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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生嫡养

从周家回来的路上,安家父女的心情却是全然不同。

骑马的安胜居一张脸扯到了马鞍子上——周家有多富贵,他就有多痛苦。虽然对方并没有对他炫耀显摆什么的意思,然而那因耕而富因读而贵的气息,却分明是戳在他心上的针。

如果当初没有年少轻狂狎妓饮乐而是在书馆之中苦读,或许他也有中举登科的一天。若是那样,全县的人都该叫他举人老爷……至于那唐家的婚事,区区富商,想讨他的女儿,那要看他愿意不愿意!

但现在,没有任何一个如果可以回头。他已经老了,早就不读书了,如今再回头,怕是四书五经都背不全了。

改变自己身份的机会,一旦错过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而这种时候,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当初一无所有的一刻,那个解语花一样的姑娘儿,同他道:“左右也是没有束脩给先生了,再去书馆要遭人白眼……我这里还有攒下的绸缎,二爷拿去卖了吧,弄些银两,咱们过日子。”

当年他感激这句话,正是这句话,叫他成为了吃喝体面的安二老爷。但如今想起来,他只想给自己两耳刮子。

他花在裘姨娘身上的钱何止那几匹绸缎!若是当时他能幡然醒悟,回乡找爹娘陪个不是,再要上一笔银钱开始读书,如今可不就和那周家的堂老爷一样,有个功名了么?

钱是小事,那地位,身份,才是有钱也买不来的大事。

他是后悔了,如今想想家里头那摊生意,便更是后悔。他劳心劳力陪人喝酒给人塞钱,地位还如此之低,若是真有个功名,便是什么都不做,旁人也得敬着他。

如果再倒回十年,他真愿意卖了铺子,接着去读书。可是,十年攻读的时光,再也找不回来了。

安胜居如今看着路边的树树上的鸟,都觉得心意沉沉。

但骡车里头的安若香心情很好,非常好,相当好。

周七姐看中了她现下穿的那条裙子,还央她为她也做几条类似的好看裙裳。

这意义可比看中了那条喜裙还大得多了,要知道,喜裙一辈子只能穿一次,可出去见人的礼裙,那是每年至少要穿一次的。

如周家这样的门第,女儿要嫁的也一定是懂规矩的人家,逢年过节不穿郑重的礼服是不可能的,拜见外人家的亲戚又或者身份贵重的长辈,也定要穿得得体又好看。周七姐一辈子能要她做多少条裙子,周七姐的亲眷们见了又会有多大的市场……

安若墨单是想想,也觉得心里头欢快得很。

这笔生意,她只要想个法子与安胜居说清了,定是能揽到自己手下的。给女眷们做衣裳,这样的私事买卖,安胜居一个男人是不能涉足的。而她家里头偏生也没别的合适人选。大姐姐嫁人了,安若香那坑货也没法插手……

她固然不可能把这东西做到现代流水线的产业化经营,但走高端手工定制路线,那也未尝不可。这不是买个糖葫芦能花掉一千两银子的可怕世界,她算过账,只要这两年她认真做了,定价稍微高一点儿,便是当真一辈子不嫁,也能攒出不少私房钱。

至于私房钱怎么花……以后看上谁家的小孩儿就给谁啊,再不行自己买糖葫芦去,那得是多大的一山糖葫芦啊。

父女两个就这么闷闷地回到了家里头。安胜居不想说话,安若墨想该怎么说话,竟是见了面都无言的。若不是裘姨娘从正面飞快地迎上来,只怕俩人也就各走各路了。

但裘姨娘一来,安胜居不太愉快,安若墨也不敢走了。场面吊诡地尴尬起来。

裘姨娘又怎会感觉不到这一份不同寻常,她可是在院子里看着人脸色长起来的,奈何今日来寻安胜居的事儿,她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

“爷,唐家昨儿个派人来了。”她道。

安胜居的表情更加难看了:“人呢?”

“是省城里头来的,如今回瑞祥号那边去了。”裘姨娘的表情很有些不安:“他们……他们是来商讨来儿的婚事的。”

安若墨心道废话,人家唐家来人不说安若香的婚事,难道还来谈并购安家绸缎庄的生意么。

但安胜居的面色却是凝重:“他们怎么说?”

“他们又问了问姐儿们的嫡庶……”裘姨娘道:“我听他们的意思,仿佛希望能将来儿记在大姐姐名下,这样算作嫡养庶生,也好看些。”

安胜居一怔,道:“哦?”

这明显不过是反应速度跟不上指令的死机表现,但裘姨娘却仿佛捞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也不顾地上还潮着下人还看着,就这么在安家前院给跪了下来:“求爷成全!来儿从我身上下来,已然是委屈了她了。若是因为庶生的地位再受婆家白眼儿,我便是死了,也对不住这女儿的!”

