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麓川这举动简直已算是失礼了,柴薇目瞪口呆,凑到林阅耳旁问:“他这什么意思?”
林阅无声叹了口气,将柴薇手指一捏,低声说:“算了。”末了,又补充一句,“以后也别制造什么机会了,我和他没机会的。”
柴薇摆了摆手,“随便你随便你,反正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年会开始,照例领导讲话,最后轮到单一峰,“开始吃饭之前,咱们先来搞点小活动预热怎么样?我和头儿为大家准备了一点儿红包,数量不多,就五十个,手快有手慢无,来来来,大家都打开支付宝,我报口令了……”
“单哥等一下!”
单一峰笑道,“好好好——好了吗?我开始报了啊……”
柴薇:“……我才抢到18块!”她凑到林阅跟前,“你呢?”
林阅笑而不语,举起屏幕给她看。
“……388?!”
最后大家一看,这桌就林阅抢到的数额最大,还没开席先罚她喝了三杯。林阅酒量不行,暗叫柴薇帮忙。
柴薇哼哼两声,“你把红包给我我就帮你。”
“……那还是算了。”
吃完饭,又是一轮抽奖。这回才是重头戏,每人都有奖,就看大小。林阅今晚的好运气远不止于那个388块的红包,抽奖时一个不小心,摸到一部苹果手机。
柴薇嫉妒得挠心挠肺,借着酒劲作捏住林阅肩膀来回晃,“说!你是不是被黑箱了!”
“是是是,你才知道么。”她被柴薇晃得头晕,胃里也开始翻腾,“……我去趟洗手间。”
“人想走可以,东西留下来!”
林阅将手里盒子丢给她,“给你给你给你,快放我走吧,我要吐了……”
她飞快奔出洗手间,干呕了一会儿,没吐出来。这会儿脸上发烫,情绪有些亢奋。回到大厅,王培源组织大家去唱歌。
单一峰本想溜走,被及时逮住了。一行人架着他,又转战KTV。
柴薇占了个角落的位置,抱着那个手机盒子,不管有人听没人听,开始拉拉杂杂地讲她悠久情史。
过了一会儿,王培源抢了个话筒,“光唱歌没劲,咱们来整点儿好玩的!”
赵清雅说:“才不能听你的好嘛,只会替你们‘小众群体’争取福利,上回玩大冒险,你一个人就亲了三个妹子!”
“清雅妹妹你早说啊,咱们工作室英俊的汉子,你想亲一个亲一个,想亲十个亲十个,怎么样!”
赵清雅:“……我们工作室哪有英俊的。”
“我不是?!”
“你是‘小众群体’呀。”
大家哄堂大笑,王培源目光一扫,跳下台子,将坐在长沙发上的陈麓川一揽,“那这个总是了吧?”
赵清雅脸噌地红了。
王培源嘿嘿一笑,收缴了桌上所有的骰子,“来来来,真心话大冒险,点数最低的亲咱们川哥一口。”
陈麓川哭笑不得,“关我什么事。”
“你帅嘛。”
五个骰子,大家轮流掷。王培源贯爱架秧子起哄,结果第一次掷出来反倒是他点数最低。他轻咳一声,“游戏规则是我制定的,我肯定得带头遵守,川哥,委屈你了……”说罢,猛一下将陈麓川勾过来,凑上去在他脸上嘬了一下。
大家笑得几乎岔气,“王培源,你积点儿德,别真把川哥掰弯了。”
王培源松开陈麓川,招呼:“接着来接着来!”
第二次,又是个男同事。
王培源瞅着陈麓川道:“川哥,要是今儿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不用谢,我叫红领巾。”
陈麓川笑道:“那你得负责。”
“负责负责负责!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林阅在旁看着,也笑不可遏。
然而第三轮骰子扔完,她笑不出来了。
赵清雅瞅了林阅一眼,对王培源说:“那个,王哥,我觉得是不是可以……”
林阅打断赵清雅,“能选真心话吗?”
“当然能选啊,不过你可得想好,真心话不见得更容易,要是问到什么你不好回答的……大冒险简单啊,你看,川哥在这儿,你凑上去,眼一闭嘴一噘……”
“真心话。”
“好吧,大家有什么想问的。”
一个男同事正要开口,陈麓川抢了先,“我来问。”
林阅呼吸一滞,缓缓抬眼看他。
隔着五颜六色的灯光,他目光却是清澈坦荡,“我想问你,五年级那次考试,你为什么要帮我。”
林阅心脏一时砰砰直跳,半晌,“……我们是邻居,帮你应该的。”
陈麓川静了一瞬,只笑了笑,“问完了。”
莫名其妙的问题,莫名其妙的答案,大家也是听得莫名其妙。
赵清雅忙说:“来吧来吧,下一轮。”
散场时已尽十二点,柴薇睡了一觉,已经清醒过来了,陪着林阅一道前去等车。
“王培源那儿我就睡着了,最后结果怎么样?轮到赵清雅了吗?”
“没有。”
柴薇笑了笑,“哎,今儿运气全在你头上。”
林阅默然,心想还好柴薇睡得早,没看见第三轮。
柴薇低头,看见自己还抱着那个手机盒子,不好意思笑了笑,还给林阅。
等了一会,前面来了俩空车。林阅正要拉着柴薇上去,身后忽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林阅,我找你有点事。”
林阅后背一僵,冲柴薇使眼色。
柴薇不理,托着她的手,将她往后一推,笑说,“那我先回去,陈麓川,完了记得送她回去。”
陈麓川点头。
林阅转身,“什么事?”
