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过后,便是浅秋。这一日,桃花村格外热闹,因为石榴要嫁人了!
村里的孩子们早早围到了石榴家的院子前,有热闹瞧、有新娘子瞧,指不定还能混些好吃的,孩子们当然是不亦乐乎。可不,林氏忙里偷闲从屋里捧出来好些葵花瓜子给孩子们分着吃,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嚷道:“石榴要当新娘子喽,石榴要当新娘子喽!”
石榴却在屋里被喜婆倒饬得要哭了。洗澡就洗澡吧,喜婆却要石榴坐在热乎乎的澡盆里泡着,烫得石榴直叫唤,“喜婆啊,这不是洗澡是泡猪!”
“多泡一会儿才能把身上的污垢泡软,这样好洗。”喜婆把石榴摁在澡盆里不让她起来。
泡了好一会儿,喜婆拿一根去了皮的老丝瓜在石榴身上搓,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石榴直求饶,“喜婆,搓这么久了还没好么?”
喜婆搓得大汗淋淋,还边搓边说:“瞧,搓了这么多污垢下来,今夜里枫哥儿要和你同房,你当然要洗得干干净净才是。”
喜婆终于放下了老丝瓜,石榴以为折腾完了,没想到喜婆冲外喊一句,“快来人,换一盆干净的洗澡水!”
再换了一盆水洗了洗,石榴终于可以爬起来了。她穿上了大红喜服,脚穿红色袜套和嫁鞋,然后干干净净地坐在一面巴掌大的旧铜镜面前。
喜婆正在琢磨怎么给石榴打扮,梨花和芍药就双双进来了。梨花瞧见石榴穿着喜服仍显臃肿,不禁偷笑。而芍药却是羡慕地撩起石榴的裙角,看着上面绣的花色,说:“这些花儿鸟儿绣得真好看,用的全都是上好的绣花彩线。哟,腰带上还绣着富贵牡丹花哩,这喜服是谁给做的?”
石榴不善掩饰,回道:“是钱家送来的,喜服不都是由男方家准备么?”
芍药心里不得不唉叹一声,她成亲还有小半年,可是男方家已经让人带话,说她的喜服还是由她娘家准备吧,说什么怕不合身,又怕做得不好看,还怕绣的花不合她的心意,总之是找各种理由。可是以石榴这身样,钱枫家不照样准备了合身又好看的喜服么?人家就是愿意花这个心思,有这个心意。
只要有这个心意,肯花心思,又怎么会不合身,怎么会不好看?
经芍药这么一说,梨花这才发现石榴这身喜服确实做得十分精细,这时喜婆把首饰拿了出来,除了石榴自己家准备的银耳坠和银钗,还拿出钱家送来的银项圈和银手镯。
梨花忽然后悔当初没同意钱家的婚事了,让石榴捡了这个大便宜,因为她发现钱家送来的银项圈可真是够闪眼的,足够粗沉,还足够精致,上面雕了牡丹花,刻了“百年好合”的字样。
那只银手镯也是按照石榴的手腕打制的,这么粗的手镯她们还是头一回见呢。梨花心里不禁嘀咕,钱家这是为了娶一房媳妇而倾家荡产么?
喜婆为石榴梳了个新妇头,然后把首饰一一佩戴上。石榴刚才被热水烫得圆脸红扑扑的,又身穿大红喜服,这时再戴上四样银饰,喜气洋洋的。无论大家平时认为石榴怎么不好看,这时她们也不得不承认,石榴这模样也挺讨人喜欢的。
喜婆瞧着石榴的脸蛋够红了,也就不需扑什么胭脂了,农村的姑娘出嫁很少在脸上涂涂抹抹的,不像城里的人家,舍得给姑娘买脂粉。农村姑娘要打扮就得靠一些随手即拿的东西,喜婆跑去厨房,从灶里抽出一根烧了半截的棍子放在一处凉着。
过了一会儿,喜婆便拿出棍子被烧黑的那一头给石榴画了个眉,再给石榴搭上红喜帕,新娘子的妆容就算了准备妥当了。
梨花和芍药坐在屋里陪着石榴说说话,院子里已是热闹一片了。田老爹和石伢子在忙着把嫁妆抬到院子中间,然后一一贴上大红喜字,围观的村民们都说田老爹嫁女真舍得花钱,竟然准备了这么些嫁妆,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不屑的,觉得嫁女儿陪这么多嫁妆,那石榴就真成了名副其实的赔钱货了。
石榴的大伯家两个儿子一来,田老爹就招呼着他们一起去猪栏抓猪崽。林氏闻之跑了出来,“老头子,你还真的打算给闺女陪上猪崽啊?”
田老爹道:“那当然,还得陪上两头,办喜事就要成双成对嘛。”
林氏不是不舍得两头猪崽,而是担心猪崽嗷嗷惨叫,不太喜庆。田老爹早想到这个了,他有好办法。他找出一担箩,每只箩里各放上一只小猪崽,然后再在每个箩里放上一堆新嫩的小萝卜。猪崽们吃得欢呢,哪里还愿意叫。
田老爹为了喜庆一些,拿出红绳给猪崽的每条腿都系上,猪崽都乖乖地受着,一点儿也不闹腾。大伙们都称田老爹真是奇了,整个殷山镇第一家啊!
到了半下午,喜宴开始了,村民们都围桌而坐,喝着喜酒,吃着喜菜,大口吞咽,囫囵吞枣。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新郎骑牛来了!四抬大花轿来了!”
