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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黄金船票

5

1月26日,枫林路上的叶府大门紧闭,几个身着黑绸衫、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在大门口徘徊着,警觉地望着四周,一见有人停留,那含箭的目光便精准地射了过去,令走到门口的行人都不寒而栗。刚刚一位妇女牵着一名顽童走过,顽童吵嚷着要吃冰糖葫芦,黑绸衫男人仅仅扫了他们一眼,妇女便一把抱起孩子,捂着他的嘴巴匆匆跑开了。

他们嗅到了院墙里面的不寻常。

院墙内的花园小路上,一个年轻佣人双手托着两碗冰糖燕窝缓缓走来。一路上,她都是踮着脚尖,生怕引爆了“地雷”。

穿过花园,年轻佣人走上阶梯,轻轻推开了一套红砖洋房的大门。她提着气,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在一间虚掩的房门口停下。

她深吸一口气,偏着脑袋贴在房门上听了一下,正要敲门,里面的声音不禁让她缩了缩脖子。

她看了看托盘里的燕窝,轻轻嘀咕了一句“拿进去肯定也吃不下”,然后转身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房间里,叶佳成正在打电话,叶太太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地看着他。

“什么?机票没有了?那就船票!船票也没有了?怎么搞的?没有了想办法!多少钞票都行,美金也行!”叶佳成说完,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脖子上的青筋绷起,清晰可见。

叶太太忐忑不安地转动着手里的佛珠,不时地朝叶佳成瞟上一眼,好几次,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见叶佳成放下电话,她轻轻叹了口气,转动佛珠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叶佳成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房间里出奇地安静,即使叶佳成穿着布鞋,但那“嗵嗵”的声音依然撞击着叶太太的心,她的心脏随着这“嗵嗵”的走路声此起彼伏。

叶佳成走到第三个来回时,猛地停在了叶太太的身边,“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给她收拾收拾,把这瘟神给我送走?”叶佳成冲太太一挥手,随即跌坐在沙发上,仰头靠着沙发背,紧紧地闭起了眼睛。

叶太太没有动,好一会儿,一阵抽泣声响了起来。

“哭!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你再好好哭!”叶佳成没有睁眼,慢悠悠地说。

叶太太的哭泣声像按了开关,瞬间便止住了,她轻轻挪动着身体,慢慢靠近叶佳成。

“佳成,不能过完年再送他们走吗?”叶太太终于说出了她在嘴里念叨了上百遍的话,随即又惶惶然地看着他。“过完年”实际上只是她的一个缓兵之计,她不愿意女儿去台湾,但又不能不顾及丈夫的心情。

叶佳成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脖子上的喉结在不停蠕动。

“过完年?哼!你觉得她能消停吗?能让我们过个平静的年?能吗?”叶佳成说完,又闭上了眼。

“明天就是小年夜了,就这几天时间,而且他们刚刚结婚,亲家愿意吗?这几天……这几天我看着……”叶太太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叶佳成怒视的目光打住了,叶佳成坐直了身子,偏头看着叶太太。

“亲家那里你不用操心!还有你看住她?你……看得住吗?你……怎么看?是把她关起来还是捆在床上?你那宝贝女儿什么事做不出来?什么辱没门庭的事不敢做?我们叶家已经因为她丢尽脸了,贾家呢?贾家可是……”叶佳成越说越激动。

“哼!我看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我现在都没脸出去见人了!我怕别人打我脸!打我的脸!”叶佳成气得开始用手扇自己的耳光。

叶太太被他的样子吓坏了,害怕地抓住他的手,呜咽着,“佳成,你不要这样!她是你的女儿,她可是你的宝贝女儿呀!”

“宝贝女儿?哼!我把她当宝贝,她把我当仇人!她就是我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来害我的!”叶佳成怒目圆睁,像是要把眼珠子挤出来。

“你消消气!消消气!”叶太太伸手在叶佳成的胸前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就是我们太把她当宝贝了!她才会这么有恃无恐。我都不知道你这妈是怎么当的,把她惯成这样!”

