持家有道。”老板赞了一句,然后让伙计将那框边角料拿过来,“小姐若不嫌弃,尽管拿去,在下免费赠送。”
“如此便多谢了。待会我会叫人来取,得麻烦陈老板先帮我留着。”
“没问题。”
交易完毕,戚夙容又带着平儿转战另一家。
直到他们走了老远之后,布庄老板才突然想起:刚才那位小姐怎么知道他姓陈?难道以前就跟她做过生意?
戚夙容主仆逛了一上午,也只将布匹、绣线和香料等物件买齐。
至于金银饰品,需要另外找匠人定制。
“戚夙容。”
刚走进一个巷道,便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戚夙容下意识停下脚步,随即便暗叫不好。那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她曾经的“闺友”骆妍依。本以为避免进入绣坊就不会再遇见她,谁知改命不改运,该来的还是会来。
“怎么?以为戴上面纱我就认不出你?”一身华服的骆妍依缓缓走到戚夙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捂嘴笑道,“姐姐,咱们有一个多月不见了吧?姐姐为何都不邀我们去府上喝茶了?”
戚夙容还没有说话,骆妍依又道:“喔,我差点忘了,戚府好像被皇上查封了。姐姐现在……是否无家可归?”
戚夙容目光冰冷地望着她。对她的评价只有八个字:面若芙蓉,心如蛇蝎。
她上一世固然为人冷傲,却不曾生过害人之心。此人却是行事乖张,睚眦必报。母亲的死,便是拜她所赐。
戚夙容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恨意。
“姐姐有困难,做妹妹的怎能坐视不理呢?如何?可要妹妹接济一二?”骆妍依走到平儿身边,伸手摸了摸她手上的布匹,笑道,“哟,料子不错。姐姐还能买得起这种上等货色,可见日子过得还不错嘛,妹妹似乎是有些多管闲事了。”
“说够了吗?”戚夙容冷淡道,“我还赶着回家,请让开。”
“这么急做什么?”骆妍依阻拦道,“妹妹想请姐姐用膳,还望姐姐赏脸。”
“不必了,平儿,我们走。”戚夙容不欲与她纠缠,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姐姐无论何时,都是如此傲慢啊。”骆妍依幽幽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随即就见几名仆人涌了过来,将戚夙容主仆围在当中。
“姐姐,你觉得我这身打扮如何?”骆妍依慢悠悠地踱过来,展开双手说道,“你以前经常说我穿着俗气,毫无品味,最昂贵的发簪戴在我头上,也会显得格外廉价。”
她从头上取下一根金簪,在戚夙容头发上比划了一下,讽笑道:“如今这样的簪子戴在你头上,恐怕也会变得廉价吧?”
戚夙容继续保持沉默。
骆妍依一把将平儿手上的绸缎掀到地上,一脚踩住,抬着下巴说道:“贱民就该有贱民的样子,你认为这种绫罗绸缎还适合你吗?”
戚夙容面无表情,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污浊之物。
骆妍依最受不了这种眼神,戚夙容就算是沦为贱民,依然是如此骄傲。这让她觉得自己始终低她一等。
凭什么?
“来人!”骆妍依喊道,“给我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贱民。”
“骆小姐,请手下留情。”平儿跪道,“我家小姐今日身子有些不适,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滚开。”骆妍依一脚将她踢开,退后几步,冷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上,只要留她一口气,随便你们怎么整。”
她倒要看看,被人像烂泥一样践踏的她,还能否嚣张得起来。
“不,不要。”平儿上前护住戚夙容,后腰被重重踢了一脚,摔倒在地。
“平儿。”戚夙容想去扶她,却被另外一人揪住了头发,用力一扯,整个人被撞在墙上。
她痛呼一声,脸色惨白地瞪向骆妍依。
骆妍依捂着嘴巴,假惺惺道:“哎呀,别这么瞪我,我会害怕的。”
“啊!”戚夙容肚子又被踢了一脚,她弯下身子,表情虽然痛苦,但眼神却很冷静。她没有反抗,因为她知道越是反抗,所遭受的伤害就越多。上一世,她就是太倔强,即使被打得吐血也不肯示弱。
这一次,戚夙容在承受了几下拳脚后,便装作受了重伤般,不支倒地。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平儿扑过来,扶着戚夙容,哭喊着。
“哼,真是不禁打。”骆妍依走过来,用脚踢了踢她的小腿,“让本小姐看看,伤得重不重?”
戚夙容抱着肚子,肩膀微微颤抖。
“哈哈。”骆妍依得意地大笑,“戚夙容,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跪下来给我磕十个响头;二是,让我在你脸上留下点东西。”
她把玩着金簪,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戚夙容知道,磕头其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至少身体能少受点罪。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戚夙容都不会卑微地向人乞怜。
她抬起头,定定地说道:“我不会向你磕头。”
“哦?”骆妍依冷哼道,“那你就是选第二条路了?”
她弯下身,勾起她的下巴,拿着金簪在她脸边轻轻划动,啧啧道:“真是可惜了,这是多么惹人怜爱的一张脸啊。”
骆妍依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举起金簪就朝她脸面划去。
这时,戚夙容突然伸手握住骆妍依的手腕,拦住了她的动作。
“怎么,你想……”话还未说完,就见戚夙容握着她的手臂向下移去,让金簪的尖端对准自己的咽喉。
“骆妍依,”戚夙容语气冰冷地说道,“你不该刺脸,应该往这里刺。”
骆妍依瞪着她:“我,我为何要往这里刺?”
“只要刺进去,我肯定会血溅当场,死不瞑目。”戚夙容顺着墙壁缓缓站起来,连带着骆妍依也直起了身体,两人脸面相对,近得呼吸可闻。
骆妍依甚至能清楚地在戚夙容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的手一定要稳,若是只扎进去一半,我恐怕一时还死不了,我只能拽着你,一边流血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你,直到我的血流干,人死透。”
“你……”骆妍依吞了吞口水。
“你有没有听说过,如果一个人生前充满怨气,死后便会化作幽魂在人间徘徊不去。”戚夙容嘴角突然露出一丝笑意,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放心,你是我的好姐妹,我会去找你的。”
“你说什么鬼话?”骆妍依怒道,“你要死就自己去死,关我何事?”
“也是。”戚夙容继续笑道,“你只不过是在口头上侮辱我,然后叫人殴打我,从未想过杀死我。妍依,你知道我的性格,最是受不了委屈和侮辱,你若想解气,就要多用点手段,这种小打小闹实在不算什么。等你把我折磨得精神奔溃了,我也就活到头了。”
“你,你……”
“等我活到头了,”戚夙容松开手,将占满血迹的手指放到唇边,用舌头舔了舔,目光却始终没有从骆妍依的脸上移开,“我会到骆府门口,亲自了此残生。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好姐妹的家门口。”
骆妍依呼吸急促,有些心惊胆战,骂道:“你,你是不是疯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戚夙容,妖异鬼魅,气势咄咄,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若戚夙容真的死在她家门口,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骆妍依后退一步,怒斥道:“算了,看你似乎已经有些不正常了,我今天就先放过你。”
她说着,招呼仆人就往外走,发现手上还握着那支簪子,立刻嫌恶地将它丢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小姐,你没事吧?”平儿拍着胸脯,“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戚夙容掏出手绢,擦了擦手,平静道:“我们走吧。哦,对了,把那支簪子捡起来,回头拿去卖了,应该能值个几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