村民们竟然都舍得放下手里的筷子跑出去看,一是想看看钱枫到底会打扮成啥模样,大家都说他变得怪诞得很呢;二是想瞧一眼大花轿是啥样子,他们都是乡下的土老冒,确实没见过。
只见钱枫身穿大红喜服,胸前还戴朵大红花,骑在牛背上显得高高大大,腰板挺得直直的,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村民们瞧他那神情都忍不住发笑,钱枫有些纳闷,他又哪里不对劲了,他可是当新郎的,耍耍酷装装帅不行啊?
这时石伢子跑了出来,甜甜地仰头叫道:“姐夫!”
“嗳,好兄弟!”钱枫听了那叫一个心欢喜啊,不为别的,就为石伢子这副清俊的相貌他就开心,因为他觉得这是石榴相貌的保障啊。都说姐弟大都长得像,石伢子长得不赖,那石榴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
嘿嘿,他暗喜了一下,然后高兴地掏出一串铜板给石伢子,“来,兄弟,给你的红串钱!”给完后,他还笑眯眯地拍了拍石伢子的肩头,好不亲热。
新郎来迎亲,自然是要给新娘的兄弟姐妹们红串钱的,因为石榴只有一个弟弟,不像别人家得准备好几串钱,所以钱家就在这串上多穿了十个铜板。石伢子见姐夫大方,还对他亲热得很,他便朝姐夫灿烂一笑,然后跑回院子里告诉爹娘了,“姐上回还说姐夫不好,我瞧着觉得好得很哩!”
村民们瞧过了钱枫,就都围着大花轿细瞧了起来,“哟,轿子里里外外全是大红绸布啊!”
“里面的小凳子也都是用大红绸布包起来的,上面还放着一个软垫,坐起来肯定舒服着呢!”
“这上面绣的是什么呀!”
“鸟呗,全都是鸟!”
钱枫听了实属不忍,道:“那叫百鸟齐鸣!”
瞧过了热闹,村民们又都跑进去填肚子了,每家送了十文的份子钱,可得全吃回来啊。
跟着钱枫一起来迎亲的小伙子们里有自家哥哥钱桐,还有几个是堂兄弟,另外一些就是村里的哥们。在大哥钱桐的提醒下,钱枫才跳下牛来,进去向乡亲们作辑,然后等着良辰一到,好接石榴回家。
眼见着太阳已经很偏西了,村民们也把盘啊碗啊风卷残云般扫干净了。喜婆也吃饭喝足了,欢喜地说道:“良辰到,新娘子出阁喽!”
石榴由芍药和一位堂嫂给搀了出来,因为伴娘得一个是未出阁的、一个是出阁的,所以梨花就用不上了。
钱枫见石榴出来了,感觉有些不妙啊!
虽然瞧不见石榴的脸,可是身材是啥样的,还是躲不过钱枫刁钻的眼睛的。这个这个……石榴是不是有点胖啊?没事没事,丰满摸上去手感好,总比摸一身骨头要舒服。
可是……好像不只是丰满怎么办?
算了,先迎回家再说,反正又不能退货。
田老爹和林氏还对着石榴叮嘱个没完,无非就是嘱咐她在婆家要嘴甜、要勤快,不会说好听的话就干脆闭嘴,干活要走点心,别像在娘家那样丢三落四、嘻嘻哈哈。
叮嘱完了,钱枫奉上迎亲礼钱,亲热地喊了一声,“爹、娘!”就转身要走了。
石榴被扶上了大花轿,坐着那叫一个舒服啊。反正轿子里没人,石榴掀掉喜帕,左摸摸右瞧瞧,好不欢喜。别人家的姑娘出嫁时是哭哭啼啼,她是欢欢喜喜。
当钱枫见石伢子挑着一担箩,箩里还放着一对猪崽,他忙道:“好兄弟,你这是干啥?”
“我去送亲啊!”石伢子高兴地答道,当弟弟的自然要给姐姐送亲了,姐夫不懂这个?
石伢子怕别人不愿挑猪,所以他自己挑着。
钱枫傻愣了一会儿,说:“好……好吧。”他心里暗道,田家还真是够意思,连这对活物都当陪嫁了!
一阵炮竹响过,迎亲队起程了,林氏和田老爹依依不舍地瞧着那顶大红轿越走越远。
瞧着远去的迎亲队,林氏不禁感慨,这场景还真是和她想象得差不多,前面吹唢呐和敲锣鼓的确实是摇头摆尾,钱枫也确实是耀武扬威好不得意的模样,就不知自家闺女在大花轿里有没有傻笑,可千万别摘掉喜帕呀,那样洞房之夜就不顺利了。
林氏着急了,道:“老头子,我忘了嘱咐石榴别自己摘掉喜帕了,这可怎么办?”
田老爹安慰道:“没事,咱石榴傻人有傻福,你别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田老爹也有担心的事,若是钱枫嫌闺女身上肉太多,不肯和她圆房怎么办?
田老爹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哪有当爹的着急盼着男人碰自家闺女身子的,无论圆不圆房,反正自家闺女不吃亏。以钱家那么着急娶亲的架式,是绝对做不出退亲或写休书的事来。
林氏这时又在庆幸一件事,一对猪崽是自家儿子石伢子挑着,并没有听到猪崽嗷嗷惨叫。嗯,这婚事应该是顺利的。
迎亲队在路上走着,这时该钱家人着急了。钱老爹和杨氏在村口翘首望了半天也没见大花轿过来,心急如焚,因为天色朦朦胧胧,已经快黑了。
桃花村到钱家村也就五里路,怎么走到天黑还没走到?这儿子是迎亲去了,还是当上门女婿去了,好歹你现个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