叶佳成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用食指使劲按着太阳穴,不停地揉着。

叶太太觉得很委屈,她瞪着叶佳成,“什么都怪我,囡囡是我惯成这样的吗?难道你就没责任?她小时候犯了错,我说几句,你都护着,还说她小,她……”

叶佳成一甩手,阻止她说下去,“好了好了!别说了!现在一提她,我就血压升高,如果你不想让我现在死,不想让她给我丢人现眼,那就马上给她收拾行李,马上将她送走!马上!”

叶太太看着叶佳成的整张脸都变成了猪肝色,并延伸到了脖子下面,心里害怕起来,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次叶佳成没有阻止她,他也想哭,甚至从知道这件事起,内心就一直在流泪。把女儿送走,送去一个她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送去一个他看不见、摸不着,不能为她遮风避雨的地方,他怎么可能放心?可不送去,他又能怎么办呢?女儿越来越不像话,他已经无计可施。

叶佳成是接到一个老友的电话,才知道女儿昨晚在百乐门的“丑态”的。叶太太比他知道得早一点,胡妈一早就匆匆拿来一张报纸,给她看上面的照片。

报纸的头版上赫然刊登着叶娉婷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叶娉婷举着酒杯,在舞池中央向男人们飞吻;另一张则是贾方抱着叶娉婷从百乐门出来,叶娉婷的高跟鞋还掉了一只。

“这是怎么回事?”叶太太的脑袋嗡的一声,当时一阵晕眩,她摇晃了几下,被胡妈扶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闭着眼睛,报纸被她越攥越紧,像是要把那两张照片攥进手心里,让其消失一样。

胡妈吞吞吐吐地说了去百乐门找叶娉婷和贾方的事。

“为什么这时候才说?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那时候说了,说不定就不会有今天的报纸。”

“等把小姐姑爷叫回去,已经很晚了。再说……没看到有记者……没想到……”胡妈既悔恨又着急。

“千万不能让老爷知道,不然……不然会出大事的!”叶太太说完,马上打电话给贾方,贾方说叶娉婷还在睡觉,他也看到了报纸,正在想办法不让叶娉婷看到。

贾方的态度让叶太太的心里好受了许多,但又怕亲家看到对女儿不好,又吞吞吐吐地说:“别……别告诉你……”

她没有说下去,但贾方很快就猜透了她的心事,“放心吧!妈妈!我知道怎么给我父母解释!不会让婷婷……”

叶太太一下子难堪起来,虽然只是电话里,她也感觉自己羞臊地红了脸,小声说了两句“那就好”,急忙放下电话。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马上吩咐下人把能买到的报纸全都买下,而且还要加强叶府的警卫。她甚至亲自嘱咐门卫,如果遇到有记者登门,一定要挡在门外,最好不要让记者在门口溜达。

安排好这一切,她要做的就是怎么瞒住叶佳成了。

“第二天就会有新报纸了!就瞒这一天,瞒过这一天,就没人关注这事了!一天就行!”叶太太喃喃着。

叶佳成有边吃早餐边看报纸的习惯,坐在餐桌上,他首先要找的就是报纸。

叶太太最怕的也是这一点,她希望叶佳成能多睡一会儿,但他还是和往常一样,起床后在花园里打了一会儿太极拳,然后慢慢走到餐桌旁。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报纸,却发现没有,便问叶太太。叶太太说时局混乱,今天报纸没出来。叶佳成似乎没有怀疑,只是骂了句“胡闹”,也便作罢。

叶太太长吁了一口气,正想着用什么方法拖住叶佳成,让他一天都不要出门时,电话铃响了。

电话是叶佳成的一个老朋友打来的,几句寒暄之后便吞吞吐吐地说了报纸上的事,叶佳成拿电话的手开始颤抖,随即便昏厥过去。

叶太太马上叫来私人医生,经过一番忙乱,叶佳成才缓缓苏醒过来。

叶佳成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订去往台湾的机票。不过,年前的机票全都售完,叶佳成又四处托人,说机票没有,船票也行,总之,他一定要送叶娉婷走,而且一定要马上送走,在年前就送走。

叶太太虽然想阻止他,但一想到叶佳成醒后吐出的那句话“有她过年就没我过年”,也便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了。

