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仪从来不是个毫无心机的人。
她看雪香也不像是能明白自己话的,便笑了一声:“你这小脑瓜子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还是少想一些。你不明白的事儿,留给雪竹帮你想就好了。”
雪香郁闷不已,愤愤瞪了一眼旁边的雪竹:“瞎说,我可比雪竹聪明多了。”
宋仪看了一眼雪竹,两人笑而不语。
雪竹稳重是真,可她也知道雪香是个机灵性子,只是有时候脑子转不过弯来罢了。当下她拉了雪香一把,叫人一起上了车,待得回了宋府,伺候着五姑娘先去换了衣裳出来,二人才有时间讨论些事儿。
雪香依旧困惑:“今儿咱们姑娘怎么忽然想起来给三姑娘送东西?”
“你还真当咱们姑娘是才想起来的不成?”雪竹敏锐,早就知道宋仪的打算了,“在画心堂时候,咱们姑娘说头油方子时,三姑娘可是竖着耳朵在听。”
“啊,你的意思是……”雪香皱起了眉,“咱们家姑娘是投三姑娘所好?”
宋倩性子比较刁蛮骄纵,可这样的人也比较简单,容易讨好。
相反,宋仙今日在书院忽然大展光华,一时之间众人侧目,却是个素来能隐忍的。谁能想到,素日平平的宋仙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她可不是宋仪,而是原配留下来的嫡女,却是处处要矮宋倩一头,一年两年三年地,渐渐矛盾就大了。
原本两个人关系不错,到今日怕就要掰了。
雪竹掐着这里面的门道,暗道五姑娘现在这脑子简直清醒得可怕。
当然,雪香的脑子还是糊的。
她奇怪道:“那为什么不投二姑娘的好呢?今天二姑娘在书院,可是一下厉害了,跟咱们家姑娘一样,都得了甲。宋府四个姑娘,有两个得了甲,可了不得!这一回,二姑娘怕能嫁个好人家了吧?”
“若不是为了嫁个更好的,也就不用这样了……”
雪竹嘀咕了一句,看雪香还不明白,又续道:“投二姑娘的好,哪里有投三姑娘的好容易?另一则,三姑娘年岁与咱们姑娘相仿,在府里的日子还长。二姑娘不出一年就要出嫁,能给五姑娘什么好处?”
听着听着,雪香就愣了。
她摸了摸自己发顶,终究还是不明白,于是傻笑了一声,引得雪竹也多笑了两声。
春日里头,风光正好,两个丫鬟站在廊檐下面小声说话,月洞门处却来了个婆子,站在外头便喊:“老爷方从外头回来,闻说今儿五姑娘考校成绩不错,请五姑娘过去说话呢!”
“哎,知道了,劳您跑上一趟。”
雪香听了,连忙应声。
屋里的宋仪也听见了,她皱着眉把手中那一本“穿越日记”给收起来,只觉得这穿越女做事太不靠谱,连所谓的“每日一记”的日记都是零散的,想起来记一笔,太多太多的事情不知道头尾。
她原还想着要靠着这东西了解那万两银票的来源,知道她到底做过什么事,如今怕不能够了。
想着,宋仪已经站了起来,两个丫鬟进来服侍她披了件衣裳,这才往宋元启那边去。
虽说宋元启的书房一般不许女人进来,可宋仪是个例外。
按理说,这不过是个庶女,即便她是孟姨娘所出,宋元启也顶多宠她一些。可架不住仪姐儿还是个才华高绝的,这两年来给宋元启长了多少脸?
但凡是个生人进了济南城门,随便大街上抓个人来问,济南城里最有名的闺秀是谁?回答除了山东道布政使司左参议宋大人家第五女外,再无别人了。
有这样一个女儿,甭管是庶出的还是嫡出的,宋元启总归脸上有光。
所以即便觉得宋仪在处理人情世故方面实在欠缺,也归结到了她年纪小的原因上去。
今日才出衙门,宋元启就听人说了自家四位姑娘的成绩,宋仙宋仪二人都异常出彩。原本宋元启心情是不大好的,听见这是也终究笑了笑。
宋仙倒也罢了,往日里平平,宋元启也不很关注;可宋仪唯一的弱点便在笔墨丹青上,原以为是不可克服,今日竟然知道宋仪苦练左手书法绘画,也小有所成。
因而,今天宋仪进来的时候,他便扬了笑脸:“仪姐儿来了,也不用多那虚礼,赶紧坐下吧。我可是听说了,高先生今日对你可好一番夸奖,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
“父亲过奖了。”
宋仪一礼,也勾了唇笑。
宋元启喜欢宋仪,不过因为宋仪的“才华”,不过这种欣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宋仪不会傻兮兮把好处往外面推,所以在与宋父关系这一方面,她选的是维持。
宋元启年纪不小了,膝下子息也多,光是女儿便有六个,一个已经出嫁,四个待字闺中,余下一个才刚开始换牙。他早年是进士出身,外放出来当官,三年前出任山东道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为四品,不过一直没有升迁上去,在这位置一停就是三年。
宋仪对自己父亲的事情也算有一定的了解,更知道最近巡按御史彭林已经到了山东,这可是宋元启的好机会,若能表现得一二,再往上爬不是什么难事儿。
所以,宋仪度测着,宋元启的心情应该不错。
她不动声色地抬眼来观察宋元启,却忽然发现,宋元启怕是并不高兴。
此刻宋元启还不知自己最喜欢庶女正在打量自己,他捻了捻须,说了书院的事情:“如今你便按着这势头下去,这一个月,书院里的事情也当陆陆续续结束。等你拔得头筹回来,也该寻个好人家了……”
寻个好人家?
