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丁兰心接到丁介莉的电话,叫她一小时后赶到茶楼,一起喝杯茶。
丁介莉从不给人拒绝的机会,而丁兰心也知道自己躲得过初一也躲不了十五,干脆提起精神准时赴了约。
坐在茶楼的雅致包厢里,丁兰心毫无意外地被姑姑训了一顿。丁介莉刚从欧洲回来,对于侄女闪电般的离婚,她十分生气,言语间一点都不客气,把丁兰心批得一无是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后,见丁兰心低垂着头一声不吭,丁介莉终于降了点火气,拿起边上一个纸袋递给她。
“喏,在法国给你带了件大衣。”
丁兰心接过:“谢谢姑姑。”
“你是不是瘦了?脸都尖了,我按你以前的号子买的,你现在穿可能会大。”
“嗯,是瘦了几斤。”
“穿着太大就给你妈穿。”丁介莉并不在意,开始语重心长地教诲:“兰心,你不要嫌姑姑罗嗦,姑姑是把你当女儿看的,不会来害你,可是你呢?你居然这么任性!把婚姻当儿戏。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年我和老罗一直有生意上的合作,因为你和晋元,我们两家都是扑心扑肝地对对方好,现在好了,你说离婚就离婚,叫我以后怎么办?还怎么和老罗合作下去?”
“这是两码事,姑姑。”丁兰心说,“我和罗晋元是协议离婚,并没有闹得很僵,不影响你和他们做生意。”
“你以为我是担心我的生意吗?”丁介莉很有些痛心疾首,“我是担心你啊!你这么老实一个人,离了婚,又带着个孩子,以后怎么办哦?”
“其实我挺好的……”
“别嘴硬了,我还会不知道你么,看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半夜里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呢!”
丁兰心很无语,丁介莉说:“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和晋元确定不会和好了?”
“嗯。”丁兰心点头,丁介莉喝了口茶,突然拿出手机翻起了通讯录,一边翻一边说:“既然这样,这事儿就当翻过去了,我们以后都不提。我这边有个客户,和我关系挺好的,三十八岁,老婆死了几年了,带着个儿子,什么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这个人人品绝对好,性格又稳重,和你还是比较合适的。”
这话题转换地让丁兰心目瞪口呆,丁介莉却已经想得十分长远:“你要是和他结婚,也不用再生孩子了,各自带个小孩,也算门当户对,知根知底……”
丁兰心不得不打断她:“姑姑,我现在没打算找。”
丁介莉疑惑地看着她:“兰心,你信不过姑姑?”
“不是……”
“姑姑看人很准的,你以后找对象的事,我帮你把关。”
“姑……”
“哦,对了,听你妈妈说你想找工作?”
“嗯……”
“别找了,到姑姑公司来上班,房产公司,投资公司,服装公司,去哪里都可以,岗位随你挑。”
“我……”
“你想自己找啊?你也不想想自己的水平,像你这样没有工作经验的人,还那么大年纪,哪个公司会招啊?”
丁兰心已经丧失了说话的动力,这时,丁介莉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是下属打来的,还没接完电话就起身匆匆往门口走:“你帮我约他见面,立刻,马上,我半小时后到……怎么做事情的?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赶紧去约!”
丁兰心坐在椅子上看着丁介莉的背影,她突然回过头来,说:“兰心,回去跟你爸爸说,晚上我带客户去他店里吃饭,叫他给我准备一些新鲜海鲜。”
“哦。”
“下个月一号你来上班,我找个人带带你。”
“……”
在强势的姑姑面前,丁兰心从来都不会反抗。
小时候,姑姑说女孩子要有点特长,父母就把她送进了舞蹈班。
学了几年舞蹈后,丁兰心想考艺校,姑姑说艺校出来就是戏子了,不体面,还是考大学比较好。父母立刻给她请家教,丁兰心咬着牙努力地考上了重高。
高考时她分数不错,想去北京念书,姑姑说女孩子不要走那么远,万一以后找了男朋友就不肯回来了,于是全家总动员,丁兰心填了本地的赋江大学。
大学期间,家里明令禁止她谈恋爱,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禁止她找家境普通的外地男生谈恋爱。那是很痛苦的一段岁月,但丁兰心最终还是屈从了。
她从小就是个听话的人,活了二十九年,和罗晋元离婚应该是她做的最出格的事。
祁峥背着大包晃进健身中心时,丁兰心正在跑步。
她的样子有点奇怪,祁峥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指着丁兰心,问当班的窦教练:“她怎么了?”
