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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戒指

吴师母的戒指丢了。

这事蹊跷!

剪子胡同的老娘们没事不在家里呆着,像群家雀儿,唧唧咕咕好扎堆。柴米油盐的琐碎日子,就是一堆烂白菜帮子。没事这群家雀儿就不管冷热,不管咸淡,你一口我一口,叨扯得满胡同都是闲言碎语。

剪子胡同一些坚持正义的老爷们,是极力反对这种庸俗的业余爱好的。对此,剪子胡同的老娘们很不以为然。扯点老婆舌头咋了?又没扰乱社会治安。全胡同的老娘们聚一堆儿,屁股大的地方,还不憋屈出病来。秧歌扭不了,二人转唱不了,剪子胡同不适合运动。运动不了胳膊腿,就逮住个话题,甭管萝卜白菜,痛快痛快嘴。在家消停地看电视?亏你想得出。不用别人反对,傻树梅第一个跟你没完。

傻树梅很深情地给你个“秋波”。白眼珠大概占百分之八十左右,嘴一撇快甩到耳根子那了。说:“那电视还有看头吗?除了打情骂俏就是搂搂抱抱,一集电视剧二百来段广告,羊拉屎般拉拉一道”。傻树梅没啥文化,说起话来却一套一套挺讲韵律。说完还笑。笑声很放肆,哏哏哏,哏哏,哏,有时候还停顿一下。

那一天是农历五月初六。风和日丽,是个扯闲话的好日子。老娘们早早地来了,扯的是王一飞他爸的花花事。大家都很兴奋,一般情况风流韵事很有卖点,这种素材最受欢迎。而且剪子胡同的老娘们各自都有不同的版本。经她们的嘴一演绎,就有了异彩纷呈的效果了。

很显然,吴师母是受了现场气氛的感染才出来的。那时候,天边的夕阳给吴师母浑身上下镀上了一层金色。老娘们的眼睛被一种亮光灼了一下。

那束光不是夕阳的光芒,是对女人来说极具诱惑力的光芒。

事后妻说,她看见吴师母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金光灿灿的。妻说这话时,眼神是贪婪的,像极了一只猫。

我对妻的羡慕丝毫未觉得无地自容。金子这玩艺,在我眼里不如一块石头。它当不了吃当不了喝,只是一件能让人膨胀私欲,显摆臭美的奢侈品。

妻不这么看。妻说女人戴不戴金饰品,感觉就是不一样。这是个气质问题。

我不管气质不气质,我只知道女人就是女人,脱了衣服就只有谁胖谁瘦谁大谁小的问题了。

妻白我一眼。这是她要骂人的先兆。

果然不出我所料。妻简短地骂:“犊子你!”

我不怪妻。妻的本质是不错的。嫁给我时文文静静的乡村姑娘,接吻都脸红。那种样子让我痴迷让我陶醉。可如今我只能当做一种回忆来细细品味了。妻这一翻天覆地,彻头彻尾的变化,得益于剪子胡同的老娘们。是她们教会了妻如何无拘无束地生活。你听一听剪子胡同的老娘们咋说话,鸡巴吊儿的郎当零碎话经常在嘴边挂着。

妻是剪子胡同里说话最文明的女人。“犊子你”三个字,骂得相当精彩含蓄,这里面包含的寓意很多啊。比如怪我说话肉麻下流,比如怪我无能赚钱,比如她的命好苦。这些我都接受得了,理解得了。

这在剪子胡同,也不是啥呵碜事。

剪子胡同的男人都没啥大本事,没啥大本事的男人让老婆骂几句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这你就不奇怪了吧,吴师母能用一只金戒指把剪子胡同的女人眼睛灼痛就很顺理成章了。谁能有人家吴师母阔绰呢?在家呆着也有钱花。吴老师看公共厕所整个一搂钱的耙子,吴师母是那装钱的匣子。有钱不花,死了白瞎,不买金子买啥?

