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嘟着嘴回家了,一路上都气鼓鼓的,见了小石子就踢,见到路边的野菊花就折。她攥着野菊花,然后把花瓣一片一片地揪下来往地上扔,一边扔一边自言自语地骂道:“钱枫你个大混蛋!大痞子!大……大淫贼!恶棍!臭不要脸!”
再想到钱枫嘲笑她长了一身猪肉,她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虽然她也想早点嫁人,这样爹娘就不必再为她的亲事着急了,她也能有疼爱她的男人了,可是钱枫看起来哪里像是个会疼人的,明明就是个专门欺负人的!
“哼,我才不是好欺负的呢!”石榴抹了一把眼泪,想到自己朝钱枫撒了胡椒粉,辣得钱枫直抓狂的模样,她又暗自得意起来。
回到村里,她见梨花和芍药两位姑娘坐在一棵老树下做针线活。她们俩都是年底要出阁的,两个月前就开始呆在家里不下地干活了。
石榴虽不聪敏,但也知道自己是不讨梨花喜欢的,她就没吭声,从旁边走过。
没想到梨花今日却很有兴致,她和芍药见石榴拿着大红喜布回来了,便一起过来拉着石榴坐下了。
梨花一直对石榴很是不屑,因为当初钱家是托媒人来向她梨花提亲的,只不过她的爹娘不同意,她自个儿也是不答应的。如此说来,石榴可是捡了个她不要的男人。
这几个月来,她一看到石榴那股优越感就油然而生。她瞅见石榴手里拿的大红喜布,便笑话道:“石榴,你咋买的全是红布,一般姑娘出嫁至少要做八双鞋,春夏秋冬各两双,难道你要一年四季都穿红布鞋?你瞧,我是各色的布都买一些的。”
石榴瞧见梨花的小筐里有红布、绿布、紫布、蓝布,她却觉得这些各色的布并不太好,说:“当新嫁娘不是都要穿大红色的么?一年四季穿红的也挺好啊,我只需把每双鞋上绣的花色不一样就行。”
梨花没想到石榴竟然这么说,她翻了个白眼,嘲笑道:“难道你给钱枫也做红布鞋?哪有男人穿红鞋的,你这脑子还真是被草给塞住了。”
石榴平时听多了人家暗讽她笨,以前她大都是嘟着嘴没回话,但今日她可是有话回的,“我不给钱枫做,我只给自己做。”
芍药怕她们俩会吵起来,赶忙插话道:“没事,你先给自己做,待有空闲可以再去买些布来给钱枫做。无论哪家的姑娘出嫁都会给男人做几双鞋的,这个可不能少,否则婆家会挑理。”
石榴想到钱枫就生气,哪里肯为他做鞋,她捏着手里的红布,仍然坚持道:“我真的只给自己做,我不会做钱枫的鞋,我又不知道他的脚有多大。”
芍药又道:“刚才我瞧见钱枫的爹娘去你家送大礼了,他们应该已经把鞋样留给你家了。石榴你可别犯傻,一定要给自己的男人做鞋的,这是图个吉利,以后在一起过日子他就不会打你骂你。”
芍药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听到不少钱枫的传闻,以石榴这笨笨的样子,长得也不怎么好看,去了婆家少不了要挨打挨骂的,所以劝石榴为钱枫做鞋,这样婆家也少挑一个错。
石榴嘴笨,说不过芍药,只好点头道:“好吧,下次等我爹去镇上,让他再带些布回来。”
这时梨花见石榴腰间鼓鼓的,便伸手去摸,“你这是买了什么?”
石榴正要拿出来,可梨花的手更快,她伸手便从石榴的宽腰布带里抽了出去。
梨花赶忙打开抽出来的小香囊,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对银耳坠和一支银钗。梨花惊道:“你这是自己买的?”
石榴眨巴着眼睛,“这是我娘上回去镇上让人打的,今日我只是去取回来,我娘说这些要给我做陪嫁的。”
梨花瞅着不眨眼,喜欢得不得了,摸了又摸,眼见着她就要把银钗往自己头上试戴,一下被石榴夺了过去。梨花恼了,“哟,又不是金钗,我戴着玩会儿也不成么?”
