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母亲宽坐,媳妇还要收拾些事物,也有些人情往来的答对,这一时半会还不能清静。母亲和哥哥嫂子们在哪里住着?明儿一早,我便带着小鱼来与你们会合。”
唐老太太见陈氏松口落了定,心里的不满去了一些,当即昂着头,脸上带着一抹傲然的笑,侧目看着一旁的三儿媳。
汪氏笑着说:“那敢情好,弟妹你细细收拾,我们是跟着县老爷的车马一道儿过来的,借大人的光,便住在驿馆里头,明儿一早,便叫你三哥套车过来帮你搬家什吧。”
县老爷?
涪川县的县大老爷怎么会到江陵县来?难不成这位大人是特地来接唐小鱼的?
还真被人猜着了。这位涪川县的知县大人现如今就端坐在江陵县衙的后堂,悠悠地喝着茶水,丝毫不顾忌对面黄知县拉得老长的脸。
“唐小鱼母女一直住在我江陵县,这都多少年了,却从未听说她们还有亲人长辈居于贵县啊。”
从黄知县口中听到这句话,涪川县的知县大人也是一阵钻心的刺痛。
乡下傻儿唐小鱼遇仙回魂,献上玉薯的事全天下都传遍了。如今都盛传巴郡知府韩纶明年便能回京,直接入内阁,这空出来的知府职位便要落在江陵县知县的头上。谁叫人家慧眼识珠,从乡野里把唐小鱼给拉拔出来了呢?
当他从衙门里的唐文书口中知道这个唐小鱼其实是唐家的孙女,是唐明德的亲侄女儿的时候,知县大人一个大耳括子呼啦就扇了过去。
当年有个带着傻女儿的妇人来投奔唐家,被唐家赶出去的事,涪川县里很多人都知道,这其中便有这位知县大人。当年他也曾在后宅与夫人唏嘘过,觉得不过是添双筷子加个碗的事,唐家怎么就能做得那样无情,还被自己夫人耻笑过妇人之仁。
谁成想那个傻子有福能见着神仙,更有福能种出玉薯来。
若是当年那傻儿母女留在了唐家庄,那现在献宝的便是他刘义府,而不是黄仲明。明年巴郡知府的乌纱便是姓刘而非姓黄。
七品到从五品,那一下子跳了何止三级,刘知县的肺都要疼得吐出来了。
好在现在还能补救,把这位见过圣颜得过太皇太后赏赐的小仙女弄来涪川县,将来县里推广玉薯便有了主心骨儿,说不定她手里还有那么一两样好东西,就算没有,有个于国有功的大功臣能住在涪川县也是他刘义府的光彩。
刘知县这是打定了主意,才催着唐家主母亲自过来接唐小鱼母女。
他知道黄仲明不会愿意放人,但人伦大道,孝义为先,于情于理,他都占着先,谁叫唐小鱼的亲祖父亲祖母都在他涪川县呢!
刘知县狠狠欣赏了一番黄知县的马脸,心满意足地回驿馆休息了。
那边厢唐家婆媳定了回程的日子,却还留在大杂院子里不肯走。
唐娘子见她们吞吞吐吐似有话说,也只得耐了性子等着。
过了会子,还是唐家二儿媳田氏开了口。
“弟妹啊,我们来的时候便听人说,你们在江陵县城开了间铺子,那名声传得老远,是在正大街里的那家吧。”
唐娘子眉毛都没动一下,点了个头道:“是街坊邻居怜惜着照顾我和小鱼的,不过赚些铜钱换些衣食。”
唐老太太又高高地哼了一声。
田氏笑着说:“这咱们明儿就要回唐家庄了,离着这儿也怪远的,好好一个铺子总不能没人管着。我们来的时候便商量着了,恰咱们家一个表兄就是住在这县城里头的,他是母亲的亲外甥,人也靠得住,便将这铺子交给他打理,总不至于荒废了。明儿咱们走之前,便叫这表兄来,咱们先去衙门里头,将这铺子改到母亲的名下,你看可好?”
这是明火执杖地来抢啊!
没等唐娘子说话,满院子的人都炸了。
“那是小鱼和她娘的心血,你们一句话就把人家店铺给抢了,还要不要脸了!”
“要脸什么?以前不闻不问的,现在看人家有铺子了便腆着脸过来抢夺,哪里是亲人?分明是强盗!”
