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所有来杨家的人,杨怀瑾都让陈妈妈去打发走了。这个陈妈妈,原先是杨崔氏的奶妈妈,后来杨崔氏过世,陈妈妈就到小怀瑾这里当了管事妈妈。由她出面,一来是代表着小怀瑾的面子,不管怎么样,小怀瑾才是杨元正的亲女儿,还是嫡女,小怀瑾的面子还是要给三分的。
二来,陈妈妈也是能提醒那些人,杨元正夫妻虽然死了,但小怀瑾却并非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崔氏的娘家还在,小怀瑾的亲舅舅也还活着。杨家有人在朝堂上当官,崔家也有人在朝堂上当官。杨家是个大家族,崔家也不是默默无闻的小家族。
趁着这段时间,杨怀瑾将秋霜买来的大庆律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遍,然后发现,自己看错书了,这大庆律根本没写关于财产继承的事情。幸好,最后的时候提了另外几本律法书,有一本《户婚律》是专门规定这方面的事情的。
换了书又看了一天,杨怀瑾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处境。杨元正夫妻过世,她就成了所谓的绝户女,若是不立嗣子,杨元正留下的家产,她可以继承三分之一,剩下的并入官府。但从此之后,杨元正这一脉,就断了根,从此无祭享。
若是有嗣子,这情况就不一样了。立继者,与子承父法同,也就是说,嗣子得三分之二的家产,在室女得三分之一。命继者,只得家产三分之一,剩余全归在室女。两者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前者是得到被继承人的血亲承认的,后者是族里做主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杨怀瑾那小姑娘在成了绝户女之后,卧病在床那么些天,还天天有人来探望的原因了。三分之一的财产,那可不是小数目。
杨怀瑾合上书,忍不住笑了笑,这些人可真是够心急的。
“姑娘,二房的三太太过来了。”秋霜进来,行了个礼,规规矩矩的站在杨怀瑾右侧:“还是让陈妈妈打发了?”
“不用了,这种借口用个三五天就已经是极限了,再推辞下去,她们也会受不了的。”杨怀瑾慢吞吞的说道,伸手,秋霜愣了一下才赶紧将自己的胳膊递过来。
扶着秋霜的胳膊站起身,杨怀瑾张开胳膊:“更衣,我去见见那位三太太。”
秋霜忍了一下没忍住:“姑娘,得叫三伯娘,要不然……”杨怀瑾摆摆手,看了一眼秋霜:“只有咱们两个在,你说,三太太会知道我没叫她三伯娘吗?”
对上杨怀瑾的视线,秋霜就有些发愣,那眼神,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以前的姑娘,善良天真,现在的姑娘……不过,一想到过世了的老爷,还有这几天时不时上门的几位太太,秋霜心里又有些难过。若非是这些逼迫,姑娘怎么会像是忽然换了一个人一样呢?
“姑娘放心,秋霜是姑娘的大丫鬟,自是向着姑娘的。”压低声音,秋霜劝道:“只是,姑娘也知道隔墙有耳这句话,咱们自己在屋里说话,可指不定就有人在门外或者窗根儿听见,到时候,三太太就是没办法教训姑娘,也能坏了姑娘的名声的,姑娘家名声最重要了。”
杨怀瑾点点头,并未作声,伸手将衣袖往后拢了拢,确定身上没有逾矩的东西,这才转身出门。秋霜忙跟着,瞧见春叶正站在廊檐下,忙让她进去守着屋子。
小怀瑾的曾祖父杨光彦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当年分家,长房因为是族长,二房出了个二品大院,唯独三房什么都没有,所以这家产,也就三房的最少了。但杨光彦用了三十年时间,将家产翻了二十倍,然后又平均分给了三个儿子。
到了小怀瑾的祖父杨成文那一代,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于是这家产就没多少变化。然后就是小怀瑾的父亲杨元正了,他继承了自己祖父的才能,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用了十年时间,将家产翻了十倍。
整个平州城,杨元正是最有钱的人。
杨家的宅子并不是很大,或者说,原先很大,但是经过两次分家,杨元正这一家就不是很大了,只三进。左边是杨元正的大伯家,右边是杨元正的二伯家,后面是三伯和四伯家,杨元正的父亲这一辈儿都是嫡出,所以分家的时候家宅都是分的差不多一样大的,这样分下来,所留也就不多了。
杨元正的父亲只得了杨元正一个儿子,宅子再大就会显的空旷了,所以,杨元正这些年也没有扩建宅子。
