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
我背着旅行袋进入高家是在星期三的早晨。
我虽然很奢侈地打车上山,但是从高家大门口走到别墅还是着实把我给累着了,女佣有些年纪,穿白衣梳辫子,还是很老式的那种佣人。她一路把我领到别墅旁,高先生正坐在游泳池旁的大太阳伞下吃早餐看报纸。
“高先生。”高先生折起报纸放在手边,说:“孟小姐,这几天就要麻烦你了。公司最近很忙,我年纪也大了,很多事心有余力不足。就麻烦你替我看着天明,只要他这几天给我安分守己地待在家里,不要到处惹是生非就行了。”
我虽然点头,肚子里却在盘算“我怎么能看得住他呢”。“我那个儿子脾气不怎么样,但本质并不是很坏,孟小姐,还请多担待一些。”他只是脾气不好?我觉得他简直有暴力倾向,我胳膊上现在还带着他用杂志丢出来的硬伤。不过,我还是笑容可掬地摇着头说:“没有,没有。”我真是没有尊严……没有廉耻……没有底线啊。
“我的儿子我知道。”高先生突然说,“孟小姐,一直以来难为你了。”他说得那样诚恳那样真挚那样情真意切,使我突然有些鼻子发酸。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刚开始同住的爱爱对我很刻薄,家里洗衣服擦地板的活儿都是我干,她还总是埋怨我这个不好那么笨蛋。但有一次下大雨,我回家看到她给我留了半碗饺子,我突然感动得稀里哗啦,顿时就把她以前对我的地主婆行为都抛诸脑后了。
爱爱说我是“缺心眼”,我现在是老毛病又犯了而已。
“高先生,您太客气了,这是我的工作。”高先生微微一笑,笑得有那么一点意味深长,然后他起身向女佣说:
“蓉姐,你带孟小姐去房间。”我跟着蓉姐一路走进别墅,这地方用“金碧辉煌”四个字来形容绝对不为过。我现在知道小高先生的嚣张气焰是怎么来的了,任何人天天住在这种房子,坐着小羊皮的兽爪英式沙发,喝着几十种价值不菲的红酒,院子里有一百米B形游泳池,真的想不牛X都很难。
蓉姐推开底楼客房的门说:“孟小姐,这里是您的房间。”等我进去后,她又补充,“高先生说如果您不喜欢,楼上还有一间客房。”
“小高先生住在哪里?”
“楼上第二间。”
“那我就住楼下好了。”
我先要确保自己活着,才有命完成任务啊。而且我来之前已经把陈家严的电话号码都背下来了,万一有事我一定会先打999再打他的手机,双保险总是好一点。蓉姐问我有没有吃过早餐。我虽然已经吃过了,但是很好奇有钱人的早餐是怎么个样子,所以我就说我没吃,反正多吃一顿又不会死。蓉姐把我安顿在客厅的沙发上,独自进厨房准备早餐了。
我喝了一口茶,然后就被博古架上的一棵玉白菜吸引了,这种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的珍稀玩意儿现在就这样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眼前。它通透翠绿,羊脂般白皙,怎么看怎么像假的。但这种在我眼里极度的假货大概就是所谓的真货了。
蓉姐端来培根煎蛋和法式羊角包,然后问我要喝什么,红茶、咖啡还是伯爵茶。我本来想问有没有冻鸳鸯,觉得很不给蓉姐面子,就说伯爵茶吧。结果蓉姐发现伯爵茶没有了,她要去超市采购,让我先凑合着喝红茶,十分客气十分周到。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想我什么不好选非选个没有的。然后我就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吃我的第二份早餐。
这种感觉好奇妙,我好像在演电视剧一样,对面架着无形的摄像机。蓉姐做的培根煎蛋真好吃,嫩嫩的又不腻,咸淡适中。羊角包竟然是现烤出来,一口咬下去真是酥到全身爆血管。我正咬着第二口,就听见一个声音喊“蓉姐”,我吓了一跳,咬着面包的牙齿不知道怎么咬到了舌头。
高天明已经从楼上走下来了,然后就一眼看到坐在餐桌旁咬着面包捂着嘴的我,那个表情真是惊到立刻把羊角包塞他嘴里都嫌塞不住:“你怎么在这儿?”
“高先生让我来……的。”来就来了,来干什么还是不说了吧。“来看着我是吧?我爸的话还真是干得出来。”高天明哼哼了两声,他睡眼惺忪地抓了抓头发说,“蓉姐呢?”
“她去超市买东西了。”
“那早餐怎么办?”
