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你这花样子画得可真好,像真的一样,也没看你什么时候练画呀,怎么就画得这么好了?”
“哪儿就好了,也不过就是随手乱涂几笔罢了,况且,用这碳条画花样子和用毛笔、颜料画画是不一样的,真要论画那些远山近水的,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墨柠和墨菊也凑过来,就看到郑青箩用烧焦的枝条,磨出个尖头,用布包了碳条的尾部,握在手里,在纸上画出各种花样,黑色的线条比毛笔更有立体感,图样简单明快,两个人爱不释手。
“小姐,你画得可真好看。”
墨柠左瞅右看的瞧不够,却被墨菊一把抢了过去,跑到一边自己看了起来。
“是呀,是呀,真没看到谁用烧火柴也能画出这么好看的花样子来,三小姐,多亏在当时夫人把给你请的先生撵走的时候,我和诸妈妈把纸张偷偷留了一些下来,不然,咱们今天可看不到这么漂亮的花样子了。”
墨柠悄悄站起来,走到墨菊身边,用手捅了捅墨菊的腰,墨菊没有反应过来,还边躲墨柠边嘟囔着。
“你捅我干嘛,我说的是真的嘛,是吧诸妈妈?”
看到墨柠和诸妈妈紧张的样子,郑青箩就随意地摆了摆手。
“都过去了,也没什么伤心的,她不想让人教会我,我们就自己学,等卖了荷包有了银子,我们就买几本书回来,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学认字。”
“奴婢可学不会那些曲里拐弯的东西,它们认得我,我可认不得它们,还是算了吧,三小姐能认字就好了,我只管服侍好三小姐,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我还行,这高雅的,就留给小姐自己好了。”
好像郑青箩现在就要逼着她认字似的,墨菊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个没上进心的,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别到时候人家写个卖身契让你签字,你按了手印都不知道你把你自己卖了。”
郑青箩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点了点墨菊的方向。
“是噢,我不认得字,还不是别人说什么是什么,只是,三小姐,认字好难噢,你学字的时候,教我写自己的名字,我是左学右学也不成样子,也不知道我现在学不学得会。”
一说到认字,墨菊很是沮丧,她觉得干活比写字轻松多了。
“只要你想学,就一定学得会,等时机到了,我边学边教你,保证你能学会。”
“真的吗?我也能学会写字。”
墨菊一脸的不相信。
“当然,你又不傻,怎么会学不会写字。”
“墨柠就总说我是个傻的。”
被墨菊这么一说,满屋的人都笑起来了,轻松就是这么简单,把沉重丢在身后,在不经意间,让惬意把空间添满。
拿起绣绷子,墨柠和墨菊分线,诸妈妈拿着针绣起花样来,只一小会儿,一朵璨然开放的牡丹,就展现在众人面前。
“诸妈妈手真巧,瞧这牡丹绣的,像真的一样。”
墨菊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仿佛摸实了,花瓣就会凋落一样。
“你们两个也跟着学,要是指着我一个人绣,那咱们也不用攒银子了。”
诸妈妈半真半假的说着,心里却怜惜这两个孩子,若是在别的院子里,早早就要学这些针黹女红了,可惜落在三小姐的院子里,连个针线都摸不着,上哪练去,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年华,说实话,这样的年纪学绣活,有点晚了,不会女红的姑娘,嫁人都会很困难,诸妈妈看了看郑青箩,心底泛上酸意,多好的孩子,如果不是亲娘去的早,哪用得着遭受这样的待遇,不得不感叹,有后娘就有后爹呀,算一算,大老爷已经有六整年没有看过三小姐了,这样的父亲,有和没有,有什么差别。
看到诸妈妈手上的针顿了顿,然后就微微地红了眼圈,郑青箩放下了手中的碳条。
“没事儿的,诸妈妈,慢慢学,咱们有时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啥时候绣得拿得出手了,啥时候再拿出去卖,反正,没银子咱们也饿不死。”
猜出了诸妈妈的心思,郑青箩出言安慰着。
“三小姐……”
诸妈妈的心里堵得狠,只叫了句三小姐就说不下去,想着自己当年跟着小姐从蒋府嫁过来,本来是门当户对的一门亲事,哪料到大老爷先就有了个通房,宠得什么似的,小姐刚一嫁过来,那个通房就提了妾了,又先于小姐生下了庶长女,这些虽然都于理不合,通房提妾在本朝是不允的,虽然没有立法,却是人尽皆知的,而嫡女未生先生庶长女,那是要家里的当家主母点头同意才行的,可大老爷却一句话都没解释,就这么定下来了,小姐是个心气儿高的,哪会为了一个通房降了自己的身份,自然对大老爷也就没了什么感情,不吵不闹地便随他去了。