“三伯娘。”杨怀瑾进了客厅,就瞧见上首坐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妇女,那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服,头上戴着银首饰,也没装扮,显得十分素净。杨怀瑾上前行礼,那位三伯娘忙起身将人拉到了自己身边:“怀瑾,身子可大好了?我前两天过来,只听陈妈妈说你病重,昏睡不醒,心里急的不行,还想着,若是你再不醒过来,我就给公爹写封信,求他请个太医回来呢。”
杨怀瑾忍不住笑了一下,这太医,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好请了?这里可是平州城,她幼时也是在自己公主娘的书房看过大庆朝的疆域图的,平洲距离京城,就是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的时间。太医在京城就是能为勋贵人家看病,但没有圣旨,也是出不了京城的。
“三伯娘一番心意,怀瑾心领了。”杨怀瑾垂下头,遮住眼里的一片冷然,心里迅速的回想了一下三伯娘的人选——二房的二房的长子的嫡次子,这算下来,可真够乱的,一个不小心,就弄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家的人了。
简单点儿说,就是杨怀瑾的八堂兄杨永达,今年十六岁。人长的是白白净净,就是在读书上有些不太开窍。二房长辈在京城当官儿,家里的子孙都更看重学识,好歹也要考个举人,家里才好安排前途。可杨永达,连个秀才都没考中,当然,他年纪小,现下也不着急,可他在读书上实在是没天分,人微微有些憨。估计着,三伯娘也开始为这个小儿子另外找出路了。
也不知道二房在京城是当什么官儿的,小怀瑾记忆里没有,自己对朝堂上的官员也不是很熟悉。
“哎,你这儿也没个人照顾着,我实在是不放心。”三伯娘叹口气,拉着杨怀瑾的手摩挲了两下:“咱们住的远,你就是有个事儿,我们也不能立马知道,就怕耽误了,不如你先搬到我们家住两天?等你身子大好了,再搬回来?”
杨怀瑾一眨眼,眼圈就红了,拿帕子揉揉眼角,泪珠子就成串的往下掉,三伯娘急了,忙给她擦眼泪:“哎呀,我不过是说两句,你怎么就哭上了呢?我不是拦着你给你爹守孝,只是你年纪小,这宅子空荡荡的,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儿?”
“我知道,三伯娘是为我好。”杨怀瑾一边擦眼泪,一边十分感激的说道:“只是,我舍不得爹爹啊……”说着就开始哭:“若是爹爹惦记我,定还会回来看我的,我不走,我就留在这儿,省得爹爹回来了找不到我。”
三伯娘身子僵了僵,良久才叹口气:“你爹爹定是舍不得你的,但他也肯定不会回来吓你,你爹爹这一辈子,就盼着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你要是好了,他就是走也走的安心,你若是不好,你可让他在下面怎么合得上眼睛啊?”
“好孩子,伯娘知道你的一片孝心。”三伯娘温柔的拍了拍杨怀瑾的背:“为人父母,总是为孩子着想的,你也不想你爹爹总是徘徊人间,舍不得离去吧?他若是舍不得你,还怎么去投胎?你既是想为你爹爹好,就要自己过的好些,才能让你爹爹没什么牵挂,你说对不对?”
杨怀瑾尚未出声,就听门口传来声音:“到底是三嫂会说话,怀瑾啊,你快别伤心了,你这样,怎么能让你爹爹放心?来,让伯娘瞧瞧,这几天病的不轻,又瘦了!我特意让厨房炖了药膳,最粥最是养人,半点儿荤腥都没有,我守在厨房炖了两个时辰呢,你尝一口?”
杨怀瑾虽然有小姑娘的记忆,但毕竟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所以遇见熟悉的人,还得先在脑子里回想一遍,这才能想起来来的是谁。这次这个,大约是个急性子,见杨怀瑾只看着她不说话,就连忙说道:“是不是还有些不舒服?我瞧瞧。”
说着,就伸手摸了摸杨怀瑾的额头。杨怀瑾下意识的就想躲,她是长公主的独女,身份贵重,皇上舅舅又十分宠爱,能随便上手摸她的人,还真是一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了。
“哟,还和我生分了?”那人被躲开,脸色就有些不自然了,瞧了一眼坐在一边的三太太,开玩笑一样说道:“是不是有人在怀瑾跟前说我坏话了,所以怀瑾就不喜欢我了?”
杨怀瑾忙起身行礼,一边摇头:“不是,九伯娘,我还没好利索,身上有些不太舒服,怕染了九伯娘病气,还请九伯娘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