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戚夙容拿出纸笔,按照官位高低,从上到下将此次被清查的官员名字一一列在纸上,足足列了四五十人,或有遗漏,日后待补。
认真看了片刻,戚夙容发现其中有不少人,在未来都将回归朝堂,重显官威。也即是说,他们成功洗刷了此次清查的罪名,虽未必完全清白无辜,但至少于新皇有功,将功补过,才有此殊荣。
戚夙容知道未来的新皇并非太子,而是当今圣上的九弟景王。元奚说过,密信与皇位有关,那么她可以假设,景王也许是借助密信才得以登基为王。她虽不知密信的内容,也不知密信有几封,但她可以反推,只要是将来辅助景王登基,同时出现在此次清查名单中的人,都有可能持有密信。
戚夙容认真回想未来三十年,朝廷所有官员的名字。当然,即便她记忆力再好,也不可能记全,但五品以上的官员,或多或少都有印象。
片刻后,名单上五十人,被她删选出二十人。
二十人,范围还太广,不过她还有一个条件没用,那就是十二年前,接受过先皇赏赐的人。
此事戚夙容不清楚,必须去询问父亲。
当晚,戚夙容敲响了书房的门。
“爹。”
“容儿啊,进来吧。”戚父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戚夙容推门而入,顺手将门带好,款款来到书桌前,给戚父递上一碗参汤。
“爹,晚上寒气重,喝碗参汤暖暖胃。”
戚父笑道:“女儿有心了。”
他放下手上的书册,端起参汤喝了起来。
戚夙容见他刚才正在看的是一本兵书,父亲始终还是放不下战场。他是一名征战杀场的将军,朝堂的勾心斗角并不适合他。
可惜如今边境稳固,父亲空有抱负而无用武之地。若非如此,皇上也不敢对戚家下手。
“爹,女儿记得十二年前的桐城之战是您最后一战。”戚夙容缓缓坐下,开口道。
“是啊,那一战,直接将边寇驱逐三百里,再不敢进犯半分。”戚父抬起头,目光悠远,仿佛在遥想当年的辉煌。
“桐城之战后,爹便被先皇召回了京城?”戚夙容问。
戚父点头:“此战大捷,先皇论功行赏,擢升我为护国大将军,还在宫中举办了庆功宴,一一封赏了有功之臣。”
“那爹还记得哪些人获得了封赏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而已,爹给女儿说说吧。”
戚父皱了皱眉,说道,“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柳国正、樊固、王隽、宋杰、孟轲、卢佩等人皆有封赏。”
“先皇都赏了些什么?”
“其他人我不记得了,不过先皇赏了我一幅百年古画、一对玉杯、一尊玉佛。”
戚夙容仔细观察父亲的表情,毫无异色。如此看来有两个可能,一,父亲确实不知密信之事;二,先皇并未将密信交给戚家。
“这些东西,都在戚府的库房吗?”戚夙容又问。
“没有。”戚父回道,“先皇赏赐之物,我全都放置在暗阁中,平常人是找不到的。”
戚夙容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爹啊,您总算精明了一回,大善!
而后,她又软磨硬泡地套出了更多接受封赏之人,约有十来位,这大概是父亲能记住的所有人了。
回到自己房间,戚夙容立刻将这些人一一列在纸上,然后将三张纸放在一起。
符合两个条件的有二十家,即此次被清查,日后得以复职者;
同时符合三个条件的只有七家,即上了清查名单,又是当年受赏的功臣,并在将来重获荣耀者。
还有两人,此次并未被清查,但当年受过先皇赏赐,又在日后得景王器重。其中一人乃当朝太尉柳国正,另一人则是吏部尚书左明堂,亦是将来位列三公之首的丞相。
后两人暂且不论,戚家如今没有资格交好。戚夙容的重点在那七名符合三个条件的人身上。他们此刻正是落魄之时,势单力薄,孤立无援。但他们能够渡过重重困难,最终恢复声威,绝非侥幸,必有其过人之处。
戚家或许只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但只要借得东风,未必不能乘风破浪。
戚夙容又将目光落在那七个名字上,樊子域、孟轲、宋杰、卢佩、江启、步言、闻之晦。七家中,目前唯一能肯定拥有密信的只有樊固一人,但樊固已死,密信理当落到其子樊子域手上。但戚夙容估计樊子域还没看过密信的内容,否则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进入景王府,而不是受尽磨难、几经辗转之后才走到景王身边。
当然,这一切推论都建立在密信与景王有关的假设上,若密信另有含义,那它便失去应有的价值了。比起几封密信,戚夙容更相信未来既定的一切。改变一件小事容易,但若想扭转乾坤,很可能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况且,景王确实称得上是一代明君,戚夙容愿意将身家性命押在他身上。
上一世,戚家还没来得及参与大事,便已经家破人亡,化作尘埃,不留一丝痕迹。这一世,历史已经改变,戚家之名尚存,他日必将受到更多人关注。所以,戚夙容必须在此前积蓄力量,尽可能保戚家周全。
她揉了揉眉心,将几张纸折好,暂时藏入地板的夹层中,待完善名单之后,再将其烧毁。
两日后,戚夙容易装来到新宅,叫元奚一起出门。经过两日的休养,他身上的伤好了许多,至少平常行走已看不出异常。
“我们去哪?”元奚问道。
“打探消息。”戚夙容简单地回了一句。
元奚望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准备如何打探消息?