我端着盘子说:“吃我的吧。”大概是习惯了,我跟爱爱经常这样,就是她吃了一半的泡面我抢过来,我吃了一口的面包她夺过去,所以我很顺手就把盘子递过去,虽然很远他够不到,但他还是惊讶地看着我。
我这才意识到这个人是我老板啊,我居然让他吃我吃剩下的,我是不是撑傻了。
“对不起,小高先生,我……”
“你做给我吃。”他命令似的说着,已经踱到我面前,指了指我的盘子说,“一模一样的,我不喜欢鸡蛋太老,还有,我不喝红茶,给我煮咖啡。”
我虽然是一个小职员,但也是一个有尊严的小职员。我的职位是行政助理,我现在的任务是来看着你别乱跑,但不包括给你做饭。
不过……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终于还是丢开尊严很没底线地钻进厨房里去摆弄平底锅和咖啡机。幸好蓉姐已经烤了一大堆面包,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变一个面包出来给他。
我手忙脚乱地考虑着到底是几个鸡蛋几根培根,外头高天明就一直在催我:“好了没,你想饿死我啊。”我一边稀里糊涂地应着他,一边研究那个咖啡机到底在哪里放咖啡粉啊,于是,鸡蛋就煎煳了。
等我把盘子端出来的时候,他皱着眉头看着盘子里的食物说:“你弄了半天就弄出这种东西来,这是给我吃的?”
“鸡蛋太嫩了不好,有细菌的。”我盯着有些发黑的培根蛋卷说。“那咖啡呢?”他闻了一下说,“你是打算让我喝泥浆是不是?”
“咖啡粉可以降血脂之类的,还不错。”
“孟琪琪!”高天明忽然甩掉盘子,“砰”的一声,盘子落在餐桌上。
我吓得缩着脖子,眯着眼睛看他,我想他要是现在就是突然把盘子连煎蛋一起向我丢过来,我都不觉得奇怪。但我必须偷偷瞄一眼那个盘子的方位,看一下我该怎么躲才不会被一盘子砸死。
结果盘子竟然没有飞过来,它仍然安安稳稳地待在餐桌上,上面躺着焦黑的培根蛋卷。
“把你的那份给我。”
“什么?”
“这种东西连西西都不吃,你让我吃。”高天明忽然用力一推,将盘子推倒我面前。
我急忙抬手挡了一下,以防盘子掉在地上,然后把我那份咬了两口的面包和吃了一半的培根煎蛋慢慢地推到他面前说:“小高先生,其实我没什么病,真的。”
他瞪了我一眼,我急忙站直了身子立正在一旁。
他就从我没有吃过的那一头开始吃。我想原来人饿极了都是一样的,管他有钱没钱的,反正饿极了连狗饭都是好吃的,他还不是一样吃我吃过的。就像星爷那个《苏乞儿》里面的吴孟达说的,居然还有肉丝哎。
高天明吃了几口之后,把盘子仍然推给我说:“吃了它。”
“我?”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瞪着我说:“我连你吃过的都吃了,你反过来嫌我!”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是吃不下去了,因为我已经吃过早餐了。但是这个理由怎么都说不出口吧。而且什么叫他吃我吃过的,他根本就是从我没有吃过的那一头开始吃,然后吃到中间的地方就让我吃,这个臭小子。
不过念在他是我老板的面子上,我只能拉开椅子坐下来,乖乖地从我吃过的那一头开始吃,这样吃了两口突然发现蓉姐的厨艺真是好呀。立刻我的胃口翻江倒海地来了,正要吃第三口的时候,高天明却突然把盘子从我手下抽走了,端起来就往餐桌旁的垃圾桶里一倒说:“别吃了。”
我,我,我……我真觉得自己尊严扫地。我是一只小狗,眼巴巴看着肉骨头给高天明拿走了。我以前也玩过小狗,就是把一根骨头放在它面前让它想吃又吃不到,最后狗急了会咬我一口。狗还有反击的权利,而我却没有勇气扑上去咬上高天明一口,我只能举着叉子呆呆地看着他放下盘子,转身又走回到楼上去了。
神啊,我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当我明白过来这只是我跟高天明相处的诸多苦难日子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前奏曲时,我真的连自杀的心都有了。接下来的日子我该怎么过才好呢?我好想念下水道里的小强们啊,至少它们不会抢我的食物,它们总是偷偷地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才吃一口。后来我渐渐才发现,原来这个家里除了蓉姐和若干NPC之外,就只有我跟高天明两个主角。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就嚷嚷着要吃,等蓉姐把他喂饱了,他就跑去房间里打电动,要么就是去游泳池扑腾几下,再就是去院子里跟狼狗玩,天黑的时候就窝在房间里继续打电动,周而复始,毫无规律又极其规律的生活。
高家养了三只奇大无比的狼狗,名字分别是东东、西西和北北,专门养狗的NPC是个精壮的小伙子,好像是马来人。我适时地出现在一切能看得见高天明的地方出现,他玩狗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他那句“连西西都不吃”,我洒泪,他家这种高级狼狗顿顿小牛排,真的不会吃我的培根煎蛋。
我很想用个照相机把这一切都拍下来,然后卖到小报去,肯定能大赚一笔。
起初的几天高天明都很乖,除了偶尔欺负我,用狗吓唬我,发脾气的时候用杂志丢我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安分的举动。但是到了第六天的下午,他突然就开始不安分了。
那时候我正在帮蓉姐捡燕窝,说真的我以前不知道燕窝还要捡毛的,听蓉姐从头到尾详细描述之后我才知道燕窝里也分三六九等,原来哪里都有三六九等。然后高天明就从楼梯上下来了。我看他穿着夹克手里还拿着车钥匙,急忙丢下燕窝冲到他面前说:“小高先生,你要去哪里?”