叶佳成原计划让女儿和贾方在明年的四五月份去台湾,那时候,不冷不热,而且送给女儿女婿的房子那时候也该全部装修好了。

不料,叶娉婷的“胡闹”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意识到,必须马上送走这个任性的女儿,不然不知道她还会闯出什么祸来。

此时的叶娉婷,已经不单单是他叶佳成的女儿了,还是贾家的儿媳妇。她再胡闹,影响的就不仅是他叶家的声誉,还有贾家的声誉。

身为上海滩的名人,叶家的任何事情都会受到大家关注,报社记者更是把他家作为首选目标。为人处事很有分寸的叶佳成,很少让报社记者如愿,但这个女儿叶娉婷却俨然成了报社记者的“宠儿”,只不过,她时常是以负面新闻出现。

直到这时,叶佳成才觉得,让女儿嫁给贾方,是自己太自私了。

“不送她走,没办法向贾家交待啊!”叶佳成对太太说。

叶太太虽然没说话,但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叶佳成,看到他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这才又小心翼翼地说:“明天就是小年夜了!让他们过了大年三十再走,好吗?佳成!”

叶佳成没有说话。

“台湾那边的宅子不是还没收拾好吗?他们去了什么都没有可怎么住呀,婷婷从小……”叶太太说不下去了,先是哽咽,接着泣不成声。

“可以让他们先住酒店。我不能不给贾家一个交代,不能!唉!我都没脸见老贾!”叶佳成不停摇头,从他知道这件事,他最怕的就是贾钟言上门,或者打电话过来。

“贾方那孩子不会说什么的……我打电话给他了,他和……和平时一样。”叶太太试试探探地说。

“贾方那是宠着她、让着她。可我们……必须给她换个环境,不然她就毁了!”叶佳成停了一会儿又说,“还会把贾方那孩子毁了的!那是个好孩子!我们不能这样!”

叶太太没有说话,整个房间死一般地寂静。好一会儿,叶太太才抹抹眼泪,小声说:“不是……不是机票和船票都买不到吗?”

“是呀!时局混乱,人心惶惶啊!做生意的、走亲访友的、逃难的,都往台湾跑,现在是一票难求!”叶佳成叹了口气。

听到这里叶太太眼睛一亮。“那……要是买不到票就让他们过完年再走吧!”叶太太掩饰着自己的高兴。

“如果真买不到票,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一定不能再让她胡闹了!”叶佳成嘱咐太太。

“行!行!我看着她!寸步不离!等会儿我就过去!”叶太太脸上的喜色再也掩藏不住。

叶佳成瞥了一眼太太,他的内心很矛盾,理智告诉他必须尽快送女儿离开上海,但感情上他又割舍不下。他在心里说:“就让老天来决定吧!”

6

叶太太一阵风似的出去了。她去招呼厨师们做女儿最爱吃的美食,昨晚女儿喝得烂醉,需要好好补一补才行。此时的她,根本不觉得能买得到票,她甚至觉得“如果真买不到票,也只能这样”只是叶佳成给自己找的台阶,叶佳成和自己一样,都不愿意送女儿走。

“哼!还说我呢!你不一样宠她?”叶太太在心里说。

她一直为女儿的“胡闹”找借口:先是匆忙结婚,接着又说要送她离开上海,她怎么可能受得了?做这些冲动的事,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但令叶太太没有想到的是,在她心里为女儿开脱的时候,叶佳成托人买票的事有了回音。

“年前的机票是肯定买不到的,托谁都没用,花多少钱都不行。明天的船票嘛,我倒是能弄两张,不过都是二等舱!头等舱弄不到!多少钞票、美金都不行!”

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叶佳成的心咯噔一下,“看来,老天也想让叶娉婷尽快离开。”

“好!”叶佳成闭上眼,许久,重重地吐出这一个字。

电话那边突然吞吞吐吐起来,又是咳嗽,又是发出“吭吭”的声音,但就是没说一句话。

“有什么就直说吧!”叶佳成的声音有气无力。

“要……要四条‘小黄鱼’(上海人把金条称为黄鱼,小黄鱼是指50克黄金,大黄鱼是指500克黄金)!现在的船票……叶先生,您是知道的,现在船票都不再是票面价了,都是要用‘黄鱼’换船票的,现在的台币,几万都不能换上一碗面,所以买船票要……”

叶佳成没等对方说完,便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把船票送过来吧!”

