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不了墒吗?”小鱼站起来,满地乱转。
“可不。再不下雨,就误了时间,现在育秧还能凑和,可是等插了苗,要长,要灌浆,哪处不要多多的水?再这样旱下去,村里的口粮都会成问题。”进宝媳妇颓然地靠在床沿,半天又打起精神来,“这事跟你也没关系,你现下住在城里头,不像咱们,天天要看天下地。”
“怎么会没关系啊。”小鱼捏了捏鼻子,“今年这样旱,种稻子怕是不行了,得赶时种点耐旱的豆麦。”
“没有好种,再说了,豆麦也不一定能保得了口粮啊。”进宝媳妇说,“对了,你回城里赶紧多去屯些粮食,现下这样,说不定过些日子城里的粮食就要涨起价钱来了。”
“你们当初送给我娘和我的粮食都还存着,没舍得动呢。”小鱼想了想,说,“婶子,劳烦你,我让你帮我看着的那口窖还在吧,我想去看看。”
“吃了饭再去,不急的。”
“急着呢,婶子,咱先去看,看一眼就回来,说不定我有好法子。”
在唐小鱼的一再催促下,进宝媳妇想着那俩老爷们犯愁成这样,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有食欲,便带着小鱼去了清心观的后院。
杨进宝家就在清心观那小土坡的下头,离着很近,名符其实的邻居。走不多会,便到了后院的空地处。
贴着院墙根,那儿有个简陋的小柴房,平日用来堆放木柴。
柴房推开,里头四下摆着一些碎木头,不过看着也还干净,能瞧出平时有人会来打扫。
“家里活多,不能天天来看着,小鱼你别怪婶子啊。”进宝媳妇挪开一捆柴,露出唐小鱼当初亲手挖的地窖口。
看着小鱼从里头搬出好些黄色的发褐的沾满泥土的块块儿,进宝媳妇好奇地问:“这是啥啊?模样咋这么怪?”
小鱼仔细检查了,这些都是她挑下来的种薯,好在这儿环境,温湿度都很适宜,放了几个月,这些土豆都还挺新鲜,没有烂腐变质的。
小鱼挑了几个放在筐里,又将这些种薯都小心放回去,堆上木柴,推着进宝媳妇出去。
“婶子,我今儿烧几件好菜给叔叔婶子和三爷尝尝,保证你没吃过!”
“这孩子,咋这样神神叨叨的。”
回了进宝家里,小鱼留了一个土豆在筐里,另挑一个胖大的洗净剥了皮,一半切丝,一半剁块。又挑了两个洗干净了,连皮埋在灶灰里头。
不一会,炒了一盘醋溜土豆丝,炖了一锅土豆风鸡块儿,又将焖透的土豆从灰里扒拉出来,吹净了灰,拿个盆儿盛着,跟进宝媳妇一前一后进了正屋。
杨三爷还在跟进宝说话,一抬眼,见一个鲜亮水灵的闺女进来,怔了怔,又揉了揉眼睛,这才认出来。
“小鱼儿,你怎么回来了?!”
唐小鱼把菜和盆都放在桌上,拿了两双筷子给两个男人一人递了一双,笑着说:“三爷爷先别问我这个,您先尝尝这两个菜,只说好不好吃吧。”
杨三爷挟了一筷子土豆丝,只觉得又酸又脆,口味很好。那锅炖菜里,土豆吸饱了鸡汁,又糥又香,吃得三爷连连点头。
小鱼拿了盆里的土豆,剥了皮,放在他碗里:“还有这个,三爷爷您吃吃看,可能当饭食?”
杨三爷闻言突地一震,惊讶地看着唐小鱼:“你说,这不是菜,这是粮?”
