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
这么激动是要怎样?郑青箩有些摸不着脉络了,按理说,蒋夫人张氏不应该这么激动才是。
“青箩——”
只是一声轻轻地唤,眼泪终于倾泄而下,模糊的视线里,青箩瘦弱的身形,让张氏的泪,更加地汹涌。
把蒋夫人张氏扶到圆桌边的凳子上坐好,又拿了帕子帮她擦眼泪,总归是因为见到自己才掉泪的,不管是做样子,还是真心难受,自己也不能失了做小辈的分寸,看张氏哭得伤心,郑青箩一边劝着,一边也有点红了眼睛,既为了前身曾经受过的苦,也为了前身失去亲人照顾的委屈。
“青箩,总算你还好。”
终于是止住了眼泪,蒋夫人用帕子擦了手,又牢牢地握住了郑青箩的手,好像怕她突然消失了一样,甚至抓得郑青箩的手有些疼,郑青箩忍着没动。
“青箩,我去堰州看了你三次,他们都不让我见你,说你犯了错,正禁足呢,见不得,我气得跟你那个继母理论,她却说是为了你好,不好好管教着,等姑娘大了,就算是后悔也晚了,不知礼仪,不知规矩,哪个好人家要得起,我就奇了怪了,这么小的孩子,还是个闺阁小姐,犯了什么事儿值得禁足的,还去了三次禁了三次,后来才听说,你这九年里,除了头三年还能偶尔出出院子,后面的六年里,就一直呆在破院子里出不来了。”
说着这话,蒋夫人张氏就又哭了起来。
“您去过堰州?”
“当然啦,我去了三次呢,可他们不让我进你的院子,我也只是在院子外瞧了瞧,那个破院子,看了就让我心疼。”
眼泪依旧掉得噼哩啪啦的,那样真心实意的心疼,让郑青箩终于明白,自己不是被人抛弃了,是父亲那个了不得的继室,断了自己的亲情。
“我还带了很多东西给你呢,你没收到?”
一看郑青箩的样子,就知道没收到东西了,不然她不会不知道自己去了堰州。
“果然是个下贱出身的,给三小姐带的东西她都敢贪。”
蒋夫人张氏说得咬牙切齿。
“舅母,别这样,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郑青箩很是内疚自己对外祖家里的误会,原来,有很多的真相,都掩藏在事实之后,以为自己看得很清楚,却原来是一叶障目。
“好什么好,看看好好的一个女儿,让他们给养成什么样了,十三岁了,才这么高一点儿,瞧这身子骨,瘦得都没有几两肉了,该死的郑明睿,果然不该让他从堰州回来。”
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能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来,可见她的恨意有多大。
“青箩,舅母给你带了银子来,你要吃什么就让丫头出去买,可别亏了自己。”
蒋夫人张氏边说着,边从怀里掏了个荷包出来,不容郑青箩反应,就塞进了她的手里。
“舅母,不用,我不缺钱用的,况且,府里也不缺什么,我想吃什么,厨房都会做的。”
“是不是你还是不自由?还是不能随便在府里出入?我去找他们。”
蒋夫人张氏停了话,起了身就往外走,郑青箩急忙把她拦了下来,再次按坐在凳子上,只是,这次按的小心翼翼。
“舅母,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在堰州的时候,我过得是不太好,没人疼没人护的,不过,这些都过去了,自从回了京里,老夫人对我还是很好的,一应事物都想得周到,并没有委屈我,您看看这屋里的摆设,再看看我住的院子,真的很好了。”
郑青箩感动着蒋夫人张氏,为了自己而产生的冲动,但却不想让她为了自己的事烦心,毕竟现在的郑青箩已经不是原来的郑青箩了,她不会像以前那么窝囊的活下去,她会为郑青箩夺回一切该得的利益,却不愿意因为自己,拖了外祖一家人下水,特别是现在看到了舅母,知道了他们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就更不想他们因为这点儿后宅琐事,伤了什么不必要的情面了。
“很好也得看跟谁比,跟你们在堰州的时候比,当然要好了,那个谁都不愿去的破院子,一呆就让你呆了九年,得多狠心的爹,若是跟我们蒋府比,只有差的,没有好的。”
蒋夫人张氏愤愤的说,这话却把郑青箩逗乐了,没想到这个舅母,脾气上来跟个小孩子似的,一看就是家里干净,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才会让她保持着这种单纯的个性。
“青箩,这是在京里,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有事儿可得跟舅母说,听到没有,这钱你收好,别让他们知道,舅母也经常来看你,如果他们敢阳奉阴违的,我就让你舅舅好好收拾他们。”
这是怕她受了委屈,却传不出消息去,这样的担心,让郑青箩的心里暖暖的热起来,原来,有种爱叫做担心,即便离得近,也是时时怕你受了委屈。
“你就放心吧,舅母,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绝不委屈自己。”
郑青箩不矫情了,安心地接过了舅母张氏给的荷包,握进手里的感觉,绝不会是银子,那就只能是银票了。
“真不该让他们回京,要不是因为你年龄渐渐大了,需要回京找个好亲事,就还让他们呆在堰州,一辈子别想回来。”
一边帮郑青箩顺了顺并不散乱的头发,一边没好气儿的说,郑青箩就愣怔了,一辈子别想回来?那父亲在那堰州呆了九年都没有回京述职,看来是外祖家使的手段喽,原来外祖家这么有能量呢,而且并不是愚腐之人,该用手段的时候,并没有手软,这么想着,郑青箩就愉悦了,恶人自有恶人魔呀,不对,不能说外祖家是恶人,哎呀,管他呢,反正降得住恶人就好了。
“怎么突然笑得这么开心?”