傻树梅曾因为卖豆腐的事跟吴老师犯过口角,所以跟吴师母也显着不近面。吴师母插了几句言,自知没趣不言语了。当吴师母那十分性感的屁股扭进自家大门的时候,傻树梅的唾沫星子已迫不及待的分泌出来。

傻树梅:“这骚老娘们,馋人玩呢。家里有俩臭子,都不是好道来的。走道显摆屁股,一瓣在五台山,一瓣甩到台湾岛上去了。”

老娘们哄笑。

傻树梅属于即兴发挥型的。人一起哄,来劲:“看见没,又夹不住大腿根了,寻磨男人呢。一个破戒指,有啥了不起的,腾空我非给她撸下来”。

老娘们又笑。

吴师母在笑声中返回来,很焦急地问大家:谁捡到我的戒指了?

剪子胡同一下子静了下来。

屁股大的地方,屁大的功夫,吴师母的戒指丢了。

戒指没翅没腿,会飞会走不成?

只有妻一个人坦坦然然。妻说:“丢了也轮不着我捡,我抱着儿子呢。根本腾不出手去做案。”

我说这样也好,省着你们再非法聚会,扯那千年谷子万年糠了。

妻问:“你说谁最有可能偷了或捡了戒指”?

我对这种胡乱猜疑不感兴趣。谁偷了谁的能耐,谁捡着谁的财运。

剪子胡同那两天开始紧张起来。

吴师母报告派出所了。按吴师母的想法找不着就拉倒了,吴老师不干。一枚金戒指,一千来块钱,平时捡豆腐都核计边上块大的吴老师,能说拉倒就拉倒吗?

派出所来了老警察。找剪子胡同的老娘们调查情况。

重点找到了我的现任房东傻树梅。

傻树梅傻了。瞪着白眼珠占百分之八十的眼睛,直不楞地瞅着老警察。

老警察没问出个子午卯酉来,倒被傻树梅说到吴师母那两瓣屁股时,逗得乐岔了气。老警察最后神秘地问:“吴师母是真夹不住了还是假夹不住了?”

傻树梅此时谈兴正浓,惧意全消,反问:“举报一次你给多少钱?”

老警察脸上一红:“操”,我是人民警察,向你了解情况,你还敢要钱?

傻树梅笑:“操,没钱我就不知道”?

剪子胡同的老娘们那段日子都挺消停。

眼睛一齐盯向傻树梅和老李俩口子。

除了傻树梅露过做案的想法,有谁能干出如此龊龌的事呢?况且,连派出所都找她谈话了。

傻树梅拍着大腿倒苦水:“冤枉呀,都冤出大紫泡来了!”

老李卖豆腐回来,烧一盆热水,兑点凉的,不凉不热温的乎的水盆往傻树梅跟前一摆,说:“洗洗身子!”

傻树梅以为老李想亲热,一边卖力的洗身子,一边酝酿情绪。

老李从傻树梅的喘息中知道她理解错了,慌忙纠正:“今晚不干了”。

傻树梅往身上套衣服,不解:“那洗澡干啥?”

老李原形毕露:“揍你怕脏了我的手!你不把戒指交出来,我今天就给你熟熟皮子!你个死老娘们,你让我在剪子胡同抬不起头来了你!”

傻树梅一个高蹦起来:“去你养汉妈的,打老婆还洗身子挺讲究啊你!你也不信我,往自个家老娘们头上扣屎盆子,李大锁,你个完蛋操的,买红蜡的帐凭啥记我水萝卜帐上你!”

老李紧躲慢闪,脸上还是被傻树梅扑上来挠了两道血印子,老李骂:“反了!反了!你不把撸来的戒指还给人家,我豁出来打瘫巴你,豁出来给你端屎端尿伺候你!”

傻树梅和老李真刀真枪一交火,整个剪子胡同的老娘们都很开心,揪出一个傻树梅,幸福了大家伙,这应该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谁也没有想到,吴老师站出来替傻树梅说话,吴老师分开人群,郑重地扶眼镜,大声道:“别打了,别打了,这金戒指肯定不是树梅撸的!”

