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仪还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与卫起一丘之“貉”,若是听见了,或恐大笑三声:陆无咎此人,眼瞎!
她离了陆无咎,便规规矩矩许去寻宋倩,与她一道回了席间。小杨氏当场扫了她二人两眼,也没多问。
当时,宋仪以为这一关算是过了。
然而此刻,她才知道,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小杨氏掌着中馈这十好几年,也不都是睁眼瞎,到底自家姑娘是什么性情,她一清二楚。
如今已回了宋府,她舒舒坦坦地按着扶手,缓声道:“小儿女心思,真以为能瞒过了我去不成?我倒是不怕你们对什么人动心,只怕你们因着这一分二分的心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之事来。”
说到这里时候,小杨氏抬头看了宋仪一眼,显然是想起此前宋仪倾心卫起时候,做出的那一档子破事儿来。
宋仪嘴角微抽,心道自己也就是个被殃及的命。
先头不还盘问宋倩盘问得好好的吗?一转眼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
她垂了头,默不作声,只当做自己没听见。
小杨氏也知道,宋仪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可如今开始作的又变成她自个儿的姑娘。
想想也是头疼。
抬手用手指压着自己额头,小杨氏盯着宋倩,看她心虚得快缩成一团,便道:“方才我看你与仪姐儿从花园外头回来,便是满面的高兴,眼睛底下压不住的满心欢喜,都是喜形于色。在我面前,你也莫忸怩,事关你终身大事,若告诉了我,尚可为你谋划几分。”
宋倩只以为自己被抓,是死定了,要被小杨氏狠狠骂上一顿。
如今听见她话锋一转,竟然转而说要为自己谋划终身大事,那这件事,是不追究了?
她有些半信半疑,也半个字不敢说。
小杨氏气笑了,只对身边孟姨娘道:“你看看这些个孩子,真为着她们好的时候,她们不听;要给她们谋划谋划了,偏还以为你在骗她们呢。”
孟姨娘微微一笑,道:“太太心肠好,也开明,若是寻常人家知道这等事,定不与太太一般。”
这话奉承得也算不着痕迹。
小杨氏倒不介意这些,只问下面宋倩:“你说还是不说?”
“我……”
宋倩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看了宋仪一眼。
宋仪顿时暗叫一声不好,还没来得及说上半句话,小杨氏的眼风儿已扫了过来:“看样子,仪姐儿也是心知肚明了,那便你来说吧。”
说?
宋仪能说什么?
她真是苦笑的力气都没了,也情知今日小杨氏定要弄个明白,再说宋倩这事儿要成,还多要看小杨氏的谋划,所以在看了宋倩一眼之后,宋仪便开了口:“母亲相问,仪儿不敢瞒,是陆二公子。”
“陆二公子?!”
小杨氏脸色微变,却又迅速掩盖了下来。
她手指压着茶杯边沿,侧过头与孟姨娘对视了一眼,沉默了好一阵,才道:“陆二倒是个难得的好夫婿人选,不过就是年纪太大,与你也不相合……”
“娘——”
宋倩听着听着,不大乐意了。
终究是小女孩儿心性,小杨氏也不能多说。
旁的人都还好,独独这陆二,颇有几分棘手之处。
这话宋倩不能听,所以小杨氏在明白因由之后,便叫宋倩宋仪两个先回房休息。
待她二人一走,小杨氏脸上勉强挂着的笑容便消失了。
“倩姐儿与仙姐儿,竟都跟陆无缺扯上关系……”
孟姨娘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劝她道:“太太这些年待仙姐儿不薄,只是仙姐儿终究不信您,要凭着自己挑出一门好夫婿来,现在大少奶奶插手进来,这是个心大的,太太怕是难做了。”
“谁说不是呢……”
小杨氏低低叹了一声。
她毕竟是续弦,姐姐大杨氏才是原配,又留下两个孩子:一个是宋仙;另一个则是如今府里大少爷宋钊,年已及冠,娶了济南豪商纪家的嫡小姐纪薇为妻。
本来宋钊是个平庸之辈,娶的妻子却手段厉害,颇有心机。
自打这一位纪氏进了宋家门,小杨氏的舒坦日子,便仿佛能看到头。
她扪心自问,对她姐姐留下的孩子,无不悉心教导,纵使宋钊资质平庸,也让宋元启拉下脸皮,却府学里请了好先生来教。可这么多年过去,宋钊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挣上,又怪得了谁?
