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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故事二题

芳邻

我在小镇临街租下两间房子后,立时引起了我的那些新邻居的注意。我的那些邻居,个个是自来熟。他们从我和妻的外表着装上看不出我们是发什么“财”的。他们有天生的求知欲和好奇欲,不厌其烦地过来打听。

你们是做买卖的吧?不是。别跟我逗了,你们肯定是理发的,过日子的家什简单吗?要不就是开饭店的,啥家什全是新的吗。再不就是来开商店来了,要不那死贵的房子租下来不住瞎了吗?

妻很不悦,敢情我们住房子就会住瞎了啊。不悦归不悦,初来乍到的咱得好好和新邻居处。麻烦很快又来了。刚搬进小屋还没把家当抖落开,哗啦啦地涌进来一大群孩子。妻被这群孩子手里拿的物件吓得惊叫一声。我寻声过去一看,见那些乡下孩子的手里都拿着瓶瓶罐罐,那瓶瓶罐罐里面是一只只正在张牙舞爪的蝎子。妻天生就怕这玩意,小时候来乡下被蛰过一回。如今一次性见到这么多恐怖的蝎子,不吓得大惊失色才怪。细打听才知道,在我们搬这来之前,这里住着一对收蝎子的小夫妻。

虚惊一场过后,一大早就听有人砸门。妻睡眼朦胧地起来,开门见门外站两个老太太。老太太还对妻的磨磨蹭蹭不满意了,嘴里嘟哝着不好听的话。妻不知她们的来路,小心翼翼地问有事吗?老太太说拿手纸。妻这才搞明白,准是这俩老太太早起溜达,想上厕所身上没有带手纸,情急之下才砸门求助的。妻返身从屋里撕一块手纸出来,递与老太太。想不到老太太还嫌少似地说,就这点?妻嘴里说着还有还有的话,赶忙往屋跑。我见妻来回地折腾,也起身看个究竟。老太太冲我说,你们的手纸不成捆卖啊?我和妻相视一会儿,终于笑出了声。这俩老太太是走错门了,以为我们开的是商店呢。

有了这两次误会,妻就催促我快点把我们的生意公布于众。第二天,小镇上第一家“糕点店”就正式挂牌营业了。我的邻居们都很高兴,因为我的生意没有和他们任何一家碰车的。相反,还能结交好多朋友。比如两家邻居的粮油店对我们的小店投入了极高的热情。并亲自拿来自己店里的精致面粉,给我们开张来了。当然,趁此机会,也把自己店里的面粉和豆油各自好一通的表扬。

这两家开粮油商店的一家姓余,叫余百达。他五十多岁,打眼一看就是买卖精。还没等我和妻表态要不要他家的面粉,余百达已捷足先登。呼哧哧喘着粗气扛两袋子面粉进了门。我说余大哥,你这是干啥?咱店小还不知道生意咋样呢,我们两口子就是想先试验一下。余百达把面粉往地下一墩,“噗通”一下,弄得白尘四起。咧开大嘴叉子哈哈一笑,在白面粉中两片红嘴唇挺滑稽。余百达说,兄弟,打眼一看你,咱俩就投缘。我这面粉你先用着,啥时用着好啥时提钱。我先给你个话,我家的面粉价钱肯定是最低的,质量肯定是最好的。往后啊,咱就长期合作了,远亲不如近邻吗,咱就当亲戚走动吧。余百达前脚刚走,张小个子晃悠进来了。张小个子进屋先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余百达刚刚放那的面粉袋子上。

张小个子这人讲究,跟我先唠家常嗑。话题一转,笑咪咪地说,做买卖的人都他妈猴精猴精的,你就没加那“余白搭”的小心。他说不先要钱你就真信了。大哥,我看你们两口子面善才提醒你们的。妻被张小个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弄得满脑袋露水。刚要细问,张小个子的小个子已经晃荡出门外去了。妻心里没底,背后里一打听,又像重新见了一回蝎子似地回来找我。说这下可摊事了。我说摊啥事了,好好的咋净说不吉利的话啊。妻说我可转圈打听了,这余百达的名声不咋好,人看样也不咋地道。啥事就知道占小便宜,在这的外号一大串,有什么铁公鸡抠算盘一毛不拔。我跟妻说,得了,得了,你别听见风就是那雨了。他余百达爱咋就咋,咱不没招惹他吗?再说,他扛来的面粉咱也没打开袋用,他还赖上咱了。

妻就说,得亏咱没给打开包装,要不咱可能吃不了就得兜着走了。我说你这是草木皆兵,自己吓唬自己,他余百达还成了地头蛇黑社会不成了?妻说,咱们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咱怕他倒是不怕,关键是跟他那号人犯话,费吐沫星子就不合适。有那工夫,咱挠墙根去还不行吗?我说,那你说咱咋办。妻斩钉截铁,咋办?把面送回去,就说我有个娘家哥在面粉厂上班,能买来低价面粉,那都是内部价。他还有啥话说?我就不相信他还死皮赖脸非卖给咱面粉了。

妻显然是低估了余百达的能力。妻把想好的话一说出来,以为那余百达一定乖乖就范呢。没有想到的是,余百达眉开眼笑地跟妻说,弟妹,真没想到你还有那么硬的亲戚,这样吧,那两袋面我算送给你们了,不就百八十块钱吗,全当见面礼了。妻说余大哥,那哪行,我们又没为你们做啥,无功不受禄啊。余百达说,弟妹,那你就外道了,大哥还有事求您呢?妻愣住,想好的词里没有这方面的准备。余百达接着说,这两天,我还寻思多进点货呢,正愁找不着门子进不来低价货呢。咳,咋就这么巧偏赶上弟妹来了。这回好了,我进十吨面粉就托弟妹办了。我也不白求弟妹办事,给你回扣。妻灰着脸回来了,瞅地上余百达那两袋面粉发呆。越瞅越觉得这余百达不是盏省油的灯。越琢磨越是觉得这两袋面粉不能用。