吴老师这句话不亚于一枚重磅炸弹,把剪子胡同老娘们脸上刚刚泛出的喜色“炸”得无影无踪了。

傻树梅披头撒发,拎着战飞捡回的布鞋,状如女鬼,听吴老师开脱了自己,咧嘴一笑:“谁他妈的撸了人家金戒指,生孩子没屁眼,这两天出门撞上摩托车,脑袋上出大包”。

吴老师为傻树梅洗脱了“罪名”是有吴老师道理的。

傻树梅有口无心,众目睽睽之下干不出那样的事来。

那会是谁呢?妻猜闷。

我说你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费那脑筋干啥玩艺?

傻树梅因祸得福,彻底被排出被怀疑的范围,整天过来跟妻核计如何破案。

很快,傻树梅和妻子有了阶段性的新发现:这几天,我的原房东铁男和小文行为异常!

我训妻,你别疑神疑鬼的,人家小文姐对咱不错,你别跟傻树梅穿一条腿裤子。

妻说:“我可不是捕风捉影,你没看见铁男今早戴顶帽子吗?”

我说戴帽子又咋了,谁下令不允许人家戴帽子了。

妻说:“铁男平时从不戴帽子,这里面肯定有鬼,人家傻树梅那天不骂了吗?”

我训妻,傻树梅又不是巫婆,她的话还灵验了。

早上我推着卖菜车出摊,路过小文家,小文在门缝里向我招手。

我很吃惊,我和妻搬出小文家,她家的房子一直没人住,所以见了住一条胡同的我和妻,脸一直是阴着的。

小文试探:“这两天傻树梅没说我家啥坏话吧!”

我摇头。

小文叹了一口气:“大姐难啊,家里的事够我忙的了,吴师母的戒指偏又丢了,你说,弄得谁都不痛快,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你姐夫昨晚跟几个哥们喝点酒,回来让摩托车给撞了,脑袋上撞了个大青包,寻思让他歇两天养养伤,可又怕大家伙说三道四,这傻树梅,骂啥话不好。”

我说大姐我保证不知道这事。

小文说:“我就这意思,别让你媳妇再和傻树梅老盯着我们家铁男脑袋了,你姐夫这两天不天黑了都不敢进剪子胡同,那天我说闲话是说闲话了,可真没看见吴师母那枚戒指。”

我说姐我相信你,戒指又不是我的,你跟我保证也没用啊。

小文说:“你说,是不是王一飞那小子捡去了?”

我赶忙推着菜车逃也似的出了剪子胡同。

我怕被那枚金光灿灿的戒指套住。

结果,我还是没逃脱那枚戒指的纠缠。

晚上回家时,妻很欣喜,买了半只板鸭,给我买了一瓶冰镇啤酒。

我受宠若惊。

妻说:“我这两天就左眼皮直跳,有财运呢!”

我不解地望妻。

妻摊开手。

我的天!吴师母那枚金光灿灿的戒指竟在妻的手里!

我蒙了,结巴着问,你啥时候练成了这门手艺。

妻得意地指酣睡的儿子:“这小家伙,天才啊!”

我一下子明白了。

吴老师那天总共在老娘们堆走了三十多步,说了七八句话,中间只逗了逗妻手里时抱着的儿子,然后就扭着屁股回屋了,问题就出在她逗儿子这一细节上,老警察和我们一起走进误区,没有想到一个两岁的孩子也能把戒指撸下来。

这小家伙,神了!在金色的夕阳里,吴师母向儿子伸出了友善的手,儿子被吴师母手上的金光吸引住了,于是……

我和妻关紧门窗,挂上窗帘,闭灯。

讨论咋办。

妻说:“反正是不能送回去,派出所都立案了,送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我说你这话过了,咱又不是偷的。

妻说:“咱现在惹上了一身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身,你说没偷谁信?铁男和小文挨着撞不说,老警察上门都盯上了。”

我说那咱也不能要。

妻说:“你虎啊?这是自已送上门来的财,凭啥不能要!”