他冷冷横了我一眼说:“我去哪里你管得着嘛。”这话是没错,可是皇命在身,姐姐我就是拼了小命也不能让你出去。“不行,高先生吩咐过,你不可以出这个门。”我退了两步,张开手臂挡在他面前。
“你跟蓉姐继续捡燕窝不就行了,我天黑前会回来了。”我摇头。谁会信啊。这个人可是睡到下午两点才刚醒,现在装扮妥当要出门,还跟我说他七点前一定会回家,鬼也不信啊。“你让不让开?”高天明失去耐心,皱起眉头说,“我去哪儿轮不到你管吧,你以为你是我妈还是我奶奶啊,让开!”真庆幸,我既不是他妈也不是他奶奶,不然我真给他气死了。我被他一把推开,高天明已经大步走到院子里打开他那辆红色跑车侧身坐了进去,我视死如归地冲到他的车前,张开手臂挡住他的去路。高天明猛踩刹车,后背撞在驾驶座上,车头差一点就撞上我的膝盖,吓得我背脊上一身冷汗。
高天明火冒三丈地摘下墨镜冲我喊:“找死啊!”
“小高先生,你不能出……”他瞪我的时候我突然想到那三只狼狗,于是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儿变成了,“如果你一定要出去,我跟你一起去。”好歹我得尽忠职守,就是死,也得鞠躬尽瘁。
高天明戴上墨镜,不置可否地握着方向盘。好了,我终于上了他的贼车。我想我这么怕他出门其实不是担心他,而是担心外面的那些老百姓的生命安全,他要是再出一个车祸,或者闹个什么事,一定又有无辜的人遭殃了。
我坐在跑车上,紧紧抓着安全扶手,头发被风吹得像贞子。真是一点都不浪漫,不知道那些女明星喜欢跑车什么?又不挡风,又不挡雨,在空气污染这么厉害的城市里时速130迈简直就像是在毒气罩下加大肺活量自杀。
Vol.2
高天明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好像很不高兴,开着车在环形公路上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这才似乎摸到方向开进了兰桂坊。我跟着他进了一间酒吧,那里的人似乎都跟他都很熟,一口一个“Tony”,只是看到我的时候一个个跌了眼镜,有人干脆说:“怎么把菲佣都带出来了?”
这位同志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工作本质。不过我不在乎,所谓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我跟这些人的关系只不过不是你NPC就是我NPC而已,我心里庆幸自己出门的时候有记得带手机,这样万一有什么状况我可以及时打电话给陈家严。
果然,高天明很快就喝高了。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群莺莺燕燕,花花绿绿地围着高天明又是猜拳又是喝酒。我不知道高天明是有什么不痛快还是有什么太痛快了,跟那帮子所谓“兄弟”在美女堆里消费了三打啤酒以后就眼神迷离了,而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跟一个人大打出手了。
我顾不得形象地冲进人群里一把推开朝高天明冲过来的人,那人满嘴英文地朝我指指点点,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高天明已经推开我抬手就朝那人打了一拳。我的天啊,我完全被踢出局了嘛。连看热闹的站台票都没有,我手忙脚乱地拿出电话来给陈家严打电话,电话那头陈家严的声音无比镇定:“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张口结舌地说:“那个……兰桂坊……酒吧……打起来了。”陈家严沉默了一会儿,我焦急地说:“喂喂,要出人命了,快来救人啊。”突然感到背后有人拍了拍我,吓得我险些掉了电话。陈家严就站在我身后,从容地合上手机说:“人呢?”我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只能僵硬地指了指那里乱作一团的情况。
然后就看到陈家严走过去,挤进人群,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我想应该是欢呼声吧)。然后我也挤了进去,就看到陈家严一只手拉着喝醉的高天明,一只手将刚才对着我爆粗口的老外推倒在地,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而后拉着高天明,还有我,离开了酒吧。他把高天明塞进他的车后座,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小高先生一头栽在后座上,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安地看着高天明,陈家严发动车子,看了我一眼说:“怎么了?你担心他?”
