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重女儿家的德行修养,请来的女教老师也是十分严厉,谢初幽她们在小径上与谢满月这么一闹,等她们赶去前院时已经迟了。
可想而知结果,三个人都挨了罚。
谢初幽因为顶撞了女教老师一句还多罚了五记的手心板,没等她回去告状,临近晌午,尚未用饭,教课结束后三个人一齐被请到了梧桐院,除了她们之外到的还有谢远航他们,待门口候着的丫鬟请她们都进去,主屋的耳房内摆了一张桌子,已经布好了饭菜,李妈笑着请他们入座,迟了片刻,谢老夫人过来了,后头还跟着谢满月。
“都坐吧。”谢老夫人摆手,径自坐下后谢初华她们才坐下,桌子上放了三十几个菜,每个人身后都有侍奉添菜的丫鬟,门口有丫鬟端进来一个蒸屉,打开来,里面一并放着二十来个大闸蟹。
一人一只分到了盘子里,面前放着蘸酱的碟子,谢老夫人抬眸看着他们笑道,“今早刚送来的,在祖母这儿尝过,回了你们自己院儿里还有的吃。”
谢老夫人的神情里夹杂着一股审视,很快的,孩子们动了。
吃大闸蟹得自己动手才美味,谢老夫人眼下谢初华他们纷纷都低下头去剥蟹壳,唯独是谢满月那边,她看着眼前蒸的金黄的大闸蟹犯难了。
生活在山坳里,小河蟹都没吃过的谢满月怎么可能会吃大闸蟹,伸出手在蟹爪上停顿了一下,谢满月身旁的谢初涟小声道,“二姐姐,你是不是不会吃。”
谢初涟的声音不轻不重,正忙着剥壳吃蟹膏的谢远航他们也停下来了,皆抬头看过来,谢满月坦然的点点头,“嗯,不会。”
“二姐姐,你若不会你大可以让丫鬟帮你,可别拿起就啃了。”谢初幽并不是自己剥的,她的手今早挨了板子到现在还红红的疼,看向她碟子里完好如初的大闸蟹,谢初幽新仇旧恨一并的都吐露了出来。
桌子上寂静无声,谢满月不反驳她了,而是安静的坐在那儿,谢初幽这才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对,只见这边谢老夫人身旁的李妈端过来已经剥好剔了肉的端到谢满月面前,谢老夫人看着这一桌子的孙儿辈,声音微沉,“这就是你们对待自己兄弟姐妹的态度。”
其中年纪最长的谢初华很快就意识到了原委,她正要抬头说什么,谢老夫人的眼神扫过她,“华儿,我原以为你是家里的长姐,凡事你心中应该最有适度,满月刚来时多有不习惯,你这个做姐姐的应当多多教她,照顾她,帮着她融入到这个家里来,你真是太让祖母失望了。”
谢初华羞愧的红了脸,她确实什么都没做,没帮她也没挤兑她,就是冷眼旁观着。
“祖母,初华知道错了。”谢初华微低着头。
谢老夫人继而看向谢初幽,后者也意识过来是什么事,有些仓惶的低下头去。
谢老夫人的声音冷了下来,“何谓家,一家兄弟姐妹扶持之下才能成家,才会成好家,想着法子拿人痛楚中伤别人,瞧不起人,这不是我们谢家该有的教养。”
谢老夫人这一呵斥,桌面上更安静了,谢初幽低垂着头,眼眶微红,眼底里闪着几抹不甘。
“今后休再让我听到那些不像话的事。”谢老夫人看着他们,最后站了起来,由李妈扶着出了耳房。
耳房内依旧安静,大家都坐着,谁也没动,半响,谢初幽抬起头来看向谢满月这边,神情倔强的很,“不要以为在祖母面前说了什么我就会对你好。”
谢满月放下勺子看她,“何须我说,你刚刚说的话,等一会儿也会传到祖母耳朵里去。”这屋子里站着这么多侍奉的人,哪里还用的着她谢满月去告状。
凳子拖拽的声音响起,谢初幽霍的起身,咬着嘴唇扯了一把一旁的哥哥谢远城,“还吃什么,走了。”
谢远城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赶紧起身,跟在她后面出了耳房,两个丫鬟匆匆追出去,这边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碟子的大闸蟹早就没了多少滋味,谢初华被谢老夫人点名说过后心里也不舒坦,抬身起来,“你们吃,我先回去了。”
见姐姐起身,谢初寒也不动了,起来跟着她一起回了大房,耳房内没留下几个人了,谢满月抬头看那边屉笼中还剩下的大闸蟹,开口道,“三哥,你不走吧。”
谢远航坐在那儿喝了一口汤,末了摇头,“还没吃完。”
“那得麻烦三哥教我怎么吃这个了,小的时候只在集市上见过一回,那时这些都还是活的呢。”谢满月咧嘴笑着,谢远航看着有趣,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好啊。”
