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瑞王世子脱离生命危险而恢复平静的院子再次热闹起来。
所以,这使得原本因为儿子再次清醒而松了口气、以为终于可以放心地回房歇息的瑞王夫妻再次被惊动了。
当听下人来禀报后,瑞王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动着,瑞王妃识趣地没说话,免得触了丈夫的霉头。
“这个孽障!”瑞王怒喝一声,在丫鬟的伺候下穿妥衣服,大步走了出去。
莫怪瑞王如此生气,他原以为只要儿子醒来就没什么事了,而且富贵人家的孩子素来娇贵,以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的精力,现下还病着,身子有点低烧,需要养个十天半月的,所以就算是个熊孩子想要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浪花来。但是他发现,他显然还是小瞧了自家这个惯会来事的熊儿子。
瑞王妃也忙忙跟过去,心里有些疑惑,也不知道卫烜病还未好,身子也虚弱着,怎地要闹着去隔壁找寿安郡主?难不成他记得今儿早上的事情,心里迁怒寿安郡主?这么想,竟然觉得是那个孩子会做得出来的事情。
等他们到了卫烜住的厢房,便见穿着寝衣的男孩儿正准备出门,周围的人根本拦不住他。当然,有太后宠着,皇帝护着,恐怕这个世界上,也唯有瑞王这作老子的能管教他一二了,其他人哪里能拦得住?
看到瑞王夫妻过来,安嬷嬷等伺候的人都松了口气,唯有又瘦又黑的路平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晚了,你还病着,要去何处?”瑞王不悦地道。
卫烜看也不看他,而是就要迈脚出门,被他父亲一手拎住提了回来。高大英武的男人,又是在军营中时常练习射骑的,拎着个小孩子就像拎鸡崽一样,轻轻松松。
周围的人看得瞠目,暗暗作好了心里准备,等着呆会世子要和王爷闹起来,这是惯常见的事情了。除了宫里的皇上世子还给点面子,对着这父亲平时想闹就闹,因有太后护着,瑞王就算气得要死,也只能瞪干眼,然后让他溜走。
可是这回,出乎意料的是,男孩儿并没有闹,只是抬头看向他父亲。那张脸蛋仍是苍白中透着点嫣红,可见高烧虽然退了,但是仍在断断续续地发着低烧,而那双眼睛闪现着明显的迷茫之色,抿着干躁的唇,属于男童的声音说道:“父王,我要去找寿安郡主。”
瑞王看他的样子,也觉得他估计病还没好,脑子糊涂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便耐着心道:“你找她作甚?人家小姑娘为了你受了大罪,难道你还想去找她晦气?这里可不是宫里,你皇祖母也不在,看本王能不能收拾你!”瑞王习惯性地便开始凶起来。
熊孩子不凶不行,这是瑞王这作父亲的经验之谈,可惜好像从来没有效果。
“我要去找她……”他重复地说着。
瑞王皱眉,觉得他脑子一定烧糊涂了,当下直接将他拎了回去。可谁知就要回房时,就见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重复着:“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声音嘶哑,一遍遍地叫着,由机械变成了凄厉,令听者不由皱眉。
“混账东西!你找她作甚?今天她受你连累还不够么?你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男子汉?给本王好生歇息,养好身体。等你病好了,你不想去本王也会押着你去给她陪罪!你康仪姑姑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名义上她还是你表姐,要放尊重点,别当是下人随便都任你欺负!”
一旁的瑞王妃看着丈夫镇压继子,听他开口便言寿安郡主是世子的“表姐”,便心知王爷对先前的事情有愧,所以虽与康仪长公主兄妹情份不深,但是这会儿却愿意给她一个面子。
卫烜被按压制在床上,声音渐小,只是依然满脸迷茫,不知今夕是何夕。
如果这是梦,为何不让他去找阿菀呢?父王为什么要阻止他?
瑞王见他突然安静地躺着,神色迷离,以为他终于安静了,吩咐人好生看着他,便携王妃离开了。
可是,瑞王很快又再次被惊动了,原因是那熊儿子竟然拖着病体去爬窗!
“你到底想要作甚?”瑞王脾气本就急躁,现下见这儿子生病了还如此闹腾,比在宫里还要厉害,气得差点想要将他塞回已逝嫡妃郑氏的肚子里当作没生他。
卫烜看着再次出现的父王,明白若是没征得他同意,恐怕无法踏出这房间,便道:“父王,我想去见表姐。”这么说时,他发现父亲的神色和记忆中的一样,似乎对他的识趣满意,虽然觉得这梦着实古怪,太过清晰了,并不影响他的判断,所以,他难得地道:“儿子会和表姐好生道歉的!”
