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脸色微变,垂眸沉默。
花瑟冷眸观她,见她许久不动,低沉沉的道:“我好心让人为你准备姜汤,你竟是不愿领情?”
长月目光朝她落来,低沉道:“长月方才便已表明心意了,长月并不会与花瑟姑娘争夺宫主,姑娘为何就是不信?”
她并不愿与花瑟多费唇舌,再度开门见山的道。
说着,她伸手将宫奴递来的姜汤推开,只道:“再者,长月身子早已鄙陋不堪,连常人都算不上,这绝子华熬制的姜汤,长月,便不喝了。”
花瑟脸色瞬息万变,似被人彻底的踩中了尾巴,整个人竟是气得脸色有些铁青。
她花瑟在灵御宫历来呼风唤雨,宫人对她,也离来尊重,而今,这长月公主不过是入宫一日,便在她面前这般放肆,无论她是否与她争夺宫主,她都得挫挫她的锐气,让她知晓谁才是这宫中的主宰。
心思如此,花瑟面色更为冷烈。
她森冷的望着长月,道:“我好心让人为你熬制姜汤,却得你这般诬陷,长月公主这心,倒是卑鄙。”
说完,嗓音越发一沉:“先不说我对你口中所说绝子花极为陌生,就凭你在我面前这般的嚣张和为所欲为,我花瑟今日,都得替宫主好生教你一番,也让公主知晓,这灵御宫,可非你的大昭皇宫,也非你放肆之地。”
长月心底也沉了下来,淡眸的观她,“你究竟想怎样?”
昨日便与花瑟撕破了脸皮,此女心思厚重,蛇蝎善妒,长月心底早已明白,此际无论她如何,这花瑟都不会放过她的。
心底刚浮出这般念头,果然,花瑟朝殿中婢女齐齐吩咐,“将她给我按住,将姜汤灌进去。”
霎时,殿中宫奴们全然不敢耽搁,纷纷急促的小跑上前,几把便极为利索的揪住了长月的胳膊与身子,待将长月挟制得无法动弹时,其中一婢女撬开了长月的嘴,将姜汤猛的朝长月嘴里灌。
夹杂着浓烈腥味的姜汤瞬间滑入嘴里,味道腥涩难耐,长月眉头紧蹙,猛然反抗间,姜汤却是呛到了气管,整个人开始猛然咳嗽。
宫奴们下意识的停了手。
花瑟在旁继续冷道:“停手作何?继续灌!”
宫奴们面上一慌,下手则是更重,即便长月呛咳,那灌药的宫奴依旧不曾手软,整碗姜汤猛的朝长月嘴里灌来,直至汤碗见底,几人才停下手来,然而这时,长月已是呛咳难耐,整个人从软榻瘫软在了地上,满面因咳嗽而全然涨红。
这般猛然咳嗽的感觉,仿佛喘气不及,似要晕厥甚至是丧命的感觉,令长月惊心。
这种极为靠近死亡的感觉,也让长月头一次这般心狠心冷,恨不得将那威胁她性命的花瑟剁了。
“公主倒是娇气,不过一碗姜汤,竟是受不了了,公主身子这般孱弱,可得仔细照顾好自己了,没准突然之间,公主身子便大发疾病,最后病入膏肓而亡了,想来那时,我家宫主许是没生死蛊再救公主一命了。”
花瑟这话,威胁与冷意十足。
长月咳嗽了许久,才止住,如今满嘴的腥涩,难以忍耐,心底也层层起伏,云涌之意不平。
她沉默半晌,终于是抬了眸,目光朝花瑟冷沉如鬼般落来,“我慕容长月,入这灵御宫,本愿低调,不愿与任何人纷争,而今,你欺我咒我,心如蛇蝎,你若当真要对付我,若真有本事,今日尽可取我性命,若是不敢,以后,我慕容长月定让你生死不得。”
长月这话冷沉十足,不曾有半分的委婉。
花瑟被她这话激怒,赫的起身过来,涂着鲜艳丹蔻的手指瞬间握住了长月的胳膊,待长月呼吸不畅,眉头紧蹙时,她冷问:“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取你性命?”
嗓音一落,手指逐渐收紧。
长月越发的呼吸不得,却仍旧是努力的勾唇朝花瑟冷笑,而后努力的开口道:“你自是不敢取我性命。你们灵御宫宫主不惜用生死蛊将我救活,甚至今日还要派琅邪来带我回去,若我慕容长月再度殒命,你满心念着甚至是放在心尖上的灵御宫宫主,会放过你?”
长月这话,嘶哑艰难,嗓音也极其难听,似被什么东西彻底碾碎了一般。
花瑟手指僵了几分,仅是片刻,她怒意喷薄的问:“你这是在拿宫主威胁我?”