戚夙容脚步不停地穿过街市,径直来到一条略显得脏乱的偏僻巷道中。
此处乃京城有名的贫民窟,聚集了一大堆三教九流的下等人。元奚没想到戚家小姐竟然会到这种地方来,看她的模样,来此绝非偶然。
这时,戚夙容突然停下脚步,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钱袋掂了掂,引得周围数十名衣着褴褛的乞丐虎视眈眈。
“想赚钱的人过来,我有事让你们去办。办好了,这些银子就归你们。”戚夙容扬声道。
众乞丐闻言,纷纷聚拢过来,只有一人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但戚夙容却格外留意他。
“小公子想叫我们办什么事?”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要你们帮我搜集一切有关朝廷大臣、名门贵族包括被皇上被处罚的罪臣的各种消息。”戚夙容徐徐道,“他们的名字、身份,居所、喜好、往来亲朋等等,都在搜集之列。”
众乞丐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戚夙容又道:“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为我卖命,消息能打探到多少就算多少,我会定期给你们支付报酬。若有重要消息,则另有奖赏。”
乞丐们眼中闪亮,纷纷表示愿意参与。
“我只有一点要求。”戚夙容沉声道,“我吩咐你们办的事必须保密,切勿宣扬。”
“这个请放心,我们别的不会,最擅长的便是插科打诨,说话真假参半,一般人根本分不清。”一名乞丐嘿嘿笑道。
“好。”戚夙容点了一下人数,一共有十一人,“把你们的名字告诉我,以后我会一一记录你们打探的消息,根据消息的多少支付相应的报酬和奖励。”
一名乞丐为难道:“我们很多人都没有名字,也不识字,只是随口叫的。”
戚夙容想了想,猜测他们恐怕是不愿意暴露名号,以免招惹是非。
“那这样吧,我以数字给你们命名。从六开始,一直到十六。”
“为什么是从六开始?”有人好奇问道。
“一到五,我会留给将来贡献最多的人,他们不仅能获得丰厚的奖励,还将成为其他人的小头领。”
乞丐们眼睛一亮,兴趣大增。
但不过一会,他们又都沉寂下来,视线移到那名正躺在草席上的男子身上。
戚夙容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笑道:“侠丐之名我早有耳闻。只要他愿意,这个‘一’非他莫属。”
此言一出,草席上的男子微微睁了睁眼,朝这边瞥了瞥,随后又翻身睡过去。
乞丐们见状,脸色皆露出欣喜之色,其中一人道:“原来小公子也听过老大的名字,他没有反对,我们可以听公子差遣。”
戚夙容点头微笑:“既然没有疑问了,那么便记住你们的名号。”
她点一个便报一个数字,直到他们记住为止。
戚夙容并不知道,她随意取的名号,成为了将来最为神秘的数字团的雏形。
随后,戚夙容将银子递给名号为“六”的少年,说道:“这是见面礼,交给你们老大,由他分配。过两日我会再来,看看你们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谢谢小公子!”众乞丐欢呼一声,簇拥着朝那名男子跑去。
离开贫民窟后,元奚才问:“此事交给他们行得通吗?”
“你可能没听过侠丐之名。”戚夙容解释道,“京城的乞丐虽不如其他城镇多,却也不少。他们划分派系,分区治理,形成了一套特有的地下规则,侠丐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之所以被称之为侠丐,不仅因为他身负武艺,来历神秘,还因为他定下了三不准的规矩,一不准欺凌老弱妇孺;二不准害人性命;三不准背信弃义。”
元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当然,我选择他合作,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戚夙容笑着吐出两个字:“秘密。”
元奚被噎了一下,随即他又生出疑惑,戚夙容是从何处得知侠丐之名的?他们完全是两个阶层的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以她的性格,也不屑与之接触。但如今看来,戚夙容不仅有着不为人知的沉着和心机,还藏着不少秘密。
难道她以前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不过一两天的接触,彻底颠覆了元奚对这位戚家大小姐的认知。
戚夙容没有说出口的最后一个原因不能告诉任何人,那位侠丐,十年后将成为京城独一无二的地下王者。
但此时,他还只是一名毫不起眼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