“不成,我娘说了,自己的嫁妆别人可以看可以摸,但绝不能让别人戴,否则就不吉利了,男人会生外心的。”石榴很认真地说,然后用袖子把银钗和银耳坠擦了擦,再小心翼翼地放进小香囊,塞进腰带里。
梨花揶揄道:“别人家都是男方打首饰,哪有女方自己打的,难不成还要哄着男人娶?我家也打了一副银首饰,但那些都是留给我三个弟弟娶亲用的。”
石榴不藏不掖地说:“我家还有几千文钱哩,我爹娘说足够石伢子娶亲用的。”
在旁的芍药听后很是羡慕,而梨花已经嫉妒得脸都发青了。梨花有三个弟弟,她的嫁妆肯定会少得可怜,因为她娘说男方送来的那些彩礼,得留下一大半给几个弟弟以后娶亲用。
芍药家境也不好,她有一个已经成了家的哥哥,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家里是不会舍得给她多少嫁妆的。
芍药忍不住羡慕说:“石榴你带这么多嫁妆去婆家,哪怕你以后做了些错事,婆家也不好意思说你的,真好。”
石榴听后傻笑着,她也没想到要安慰一下芍药。
梨花阴阳怪气地说:“芍药,你和石榴都是要嫁到钱家村去的,嫁妆多少不打紧,以后日子过得好不好才是紧要的。有些姑娘出嫁后在婆家得没命地干活,还常常受挤兑被挖苦,没几年就折磨得人老珠黄了,若是再没生个男娃,那就等着被休回娘家吧。但有的姑娘出嫁后比在娘家过得还要滋润,好吃好穿的,有男人心疼着,还儿女双全,公婆也待见。这些啊,不仅要看命,还得看嫁的男人是个什么货色。”
芍药听后更是忐忑不安了,因为她要嫁的男人虽然都说是个能干活的,但听说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对谁都没个好脸色,也没个热乎的话,以后要和这样的男人过日子,她有些害怕。
石榴听不出梨花在暗讽钱枫这个男人不是个好货色,是她梨花不要的。但石榴自己已经往钱枫这个人身上的各种毛病方面想了,越想越觉得不靠谱,心里不免有些忧愁。
这时有一位七十岁的老婆婆拿着个蒲扇过来乘凉。她一坐下就说:“哟,咱们村里今年要嫁的姑娘全齐乎了,到时候也不知谁日子过得最好,要说嫁人啊,就跟赌博似的,谁也说不准。石榴,今儿个上午钱家来送大礼了?听说你下个月就要出阁,钱家会请四抬大轿来迎亲?真是了不得哟,咱们村的姑娘还没有谁坐过大花轿哩!”
石榴觉得四抬大轿来迎娶她很是风光,就嘻嘻笑着点头道:“嗯,钱家托媒人来是这么说的。”
梨花和芍药刚才还不知道有这回事,此时都睁着大眼睛直往石榴身上瞧,就她这样一直嫁不出去的姑娘还能有四抬大轿来迎娶,相比之下,她们俩有模有样有脸蛋有身段,可是她们的夫家顶多能拉牛车来迎亲。
芍药羡慕得说不出来,梨花干脆抬起屁股掸了掸,匆匆地说了句,“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家准备午饭,先走了。”然后就大步流星地走了,从她的背影似乎都能瞧出嫉妒和愤怒来。
当然只有芍药和老婆婆瞧得出来,石榴却没觉得。她抬头望了望天上挂的太阳,纳闷地说:“时辰挺早的啊,梨花这顿午饭做得也忒早了。”
芍药只是笑了笑,低头绣花没说话。
老婆婆拿起芍药做的嫁鞋瞧,直夸她做的好。石榴见了就赶紧跑回家拿针线筐,坐在芍药身边学,老婆婆还在旁边教着,石榴学得很开心。
直到太阳快移到正空中时,石榴才和芍药各自端着针线筐回家了,然后去屋后的菜园子里摘菜,准备做午饭。
当石榴做好了一桌饭菜,田老爹和林氏、石伢子也回来了。
林氏一回家就拉着石榴去卧房里看钱家送来的大礼,“闺女你瞧,钱家真的是舍得花钱,买这么些东西,你嫁到钱家肯定不吃亏的,既然他们家舍得在你身上花钱那就是愿意对你好!”