长月只道:“算不上威胁,不过是提醒。你也是聪明人,自该知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
花瑟神色猛然而动,半晌,她终于是挪开了手指。
长月本能的呼吸几口,淡漠望她。
“我今日不敢动你,但却不代表以后没机会。慕容长月,你已不再是大昭公主,入了这灵御宫,便该收起锋芒,这样,才可活得长久。”花瑟再度冷沉的出了声。
长月望她,神色平寂深邃至极,“姑娘这话,长月定谨记在心。也劝姑娘一句,姑娘所行之事,灵御宫宫主皆全数知晓,宫主历来凭心而为,做事随意,姑娘也不知能得势多久,是以,还是莫得罪太多人,免得一旦失势,后果堪忧。”
花瑟气恼至极,面色青红交加。
她森眼望着长月,转而冷笑,“不劳你提醒,你还是顾好自己。这世上意外也多,万一哪天丧命,莫怪我花瑟未提醒你。”
既已撕破了脸皮,自该顾好自己。
长月并未反驳她这话,仅是沉默片刻,才道:“如此,那长月便在此谢过花瑟姑娘了。”
怒气冲冲的一句话,却在长月这里碰了软钉子,花瑟面上之色更显冷冽,她森冷的望着长月,目光如刀,恨不得将长月层层剥剐。
长月淡然观她,面色沉寂。
周遭气氛沉寂,冷意浮动,许久,花瑟面上的冷冽之色掩了半分,随即眸色微动,转了话题,“今日我在宫主面前说过,带你过来,是要照料于你,但如今你精神似乎极好,便也无需多加照料,不如,我今日,便教你一些灵御宫的规矩?”
长月垂眸淡道:“花瑟姑娘欲教长月什么规矩?”
“你初入灵御宫,自该从宫女做起。而宫女每天所做之事,你都改去学习一遍。”
显然,这花瑟气不过,又不敢擅自害她性命,是以便开始变相惩罚了。
只奈何,先不说她慕容长月以前不曾做过宫女之事,而今死而复生,除了在那妖异的男子面前低头过,又何时任别人随意恶对自己?
长月抬眸,淡眼观她,“要让长月从宫女做起,也可。只是此事,须得宫主做主才可。”
“如此说来,长月公主是不愿听我花瑟之话?”
长月垂眸下来,答得淡漠,“长月是宫主带回来的,自是只听宫主之话。”
“你放肆!”花瑟再度被激怒,手指直指长月。
长月淡然观她,片刻,她终于是伸手拥紧了身上长袍,略微努力的站了起来,目光不畏无波的朝花瑟望着,只道:“长月本欲与花瑟姑娘平和相处,奈何花瑟姑娘处处针对。长月为求自保,才如此言谈,花瑟姑娘若是觉得恼怒,自可到宫主面前状告长月。”
说完,见花瑟脸色越发的青红交加,长月继续道:“花瑟姑娘既是觉得长月无需照料了,那长月便不叨扰了,告辞。”
嗓音一落,长月垂眸下来,不再观花瑟脸色,随即微微转身,拖着略微僵硬的腿极慢的往前。
花瑟怒意冲天的立在原地,袖袍下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她目光紧紧的锁着长月背影,阴沉的面上尽是风霜冷冽,待见长月逐渐在殿门外消失后,花瑟终于是转眸朝一旁恭敬伺立的宫女望来,薄唇一启,冷沉道:“去将温玉公子请来。”
婢女浑身颤了一下,忙小跑离殿。
花瑟这才重新在软榻上坐了下来,轻饮一口温茶,唇瓣终归是冷然如蝎的稍稍勾了起来。
殿外,已是出了太阳。
周遭阳光低浮,金红满地,然而阳光落在身上,却无半分温暖。
这灵御宫着实奇怪,本是寒冬腊月的天,外面都是冰封雪冻,而此处却是花开满地,诡异得如同这里的人一样,令人愕然惊叹,思之不解。
出得花瑟的殿门后,因仅披一件长袍,长月微微打了寒颤,手指也冰凉麻木。
放眼望着殿外周遭的艳丽牡丹,长月神色极为难得的有些悠远与迷茫。
花瑟的殿呆不得,那妖异男子的地方,她又不想去。
如此,现在这刻,她,着实不知该去哪儿。
心思至此,无端觉得孤独与苍凉。
长月开始沿着殿前那条小道一路漫无目的的往前,随即又绕过了几条回廊,待行至一片竹林时,她双腿已是有些僵硬打颤,支撑不住了。
长月终于是裹紧长袍,待缓慢坐在了地上后,她已是累得微微喘息。
昨夜在那妖异男子的殿外受冻一夜,今日本未恢复,此番又坚持着走了这么远,这恢复不久的双腿,自是吃不消了。
长月皱了眉,开始伸手揉腿,目光,则在周遭竹林观望,只觉这林子深幽无尽,周遭林风微动,竹叶簌簌声不绝于耳,倒是清幽至极。
冷寂茫然的心逐渐松懈,目光就这么静静的落在林中深处,脑海甚至心底,都逐渐放空,最后彻底归于平静。
她是有多久不曾这样放松过了?
自打萧意之反叛,又或是自己死而复生,她都不曾真正放松过。满身积攒的仇恨太多太重,早已让她千疮百孔,她再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喜怒,待满身大仇报得之前,她都必须像鬼一样活着,每天,都要被仇恨提醒,都要被现实的残酷所折服。
是以,而今的平静与放松,的确在她意料之外,也让她唯一一次觉得死而复生的自己,还像个人。
林风微动,卷来的气息,微染泥味,却极为难得的未带牡丹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