道完歉后,死也要抓着她,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听到这话,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最惊讶的还是瑞王妃,总觉得这继子有点儿不对劲,可是仔细看去,还是那个孩子,虽然神色平静,但从那眉宇中依然可见凶戾倨傲之色。
瑞王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你有这个心便好,不过现下天色已晚,康仪他们应该歇下了,过几天待你好些再去罢。”到底是自己儿子,对他还是抱有几分希望的,以为他认识到了错误。
显然瑞王忘记还有一个词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现在!”他现在就要去见她,然后抓住她!
想到若是自己去迟了,她又要消失了,卫烜神色又开始几翻变化,最后一脸凶戾狰狞。
这是他的梦,谁也不许再抢走她!
瑞王又皱眉,见儿子神色残暴,忍不住叹了口气,探手抄起他,大步走出去,“行,本王就允你一回,看了她后就马上回来!”
“王爷!”瑞王妃惊呼出声:“烜儿还病着,不宜见风,小心再烧起来……”
瑞王听罢,又扯过一旁的披风将怀里的孩子裹起来,继续豪迈不羁地走了。
随从匆匆地跟上,瑞王妃暗暗咬牙,只能也跟上去。
雨已经停了,不过天上无月光,夜色幽深,空气泛着秋雨过后的沁冷,一阵夜风吹过来,呼的一声透着一股令人瑟缩的凉意。
瑞王步子大,走得极快,掌灯的随从紧追而上,羊角宫灯有些悠晃,灯火明明灭灭。
很快便到了驿站中康仪长公主落宿歇息的院子。
已经歇下的康仪长公主夫妻被人叫醒时还有些不悦,等听闻是瑞王拜访时,夫妻俩面面相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不过瑞王身份不同,康仪长公主也不敢让这位皇兄久等,所以忙忙地和驸马起身打理好自己,便去花厅见客。
等康仪长公主夫妻来到花厅时,当见到瑞王夫妻还有瑞王怀里用披风裹着的孩子时,夫妻俩都有点儿傻眼。
这是什么情况?
瑞王有些尴尬,笑了一下,厚着脸皮说道:“康仪,这是为兄那不成器的长子,他……咳,他很愧疚今儿早上害寿安摔倒的事情,所以这会儿特地带病过来给寿安赔罪了。”
闻言,康仪长公主夫妻俩都觉得瑞王在逗他们呢,所有知道瑞王世子的人,都不会认为他会认错这种美好的品德,死不认错才是他该有的态度。
瑞王妃听到丈夫这么说,嘴角撇了下,显然没想到王爷脸皮这么厚。
而这时,卫烜看着变得年轻的康仪长公主夫妻,只觉得这个梦越来越真实了。可是他已然无法想太多,身体还在发低烧,先前喝的药效已发作,正侵蚀着他的判断力,加上脑袋一阵阵晕眩,若不是一股执念支撑着他,他早就晕厥过去。
他咬了下舌尖,铁绣味在舌尖泛开,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
看着记忆中的两人,卫烜也如同记忆里的每一次对夫妻俩露出一个笑容——他们是阿菀的亲生父母,他从来不吝于对他们展露微笑,只盼着他们能改变主意让他多亲近阿菀,而不是在暗中阻扰。
“康仪姑姑、姑父,今儿的事情是我错了,我去给阿菀陪罪好不好?”他讨好地说。
众人:“……”
这简直是见鬼了,这个小霸王竟然懂得道歉了?
康仪长公主也有点见鬼的感觉,在她心里,对瑞王世子印象从来不好,俨然是个被长辈宠坏的孩子,整个大夏朝恐怕无人有他那么大的脾气了,长大后定然不成器。可是现在这个孩子,竟然用讨好的语气和他们道歉。
在一阵沉默中,康仪长公主瞬间衡量了得失,马上柔声笑道:“难得烜儿有这个心了。只是阿菀现在已经歇下了,她身子不好,今儿还晕了一回,若现在冒然将她叫醒,她的病情会加重的,还望烜儿体谅呢。”
说完,康仪长公主原以为他会不依不饶,却见他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自己,眼珠子特别地黝黑,两颊边浮现的病态红晕衬得那双眼睛格外的诡谲,在灯火中闪烁着莫名的眸色,瞬间让她背脊泛上了一股不知名的寒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卫烜得不到答案会发脾气时,谁知道他却垂下头,用平静的声音说:“康仪姑姑说得是,那我明天再过来找阿菀。”
这下子,所有人心里都觉得这真是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