余百达不是省油的灯,那张小个子也不是善茬。妻出去扫听的结果,让我们很沮丧。敢情这余百达和张小个子,在小镇上都是有一号的人。听说镇长家儿子结婚,人余百达和张小个子坐的都是上等席。镇长儿子结婚,全镇的人都去了,去可是去了,能被镇长请上上等席的可不多。坐上等席的都是领导级别的,余百达和张小个子能获得如此殊荣,说明了什么?这充分说明了二位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如今我和妻搬进了这两家中间来,左是龙潭右是虎穴,况且我们干的这活和这俩棍可是有业务往来的,用谁的面粉和不用谁的面粉,这可是有说道的事啊。听说,我们搬这住之前那收蝎子的小俩口,就是生不了闲气才搬走的。我对妻望风捕影得来的消息很不以为然。妻说,不用你不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说,你听他们瞎咧咧什么啊?你说,人收蝎子的又不买面粉跟他们两家也犯不上话啊。妻说,你听我给你讲啊,那余百达和老婆睡觉,被蝎子给蜇了,蛰一针五百,一次性就被讹去一千五百块。我说谁让你们家蝎子跑出来蛰人家呢。妻说,你咋就肯定说蝎子是人家的。在乡下的房子里,哪家没有蝎子和蛇啊。我听了妻的话,认真地打量我们住的这屋。妻笑了说,我都检查过了,没有,从里到外打了好几遍药了。

我说那余百达不是人,咱离他远点,拿臭狗屎臭他不就完了吗?妻说,那张小个子更邪乎,你听我给你讲个事啊。那小两口刚赔完蝎子,张小个子又找上门来了。你说,这不是逮住人老实蛤蟆非得给人家攥出尿来吗?我说那张小个子熊人得有点借口吧,他老婆也被蝎子蛰了?妻说,他要是真蛰了,我还不生气了,冬天这小两口在屋弄一火炉子取暖,烟筒伸外面,天刮北风煤烟子进张小个子家了。他脑袋发沉硬说是人家给弄煤气中毒了。

我说,听你那意思咱冬天也不敢生炉子了。妻说,可不吗,我这正愁得慌呢。怪不得这两间房子一直没有人租吗,闹了半天有这俩坏种邻居在这守着,谁愿意惹那个麻烦啊。我说,我还真就不听那个邪,告诉你,我啥都不怕。妻说你敢惹,我还担不起那个心呢。说着,眼泪疙瘩还流了出来,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

事情一直风平浪静。余百达没有来取面粉,也没有找妻去批发低价面粉。我却忍不住了,因为带来的面粉用完了,而做蛋糕的人还挺多。我要拆余百达扛来的面粉,妻紧张地拦住。不过,妻说不出不让用的理由。张小个子这个时候又来了,很显然看见了地上余百达的面粉。给妻鼓劲,对,嫂子,这就对了,这次没让他“余白搭”熊住,下回他就不敢扎刺了。妻慌了,说我们可不是跟余大哥故意作对,我们自己带的面粉不还有呢吗?张小个子点头,说做买卖这玩意得讲个公平和信誉,大哥你说是吧。我说是。张小个子说,买卖,买卖,愿买愿卖,别死乞白咧地那叫啥事啊。这么着吧,我回去给你们扛一袋面粉去,现钱杵,看着好你就拿,看着不好咱二话不说,走人。妻提心吊胆地等着张小个子扛面粉去。

事情还是闹大发了。张小个子扛着面粉,只顾低头走路,在门口顶到了一人的肚子上。那肚子是余百达的。他气势汹汹地堵在我们糕点店门口。余百达挺胖,坨也大,张小个子没顶得动,余百达说你瞎了,往哪拱啊你。张小个子也不含糊,好狗不挡道,你跑这戳着干啥。于是,余百达叉着腰,张小个子扛着面粉,在我们门口展开了一场大骂。开始还互相指责对方关于路的问题,紧接着就把话题引向了面粉。骂得激动,余百达嚷到,还有没有先来后到啊。咱问问大兄弟去,谁先送的货。说着就来拽门,妻吓得捂着胸口,躲在角落里。我气得怒发冲冠,一脚把门踹开,大声说,滚,都给我滚,我们谁的面粉也不用了。谁再在这骂街,我一脚踹他个昏迷不醒。

晚上,妻在灯下叹口气说,这回倒好,一得罪就得罪俩邻居。我说,你不用理睬他们,给脸不要脸。正议论着,有人敲门。妻开门见是张小个子,妻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让他进来。张小个子扒着门框,冲屋里喊,大哥,是我啊。我把张小个子让进屋,张小个子递我根烟,说大哥今天让你和嫂子笑话了。妻说,你别再提面粉的事了,我娘家哥捎信让我们拉去呢。张小个子笑着说,嫂子你别生气,我和“余白搭”都商量好了,和平解决。我很纳闷,问他怎么个和平解决。张小个子眉飞色舞,我俩轮流给你供应面粉,他三袋我三袋,不偏不向。妻很兴奋,看来异常严峻的事情能够和平解决,这再好不过了。没等妻回答,我板着面孔说,你先回去吧,用谁的面粉我们自己说得算。妻被我的话惊得张大了嘴巴。张小个子连说,那是,那是,然后乖乖地走了。

妻说你今天咋强硬起来了。我说,我看他们也太欺负人了,才教训教训他们。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听谁讲谁有多厉害了。我就不相信谁家咸菜缸里腌着活人呢。