唐家人听得脸皮发紧,忽溜溜火辣辣地起热。但那铺子她们来之前特意绕了路去看过。那么好的市口,三停大的铺面,客似云来,车水马龙,别说那每天哗啦啦流水一样进来的银子,光是那铺面便值老钱了。
唐老太太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陈氏和小鱼都是唐家人,这铺子当然是唐家产业。哪有老人还在,子女便置私产的道理?她要将铺子改到自己名下,她觉得问心无愧,理直气壮。
“够了,这是我们唐家的家事,何时轮到你们外人来过问了?”唐老太太猛一地跺手里的拐杖,对着周围的人喝骂,“她老子娘都在,便没有拿自己名字立铺子的事儿。你们不服,便告到衙门里去,看看大老爷会怎么判!陈氏,别以为我老婆子是贪着你那点家私,不过是看着你前头冠着唐家的名字,不能让你丢人现眼,否则你信不信,我一纸诉状递上去,你那铺子还是得归唐家,你还得顶个不孝之名。”
旁人是不知道的,还觉得这老太婆耍横贪财,但唐娘子识字,她是读过《齐律》的。
父母在,祖父母在,子孙不得别置私产。否则徙三年。
这种事不是没有,很多人家并不在意。以子孙的名头在外头开铺子,买田庄,都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如果唐家较真,真要举告她,唐娘子是站不住脚的,官司必输。
她脸色煞白,垂下了头。
唐小鱼在门后头听得肺都气炸了。
这家人也太极品了,以前想着她们死,她们自立更生,好不容易赚点生活费,她们又要来抢,非逼着她们走投无路吗?
唐老太太忽又柔和了语气说:“我知道这铺子是你和小鱼顶起来的,女人家这么抛头露面的,不过是为了吃饱穿暖。你们来了唐家,虽说不上是锦衣玉食的,但还能少得了你们吃穿用度吗?你放心,这铺子将来等小鱼要出嫁了,我就还给她,给她当傍身的嫁妆,绝不会贪下来的。我都这样说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啊呸呸呸呸呸!鬼才信你们的谎话。唐小鱼伸手去拆门栓,她管不了这么多了,玛蛋不让老娘好过,我也不让你们好过。
她抱着门栓正要冲出去,却听着外头传来一声笑:“哟,这么热闹,在说什么呢?”
从门缝一看,见是个年近三旬,白面无须的俊朗青年走进来,却是她认识的。
“主簿大人。”唐娘子和大杂院里的众人忙着给他行礼。
唐老太太见来者是江陵县的主簿,也赶紧让到一旁,恭恭敬敬地给他见礼。
“原来是唐老夫人在此,失礼失礼。”何主簿抱拳行了一礼,而后笑眯眯地问唐娘子道,“唐夫人,你家小鱼呢?小鱼在哪儿?”
唐小鱼对何主簿一向很有好感,觉得这人脑子聪明又不虚浮,是个讲原则又不刻板的人。他鬼主意比自己多,说不定能给出点主意?
唐小鱼立刻扔了门栓,从门里头冲出来,双眼红红的唤了一声:“大人。”
“哎哟,小鱼怎么了?”何主簿摸了摸她头,笑着说,“突然见着自己还有这么多亲人,就算感动开心,也用不着哭出来吧。”
听着这话,唐家人俱是松了口气,本以为这县里的大人肯定都是向着唐陈氏的,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大人明理得很,并不像周边这些粗人一脸的不好相与。
唐小鱼蹙着眉尖,气呼呼地抬头看他,却见何主簿对她眨了眨眼睛。
他想干嘛?
唐小鱼鼓着腮帮子,站到了唐娘子的身边。
何主簿回头扫了一眼在院子里站着的唐家人,清了清嗓子,对唐娘子说:“本官这次来嘛,是听闻唐娘子要带小鱼去涪川县住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唐娘子垂下头,轻轻应了声是。
“嗯,也是,你们到底孤儿寡母,在外头没个支撑,生活不易。回去有长辈看顾,也是好的。”
唐老太太笑了起来,点头应是:“主簿大人说得真正是个理儿,您放心,小鱼跟我们回去,必会好好照顾的。”
唐小鱼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何主簿眉毛一挑,对唐小鱼说:“对了小鱼,当初你进京前,我借给你的铺面,如今你也用不着了吧。”
一言既出,在场的人都惊了。
唐小鱼眼睛一亮,对啊,那三间铺面可是何家的,当初自己跟他要铺子,他曾说,如果小鱼真能种出高产的玉薯便要送给她。
等种出来了,从江陵县到巴郡府再到京城,就没一刻得闲,那铺子何主簿还没办过户手续呢!
唐小鱼眨巴眨巴眼睛,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何主簿的意思了。
“哎呀,大人,您借我好几个月的铺子,这租钱还没算给您呢!”
唐家婆媳的脸色已经变了,那唐家铺子不是唐娘子名下的吗?怎么一忽忽就变成这个什么主簿大人家的了?
“算什么租钱,就算把这铺子送给你也无所谓的。”何主簿从袖子里拿了一把折扇,“哗啦”一声打开,十二分的风流潇洒。
“这怎么行啊?无功不受禄。”唐小鱼笑得见牙不见眼,越看这位何主簿越觉顺眼。
“小鱼有大功于国,区区几间铺子而已,我何某人还送得起。”
唐家婆媳悬起来的一口气忽悠又沉了回去。铺子看来还是唐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