诸妈妈揉了揉眼睛,害怕那眼泪掉下来,小姐虽然也得了一个女儿,却一直没得过什么宠爱,也因此,小姐心里郁结,早早的就撒手走了,只留下了这么一根独苗,可自己却没有把她照顾好,一个人被圈在这个破旧的院子里,这府里就算是个丫鬟,也还能四处走走呢,三小姐却只能在这个院子里呆着,走出一步,都会错上加错,每次夫人叫三小姐出院子,都会出点什么意外,然后就会遭到更严厉的惩罚,诸妈妈想着三小姐从一小的活泼伶俐,到后来的少言寡语,心就疼得刀割一般,六年前也不知道夫人跟大老爷进了什么谗言,大老爷就再也没有见过三小姐了,一个七岁的孩子,能犯多大的错,就算犯了错,七岁的孩子,不能原谅吗?诸妈妈压根就没有想过,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父亲,还是个堂堂的知府,在朝堂上都能站稳脚跟的人,却不能明辨是非,被一个女人捏在手心里,玩得团团转,如果她是个善心的,也算大老爷慧眼识人,可她明明是个心思恶毒的,大老爷却从通房抬成妾室,又在小姐去世后,把她扶为正室夫人,诸妈妈是真心想不通,一个人即便伪装,三、五年你看不透,那十几年你还看不透吗,果真是个瞎的。
“诸妈妈,我懂的,只是,急不来的。”
看着诸妈妈情绪越来越激动,郑青箩知道诸妈妈一定又想起了以前,虽然做人不能忘本,但是,人也不能躺在过去过日子,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以后的日子,才是我们该全心努力的。
“三小姐,我知道你懂事,特别是从这次摔了之后,你明显地比以前有主意了,那妈妈也就跟你说说。”
诸妈妈走到郑青箩的身边,拉起了她的手。
“你今年虽然已经十三岁了,可是,因为你不常出门,有些事情你还不太懂,银子实在没有,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正如三小姐说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们没银钱不也过得好好的嘛,混到三小姐出嫁就好了,夫人再怎么苛薄,也不能不顾郑府的面子,总要给点嫁妆的,那样小姐手里就有了自己的私房钱了,姑爷对我们好,我们就一扑心地跟他过,姑爷对我们不好,那我们依旧还像这样缩在小院子里,我跟墨柠墨菊想办法,在外面帮你操持个小铺子什么的,咋样也吃不着亏的,但是,针黹女红若是丁点不会,那在男方家里根本无法立足,这才是最让我无法容忍的地方,也是我最恼夫人的地方,也不知道夫人的心是有多狠,一个姐儿而已,又不会抢了她在府中的地位,怎么就下得去这般的狠手,这是有心想毁了三小姐一辈子啊。”
看到诸妈妈这般为自己打算,郑青箩要说不感动,那实在是太假了。
“妈妈,我懂的,你说这些我都懂,她虽然不想让我好过,但我偏要过得风生水起,让她后悔没有好好待我,借不上我的力。”
余光看到诸妈妈的嘴角歪了歪,郑青箩就笑了。
“妈妈你别不信,自从我在亭子里摔下来,脑子就像开了窍似的,什么事情都变得格外的清晰,不瞒你说,就连你现在的绣技,我也一看就会了,不信我给你绣一张帕子吧,虽然不能有你绣的那么好,但我第一次绣,你就多原谅喽!”
不想让诸妈妈再难过,想让她知道自己是有自保的能力的,她的担心,都不是问题。
“就用秋香色吧,墨柠,你帮我裁一小块手帕的料子。”
墨柠听话地过去裁了料子,递到三小姐手上,就看到三小姐架好绣绷子,又用碳条快速地描了几笔,一片娇嫩的迎春花便灿然开放了,再看三小姐拿过分好的线,选了颜色,穿针引线后,便手起线落,只几针,便看得三人目瞪口呆。
虽然针法略显稚嫩,但那片生机盎然的迎春花,却让诸妈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掏出腰间的帕子,捂在眼睛上,哭得浑身颤抖,郑青箩只好放下绣绷子,揽过诸妈妈。
“诸妈妈,我不会绣花你也难过,我会绣了你还难过,你倒是让我怎么才好。”
诸妈妈赶紧拭了拭眼里的泪,抓过郑青箩的手,带着泪笑起来。
“我哪有难过,奴婢是高兴的,我这眼泪是因为高兴才流的,我们三小姐变得比以前更聪明了,只是看一看就学会了绣花,哪家的小姐会这么聪明,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三小姐再多练习几次,手法熟练了,就会绣得更漂亮了,三小姐,过几天奴婢再教你裁衣裳,比绣花简单多了,你一定是一学就会,还有啊,等你学会了女红,奴婢再教你厨房的活计,不用你会做,只要懂得如何配菜,如何调剂菜色和胃口,如何安开宴的菜色,我就没什么发愁的了,我们三小姐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学会的,离三小姐及笄还有两年,时间肯定来得及,这样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