打这以后,余百达和张小个子见了我和妻老远就先打招呼。当然,我们的面粉最后还是由他们提供的。因为面粉厂真的没有我的大舅子。在这个小镇上就他们俩卖面粉。妻说,这可怪事了,这个世界上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还真大有人在。往后咱咋整。我说咋整,接着跟他们硬气,在这条街上谁惹了你,满街筒子给我骂街。妻红了脸说,我不会。我说不会学啊。你看人家张小个子媳妇,那街骂得多花花,连流氓听了都得脸红半天。

张小个子媳妇骂街,先骂张小个子,后骂我们对门开理发店的肖晓。任张小个子媳妇如何大骂,也没见余百达和张小个子露影出来看热闹。一打听吓了一跳,余百达和张小个子两个人双双被派出所给抓去了。

从张小个子媳妇骂的话语里,我和妻认真梳理一下,得知了事情的以下真相。余百达老婆这两天回了娘家,余百达想看一个有露女人身体的电影。偏赶上张小个子手里有一张这样的碟子,这两天没有地方看。媳妇不让,说看那玩意恶心。再说孩子小,让孩子看见了那还了得。张小个子笑嘻嘻地还要看,媳妇就让他滚外面看去。

如此一来,正好成全了这俩大老爷们。余百达当时很激动,俩人插上门,放低音量,可是一放那碟子,就是不见人影。张小个子先是敲影碟机,影碟机没有毛病。张小个子取出碟用手巾擦,擦完还是不行。余百达埋怨张小个子,这是从哪弄来的盗版碟。张小个子说,从肖晓的梳妆台里。余百达就骂,那个女人能有啥好玩意。派出所新来的警察小孙正好从这里路过,听见屋内的说话声,推门进来,俩人一慌,拼命护光碟,引起了警察的注意。小孙刚从警校毕业,正是疾恶如仇的时候。当下手铐子一闪,十分漂亮地就给余百达铐上了。余百达当时吓晕了,说都是那张小个子拿来的影碟。张小个子交待的更快,说是从理发店那拿来的。小孙见还能顺藤摸瓜,一起给弄到派出所去了。到派出所俩人才回过神来,说我们根本没看,因为这是一张坏光碟。小孙就把光碟塞到影碟机里,结果出影像了,是货真价实的黄色光碟。余百达挺纳闷,瞅民警小孙,小孙说我们派出所的影碟机兼容的,啥都能放。证据确凿,张小个子和余百达彻底没话说了。

张小个子媳妇追查的细节是,张小个子怎么能从肖晓的梳妆台里拿到那本光碟。张小个子媳妇骂街的口才很好,她不仅骂,还会一套一套的数落。把肖晓如何起家的经过以及如何跟男人干啥的细节交代得生动形象,具有较强的可联想性。她这么一骂,我的两家男邻居余百达和张小个子都躲一边去了。对门的女邻居肖晓成了我关注的对象。

肖晓年龄不小了,四十多岁,还打扮得跟小姑娘似的,还挺赶新潮似的露肚脐眼。只是在肚脐眼四周的肌肉没有街上小姑娘的生动了,有点松弛。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的风骚。我出来进去的一注意她,她马上就向我笑了笑。很显然,她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没有办法,礼貌地冲她再笑笑。她就满有把握的跟我说,我们店新来一个雏,你要不要。我吓了一跳,赶忙说不要不要。

我把肖晓的话跟妻一说,妻马上警觉起来,竟也大着胆子跑外面胡乱骂了几句街,回来挺不好意思。我出去调查了一下妻骂街的反响。结果,因为妻的不好意思,声音太小,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没太在意。倒是张小个子颠颠跑来了,以为妻是在喊他扛面粉。

张小个子蔫巴了好几天,开着他的破农用车,去山沟收购高粱去了。收购来高粱往酒厂交,赚头大。张小个子媳妇挺满意,直夸张小个子着调了。

以前,肖晓任张小个子媳妇咋骂,也猫在屋里不吱声。这回,张小个子媳妇在这头骂。她就在那头骂。她这一骂不要紧,果真是职业骂街的,一时间把这条街弄得乌烟瘴气。肖晓有鼻子有眼地数落,伺候不好自己男人还不行让别人动了。你们自己家的男人不老实,还怨得了人家。没钱拿面粉填窟窿的事都是你们家男人出的。张小个子媳妇白了几下眼,彻底瘪了茄子。

三天后,肖晓做出了更惊人的举动。她向派出所报案,说余百达和张小个子拐走了她们理发店的服务员。肖晓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说她外甥女前两天来她这来学手艺,余百达和张小个子开始打她的主意。你们说,敢偷看黄色影碟的男人憋急眼了,啥事不敢干啊。派出所小孙就说,你咋就肯定是他们俩给拐走了。肖晓说,我外甥女没有办法,就接了俩客人,一个是余百达一个是张小个子。这俩人,脚前脚后,每人给我一百元钱呢。我一直在外望风呢。

派出所小孙,就沉下脸来,说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这不是拉皮条吗?走,你先跟我们走。把问题交代清楚了。肖晓开始撒泼,交代就交代,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咱打开天窗说亮堂话吧,我是容留嫖娼的了,我今天要举报,余百达和张小个子都干了,我有证据。

余百达和张小个子被带出来时,互相瞪着。余百达骂,张小个子,你是人吗你,你是牲畜。围观的人们一阵哄笑。张小个子骂,我再牲畜,也没有你个老不正经的不是人。怪不得小芹直哭吗,你老牛吃嫩草。我的这俩邻居,狗咬狗各咬了一嘴毛。被警察连推带搡给带走了。

听说,余百达和张小个子在里面拒不交代自己的问题。警察就把那个小芹抓了回来。当警察说小芹在别的城市继续卖淫时,俩大老爷们蹲地上就哭了。小芹还算有良心,交代了她和两个人的事。