“好!好!我马上就派人给叶先生送去!这船票可真是不好买,叶先生呀!也就是您托我,别人托我,我一定是不会去找人的。这船票,我托了许多人,现在中兴轮、华联轮停运,就一艘太平轮,那人呀,就像疯了一样,抢着往那边跑,有些人……”电话那边开始絮絮叨叨,叶佳成没等他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上海到台湾的航线确实很紧张,叶佳成怎么可能不知道?从决定把女儿女婿送去台湾,他就一直在打听。不管是从天上走还是从海上走,他都打听过。

从海上走,船票即使再贵,也贵不过飞机,而且飞机不会超员。叶佳成听说如今的轮船都超员后,便早早放弃了让女儿女婿从海上走的念头。机票再贵,他叶佳成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轮船超员后的安全性。再说了,轮船分头等舱、二等舱、三等舱,有着三六九等的舱位,也便会有三六九等的人。更何况,他听说许多逃难的人也坐轮船。

辽沈战役开始后,太平轮、中兴轮和华联轮不仅担负着运送来往两岸的商贾、眷属、游客的任务,而且还担负着运送伤兵和补给军备的重任。随着国民党连连吃败仗,蒋介石已经开始为南迁做准备,不明时局走向的人们,正在不断向台湾涌去。

年关将近,中兴轮和华联轮停运,从上海通往台湾的也就只有太平轮了。太平轮原本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运输货轮,载重量为2050吨。由于中兴轮和华联轮无法完全满足载客需求,1948年7月14日,中联企业股份有限公司以每月7000美元的租金,向太平船坞公司租来了太平轮,开始航行于上海与基隆之间。

明天就是小年夜,这也是太平轮在今年的最后一班,船票怎么可能不紧张?买船票的人,有些是为了全家团圆,还有一些则是为了逃命。为了能够得到一张船票,个个不惜代价。

用多少条“小黄鱼”来换取一张船票,叶佳成都不心疼,他只心疼他的女儿叶娉婷。不过,在船票这么难买的情况下都能买到,走!也算是老天的安排。他叶佳成不能逆天而行。

放下电话,叶佳成在房间里长久地徘徊着,他也有一瞬间想取消船票,但最后,还是狠狠心,把提着美食盒,正准备从后院离开去看女儿的叶太太叫了回来,并告诉她:船票买到了,而且是明天的。

这个消息的打击毫不逊于看到女儿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叶太太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怔怔地盯着叶佳成,她不相信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什么?明天?明天的船……明天可是小年夜!还是二等舱?不行!不行!我们囡囡吃不消的。二等舱,明天,这怎么行?”叶太太语无伦次。

“唉!现在的局势,票很难买的!能买到二等舱就已经很不错了,就这样,还花了四条‘小黄鱼’呢!”叶佳成强装镇定,不敢看太太的眼睛。

“不好买……不好买为什么要买,不好买就不用买了,你这是要用四条‘小黄鱼’赶他们走?”叶太太突然睁大了眼睛,一改往常的低眉顺眼,眼神凌厉起来。

“花四条‘小黄鱼’赶他们走?”为什么呀?佳成,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在年前赶走她?就不能让她和我们过个年吗?她……她这一走,我们这年还怎么过呀?她可是你的女儿呀,你唯一的女儿!她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我们,你不知道吗?你赶她走了,就没有女儿了。你不知道吗?”