“我担心他会不会吐。”陈家严感到很好笑似的,我看他那么淡定,也就不那么慌了,反正这又不是我的车。“对了,你怎么会在呢?”
“刚巧在隔壁酒吧。”
“这么巧啊?”
“下班后习惯跟朋友来这里坐坐。”
对哦,电视里常这么演,有钱的高级白领下了班都来这种地方“坐坐”,这是一个充满了艳遇和电视编剧的地方。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其实我们不是应该直接回高家嘛,目的地这么明确,为什么我还会这么问呢?难道我真的不由自主地觉得每一次跟陈家严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在约会?约会?神啊,我怎么会有这种错觉,我们的车上明明还有一个酩酊大醉的二世祖。
更要命的是,陈家严竟然看着我说:“去山顶好不好?”我想我大概是被他最后那个“好不好”给电麻了,木讷地点着头,眼睁睁看他把车开上了山顶。港城有很多山,穷人住狮子山,富人住太平山,还有飞蛾山……
其实这个城只是陷在这些山中的一个小城市,然而它缀满了各种珍贵明亮的宝石,使它在夜晚的时候如皇后的华服一般绚丽耀目。
我们站在山顶的围栏旁,山风阵阵扑面吹来,把我的头发也理顺了。我忍不住回头去看车上的高天明,他睡得死沉,幸好没有呕吐。
“你很担心他啊?”陈家严看着我。“我担心你的车啊。”我又说了一次,是实话。那么漂亮的银色宾利跑车,被吐脏了多可惜,尽管他是陈家严,我知道他有的是钱甚至不用去洗车就可以直接再换一辆更好的新车,但是真的好可惜。
那辆车,抵我一年的薪水,还可能不够。“不用担心,他酒量很好,不会吐的。”
“你怎么知道?”陈家严笑着:“你以为他每次喝醉谁替他收烂摊子?”
“你啊!”我心中大喜,原来大律师干得跟我是一样的事啊,我顿时觉得我的工作不那么低贱了。
他淡淡弯了弯嘴角,背靠在栏杆上抬头看着天空。也许是站在山顶的关系,天空的星星突然都变大变亮了。“好漂亮啊……”我仰着脖子说。“其实现在已经看不到什么星星了。”他说,“以前小的时候,每次一抬头就能看到满天都是星星,长大以后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有时候连一颗也看不到。”
我觉得这番话里有深意,但我还是听不太明白。此刻的陈家严和我平时在法庭上、办公室里看到的陈家严有些不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我说不清楚,他好像突然又变成了那天晚上在公寓里发呆沉默的那个陈家严,有些忧郁却又很亲切。
是的,这时候的他一下子就从神变成了人。神当然就可以没有七情六欲,但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低声问他:“陈律师,你不开心吗?”他扭头看着我,他的眼睛,比星星更亮,更耀眼。“陈晓颖自杀了。”看我茫然,他又说,“高天明的‘女朋友’。”我觉得有人在我后脑勺上狠狠敲了一下。陈晓颖,二十岁,那天车祸时坐在高天明身旁的“女朋友”,理工大学三年级学生……我的耳膜“嗡”的一声,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所有的星星都不见了,我所见到的只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今天早上发现的,她死在牢里,敲断牙刷,割了动脉。”陈家严的声音很平很稳。在这样寂静清冷的夜晚,像是一股冰冷的清流,从我的心脏血管中一点一点地流过去,流遍全身,我觉得冷。他回头看着醉倒在后车座上的高天明:“大概我不应该告诉他吧。”我也看着高天明,这个场景在外人看来一定很奇怪,在浪漫的星空下,我和陈家严并肩而立,靠得那么近,吹着山风,看着银色宾利里酒醉不醒的二世祖。
其实,我们是不是应该说点更浪漫的话,或者,做一些更浪漫的事?可是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名字和脸对不上号的陈晓颖。她为什么会自杀呢?她是自杀吗?还是被“谋杀”?高天明难道……也会有负罪感?