小芹是如何交代问题的,我不知道,余百达出来后,先跑我家来看面粉还有没有了。在里面的这些天,他一直惦念着我们糕点店的面粉还是否用他家的呢。我那天正在桌上吃饭,见他进来,打开一瓶白酒。他也没客气,说在里面伙食还行,可心里有事,吃不下。酒过三巡,妻大着胆子问,大哥,到底是咋回事啊。余百达说,这事整的,我那天晚上上厕所,见那个叫小芹的丫头,叫我。我过去,她就哭了,还下了跪,说她不想干这个。可老板非逼着她干。她是大学生,家里又有病人。想挣几个钱就走出这个苦海。

我说我一窝八口的也没有太多钱。但是路费肯定没问题。于是我就拿了六百块钱,按着小芹约定给送过去了。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说,那张小个子是咋回事。余百达说,都一回事,这个小芹,她本来就是干这个的,这是她和肖晓合伙下的套,想坑我和张小个子的钱。没成想,那小芹得了一千块钱,把老板甩了,自己跑别处接着干去了。也坑了我俩。

轮到张小个子给我们送面粉的时候,张小个子对余百达一肚子火气。张小个子一直管余百达叫“余白搭”,他说谁要是跟姓余的打交道,不吃亏才怪呢。他还拿自己举例子说,你们说,跟他看一回影碟吧,连毛都没看到一根,挨罚了,光腚拉磨转圈丢人现眼。碰上个小芹吧也有他插一腿,结果给抓派出所里去了。余白搭那人,最好离他远点,晦气。

这话还真让张小个子说中了。春节过后,余百达突然来我们糕点店里说,他这阵子忙,面粉就让张小个子送吧。想不到,张小个子并没有领他的情。张小个子说,大哥大嫂,“余白搭”那人从来没干过自己不赚便宜的事,他葫芦里肯定没装啥好药。

果然,这些天余百达有些反常。他拼命往店里进货。听说,连以前库房的积压大米都鼓捣出来了。正在大家琢磨他到底想干啥的时候,“非典”的狂潮来了。妻那天戴着六层的口罩回来,慌慌地说,快看看去吧,街上的大米和面粉都抢冒烟了。我出门一看,连我们窗下都排满了人群。细一看,原来把余百达和张小个子家的米和面被一抢而空了。

在这次抢购的狂潮里,很显然余百达是最大的赢家。他不但卖光了店里进来的大量米和面,还把库房里的积压一甩而光。张小个子到底没有鬼过余百达。张小个子踱进我的糕点店里,说看见没,“余白搭”发国难财呢。第二天,工商局的车就来了,调查余百达卖大米和面粉的事,可是余百达的价格并没有涨,工商局无功而返,恰巧张小个子媳妇看人家余百达的生意好,临时批了一百袋精盐高价卖。被工商局一举抓获,罚了个赔本上仓。张小个子事后说,真他妈的喝口凉水都塞牙。

“非典”一闹腾,我们的生意很冷清,妻就和我商量换换地方。我们捱到了那个月底,把家搬走了。走时谁也没有通知。余百达和张小个子都很忙,反正和他们的帐早就算清楚了。正装车时,有个人过来帮忙。细看,吓了一跳。原来是肖晓。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肖晓气色不错,看来在派出所没事了。她说,搬了?我说搬了。她说,邻居一场,还没呆够呢。我一下子就被她这话给感动了,正不知道说点啥的时候,妻出门来,不高兴,理都没理肖晓上了车。

我没有来得及再多说什么,被叫上了车。一路上我都在想肖晓是怎么放出来的,余百达和张小个子回来后发现我搬走了,心里会怎么想。以后,他们之间还会发生什么故事呢。妻在车里突然放声大骂,骂得很不堪入耳。我吼了一声,骂什么骂。妻愣愣地看着我。我缓和了语气,说,都是邻居住着,得学会尊重。

妻半天回敬我一句:狗屁。再不走,你就得被那个狐狸精给拉下水。

袭警

小镇这条街道很偏僻,上午车流不多,行人也少。只有到了中午时分,人和车呼啦一下子不知道从哪就冒出来了。都是来这里吃饭的,洗澡的,足疗的,喝茶的,唱歌的。下午消停了一小会儿,晚上人就再次达到了高潮。

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年越是偏僻的地方,餐饮娱乐业越是火爆。这条街道,中高低三档的饭店,桑拿洗浴,茶吧咖啡厅,各种花里呼哨名字的演歌房应有尽有。每天都有放着鞭炮摆着花篮开业的,每天都能看到一些门脸的墙上或是玻璃上贴着外兑两个字的。

初冬的一个早晨,一辆破旧的大客车晃荡着身子停在了这条街道上。这辆大客车车身掉了几片漆,烂糊糊的模样像得了皮肤病,让人瞅着心里不得劲。很显然,这辆大客车停在这与周围建筑的豪华是不协调的。更不协调的是车里坐的人,他们穿着统一颜色的服装:青灰色的上衣和裤子,外面罩着橙色的马夹。还有,每个人都剃着光头。再看,车窗上有坚固的铁栅栏,车门子上写着“第三监狱”的字样。

劳改犯是城市的另类,连三岁的孩子也认识他们。

李明亮是第三监狱的管教,人是标准的警察模样。白胖的身躯,穿上警服很潇洒的那种。如今的警察条件好,形象基本上差不太多,气色都不错。尤其像李明亮这样年过四十的警察,“克隆”版的就更多了。警察李明亮每天的工作基本上没什么大事,外面有任务就跟着去现场,负责看管劳改犯干活。没什么安全的忧虑,劳改犯判的刑期都不长,没有谁铤而走险去逃跑。