宋仪一怔,这么快就要谈婚论嫁?
她脑子里瞬间浮出一个人的名字来,可又不知怎的出不了口。
越是这时候,她越是想将那所谓的“穿越女”千刀万剐!
没发现宋仪脸上轻微的神情变化,宋元启忽然叹了一口气:“……早半年,我还教训你,说你当中侮辱疏远周留非实在目光短浅,如今看来……你竟是不错的。”
心头一跳,宋仪只觉得宋元启这话里透着一股玄机。
她望着宋元启半天,犹豫着开了口:“爹,当初是女儿不懂事,不知那周家公子乃是难得的好人选。都说是猪油蒙了心,不知道人家待我好,如今事情闹到这样,的确是女儿的错,父亲不必为女儿遮掩……”
“傻丫头,爹何必为你遮掩什么?”
宋元启忽然站起身来,踱步到了窗前,似乎遇到什么难解之事,他的手指一根根敲在书架上,背影里都透着几分挣扎犹豫。
“罢了,爹会为你再寻个好人家的……你且安心吧。最近巡按御史彭大人来,诸事繁杂,也不多与你说,你只记着书院考校时候好生生的便成。”
宋仪琢磨不透,老觉得心惊肉跳。
“父亲可是有什么事情?”
“到时你便知道了……”宋元启长叹,“终究爹还是疼着你的,周兼之事也便这样罢了。今日你早些回去,忙了一日,怕也累了。”
说完,他便摆了摆手。
都已经这样,宋仪不好再多留。
她压下心底的疑虑,起身来弯身一礼,这才退了出去,刚出了正屋,便瞧见宋倩脸色不大好从另一头走过去,还好两个人没打照面,宋仪此刻心里平白地乱,更不想跟其他人再有什么交集算计。
一路回了自己屋里,她问雪竹:“东西可送出去了?”
“东西和方子都已经送过去了,只是那时候三姑娘不在。”
也就是说,到底人是什么反应还不好说。
雪竹上来给她捏肩膀,细声问道:“姑娘,方才见老爷,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差错倒是不至于,只是宋仪觉得宋元启那态度有些诡异之处,尤其是他说……
找一门好亲事。
大约是周家那件事掰了吧?
这本也在宋仪意料之中,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念头刚落,前面便来人通报说孟姨娘来看她了,宋仪赶紧站起来,迎了人进来。
孟姨娘照旧一身的温婉,可宋仪一看就知道她今日也不对。
“姨娘?”
“……坐下说。”孟姨娘现在也觉得心惊肉跳,可她想着,宋仪也该知道这件事,“我如今只庆幸,你早早便跟周兼划清楚了界限,两家婚事原本只是口头上的意向,还没达成,更不用说什么约定。后来你们小辈之间也出一些个问题,早不算有什么牵扯了……”
“姨娘,这是什么意思?”宋仪听得一头雾水。
“傻孩子,巡按御史彭大人才到济南府来,办的头一件大事便是周大人……”若早两年,谁知道还会有这一档子的事儿?孟姨娘想起来也觉得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他们官场上的事儿,我也不很清除,只是彭大人查出一些账目问题,又握了一个账本,说周大人有贪墨之事。彭大人是何等铁面?此事一处理下来,必定家破人亡的。”
家破人亡……
宋仪眼皮子一跳:她明白了,宋元启这是打算明哲保身啊!
宋元启与周博二人同署布政使司,一个左参议,一个右参议,还是交情不浅。若周博真贪墨也就罢了,可宋仪仔细想想,宋元启一向说周博乃是个清官。
这里头的道道,似乎太深。
脑子里念头一晃,宋仪想起的竟只有一个周兼周留非,又平白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