陈麓川指了指旁边,“走一段吧。”
林阅沉默片刻,迈开脚步。
走出数百米,四下都安静了,只有风声擦过耳畔。
林阅手揣在兜里,只低着头,数着脚底下的地砖。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身旁的脚步顿住了,便也立即跟着顿住。
陈麓川问:“刚才为什么说谎?”
林阅本是极为坦荡的,她觉得方才那回答虽然算不得说了真话,却也不算说谎。但经过陈麓川这么一质问,反而有几分心虚,声音也跟着低不可闻,“我没说谎。”
“那你再回答我一次,五年级那次考试,为什么帮我?”
心里一时百转千回,林阅抬眼看了看陈麓川。
他头发有点儿乱,衬衫扣子比平日多解了一粒,显得更随意些。
阅心里塌软成一片,“……你腿上的疤消了么?”
陈麓川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腿上有疤。”
上回他便觉诧异,分隔六年,林阅居然还记得他爱打篮球。
林阅又问:“你还记得,那个疤怎么来的么?”
小时候家属区外的巷子里,有人养了条狼狗。那狗脾气暴躁,不管认识不认识,先冲人乱吠一阵。平时这狗都是拴着的,有天不知怎的绳子断了。那天陈麓川回家,恰好见那狗在树下,冲着树上狂吠。
树上攀着个小女孩,哇哇乱哭。
陈麓川也没细看,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儿,朝狼狗头上一扔,拔腿就跑。就这样,他被狼狗追了一路,最后绊了一跤,没逃脱,腿上挨了一口,留了碗口大一个疤。
当时那狗主人还赔了好大一笔钱,之后狗就不见了,巷子里也恢复了平静。
陈麓川这下更是惊讶,“树上那人就是你?”
林阅低低地“嗯”了一声。
陈麓川静了一瞬,笑了,“……你挺会爬树的。”
林阅也跟着笑了。
陈麓川继续往前走,“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我一直以为你打算捏着把柄跟老师告状。”
林阅也急忙跟上去,“我不会的。”
陈麓川微微侧过头,“为什么?”
“……我不是这样的人。”
陈麓川笑说:“也是。”
路很短,没一会儿就到了路口,陈麓川说:“打车回去吧。”
林阅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等了一会儿,来了辆车。陈麓川正要拉开驾驶座,司机说:“刚把盒饭打翻了,前面座位是脏的,您坐后面吧。”
陈麓川一顿,看着林阅,“介意吗?”
林阅急忙摇头,“没事儿。”
她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好事儿”接二连三。
陈麓川上了车,嘱咐司机,“先去三三零化工厂家属区。”
“不,”林阅忙说,“去常青花园。”
她对陈麓川解释,“太晚,我爸妈睡了,回去要吵醒他们。”
陈麓川问:“你新家在常青花园?”
“嗯,自己买的小户型。”
“江城现在房价怎么样?”
林阅看他一眼,“你要买房?”
“家里在催,先看着。”
“要看地段,两万三万的都有,不过平均还是一万五左右,这两年房价还是降了一点。”
陈麓川点头,“回头我再看看。”
车子上了大桥,沿江灯火璀璨。安静片刻,林阅忽问:“计算机这块国外前景更好,你为什么要回国呢?”
陈麓川答:“还是更喜欢国内,外面吃不惯。”
“国内目前游戏市场虽然广阔,但其实行业内风气并不太好。”
陈麓川笑了一声,“你是觉得我不该回来?”
林阅忙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在国外事业会发展得更好。”
陈麓川笑说:“你把我想得太有事业心了。”
林阅看他,“你不是吗?”
“嗯……”陈麓川沉吟,“以前是,现在不全是。”
“为什么?”
“老了吧。”
林阅笑了,“我可是跟你同岁。”
陈麓川身体放松了些,往后靠去,“前年,我跟同学出去爬山,遇到一场事故……”
林阅心脏一紧。
“后来侥幸获救,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出院了才敢告诉我爸妈,还不敢全说实话。你知道,我这人从小性格就不太安分,但这次是真的有点怕了……”他伸手点了点背后,“这里,钉了根钢针。”
人总不能活得太自私,尤其得顾念父母的心情。
林阅只觉心惊肉跳,“这个冯阿姨知道吗?”
陈麓川笑说,“不敢让她知道,我只说骨折,她就哭了一个星期。”
林阅想跟着笑一笑,笑不出来,光想一想那场景,她就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在疼。
很快到了常青花园,陈麓川跟着林阅下了车。
林阅忙说,“送到这儿就行了,你赶紧回去吧,挺晚了。”
陈麓川坚持,“我送你到楼下。”
这一晚时间过得太快,让她在临别之际格外觉得惆怅,是以此刻其实并不想拒绝。她便点了点头,默默往里走。
林阅掏出小区的门禁卡,打开大门。
陈麓川跟着进去,看了看四周,“绿化不错。”
林阅点头,指了指前方某处有光的地方,“那儿还有个喷泉。”
七拐八绕,到了楼下,林阅郑重道了谢,“出去路挺绕的,你要是迷路,可以给我打电话。”
陈麓川微微挑眉,“小瞧我么。”
林阅笑了笑,“那我进去了,”顿了顿,“……晚安。”
陈麓川点头,“晚安。”
林阅开门进去,走到电梯口,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陈麓川仍站在门口。
她心里疑惑,又走出去,“怎么了?”
陈麓川将手机揣进口袋,“没事,打算给我妈打电话,手机没电了。”
林阅忙掏出自己的,“用我的打吧。”
“她前一阵子换了个号码,我还没记下来。”
两人都安静下来。
隆冬的寒风拂过耳畔,却让她脸颊烧灼起来,她张开嘴,只觉那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那要不上去充会儿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