客车停下,坐在前座的队长捅李明亮。李明亮瞌睡过去了。妻子昨天晚上从外地学习回来,把他鼓捣得弹尽粮绝,这会儿车一晃荡,李明亮的困意就上来了。队长说,大李子,晚上又加班了吧?李明亮不好意思地笑,他知道队长说的“加班”是啥意思。队长冲打开的车门努嘴,看见没,点都画好了,挖两米深,给你两个人,中午来接你。李明亮揉眼睛,队长说的话都是短句,简洁得很。李明亮没听明白。李明亮说,啥两米深,你告诉明白点啊?队长说,你自己下去看看不就得了。队长冲一车厢光脑袋喊,吴友德,马小龙。车厢里的光脑袋当中传来两声到。队长说,拿一把锹,一把镐头,下车。

李明亮被队长推下车,就看见马路牙子上的地上画好的“点”。脸盆那么圆,那么大,用红粉笔画的。中间不知道让谁添上了眼睛和鼻子,一张哭脸,一张笑脸,两张脸间隔七八米。李明亮再看,一张哭脸的旁边还有一行字,写着:李明亮是个大傻帽。李明亮一看心里就涌上一丝温馨,那字是支队的许丽丽写的。许丽丽好跟自己闹,字也好认,字屁股总要重重的顿一笔。就像她微微翘起的真屁股一样,挺有特点。李明亮正琢磨许丽丽的字和屁股,车喘着粗气又启动了。车里下来俩犯人,吴友德和马小龙。

李明亮扳车门子就又上去了,队长,就我们三个留下啊?队长说,俩破坑给你多少人啊?李明亮不愿意留在这,嫌人少不热闹。队长接着说,别磨蹭了,中午回去吃饭,我们捎着你。李明亮知道再反对也没有用了,队长就这脾气。于是就说,再给个人。吴友德那体格玩女人行,干活不行。李明亮的话引来劳改犯们的笑声,有干警看着,笑声都不大。主要是笑吴友德,吴友德犯的罪在监狱里面最受气,吴友德是强奸罪。更让人厌恶的是,吴友德强奸的是个傻姑娘。

队长无奈地说,那你再挑个人吧。李明亮毫不犹豫地喊,秦叔保。李明亮单独带人干活,总好叫秦叔保。秦叔保在劳改犯里是棍,劳改犯们都怕他。他是因为聚众斗殴进来的,据说,这家伙两把菜刀砍翻了十好几个人,打仗有名气,像李逵那样勇猛。李明亮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只要管住秦叔保就行了。秦叔保刚下车,队长怕李明亮再提啥条件,客车“咣当”一声关上了车门子,呼隆隆就跑没影了。

李明亮又去研究许丽丽写在地上的字。正低头瞅着,一群孩子跑过来,好奇地凑过去。一齐念:李明亮是个大傻帽。李明亮就不高兴了,瞪孩子们一眼。孩子们都没在乎这个胖警察的不高兴,继续喊着走远。秦叔保下来先给李明亮上烟,李明亮只顾研究字,没要。秦叔保就转身踹了一脚吴友德,骂,你这个老家伙咋没点眼力呢,不快点干活还磨蹭啥?吴友德被踹了一个趔趄,赶紧着拎镐头奔那张笑脸去。当啷一镐头,地上冒起个白点,溅起的碎土块弄了秦叔保一脑袋,秦叔保骂,你眼睛是肚脐眼子啊,往哪崩啊?吴友德换个姿势,当啷又一镐头。这回崩了他自己一脖子,凉的土块顺着脖子钻进了上衣里,想必是凉着肚皮了,吴友德扔下镐头,手伸进衣服里一顿划拉。咧着嘴弄一手泥水出来。秦叔保和马小龙一齐坏笑起来。秦叔保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过瘾了吧?赶紧刨,撩蹶子干就不凉了。你刨,马小龙用锹除土。

李明亮想给许丽丽打个电话兴师问罪,可又不知道许丽丽在哪。要是在队里,让领导听见可就糟了。就忍了,把手机又塞进衣兜里了。这个时候,人行道上走过来一对小恋人。他们也看见了地上的字和蹲在地上看字的警察李明亮,一起笑着念。女的觉着不过瘾,捡块碎石头在字的后面接着写,刚写上“还是”两个字。蹲着的李明亮就站起身来,严厉地说,放下。女的吓一跳,抬头怯怯地说,这个……警察也管啊?李明亮说,好好的地面乱写乱画,要罚款的。女的一吐舌头,男的还挺硬气,说怎么着哥们,在这写害着你哪疼了?李明亮说,我这正破案鉴定笔迹呢?当心把你送进去,跟他们一样改造改造。俩人这才看见还有三个劳改犯在七八米远站着,秦叔保很流氓地瞪着那红头发小伙说,妞跟我住一个房间。俩人对视一眼一溜烟就没影子了。李明亮憋不住笑了。

这座小城人口不多,也没什么出名的建筑或旅游景点,劳改监狱却是最出名的。老百姓没有精确的统计,光看这种得了皮肤病的大客车就有好几十台。车门子从第一监区写到第十几监区。小城的重大建设都没有离开过监狱的参与,什么活最难干,什么活最紧急,几乎都是劳改犯冲在前面硬给啃下来的。

吴友德刨了二十多镐头,只是在脸盆那么大的一块地上邦邦出一堆白点来。秦叔保和马小龙都抱着膀子瞅着吴友德刨。地上冻死了,镐头刨不进去。警察李明亮看够了许丽丽的字,也凑过来。秦叔保殷勤地说,李警官,你到屋里歇会儿,外边冷。李明亮摇头说,真那么难刨可毁了,中午咱得回去呢。吴友德又当啷一镐头刨下去,这下来个“天女散花”,把看的几个人都崩了一嘴沙土。秦叔保吐了一口,说你尽心使坏吧你。李明亮瞅了一眼秦叔保,吴友德才免去了又挨一脚踹。