“是一亩地能产二十石的粮。”小鱼伸出两根手指头,在杨三爷面前晃了晃。
这话一出,杨三爷还没什么反应,杨进宝已经腾地跳起来了,那力道,险些把桌子给掀翻了。
“啥?一亩地二十石?小鱼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这事可不能乱说。”
她这还是照低了说的,阳明村的地肥,看管的好,别说二十石,便是一亩三十石的产量也不是梦想。
这对常年种稻,一亩地能出个六七石粮食便是天大丰年的村里人来说,简直就是个神话。
杨三爷捧着那碗土豆,像捧着碗金子,俩眼发直,浑身哆嗦。
“丫头,你老实说,刚刚那话是不是蒙三爷爷的?说实话,爷爷不生你气。”
“是真的。而且种下去,三个月就能收获,不贪水,除了天太冷的时候不好种,一年种三季没问题。”
杨三爷捧着碗哈哈大笑了好几声,又抱着碗哭了起来。
杨进宝此时也差不多要疯颠了,瞪着双牛眼抱着头叫不可能。
小鱼坐到杨三爷对面,正色说:“今儿我悄悄地回村子里来,就是想请三爷爷帮我个忙的。”
“村子里一直是种稻谷的,豆子和麦都种得少,咱们这儿雨水丰沛,当然适合种稻,但一旦遇上旱年,可没多少替代的粮食,灾年就难扛。这东西我也是无意间得的,只得了三个,在观里住的时候我试着种了,收了一大窖子,婶子是瞧见的。”
进宝媳妇早就傻了,听着小鱼提到她,连连点头作证。
小鱼把剩的那颗生土豆放到桌上,四个人八只眼睛都盯着这貌不惊人还有些丑陋的块茎,仿佛那上面凭空生出朵艳绝天下的花来。
“我只是为了证明,这东西能当菜也能当饭填饱大家的肚子。窖里剩的那些,便一个也不能动了。”
杨三爷立刻点头:“不动,不动,谁也不能动。”
“三爷爷,我得的种不多,满打满算,不过够观后头大家帮我开的那二亩多地。我想着,如今我跟我娘不在村里,我将种这东西的经验教给进宝叔,请叔婶帮我看着那二亩地。过了三个月,照着二十石来算,能收上四十石的粮食。”
听着她说这话,杨进宝激动得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他人憨厚不多话,只知道不停地点头。
“四十石粮食其实也不能给全村人当粮食。得留下足够的种。”唐小鱼的双目发亮看着杨三爷,“三爷,小鱼这么些年都是靠着村里人拉拔着活下来的,现在是我报答的时候了。这头一茬种出来的,咱们全都留种。”
全都留种?留那么多作甚?
“我要给村子挣名声,挣光耀。”
杨三爷双目微眯,迟疑道:“丫头,你的意思是?”
“不可能只咱这一地遭灾,像咱们这样的村子一定还有很多今年会打不上足够的粮食,三爷爷,您跑一趟县衙,献宝贝!”
献宝贝啊!可不是宝贝吗?
一亩地能打二十石的粮食,不挑地头不挑节气,这可是天大的宝贝。
“可是,你说的这二十石,靠谱吗?”
杨三爷心里发虚,若种出来跟报的有差,差得远,那可是戏耍官家,欺骗朝廷的罪啊。
“您别就这样直接空口说白话啊!”小鱼笑了起来,“这东西的产量我是有数的,只要照看得当,只会多不会少。但咱不能把话对上头这样说白了。您得转弯抹角地找县官老爷先透个口风,请他着人留意着。咱们闷头种出来,到收成那天,当着他的面算,看咱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不止村里得好处,县官老爷报了上去也是顶大的功劳,就算是假的,达不到这么好,于他也没有损失,不过是多拨两个人的事儿。”
杨三爷想了又想,老爷憋得通红,猛地一拍大腿:“你说的对,若真能成,不止能解了饥荒,还能为村里的伢子们铺条大道。这事值得冒险啊!进宝你跟小鱼学着怎么整这地,我找人日夜守着那两亩地,断不叫任何人或牲口给祸祸了。明儿一大早,我就进城,托关系,看能不能见着县老爷!”
杨三爷想见县老爷还真的不一定能成,不过小鱼已经想好了路。
“三爷爷您先别急,这种好事咱不怕多些人摊功劳。我今天先教叔怎么切芽育苗,晚上我就回城里去,我先托人找找关系,能不能搭上主簿老爷,得了信儿我就回来请您老过去。”
唐小鱼事事都想周到了,杨三爷也不再拿她当个未成年的小丫头片子看,几人先约定要闭紧了嘴巴,事情一天没定下来,一天不叫外人知道。三个大人带着一个小丫头再次到了观后的地窖口子,看着里头堆得像个小山似的种薯,杨三爷老泪纵横,差点没跪下来磕谢天恩。
这只是小鱼用三个这样的瓜蛋蛋种出来的,若这些全都当种子种了,又能生出多少宝贝蛋啊!
唐小鱼丝毫不藏私,挑了几个土豆就回去手把手教进宝两口子怎么切种,怎么育种,地要怎么耙,育的苗怎么栽怎么加肥,直说到日头偏了西。
杨进宝亲自套车送小鱼回城里去,约好了出苗的时候再来接她回村,这才急忙赶三地回村里去。
唐娘子倚门等着女儿,从黄昏等到日落,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总算见着唐小鱼的影子了,免不了又是好一顿数落,直到唐小鱼赌咒发誓再不扔下她出门这才作罢。
忙累了一天,小鱼是头挨着枕头就睡了。
临睡前一刻,她脑子里想着的,是要怎么才能见到主簿老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