叶太太把头拼命地摇着,摇得脑后的发髻一颤一颤的,耳朵上的珍珠耳环也打起了秋千。

“没想到你这么狠心!”叶太太咬着牙说完,用看仇人才有的眼神看着他。

叶佳成轻轻叹了口气,把头转向一边。

一向强势的他,此刻却耷拉着脑袋,在太太面前无话可说,这让叶太太更觉得他心里有愧,“如果你让他们明天走,那我就和他们一起去!你不是烦她了吗?烦她了也就是烦我了,如果烦我们娘俩了,我们都走!让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一个人!”叶太太说完,转身向外面走。

“你给我回来!”叶佳成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她使劲一甩,“你把我们娘俩是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我就替你拔了它!呜呜……你要他们走,我也走!我不活了!我死也不让他们走!我的囡囡呀!”

叶太太拖着长腔,放声大哭,虽然低着头,但还不时地抬眼瞟叶佳成,她希望用这最后一招来换回女儿留下来。

叶佳成拽着她的手开始颤抖,眼睛也越睁越大,刚刚压抑住的伤心、难过、痛苦、委屈,此刻全都迸发出来,像是火山要喷发一样。

“好!走!走!都给我走!都给我滚!给我滚!”

叶太太怔住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起眼,嘴唇哆嗦着,“佳成,你……你……你就这么厌弃我们……母女吗?”

“厌弃你们?如果我厌弃你们母女,你的宝贝女儿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了,如果我厌弃你们娘俩,你们早被我赶走了!她就不会在婚礼的第二天上各大报纸,就不会丑态百出,就不会让我没脸见人,就不会……”叶佳成的手越哆嗦越厉害,身体像筛糠一般,他满脸通红,身体摇晃,随即便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叶太太先是一愣,接着便大叫一声:“佳……佳成!”那是把喉咙撕破了发出的声音。

叶府上下顿时乱成一团。

7

叶佳成的第二次昏厥,让叶太太真正感到了害怕,她不仅不敢再多说一句赌气的话,甚至还泪眼婆娑地说服女儿离开上海。

叶娉婷自从知道自己两次将父亲气得晕倒,还让从未红过脸的父母大吵了一架后,便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任性。她没有想到为了气贾方,竟然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和失去父亲相比,去台湾也就容易接受多了。

“爹不要紧吧!”她问母亲,嘟着嘴。

“医生说脱离生命危险了,还说不能生气!幸好抢救及时,不然血管迸裂,那就……”叶太太一想起来就感到后怕,抹着眼泪,拉着女儿的手说,“婷婷,先去台湾一段时间,就当去那边玩好了,你不是没去过台湾吗?没坐过轮船,去坐坐,过段时间就回来!”

叶娉婷的嘴巴噘得更高了,鼻子一耸,把脸扭向了一边。

“都怪那个贾方!”她恨恨地说。

她也不知道应该怪贾方什么,怪他没有制止自己去百乐门?还是怪他娶了自己?总之,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贾方造成的,就是父亲晕倒也是贾方的原因。

“唉!”叶太太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手,一下又一下地,好像这样就能把女儿离开自己去台湾后得不到的怜爱全都补偿给她。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婷婷呀,你太任性了!幸亏贾方脾气好,能容忍你,要是嫁给别的男人,那……”

“好了,好了,他什么都好,都是我不好行了吧!”叶娉婷把手从妈妈的手里抽了出来,不满地哼了一声。

叶娉婷是认同贾方脾气好、能容忍她的,甚至在内心深处有时还会感激他。特别是在看到报纸上她的“荒唐”照片后,贾方不仅没有一句责怪,而且还处处维护她。

贾钟言打来电话问怎么回事,贾方说当时他们是去百乐门庆祝结婚的,没想到被记者胡乱报道了出来。接到胡妈电话,得知父亲第二次晕倒被送去了医院,贾方马上开车和她一起赶往医院。一路上,她不断地骂贾方,如果父亲有事,贾方就是罪魁祸首。贾方任她胡言乱语,不仅不生气,反而不停地安慰她……

尽管如此,倔强而任性的叶娉婷还是嘴巴不服输,顶了母亲一句,“没他爹就不会让我去台湾,我也不会惹爹生气!”