看到郑青箩自己呵呵地笑出声来,舅母张氏赶紧小心地问着,怕她是因为生气,气糊涂了,毕竟那位是她亲爹呀。
“是不是生气你外公和舅舅这么对你父亲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又不能直接对他下手,揍他一顿,况且,就算揍他一顿也解决不了问题,还便宜他了,所以,只好在朝堂上压制他,不然他还以为这天下没人管得了他了呢,一个宠妾灭妻的伪君子,亏得他还饱读诗书,御使言官没掺他都算好的了。”
一想到那个温柔婉约的女子,蒋夫人张氏就疼得心如刀绞,记得自己刚刚嫁进蒋府的时候,小姑子还没有及笄,总是跟在自己身边,嫂子长嫂子短的,跟自己亲近的不得了,小姑容貌娇美,又知书达理,聪明伶俐,全家没有不喜欢她的,公公就想给小姑找个好点儿的婆家,不求高门大户,名门世家的公子哥儿,门户低点儿的反而是首选了,因为门户低,怎么也不能慢待了咱们蒋府的小姐去。
可想像毕竟不是现实,公公看多了嫁到公侯世家的名门小姐,有好结果的实在不多,所以只想着家世低些才好,只求他能善待自家闺女,左思右想的,最后才定下了这个家世一般,却学问极好的郑明睿,以为这样的人,一心做学问,心再偏也偏不到哪里去,毕竟饱读诗书,知道礼仪廉耻,而且学问好,以后的前途也有指望,现在低些又有什么关系,没想到,就是这个人,却偏偏把小姑害了,公公极是后悔,在小姑嫁人前,没有好好地查一查郑明睿这个人,竟然不知道他婚前有个那么宠信的通房,以至于小姑嫁入郑府后,没得到过丝毫宠爱,甚至每天还要看着那个邱氏,嚣张地在眼前招摇,直到生了青箩,身子再没有恢复,最后郁郁而终。
“舅母,我没事,我只是很开心,有你们站在我身后,若不是有你们在,我现在能不能站在这里都不好说呢。”
先前还以为是自己幸运,并且有诸妈妈护着,才逃脱了那几次的危险,现在想来,如果不是自己背后站着蒋府,站着外公和舅舅,就凭自己一个三五岁的小女娃,怕是早就香消玉殒了吧,那么小的孩子,只要她想,动动小手指,自己大概就会被毁灭了,哪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有我们在有什么用,你娘那么早就去了,你不知道你外公和舅舅有多后悔,郑明睿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是绝不会让他有好结果的。”
看到舅母又要落泪,知道她想起了母亲,可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好好地活着。
“我这里的丫头做了很多荷包,舅母,如果不嫌弃,你拿回去两个用可好,等以后,我亲自绣条裙子给舅母穿,一定绣条最漂亮的。”
本来想找个话题让舅母开心,没想到又让舅母伤心了。
“你长得很像你母亲,眉毛鼻子的,都那么像,可偏偏瘦弱得没了形状,全没了你母亲当年的风采,这是被他们养废了呀,你舅舅托了人打听了,说是琴棋书画、针黹女红都没让你学,你说这哪是个当家主母该做的事儿,她就不怕你出嫁后,她被人戳破了脊梁骨。”
郑青箩暗自腹诽着,她才不会怕呢,到那时她就会说,自己这个郑三小姐有多愚笨,不是她没有请教习,而是请了那么多的教习给我,我都没学会这些基本的东西,这些破烂借口,她还不是信手拈来,也只有心疼自己的人,才会为自己叫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