“发疯了。”窦教练说,“上机子四十分钟了,时速调得巨快,跑不动了就慢下来走几步,休息一会儿后又跟打鸡血似的狂跑一通,劝劝她嘛,她说还能跑。”
祁峥皱起眉头,见丁兰心脚步蹒跚,踉踉跄跄,他快步走到机子旁边帮她调慢了跑速,等到履带渐渐停下,他一把把丁兰心从机子上拽了下来。
丁兰心已经像滩烂泥一样了,站都站不稳,一张脸涨得通红,浑身都是汗。
祁峥瞪她:“不要命了?!”
她气喘如牛,没有力气说话,祁峥二话不说就架起她的胳膊,拖着她在空地上慢走起来。
“不要停,走一走,规律地呼吸,呼,吸,呼,吸……”
丁兰心“嘎嘎”地喘着气,几乎是被他支撑着走了十几分钟,脸色才渐渐恢复如常。祁峥把她按到了一张椅子上,蹲在她面前,用力地帮她拍起了大腿,让肌肉放松。
丁兰心的神智终于回来,见祁峥蹲在面前拍她大腿,有些难为情,就想站起来,结果她脚发软,整个人跟软面条似的往地上栽,祁峥眼明手快扶住了她,下一秒钟两个人已经以一种很暧昧的姿势抱在一起了。
周围健身的男人们都“喔——”地怪叫起来,女人们也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丁兰心赶紧推开祁峥,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祁峥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看她,一会儿后,在她身边坐下,问:“怎么了?失恋啦?”
“……”
“只有脑子受了刺激的人才会像你刚才那样发疯。”
丁兰心瞥他一眼,祁峥笑嘻嘻的:“受什么刺激了?说给我听听,让我开心开心。”
“……”
“丁兰心,你干吗不说话?”
“你可不可以,让我,安静一会儿?”
他收起笑,抿着嘴唇看她,几秒钟后起身进了男更衣室。
晚上的踏板操课,丁兰心没进去上,一直坐在外头的椅子上,听着跳操房里不间断的“彭彭”声发呆。
下课了,女学员们三三两两地出来,最后走出来的是祁峥,他整理了所有的踏板,出来后发现丁兰心依旧傻乎乎地坐在那里。
真是病得不轻,祁峥走去她身边,见她汗湿的头发都干了,问:“你到底怎么了?”
丁兰心抬头看他,突然问:“你有认识的人,能给我介绍工作吗?”
“啊?”祁峥差点要脱口而出“卧槽,你是在逗我么”,硬生生地忍了下去,在她身边坐下,特别温柔地问,“你想找工作啊?”
“嗯。”
“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
“你以前在哪个行业工作过?”
“我……”丁兰心摇摇头,“我没上过班。”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自己创业的嘛,开个小店啊什么的。”
丁兰心扭头看他,祁峥笑得阳光灿烂,露着一排大白牙,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丁兰心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说:“我走了,拜拜。”
祁峥被她弄得莫名其妙,愣愣地看着丁兰心走进女更衣室,窦教练在边上说:“女人都是这样的,翻脸跟翻书一样快,你别把她们当回事就是了,你越是在乎,她们就越是矫情,作不死你也能作疯你。”
祁峥呵呵一笑,走开去给姚家伟打电话套取情报,姚家伟还真告诉了他一件不寻常的事。
“今天晚上,我老板的妹妹带客人来店里吃饭,要了个包厢,点的菜都特别高档,估计对方也是有些来头的人。老板一家也在店里吃饭,后来不知怎么的,丁兰心饭没吃就跑了,我刚厕所回来,看着她跑过走廊,跌跌撞撞的跟丢了魂似的。”
祁峥静默,姚家伟问:“怎么了?你和她勾搭上啦?”
“没有。”
“那你加把劲啊,不是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嘛,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又不是没开过荤的小姑娘,稍微努把力分分钟把她搞定,到时候弄个十几二十万花花……”
“咔哒”,祁峥把电话挂了。
丁介莉说,丁兰心看着无所谓的样子,半夜里不知会哭成什么样。
她说对了一半。
丁兰心并没有为罗晋元哭过,但是,她的确会从睡梦中惊醒,愕然发现自己大汗淋漓,泪流满面。
比如这一晚。
傍晚时分在父亲的餐厅里,她看到了那个和丁介莉一同走来的人,那一瞬间她头脑空白,呼吸不畅,血液似乎一下子都涌到了头顶,又哗啦啦地沉到了脚底心。
那么多年空寂的一颗心,却在见到他的这一刻“怦怦”地跳个不停。丁兰心擦掉莫名其妙涌出眼眶的液体,缩在被子里,想着那个早已被她埋进心海的名字。
邵锦文,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