吴友德五十六岁,犯事后一直挨劳改犯们的欺负。有警官在跟前,吴友德还敢对付两句。吴友德说,地硬,整不动。秦叔保嘿嘿笑了,那处女难整吧,你咋给琢磨上了?吴友德不敢犟嘴,继续使劲当啷来一镐头。秦叔保一把抢过镐头,说,滚一边看着去。秦叔保四五镐头下去,一层土块就松动了。再使几下劲,就刨下来一大块。马小龙说,秦哥,你歇会,我来刨。镐头被马小龙抢过去了,秦叔保接着骂吴友德,你是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那伙的,一样的镐头,我咋刨下来了呢?警察李明亮满意地看着秦叔保,秦叔保的精神头就更足了。秦叔保愿意在李明亮面前表现自己。李明亮虽然对秦叔保的霸道行为很反感,可这个秦叔保关键时候还真有两下子。就说刚才那几镐头,抡得像模像样。脾气大活计才好,都要是像吴友德那样,这活可就没法干了。

李明亮正想着,手机响了。到边上一接,是许丽丽。敢情这丫头知道会是自己带人来挖这两个难挖的坑来,才故意写上字骂自己的。李明亮心里被骂得挺舒服,跟许丽丽在电话里黏糊。许丽丽说,我早料到又是你这个倒霉蛋去干那的活,果然不出本姑娘所料吧。李明亮说,丽丽,你知道吗?这条街上都在念呢,你可把我害惨了你。许丽丽嘻嘻笑,活该,谁让你瞅我的眼神色得溜的了。李明亮说,那是你自我感觉良好。许丽丽说,抽空非跟嫂子汇报。李明亮就想起了妻子回来的事,想起来昨天晚上俩人干的那些事。脸红了,话就慢了半拍。李明亮说,你嫂子才不像你呢?她才不会相信我那样呢?许丽丽说,那可不一定,嫂子跟我说过,说你色得很呢,俩人说了几句,许丽丽突然说,死胖子,你的死期到了,下面由嫂子跟你说话。果然,手机里妻子说话了。明亮,你别老没正形了。李明亮就傻了,心想这许丽丽可够损的了,慌忙说,我就知道是许丽丽在搞鬼,你来看看来,她在街上画小人,还骂我。放下手机,警察李明亮出了一脑门子汗,是让许丽丽给吓的。自己幸亏没说什么犯忌讳的话,幸亏自己没有主动给许丽丽打电话。

这边的秦叔保和马小龙也干出了汗,只有吴友德还是开始那种状态。拿铁锹等着俩人把土刨下来,然后用锹把土除到边上去。秦叔保说,那边那个坑归你挖,你别老瞅着。吴友德一听,赶忙要过去镐头,跑过去刨土。吴友德知道,秦叔保说话是算数的。吴友德刨了几镐头,就嗤嗤地笑了。敢情刨下去一镐头深,地下好挖了。不一会儿工夫,吴友德就鼓捣出一堆浮土来。秦叔保过去一看,骂开了,有点命啊,不分了,咱还团结一致得了。吴友德就哭丧着脸瞅李明亮。李明亮正在走神,琢磨咋收拾许丽丽那丫头,见吴友德直勾勾地瞅自己,就说好好干,好好干。吴友德就蔫了。秦叔保又喊,别净捡省事的干,底盘你得开大点,两米深呢。你可钉可卯的弄,一会儿咋下去人干活啊?

李明亮检查了一下,吴友德果然把底盘开得太小了,想挖出脸盆那么大的坑来,得开出缸口那么粗的作业面来。秦叔保和马小龙干得慢点,可活挺细致,不像吴友德没有头绪。吴友德就不抱自己单干的幻想了。这边刨几镐头,让马小龙除着土,跑那边再刨两镐头。不大一会儿,汗也下来了。

两阵汗出过后,坑挖下去七八十厘米了。上面的作业面开得合适,到了一米深,冻土也少了。几个人才想起来歇一会。人一坐下,冷风一扫,都打了个哆嗦。吴友德说,渴了。李明亮想去给几个人弄水去,秦叔保早站起来,自告奋勇地说,李警官,我去那大酒店要去。那大酒店就在马路对过,已经开门半天了。几个人使劲刨土的时候,那家酒店的人全出来了。红红绿绿的,都出来站在对过做操。折腾了二十多分钟,才哄地散去。外边只剩下俩保安和俩穿旗袍的小丫头。那俩小丫头的旗袍最是好看了,大红的,大腿侧面都留了条长长的口子。那口子开得惊心动魄,让谁见了都盼望天快刮一阵风。可风始终不来,来了也被俩小丫头恰到好处的用手一抿,把风景就抿住了。挖坑的几个人都偷看了几眼,警察李明亮假装闲溜达,比他们三个看的眼数都多。李明亮就想,这孩子穿得这么少,要是来一阵风,里面肯定要冷的。李明亮曾就这个问题虚心地请教过自己的妻子,妻子当然实话实说。冬天穿裙子里面真冷,可女人为了美,是不怕牺牲的。李明亮就感慨,女人可真是个勇敢的物种。

秦叔保要水要得很顺利,穿旗袍的迎宾员端出了水。三个人就一顿猛灌,顺便也近距离地把俩丫头用眼睛狠狠地强奸了一次。李明亮很适时地喊了他们三个回来。早点,三个家伙都没看够,晚点,就该失态露馅了。回来,秦叔保就讲女人,眉飞色舞的。吴友德不敢插嘴,插嘴秦叔保就真踹他。李明亮说,你别下手太重了。秦叔保带着笑脸说,李警官,你是不知道啊,这老家伙貌似老实,可十四岁的傻姑娘他都愣是给开了苞,还种上了种子。大伙为了妇女姐妹真是气不过啊,不踹他几脚解不了心头之恨啊。