“唉!婷婷呀!你爹是怕你受委屈,才把你交给贾方的呀!”叶太太犯愁地看着女儿,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那爹把他当儿子好了!反正爹也不喜欢我,就喜欢他!”叶娉婷又发嗲地说了一句,心里酸酸的。

到了医院,她急匆匆赶往病房看父亲,不料却被拦在了门外。父亲不愿意见她,只见贾方。如果不是怕刺激到父亲,叶娉婷一定会赏那个阻止她进病房的护卫几个耳光的,甚至还会迁怒于能进病房见父亲的贾方。

在流泪的母亲面前,叶娉婷答应了去台湾,答应得很不情愿。

第二天就要出行了,这天晚上,叶娉婷和贾方没有回他们的公寓,而是住在了叶府。夜已经很深了,叶太太还在为他们准备行李,她恨不得把叶府都搬过去。看着已经花白了头发,抹着泪为他们忙活的母亲,叶娉婷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摆在了他们面前。

“等到机票好买了,我就过去看你们!现在船票不好买,只买了两张。而且……”叶太太说不下去了,停了一下又说,“票只有两张,也不能带佣人过去。不过已经给台湾那边的阿叔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去码头接你们,也会把佣人给你们找好的。找个当地的佣人,免得你们过去两眼一抹黑。”

叶太太想起什么,就给他们装什么。收拾好行李,叶太太拉着女儿的手,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说都觉得没交待好。女儿从出生到现在,二十一年里,这是第一次离开她远行。

“妈妈!您和爸爸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婷婷的!”贾方安慰叶太太。

“谁让你照顾啦!你是谁呀!”叶娉婷的心里正难受着,气没处出,见贾方撞到了枪口上,便马上把眼一瞪。

“告诉你姓贾的,他们是我的爹和妈咪,不是你的,不准叫!”

贾方也不生气,低头一笑。

“笑什么笑?你脸皮怎么那么厚呀!”叶娉婷把手从叶太太的手里挣脱出来,起身狠狠地推了贾方一把。

“快出去!别在我们面前晃,我烦!烦死啦!”她的双脚在地板上乱跺,双手握拳,胡乱地舞着。

叶太太见女儿越来越过分,假装生气道:“婷婷,你怎么能这样呢?他可是你的丈夫!”

“什么丈夫,我才不要丈夫呢,我只要你们!”叶娉婷说完,一下子钻进叶太太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撒娇道,“妈咪,我不想离开你们,一辈子都不想离开,我不想结婚,不想和他在一起生活,我要和爹妈咪一起生活,让我和他离婚吧!”

见女儿又乱说,叶太太急忙用手堵住她的嘴,一脸尴尬地冲贾方说:“你别介意,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总是胡说八道。她要离开我们了,不习惯,所以……”

“妈妈,我知道!她从没离开过上海,也没离开过您和……”

贾方的话还没有说完,叶娉婷又杏眼圆瞪,把母亲的手从嘴上掰开,大声说:“让你不准叫你还叫?还不赶快出去?烦都烦死了!我离开上海还不是因为你?如果你不和我结婚,我爹怎么会赶我走!都怪你!走开!快走开!”

贾方依然好脾气地笑笑,冲叶太太说了声:“妈妈,那你们聊,我出去了!有什么事叫我。”

叶太太点点头,看着贾方走出屋子,这才抚摸着女儿的头说:“婷婷呀!你这太不像话了!你不能这样,要对他好一点!贾方这孩子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他脾气好,对你又宽容,不然呀,谁会……”

“不然呀!谁会忍受得了你的坏脾气,对不对?我知道啦!妈咪,你怎么越来越唠叨了?老是这些话!耳朵都听出老茧来啦!”叶娉婷嘟起嘴,把脸往叶太太的脸上蹭。

就像父母所说,贾方确实是个可以依托终生的人,他忍受着自己的坏脾气、怪脾气,让自己活在宠溺中,她能感受得到。可和贾方结婚,代价竟然是离开自己生活了二十一年的上海,离开父母,离开家,不能吃妈咪做的好吃的,不能和爹去骑马,不能去百乐门、仙乐斯、丽都……这都让她受不了。

这么一想,叶娉婷觉得贾方的功劳全被抵消了。 RAzto1YhyTaJPATPUNoLwDhupi/ZEsbPBxAu3/8zQeedym1NIKjEws7NLzUvliK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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