那么,陈家严呢?他是不是也会觉得有些难过?“陈律师,你有什么不开心……”我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可以告诉我。”
他轻轻笑了一下,抱臂眺望山下,才说:“我本来以为我处理得已经够好了,没想到还是连累了一条性命。”
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大概我太过于相信自己,没想到陈晓颖会这样决绝,说句不该说的话,早知道这样,我宁可送高天明去坐牢。是我太高估自己的判断力。”他用自嘲一般的语气说,“我还真的以为,自己是神。”
你真的就是神。我内心澎湃地想要说出的话,终于还是忍住了。“可是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我看向陈家严说,“最起码现在薛小姐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其实你说得对,有时候我们只是想着怎么样去处罚罪人,却忽略了保护受害者。现在至少薛小姐的医疗费解决了,希望她有一天可以好起来。”
陈家严向我笑了一下,说:“你是在安慰我?”这不是明摆着的嘛。我摊了摊手。“你走过那个吗?”陈家严突然抬手指着不远处亭子里的,像平衡木一样的长凳。“我小的时候没什么好玩的,就很喜欢走这种凳子,走到尽头的时候,会突然担心是不是跌下去,那时候我爸爸就会伸手接住我。你玩过吗?”
“玩过。”我利索地跳上去晃了两圈表示无难度。陈家严跟过来说:“闭上眼睛。”
“啊?”
“如果我说,闭上眼睛走,你掉下来的时候我会伸手接住你,你敢试试吗?”
他向我伸出手,我呆了一呆,从这个高度判断跌下去应该也不至于粉身碎骨吧。既然这位大律师这时候心情不好,我就陪他耍耍也无妨,好歹人家好几次救我于水火之中,滴水之恩,还得涌泉相报呢。
我暗暗下定决心就登上长凳闭了眼睛,他说向前一步,我便向前一步,他说左转,我便左转,他说走三步,我便走三步。其实这种游戏我没有玩过,因为小时候孩子都不大喜欢跟我玩,我总是躲在角落里看他们玩而已。
突然间,我脚底一空,心头一紧,紧接着我掉进了陈家严怀里。他手臂略低了一低,已经抱住我,将我稳稳放在地上。我检查了一下没有缺胳膊断腿什么的,心中正在暗暗庆幸自己的判断果然精准,却没料到陈家严忽然就势抱住了我。我措手不及跌进他怀里,这这这……这是怎么个情况?
“陈,陈律师,”我就势拍了拍他的背说,“你没事吧?”
“谢谢你。”他轻声说,“肯相信我。”其实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相信陈家严。很多很多年以后想起来,我才明白原来我早早爱上他,那时候的我只是一心想着要让他快乐起来,甚至没有顾及到自己的安慰。我不是傻,我简直是蠢。
Vol.3
第二天一直到下午两点半也不看见高天明的动静,蓉姐问我要不要紧,我也说不准,就冒着生命危险跑到楼上去看这位二世祖。他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是被陈家严搬到楼上,丢到床上的,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陈家严喝了一杯咖啡就走了。
那时候,我很担心陈家严,满脑子都是陈家严。我一直追到院子里,看他打开车门上车,急匆匆喊了一声:“陈律师……”
他回头看我,结果我却说:“你没事吧?”电视剧看多了就是会吐出这样毫无技术含量的对白来。他向我笑了一下,说:“如果你活着离开高家,我请你吃饭。”这个提议甚合我心,我连连点头说:“好。”现在我跑到楼上,看到房门是微开着的,我就小心地推了一下,结果一个枕头飞过来,险些把我从门缝中给砸出去。“谁让你进来的!”高天明一声怒吼,吓得我站在门口抱住枕头老半天都没有动。我哪里有进来,我都还只是站在门口而已。
高天明坐在床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抓着被子,那丝缎一样的被子半掩在身上,他,他,他什么时候脱光了的……我急忙转过身去,结结巴巴地说:“小高先生,那个蓉姐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起来了。”
他却只是抓着头发说:“我头很痛。”废话,喝了两打啤酒宿醉到天亮而不头痛的人,是酒仙嘛。我悄悄转过脸去看他说:“那我让蓉姐给你冲杯参茶好不好?”我看到他点了点头。于是我就这么做了,几分钟后我端着杯子上来,却看到高天明仰面躺在床上,摆出一个大字形,被子随意地搭在身上。我喊了他好几声他都不答应我,我这才察觉他有些反常,走过去抬手探他额头,果然是平底锅煎蛋的温度。
完了,这小少爷发烧了。他在床上辗转了半天,突然蹦出一句说:“我冷。”我手忙脚乱跑下楼去问蓉姐怎么办,蓉姐非常镇定地说:“打电话给陈医生。”找家庭医生?我想不用吧。有钱人感个冒也要搞得跟熊猫进动物园一样各项检疫一应俱全的。我说,只是发烧而已,我来找个体温计来量一下不就行了吗?蓉姐说不行,又补充说小少爷从小到大每次生病都一定要让陈医生看过。
然后我只好让她打电话给陈医生,我就坐在床边守着高天明。他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几分钟就汗湿了头发,人却缩在被子里发抖。
我一边用毛巾替他擦汗,一边用冰块替他敷额头,他在床上折腾了很久,嘴里迷迷糊糊喊着我听不懂的话。好不容易等陈医生来了,果然是专业家庭医生,各种用具一应俱全,又是听诊又是量体温,然后还测了脉搏,一整套检验下来,陈医生才说没事,只是感冒而已。