歇一会儿干一会儿,吴友德又说,想撒尿。李明亮愁开了,劳改队的厕所都是随身带着的,三个棍挑着三片玻璃丝袋子,往地上一插就可以当厕所用了。因为下来得急,没把厕所带下来。就是下来得不急,那简易厕所也带不下来。车上四十多人,而他们只有四个人,少数得服从多数。就是带来了,这大街上也没办法让厕所安营扎寨。李明亮为难了,酒店里厕所肯定有,可人家是不会让劳改犯进去的。李明亮说你再忍忍。吴友德说,我憋不住了。秦叔保说,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你都成了事妈了。李警官,要不你去给找找公共厕所,我也被他逗引得憋不住了呢。

警察李明亮终于通过多方打听,在街道拐角处发现了一处公共厕所。于是,叫三个人扛着工具一起向厕所进发。工具不扛着不行,放那就丢。走在街上的人都溜光水滑的人模狗样,稍不注意就长出三只手来。到了地方,三个人就更憋不住了,急着往厕所里跑。看厕所的老太太用手一挡,就把几个人挡外边了。李明亮说,大娘,我们交钱。老太太说,好人两毛,劳改犯都五毛。就这个价感觉合适你就进,感觉不合适你们就走,大娘还不拦着你们。别看多收了几毛钱,损失大了呢。有胆小的根本不敢进厕所了,耽误我生意了,我这厕所承包费一年一万多呢,整不好就回不来本了。李明亮就只好交钱了,想不到劳改犯上厕所还有专门的价。人家把话说得够明白的了,再罗嗦就是成心捣乱了。

从厕所出来,李明亮跟三个人讲了。今天的上厕所算是他请客了,以秦叔保为首的三个人都表示了感谢。李明亮看看表,快到十一点钟了,还有一个小时,车该来接他们来了。都使点劲,赶快把坑挖完了。三个人都卖开了力气,呼哧呼哧地干,不一会儿就穿不着上衣了,秦叔保带头把棉袄脱了,穿一衬衣使劲干。过路的人都瞅热闹似地多看了秦叔保几眼。秦叔保一直想减刑,这样卖力气就是明证。

街道从十一点二十左右,突然就热闹了。车多了,街道里马上开始弥漫着一股炒菜的味道,香喷喷的把几个人撩拨得难受起来。秦叔保挖了几锹土,说李警官,我过去净下饭店吃山珍海味了。要不是我犯虎把人砍坏了,还能到这地步。后悔啊。李明亮说,你再有一年就该出去了吧。加上减刑三个月,只剩下九个月了。秦叔保说,李警官,我知道你这人心好,跟别人不一样。李明亮说,咋不一样了?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秦叔保说,你拿我们当人呢?跟你出来,还能唠嗑,跟别人就不行,横得溜眼的不准说话。还有,你还破费了请我们上厕所。李明亮脸一红,我这也是违反了纪律。只要你们好好改造,出去好好做人就行了。

活按时干完了,一抬头路几乎被大大小小的车辆快堵死了。几家饭店门口的保安跟头把势的忙和着。在这中间,李明亮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中午孩子要回家,还没有人给做饭呢。妻子就说,她正在往家赶呢?还小声说,那东西买来了。李明亮没听出来,追问一句,妻子在那头说明知故问,还是人丽丽帮助买的呢?李明亮想起来了,妻子要给自己买的是提高性能力的一种药,属于你好我也好的那种。李明亮就陶醉了,说晚上我就喝上。妻子把电话刚挂了,许丽丽就把电话打过来了。说,好啊,李大警官,不学好了你。李明亮说,别乱往外说啊,我求你了姑奶奶。我不就色得溜地瞅你几眼吗?不没把你怎么着吗?别老穷追猛打了好不好。

李明亮打电话的工夫,三个劳改犯都站在坑边上卖呆。三个人欣赏对过酒店门口的车和人。当然,他们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女人身上。一辆豪华轿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黑色皮靴的女人,长发,像电影明星。下车手里一按,吱扭一声就把车子锁上了。然后,头发飘几飘,人就飘进酒店里去了。吴友德正看着,秦叔保说,看什么看,有能耐你当初去强奸她啊。强奸这样的女人一回,枪毙也值了。

车声渐渐平息,街道上的香味就更浓了。李明亮也饿了,他奶奶的,都快十二点了,咋还没来车。给队长打电话,队长说,你谁啊,我这正吃饭呢?李明亮说,队长,这还有好几口子人呢,你知道不,我们咋回去啊?队长说,你看这扯不扯,我在工地呆一会就回来了,小刘他们负责看工地,他们不知道你在半道干活,把你拉下了。李明亮说,队长,你这不是玩我呢吗?队长扑哧一声笑了,说,明亮,辛苦了辛苦了,你在外边对付一口,下午一点半车去接你。

手机挂断了,李明亮沮丧地看着三个人。

秦叔保说,是回不去了吗?李明亮点头,咱不能饿着啊,也得买点东西掂吧掂吧啊。马小龙说,我这就剩下五块钱了。秦叔保说,吴友德有钱,今天中午他请客。吴友德说,我没有,我哪有钱啊?秦叔保说,你别撒谎,你抠缩着往裤衩里塞东西以为我没看见,赶紧拿出来。李明亮说,不用了,我先拿钱买盒饭,回去队里给报销。盒饭买回来,李明亮看着三个人吃。三个人吃了五盒饭,不一会儿就划拉没了。

李明亮拿卷尺又量了量坑深,那张哭脸位置挖出的坑还少挖了五厘米。李明亮就说,车来之前,再下去扎几锹,就够深了。秦叔保答应着,说李警官,你赶紧着吃饭去吧,吴友德跑不了。他跑我还高兴了呢,我抓逃犯立功,减刑得半年呢。李明亮看马小龙一直不言语,就问,马小龙,你年轻饭量大,吃饱了吗?马小龙说吃饱了。李明亮接着问,马小龙,你家里又来人看你了吗?马小龙说来了,说着眼圈就有点红了。马小龙二十二岁,因为上网没钱抢劫被抓进来的。秦叔保就说,马小龙,你跟李警官好好说话,人家关心你呢。李明亮了解一些马小龙的情况。这孩子有心也有才,写一手好文章。前一段马小龙的文章还被市人民广播电台给播出了,那位女播音员播着播着都哭了。李明亮当时也被感动了。马小龙说,谢谢李警官,我一定好好干。