“住口!”安胜居却是怒了。

他原本便很不乐意唐家看不上他的庶女的。即便知晓唐家看不上她很有道理,但为人父的总不希望人家对自己的掌上明珠挑挑拣拣。

这一桩婚事,他不愿意退,却也不愿意委曲求全。为了唐家的面子,把庶女认成嫡养的,这样的让步若是做了出来,还不知唐家今后有多少手段把戏拿来一点点压他整他。

而与此同时,真正的嫡女安若墨也怒了。

她见过不要脸的,但没想过能有这么不要脸的。她比安若香大,从前的事儿也知道得清楚——当年周老太太看不上裘姨娘的时候,便提过要裘姨娘将安若香送到陈氏身边养着。可裘姨娘当时答应了吗?她压根就没有让出女儿的打算,反倒在安胜居眼前哭得和个鬼似的。口口声声只道陈氏恨她夺了夫君的心,有意抢走她的宝贝女儿叫她难受。

当初的立场这么坚定,她现在跪下又是求什么呢?她把陈氏和安若墨都当做什么,她用来抬高女儿身价的工具么。

“裘姨娘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呀。”安若墨冷笑道:“也不知道唐家来的人,是唐老爷差遣来的,还是唐夫人差遣来的?来人的身份够硬不够硬,说话算话不算?”

“这是怎么说?”安胜居如今却是越来越相信大女儿了。

“这把庶养变嫡养的事儿,说起来简单的很,嫡妻答应了也便是了,又成全了庶女的身份。”安若墨道:“可人家家里头嫁庶女为什么不都用这么一招?不正是因为许多庶女坐根儿就不是嫡妻养的么?一个女孩儿从落地养到十几岁,街坊乡邻都看着呢,是不是嫡母养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是将三妹妹认到我娘名下,爹爹您试想,若是有心人打听,能探听不出此事是否属实么?”

“这同唐家来人的身份何干?”

“若是唐家家主派来人授意咱们更改三妹妹的出身,那还好说,两边不反目此事便揭不出来。若只是唐夫人又甚或唐六少爷的意思,咱们撒了谎,今后唐家老爷想问出个子丑寅卯却发现咱们骗人……”安若墨冷笑道:“爹爹总该想想后果。一个为了高攀便连姐儿的身份都要造假的家族,品行如何?说不得今后连两个弟弟的婚事都要牵累!嫁不出庶女和娶不到好妇,爹爹说哪一桩重要?”

安胜居动容,正要说什么,裘姨娘却疯了,冲着安若墨便磕头:“姐儿,好姐儿,求您救救您三妹妹!到底是骨肉至亲啊,成全了她这桩婚事吧!”

安若墨一步退到了安胜居背后,轻轻巧巧道:“我怎么敢受姨娘的礼,怎么敢受姨娘的话呢。儿女亲事爹娘做主,这桩婚事怎么的,须得是爹爹做主。我不过是提醒两句罢了——难道我不提醒,爹爹便会分不清轻重,轻易答应认嫡吗?姨娘未免把我看得太重了。”

这一场戏在安胜居眼前演,他哪儿有不明白的?可怜他先前还怨恨裘姨娘带坏了他,如今又看着这昔日的爱妾满心都把自己不做这糊涂决定的原因怪罪在他聪明伶俐的嫡长女身上,心中不住骂自己眼瞎还来不及,又如何会给裘姨娘好脸色看?

他付出了极大努力才能忍住臭骂裘姨娘一顿的冲动,却是一抬手又叫回了小厮——说不得,那瑞祥号,他还得自己去一遭才成。

唐家来人,提到这庶出嫡养……这意图,靠谱吗?他没什么人可以依靠了,此刻只好自个儿先去看看。

安若墨却喊住了他,道:“爹,您这一回去,还需将消息打听得仔细些。譬如那唐家管事儿的到底是老爷还是太太,家里头有没有什么脾气古怪的姑姑嫂嫂,这些话直问怕是问不出,您得绕着弯儿打听。”

安胜居一怔,应言点了头出去。而安若墨回头,正看着裘姨娘在两个婢子搀扶之下起身。四目相对,裘姨娘大概以为她的话对安胜居的作为很有影响,便勉强道:“多谢二姐儿相助。”

安若墨看看她,倒也不想再和她起什么争执:“不敢当,姨娘多礼了。我刚刚回来,当去拜望祖母,告辞。”

裘姨娘看着安若墨施施然离去,咬了咬下唇,冲着她的背影不轻不重一啐。

安若墨身边的丫头正看到,牵了牵她的袖子,细声说了。安若墨只是笑:“和鸡鸭一般脏地的东西,管她作甚。”

她如今是真的看不起裘姨娘母女了。所谓宅斗,那也要两边儿旗鼓相当才能斗。风头就朝着一边儿偏,那不就成了痛打落水狗了么?她时间宝贵的很,打狗的事儿,交给周老太太娱乐身心就好了。 pcz2PEJ1j7ZxgHcS6i6SB4jfnJF+NSB2W9OCXpuPLkhz7L0eLE20mIi0sr49Ec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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