这医生的水平真的可信吗?貌似跟我差不多啊,我也能看出是感冒。
陈医生开了药,然后蓉姐跟他下楼,我仍然替高天明盖好被子,这才听听见他喊的是“妈妈”。到底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而已,病了的时候最想的还是妈妈。我看他痛苦得扭作一团的眉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再任性再刁钻再怎么没人性都好,他现在也都只是个病人。我还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报复他,更何况他是我老板,我靠他挣薪水。我只能彻夜守在他床边,替他擦汗换毛巾,按医生的吩咐给他吃药,陪在他身边。
我小时候常常这样照顾同住的孩子,虽然他们都很不领我的人情,但我却因此练就了一手照顾人的好手艺。爱爱也因为生病时我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对我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观。所以说掌握一门技术活,走遍天下都不怕。
这样折腾到了傍晚的时候,他才算是安静下来,我也累得散了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可是醒来的时候,床上的人却不见了。我慌了手脚,正是半夜时分。我跑到阳台上向院子里看,到处也看不到人。我下楼到客厅也没有人,急得我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要是高天明就这样被外星人带走了,估计我也得去外星找他了。
最可怕的是这小少爷该不会趁着烧退了,又跑出去花天酒地惹是生非了吧。
直到我在车库里看到他那辆红色跑车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的时候,我才确信他没有出门。而后我就在游泳池旁看到了他。
“小高先生。”我松了一口气,他听见我喊他就回过头来看了看我。“你怎么一个人坐在游泳池旁?”这话的真实含义却是:我好不容易把你给照顾退烧了,你又跑来这里吹风,你是想折腾死我吗。于是我扯了游泳池边的毯子给他披在身上。他却一直都是怔怔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蹲在他身旁喊他:“小高先生,你没事吧?”
我又想,他会不会突然把我推进游泳池里,然后哈哈大笑地跑开。于是我警觉地挪了两步,高天明却没有如我所料的那样做,只是转过脸去看着游泳池说:“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死了,爸爸每天都只知道做生意,从来不关心我的死活。如果我不闯祸不给他惹麻烦,他大概就会把我这个儿子给忘记了。”
我呆了一呆,最近大家都很喜欢向我吐露心声吗?最近是什么日子?
“其实你对我很好。”他看向我,我知道他要表扬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听下去。“我以前的那些助理,她们不是为了要钱就是想当高家少奶奶,只有你一个尽心尽力地帮我,我对你那么差,你都不介意。”
其实我介意。可是生活太艰辛了,别说为五斗米折腰了,一斗我也折了。
不过我一下子见到这么个情真意切的高天明还真不习惯。
“Sandy死了。”他抱着膝盖,整个人团成一团地坐在泳池边,像个怕黑的小孩子。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慢慢才想起来Sandy就是陈晓颖的英文名字。“他们说她是在狱中自杀,但其实是我害死她的对不对?”
他看着我。我不知道该昧着良心摇头呢还是诚恳地点头,所以我也只能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正视高天明的眼睛,他其实长得很好看,秀气的五官中透着大男孩特有的孩子气,他常对我发脾气,甚至有暴力倾向,可是刚才的一番话正戳中我的软肋,我又心软了。
“其实,也不算……”
“我真的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以为跟平时一样,只是不小心酒后驾车,我没想过真的会死人。我当时很害怕,我给爸爸打过电话的时候,他一直骂我。我真的很怕,怕他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相信我,再也不会认我这个儿子。”他的眼睛里闪着光,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那种透着忏悔和懊恼的光。我想耶稣是圣人,他应该会原谅高天明的吧。毕竟那看起来娇纵霸道的躯壳里装着的灵魂,还是有救的,虽然有点胆小有点懦弱有点孩子气,但至少还有良知。
“我没想到Sandy会死。”他更紧地抱住自己说,“我真的没想到……”
“小高先生……”我想安慰他一下,但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句子,毕竟还是书看得太少,所以用时方恨少。
他却已经看向我说:“琪琪你带我去见Sandy好不好?”我吓得手一哆嗦。“你要去见她?”我一定是面如死灰的,难道你不知道你现在去看她的后果是什么吗?当然死人是不会跳起来打人的,但是这时候那女孩的父母肯定都在守灵,你这样过去,他们会宰了你的,然后剁碎切丝磨粉再拿去喂乌龟,你知道吗?