我说儿子那么小就背上一个偷名,我心里难受。

妻说:“跟你结一回婚都没买枚戒指,我五妹子找了梁南的婆家,不但有了三金有一脚踹,公公婆婆还在外,你倒好,狗毛都没给我,我儿子孝顺帮我捡了戒指你难受啥?你安的啥心呀你。”

我蔫了。我说你爱咋处理咋处理,我不管了还不行吗?

妻听了一阵动静。

情况基本正常,铁男因为脑袋被撞个大包,成了老警察重点怀疑对象,剪子胡同的老娘们都在讲究小文俩口子如何如何。

妻很慎重,半年后又扎了俩耳朵眼。

城里有打耳朵眼的,五无钱一个眼。乡下的姥姥听说后自告奋勇给妻扎。

姥姥把一粒饱满的高梁贴在妻耳垂上,来回碾搓,妻先是感觉疼后感觉热,接下来就麻木了,姥姥就拿山枣树上的葛针,噗噗两下,洞穿了妻好看的耳垂。

我纳闷,不知道妻扎耳朵眼干啥。

妻有一天拿两枚金耳环出来,我才如梦方醒。妻真是不简单,一只金戒指回炉变成了一副金耳环。

妻幸福地将耳环戴在了耳朵上。

我怎么看怎么发现妻戴在着的是一只戒指,左耳朵上半枚,右耳朵上半枚。

没有人怀疑耳环的出身。

不知怎么,妻的耳朵开始疼,摘下耳环,发现扎耳朵眼那地方开始流脓了,去医院检查,是姥姥不注意卫生,用葛针扎耳朵眼时感染了。

妻将戒指改制成耳环花了五十元成本费,去医院治耳朵花了一百元医药费。但妻说:“值。”

妻治好耳朵后,还要戴那副耳环,可奇怪的是那副金光灿灿的耳环不翼而飞了。

妻让我换上二百度大灯泡,关紧门窗,挂上窗帘,展开地毯式的搜查。

我和妻将屋子小心梳理七遍,包括电饭锅里都找了。

那副金耳环像长了翅长了腿一样,消失了。

妻白搭了一百五十元钱,耳朵上白扎了俩窟窿眼,结果白折腾了。

妻熬糟,并且报了案。

老警察这不忙坏了。

妻和吴师母成了挚友,她们在一起诉苦,在一起琢磨谁偷了她们心爱的金子。

我看见妻痛心的样子,深深地佩服妻角色的转换如此心安理得如此泰然自若。

有一天,我去上厕所,吴老师因为听说我们家里也丢了金子的事,免收了两毛钱,还赠我一捆手纸,弄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妻后来专心教儿子说话。

我为妻很快忘记这件事情感到很欣慰,可我后来发现,妻教儿子的前两个词不是“爸爸”,“妈妈”,而是“戒指”“耳环”。

耳环一定是让孩子拿去了,妻深信不疑。

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那枚戒指长了两条人腿,在前面疾走,一群人在戒指后面追,追着追着,戒指没了,见路边有一对情侣在接吻,细看,是一副耳环,我就喊:“小样,找了小姘我照样认识你!”

这梦还挺逗笑的。

早上,吴师母起来发现门口有两枚金光灿灿的东西,捡起一看,吴师母一阵狂喜,吴师母这两天左眼皮总跳,没想到应了验,吴师母捡了一副金耳环!

半年后,吴师母花五十块钱将一副耳环改制成了一枚戒指,吴师母再不来我家串门,见了妻眼神也总是闪闪烁烁。

妻回来羡慕地说:“人家吴师母真有钱,又买了一只金黄色戒指,跟原来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我笑了笑,推着菜车往外走,这个城市的很多人家,还等着我送菜呢。 DkB8auUNg820R7JA4gk7g2UMWANZd2G7SpqB4UX/FOwnwIsILzN7KFiqENjEm8p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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