这等事,原不值得拿出来说,偏有人觉得小杨氏对宋钊是“捧杀”。
纪氏便是其中之一。
她明里暗里与小杨氏作对过几次,还想拿到中馈。小杨氏如今没病没灾,凭什么给她?加之小杨氏也不是宋钊生母,婆媳关系越发难处,渐渐生出嫌隙来。
现如今倩姐儿仙姐儿这事一出,更大的麻烦怕还在后面。
一想到兴许会出现的种种局面,小杨氏便多了几分心力交瘁之感。
她仰在榻上,手指压着额头,万般委屈上心头,最后化作一声笑:“最让我没想到的,还是仙姐儿。我这几年待她如何,你看在眼底。我从未想过在她婚事上作梗,她不信我,藏拙藏了许多年,终于等着书院考校这一次蹦出来,只盼借着这一次的机会,拔高自己的名声,挑个如意郎君。早在倩姐儿与我说,她在书院一鸣惊人之时,我便明白了……”
孟姨娘是府中最知小杨氏之人,对她眼下的困境也异常清楚。
前几日,大少奶奶纪薇来小杨氏这边说过,纪家与陆家有故交,仙姐儿也到了年纪,正好陆家有一位金龟婿之选,不是别人,正是陆二公子陆无缺。
若是小杨氏这里首肯,她便去牵线搭桥,好成了这一桩美事。
宋钊是宋仙同母的兄长,他没能力为自家妹子谋划,他妻子却恰好有这个本事。纪薇心大,宋仙心也不小,姑嫂二人一拍即合,想来已视陆无缺这一门亲为囊中之物。
这原是一桩好事,小杨氏没有拒绝的道理,早已经答应下来。
可谁想到,现在宋倩竟说倾心了陆二?
小杨氏是顿觉焦头烂额,姐妹争一男子,说出去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呢。
孟姨娘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道:“太太也不必忧心,前些时候仪姐儿不也一样吗?倩姐儿可比不上她昔日的荒唐。如今仪姐儿都好好的,纵使倩姐儿伤心一回,也不会缓不过来。”
宋仪当初?
小杨氏一想也对,仪姐儿那般疯魔都熬过来了,倩姐儿这情窦初开便被掐死这一道坎儿,迟早也能迈过来。
她终于想开了些,笑着拍了拍孟姨娘的手,道:“你当初也不容易……”
孟姨娘垂首点头,却是不言语了。
暮色渐晚,余晖斜铺在地面上,窗外花鸟的声音也渐渐静了。
宋仪掐着那一页纸的手指,忽地松开。
“哗啦……”
一沓纸重新摞在一起,上头墨痕犹新,是宋仪才誊抄下来不久的配方——火药的。
东西虽找见了,可宋仪心底的疑虑不曾消减。
凭借这东西,她能从陆无咎手中得到一大笔钱,可算是发了一笔横财。只是“福兮祸所伏”,横财背后,天知道是不是横祸。
只是宋仪也没别的选择,索性不再去想,只等着找个时机,将方子给了对方。
“吱呀”一声,外头门开了,宋仪很自然地直接拉过旁侧的书,把桌上一沓纸给盖了,回首看去,正是雪香进来了。
“姑娘,奴婢才收了外头紫茉莉花仁,您看。”雪香将簸箩往桌面上一放,里头黑色的花仁豌豆一样一颗颗堆满了,一晃还有扑簌簌的声响,“这个您要用来做什么?”
做什么……
宋仪一晃神,才想起来,道:“是我忘了,前儿想起来一个做脂粉的方子。把这紫茉莉花仁去了皮,研磨细了,日后兑上些香料,便能上脸了。这不是铅粉,也不伤脸,算是好东西。”
雪香只奇怪宋仪时时刻刻都有这样精巧的方子,大家都用铅粉米粉,偏宋仪另辟蹊径,取花籽制粉,怕是独一无二了。
“那奴婢回头伺候这事儿,倒也想看看,紫茉莉花籽能做出什么粉来。”
宋仪笑笑,不以为意:“你只需知,这粉又叫珍珠粉,便知是什么好东西了。”
雪竹雪香两个听了,更加好奇了起来。
女儿家,对这些口脂香粉等东西,自然是喜欢。
而待在宋仪身边的丫鬟们,对此更是颇有研究。
府里谁不说,待在五姑娘身边的丫鬟都格外水灵?
“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让她们看也无妨的。”
宋仪还是那句话,脸容五官的底子是天生的,脂粉顶多修饰一二,而这“一二”于宋仪委实不算什么。
她躺到床上去,慢慢闭上眼,却是想起明日又是书院里考校,她这才女的名头悬着,可要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