但是这些潜台词我当然都没有说出来,我从他眼睛里看到“绝不会改变主意”这几个字,就像他以前要我去买单和要我重做计划书一样坚定,我只有默默地认命了。
不过我比较聪明的一个举动就是同时给陈家严打了电话。陈家严貌似已经变成了备用999。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陈晓颖的父母果然在。走到敛房门口的时候,我收住了步子,高天明虽然也放慢了脚步却也还是在继续向前走。我用力拉了他一下,但是没拉住。他像只电动兔子那样不受控制地往前走,陈晓颖的父母站了起来,像是两具僵尸。
我这些天看到太多失去子女的父母,虽然那种痛楚我无法体会,但是写在他们脸上的情绪我却能读懂。我相信高天明如果敢再靠近敛房里的陈晓颖一步,他们一定会冲上去把他生吞活剥了。“小高先生,不要。”我怯怯地喊,声音实在轻得自己也听不见。高天明更是完全无视我善意的提醒,擅自伸手就去拉敛房的门。陈先生猛然抬手打落了他的手,狠狠将他推开道:“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你这种大少爷应该来的地方!”看见陈先生抬手要打,我急忙冲过来护住高天明。我这样英勇的表现真的不是因为我有多么英勇伟大,但是拿人薪水,要替人挡灾。我被高先生派来别墅看住小高先生,这个“看住”的含义当然也包括他不被坏人拐走,或者被阎王爷带走。
“陈先生,陈太太。”我毕恭毕敬地向这二位鞠了一躬,才说,“小高先生只是想看看陈小姐最后一面,能不能请你们……”
“他有什么资格来看小颖。”陈太太哽咽着,嗓音沙哑。“你们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吗!”陈先生忽然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支票,当即撕得粉碎扔在我们面前说,“我告诉你,我现在就要去告你,我要还小颖一个清白,我们绝不会让小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掉!”
我哑口无言,撕支票这种行为在电视里虽然常看到,但真的有三千多万的支票砸在我脸上,我还真的给砸蒙了。
“那就去起诉吧。”陈家严的声音如同黎明的曙光那样冲破了黑暗,我像是看到希望天神,他一步步走到我们面前,向陈先生陈太太说,“现在想到要为女儿伸张正义了,当初你们在做什么?收下支票的时候,你们可根本没有劝过她不要认罪。”
陈太太和陈先生愤怒地瞪着眼前的陈家严,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要以为有钱就了不起,我们也可以找律师,找全香港最好的律师,一定会讨回公道!”
“那就去试试……”陈家严并没有把话说完,高天明拉住了他。我不知道高天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拉住陈家严,他沉默得像个人偶,只是默默摇了摇头,然后在我和陈家严的注视下,他做了一件我们都没有想到的举动。
他当着陈先生和陈太太的面,跪了下来。不是亲眼看到,我绝对不会相信这是真的。且不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之类比较扯淡的原因,但当面下跪这种事情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有可能,但这个人是高天明啊,他活了二十二年恐怕还没给哪个人下过跪呢。
“陈律师。”我才一开口,陈家严就抬手阻住了我。他向我暗暗摇头,我只能乖乖收声。“对不起。”高天明低着头,默默地说,“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人……可是最后却变成这样,对不起……如果你们想让我坐牢,我没有怨言。如果你们想打我,我不会还手……”
“你以为我们不敢吗!”陈太太忽然抬起手提包狠狠向高天明砸了过去。
棱角分明的鳄鱼皮手提包砸在高天明的额角上,发出砰砰的声音。作为忠犬八公我理应上前护主,但是陈家严却再一次拦住了我。他向我微微摇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阻止我,可是既然他不让我去,我相信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就只能站在那里,看着高天明被人往死里打。这大概是我想都没有想过的画面,虽然每次我被高天明用杂志丢的时候我都会想最好有一天他也被人这样打一下,就知道该有多痛了。但现在我看到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我看到他额头都被打出血来,却一点都没有觉得痛快,一点都没有觉得开心。
“够了!”终于陈家严走上去,抓住近乎疯狂的陈太太,阻止她正要落下的鳄鱼皮包,说,“请你冷静一下,陈小姐的死是个意外,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如果你一定要把这件归咎于谁,那也不会是小高先生。”他将给陈太太送到陈先生身边说,“好好想想你们在女儿出事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今天你们有没有资格在这里责怪别人!”