李妈再回来时候看到的就是三爷在教二姑娘和五姑娘吃大闸蟹,素日里颇显顽劣的二爷还能有这般耐心的一面可不多见,李妈带着门口一个丫鬟回主屋那儿禀报,谢老夫人听说耳房里如今的一幕,紧绷着的神情里浮现一抹笑意,“还是三小子懂事。”
她又听叫过来的丫鬟说起她离开后耳房中那一幕,叹气道,“我听仲衡说起过,到陈家村的那天,满月为了护着陈家两个孩子正和人打架,打的一身乱,鞋子都没了一只,要不这样就得受人欺负。”
谢满月牙尖嘴里不饶人的性子谢仲衡早就和谢老夫人说过了,越是如此,谢老夫人就越是心疼她,但凡有人护着也不会是这样。
“大姑娘和三姑娘都回去了。”李妈扶着她往内屋走,谢老夫人摆摆手,“一个好面子,一个太骄纵,随她们,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敲打的也不止是这一群孩子,往上没有做好,往下哪里还能学的好。
———
这是满月前来谢家的第二天,入夜后和谢老夫人请安,又去见过谢老侯爷,坐在窗台前,满月忽然想念起了跟着爹爹随军出行的那些日子。
祁月幼年丧母,五岁开始跟着祁大将军随军打仗,等到了十二岁那年才被带回兆京,那时别家的小姐会女红,会琴棋书画,她会耍爹爹教的软剑,会骑马射箭。
眼看着再过几年就要议亲了,祁大将军意识到宝贝闺女不能什么都不会,请了不少师傅回来,祁月也只能学个五六,最钟情的还是骑马射箭,有时为了逃课还会偷跑出去,气走了好些师傅。
那几年,可真的是愁坏了祁大将军。
满月想着想着就笑了,但这笑意并没有维持太久,转而成了淡淡的苦涩,可她就这么死了。
一向平宁的兆京忽然有贼匪在街上窜逃,后头一群官兵追着,一路到了胭脂铺子这边,她也就是迈出脚把一个小姑娘拉回来,下一秒,那刀子就贯穿了自己的身子。
她死的很快,那刀子又狠又准,就连贼匪的长相都来不及记深刻她就陷入了黑暗。
在陈家村的时候她连岐山镇都走不出去,更别说远在毫安那边的军营,现如今,她至少能够想办法去一趟祁家。
满月心中暗暗的想着接下来的打算,背后的门忽然开了,转头过去,谢满月看到了一个清丽美人出现在那儿,瞧着自己的神情有些激动。
“你就是三哥的孩子。”谢青衣快步过来,上下看了满月好几眼,最后定在她的脸上,眼底渐渐蓄积了些氤氲,“四哥说的没错,是很像。”
谢家之中她还没见过面的就是谢家的姑小姐,前两日刚好陪着明巍郡主出游去了,入夜才回的谢家。
“姑姑。”谢满月低喊了声。
谢青衣显得很感慨,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四哥真的把你找回来了,他出发时候我还不信,落空多少回了,这回终于成真了。”
谢满月看着眼前瞬时落泪的谢青衣,默默拿起帕子递给她,谢青衣摆了摆手,从自己的袖口中取了帕子拭去眼泪,拉着谢满月坐下,满腹着激动正要说什么,瞥见满月的坐姿时眉头微皱了下,“满月,这坐姿的不对。”
说罢还给谢满月摆了一个何谓大家闺秀的正确坐姿,谢满月愣住了。
身侧的何妈极了解姑小姐的脾气,伸手轻轻推了谢满月一把,她顺势挪动了一下。
看着谢满月姿势对了,谢青衣这才温柔的牵着她的手说道,“昨天没能赶回来,可还住得惯,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尽管和何妈说,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去我那儿也行。”
丫鬟端着茶上来,谢青衣松开她的手端起杯子正要喝,看到对面满月的动作,眉头又是一皱,忍着没开口说,等满月放下杯子侧过身往后靠时,谢青衣终于忍不住了,柔着声问,“满月,在钦州的时候日子是不是很苦,听四哥说你还不识字。”
“习惯了。”满月靠上了软垫觉得舒服许多,眯眼间看到姑姑忧心忡忡的神情,精神一凛,仿佛是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身子跟着端坐了起来。
“三哥和三嫂可都是极柔和的人,待人也十分的好,你爹和你娘都是颇具文采之人。”谢青衣放下杯盏缓缓道,“虽然如今才把你找回来,但作为三哥三嫂的孩子,你也一定是与他们一样的人,明日开始就由我先教你读书认字,等你学的差不多了再去女堂里跟着初幽她们一起。”
还没等谢满月缓过神来,谢青衣忖思着又添了一句,“女儿家应当知书达理,之前没人教不要紧,往后这些我都会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