林氏拿出钱家送来的银项圈和银手镯往石榴身上戴,看合不合适,“哟,钱家老两口还挺会买的,知道我家闺女胳膊粗,买的银手镯也格外的粗,戴上去正好呢。对了,你有没有把银耳坠和银钗取回来?”
石榴点头,从腰间取了出来递给林氏,林氏把这些一股脑儿全往石榴身上戴,还喊着田老爹和石伢子过来瞧。
他们都直夸石榴戴这些好看,石榴却苦着个脸。
“石榴你这是怎么了,不喜欢么?”田老爹问。
石榴摇了摇头,摸着手腕上的大粗银手镯,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去镇上碰到钱枫那个大混蛋了!”
林氏惊道:“你这个傻丫头,你咋能叫他大混蛋呢,他是你的未婚夫,你的男人!”
田老爹却笑问:“他是不是跟你说话了?他知道你就要嫁给他了,找你说几句话也是情理之中,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就叫他大混蛋。”
石榴寻思了半天,想想还是算了,钱枫说她长一身猪肉和她撒胡椒粉的事还是不说为妙,免得爹娘担心。她只是跺脚道:“他好像不认识我了,可他以前明明是认识我的!”
田老爹和林氏、石伢子皆怔,钱枫怎么可能不认识石榴?肯定是石榴搞错了吧。
田老爹有自己的想法,他笑道:“石榴啊,他可不是不认识,他是不好意思说认识你,这是人家在害羞呢,你可真是个傻丫头哟!”
石榴正要解释,林氏也跟着说:“就是,人家钱枫肯定是脸皮儿薄,你可不能大大咧咧地去找他说话,叫人见了笑话,你没跟他说话吧?”
石榴怕被爹娘骂,只好含糊地说:“没……我没跟他说话。我肚子饿了,咱们吃饭去吧。”石榴把首饰一一摘下来,都交到了她娘的手里。
一家子都去隔壁围着桌子吃午饭,吃完后林氏就准备来腌肉,因为钱家送来了好几斤,这正值大夏天,若是不腌起来会坏掉的。林氏打算腌起来放进坛子里,然后吊到井底里,这样能放好久都不会坏。
“石榴啊,我让你买的胡椒粉呢?”林氏在厨房里找半天都没找到,她想在腌肉上面撒一点胡椒粉。
石榴坐在门口裁红布,听她娘这么一问,她含糊地说:“我……我忘买了。”
林氏知道石榴时常丢三落四,也没当回事,忘就忘了吧。
石榴却很心虚,平时她极少跟家人说谎的,可今日她好像说了好几回谎,老天爷会不会布雷来劈她呀?
林氏腌好了肉后,又兴致勃勃地拿出钱枫的鞋样递给石榴,说:“这是钱家送来的鞋样,你给钱枫做几双,一定要做得登样些,叫钱家不能小瞧你。”
石榴鼓着腮帮子说:“我只买了红布,我不想给他做鞋!”
林氏却跑进屋里拿出一大块蓝布,说:“钱家想得真是周到,连这些布都准备好了。”
石榴拿起剪刀,真想把钱家送来的这块蓝布给剪成碎渣,只是她娘在旁边瞧着,她不敢剪而已。
这时她的大伯突然跑了过来,大声嚷道:“不好了!不好了!你家的牛脱缰跑了,我回来时见它在河边呢!”
石榴和林氏皆大惊失色,田老爹和石伢子也从屋里跑了出来。
石榴二话不说,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跑出去,她有一身的力气,以前也和爹娘一起抓过牛的。紧接着林氏、石伢子也狠命地跑了出去,牛可是家里的大牲畜,一头牛值一千五百文钱哩。
田老爹脑子最清醒,没糊涂地跟着跑,而是先从屋里找出穿牛鼻孔的缰绳,才向河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