陈家严说完,没有再给陈先生陈太太反驳的机会,就拉起我和高天明离开了医院。
“太胡闹了,这种时候怎么还能去医院,要是让记者拍到怎么办?琪琪你也是。高先生让你看着小高先生,你大半夜不看着他睡觉带他跑来这里……”陈家严开着车,我和高天明坐在后车座上,俨然是小学生挨训的模样。
只不过我还要腾出手来替高天明处理伤口,他白净的小脸上挂了彩,额角有一道明显的伤口,我用陈家严刚从便利店买来的酒精棉擦了伤口,又贴上OK绷。他有时候皱起眉头,有时候咬着牙,却始终不说一个字。
陈家严大概也训得累了,从后视镜看了我们一眼,才叹了口气说:“你们吃过东西没?”
“没有。”我大声说。作为一个饿极了会发疯的人,我的精神悬于一线。“先去吃点东西吧。”陈家严总是明智至极。高天明却低着头,一言不发。我们在路边摊叫了三碗馄饨面和一些炒菜,我把筷子擦干净递给高天明,他却并没有伸手接。陈家严抬手将筷子塞在他手里,说:“就算你现在不吃不喝,死了的人也不会活过来。懊恼没有用,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高天明不作声,筷子从他手里跌落在地上。陈家严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筷子说:“如果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把自己饿死,那谁也拦不住你。可是如果你只是因为罪恶感而感到沮丧,那我告诉你,罪恶感这一辈子都会跟着你,不会消除。你就这样一直沮丧下去好了,一辈子就这样。”
我看到高天明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他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有说。“人都会做错事,你幸运在无论错得多离谱,都还有弥补的机会,只要你活着。”陈家严又重新从筷子筒里拿了一副筷子递给高天明说,“如果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就要加倍去弥补自己以前犯下的错。你是个男人,最起码应当学会的就是承担,无论多痛多苦多艰难,都要直起腰板去承担。”高天明抬起头来看了看陈家严,我趁机拿过陈家严手里的筷子塞给他说:“陈律师说得对,吃吧,吃了饭才有力气。”他握着筷子看了看我,终于低下头,开始吃面。他吃得很快,一直低着头不看我们,我看向陈家严,发觉他也在看我。他眼底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我有点眼晕,急忙低下头去。虽然那时候并不觉得怎样,但很多年以后回忆起来,那一顿饭是如此温馨。深秋的夜晚,在路边馄饨摊旁,一个少爷、一个大律师和一个小跑腿的围着油腻的小方桌,就着昏黄的灯光,大口吃着馄饨面。仿佛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在心里默默将对陈家严的敬仰,转化成了另一种感情。
陈家严开车送我们回到高家,蓉姐看到我们从外面回来吃了一惊,我只说:“什么都别问,老爷回来也什么都不要说。”
蓉姐很明白地点头,我送小高先生回到房间里,他说:“我想喝参杯茶。”
我忙又跑下去,因为蓉姐睡了,我不好意思打扰她,只好自己泡。等我泡好了茶,房间里的高天明又不见了。我急忙四处寻找,终于又是在游泳池边找到了。
“小高先生。”我把参茶的杯子递过去,说,“你要的茶。”他接过杯子,继续抱着膝盖坐在泳池边上发呆。夜晚泳池的空气冰冷冰冷的,我担心他再次感冒,就拿了一旁泳池凳子上的毯子给他披上,他没有动,但是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我看到他手臂上的淤青,忍不住问:“疼吗?”他摇了摇头,慢慢笑了一下说:“现在心里舒服多了。”我望着寂静的游泳池,搜肠刮肚地想要找一些励志的故事来激励高天明一下,一方面今天这个教训他应该已经吸收了,另一方面我得提点他以后不要再做这种造孽的混账事了。然而读书少害死人,我想了很久所能想到的也就是牛郎织女,嫦娥奔月……
“你还不上去吗?”他看我的时候我正在聚精会神地想典故,这样一问我才发现时间真的不早了。
我起身走出几步,却停下来,转身看向高天明。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听院长讲过一个故事:潘多拉打开她的魔盒,里面飞出来灾难、战争、疾病。潘多拉感到害怕就把盒子关上了,于是把藏在盒子最底层的希望给关住了。而我眼前的这个人,他就像潘多拉的魔盒,虽然刚刚打开的时候看到的都是毁灭性灾难,但我相信,一定有一天,一定,会有希望从盒底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