李明亮见车还没到,就进了旁边的一家快餐店。坐在玻璃窗子前,这样能看到三个人的情况。秦叔保再三保证,说坚决把吴友德看住,你要是实在吃不安心,我把这老流氓给捆上。李明亮说,你们三个要是跑,也只有你有那个胆子,你老想捆吴友德干吗?秦叔保就笑,说,我才不跑呢,我在咱监狱里也是半个领导呢。我要是出去就是一混混,不受尊重。我走了,像吴友德这样的败类又没人收拾了,我这是替天行道呢。

李明亮要了两个拌菜,一碗米饭,抓紧时间吃完,给队长又打了电话。队长说,车马上就走,你再呆会,别老打电话了,我手机快没电了。李明亮关了手机,去卫生间方便,卫生间是男女公用的。进去一个人,外边的人就得耐心地等。李明亮在外边一等,三个劳改犯那就出事了。

吴友德被秦叔保欺负着憋气。下坑里面就使劲往外扬土。秦叔保说,吴友德,你别跟我较劲,我告诉你,你强奸人家傻姑娘我就跟你没完。马路对过酒店门口,刚才进去的漂亮女人又出来了,跟一大帮男人说笑着,上了自己的车。倒车,车向马路这边倒过来。秦叔保说,你看见没,你敢把她强奸了算你能耐。

吴友德一锹土嗖地飞起来,意思是在跟秦叔保对抗。哪里想到,女人的车已经倒到这边的马路边上来了,那锹土“啪嗒”一声就落在黑色车身上了。女人听见了声音,探出头来看,看见了车上的土。女人骂,你眼睛瞎啊。马小龙一看惹了祸了,站起来说,对不起,他没看见,我给你拿下来。马小龙拎着锹过去,用手把土往锹里划拉。手一抖,锹就擦着车身了,“嚓啦”一声。那女的又骂了一句,划我车,你找死啊。车子往前开两步,猛地就倒了回来。正撞在没有任何防备的马小龙身上,马小龙啊呀一声飞了出去。秦叔保惊叫一声,扑过去抱马小龙。马小龙嘴角流血,晕了过去。

女人开开车门下来了,一声招呼,马路对过就跑过来十多个人。都穿得很时尚,听女人告诉一两句,冲着秦叔保和马小龙扑过来。秦叔保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几个人打倒了。皮鞋雨点似地踢向秦叔保,吴友德赶紧从坑里爬上来,去拉人,结果也被打倒在地上。吴友德用身体拼命护着秦叔保和马小龙……

李明亮撒完尿,回座位上拿衣服,顺便往窗外看一眼,就看见了一伙人正把三个人踢得在地上翻滚。马小龙和秦叔保的脸上已经全是血了。李明亮脑袋轰地一下子,顾不得结帐就冲出门口。大声喊着,我是警察,都给我住手。那群人骂,警察也打,李明亮果然也遭到了一个重炮袭击。有一个穿西服的瘦小伙挥手一下子,李明亮就感觉脸刷地一凉,接着就一热,用手一摸,血就下来了。那人手里竟然有刀!李明亮急了,抓起戳在坑里的铁锹向那伙人砍去。

打斗很快就停止了,李明亮怒吼着挥舞着铁锹,吴友德喊叫着抡起镐头,在大街上拼命追赶那伙行凶的人。车都跑了,只有李明亮和吴友德互相搀扶着回到马路牙子上。那里,马小龙和秦叔保都在血泊里呻吟。秦叔保的鼻子里在冒血泡泡,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一转眼就只会冒血泡了。吴友德抱着秦叔保,李明亮抱着马小龙,四个人像四个血人在截车。车都绕着跑了,周围的人围了很多,都在看热闹。吴友德噗通一声跪在了路中间,不说话,只抱着秦叔保请求车停下来。过往的人都绕过去了。李明亮警官心里是清醒的,这样求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碰上了一次交通事故,那个母亲的孩子被车子撞了,她哭喊着求人救救她的孩子。当时,穿便衣的李明亮也在人群里。他也没有去救助一下那个孩子……

李明亮说,前边有家诊所,快点走。上午上厕所的时候,李明亮看见过那家诊所。吴友德跟在李明亮后面,向街道的一头跑去。李明亮记得没错,是有家诊所,可他们跑的方向错了,诊所在北边,而他们跑向了南边。街道两边站了很多男女,都在看着劳改犯和警察在街上狂奔,没有人告诉他们跑错了方向。

李明亮警官是撞到接他们回去的大客车上才停下脚步的。队长在车上,惊讶地看着一个血人抱着另一个血人跑过来……

很快,这件事情就被人们遗忘了。在忙碌的小镇人眼里,每天上演的故事都很多。故事多了,人就麻木了,就没有故事了。

一年后,小镇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年轻漂亮的女人,尤其是开私家车的女人频频被人袭击。那人的做案手法很怪,专用摩托车撞,撞完就跑不要钱也不要色。警方经过周密策划,让一个女警察化妆后开车停在那,以吸引罪犯的出现。结果,女警察负伤,男罪犯落网。

消息传来,第三监狱的优秀警官李明亮是最震惊的。因为,那个女警察是许丽丽,而那个落网的罪犯名字竟然叫马小龙。李明亮的心“咯噔”一下,他在想这个马小龙是不是刚刚刑满释放的那个马小龙呢? q9IhbcIlEujcpjITYuqWign+ejuXTnTq37oNcRCSmNldVmQbPNcqeutyvxavkdQ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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