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土梁子村的木匠李八亿老实巴脚半辈子,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村民选上当村长。而且县公安局还出动了刑警把他“请”了回来。
这事由邻院的兄弟媳妇马莲的一句玩笑话引起。
原来的村主任郝大炮涉嫌贪污被撤职法办,村委会整个班子彻底垮台,荒土梁子村一直处于“无政府状态”。乡里很着急,要尽快在荒土梁子村选出新一届领导班子来。酝酿了很久,选举会开了多次,都没有个结果。想当村委会领导的人不少,比如乡里刘秘书的小舅子,比如村里开商店的李大结巴,比如在乡里开饭店的三秃子,都在争。那些日子这些人都在分头拉选票,找关系。弄得村子里乌烟瘴气的。
马莲有一次在村民会上快言快语:这几个人当村官我不同意,他们的动机不纯,还不是想着自己的利益。这回咱要选村官得吸取教训,不能找这样的棍,咱老百姓惹不起。干脆,找个老实的人当村官,最好三脚踹不出个响屁来的,省得祸害咱老百姓。
乡亲们就在一起琢磨谁是三脚踹不出个响屁来的人选。后来有人兴奋地说:马莲,我看你叔伯大伯子就行。别说三脚,就是再加两脚——五脚,他也踹不出个响屁来。马莲的叔伯大伯子就是木匠李八亿。李八亿今年四十八岁,看着本人面目比实际年龄更老。老实人,没啥话,跟儿子李九斤一起过日子。老婆十年前跟养蜂的跑了。跑的那天下大雨,全村的青壮劳力都抄了家伙追。在城里的旅舍里把这对男女堵住了,这俩人当时一丝没挂在旅舍的床上骨碌呢,村里人怒不可遏要动手。这个没囊没气的李八亿横挡竖挡说啥也不让,给乡亲们递烟,说算了,算了,弄出人命咋办啊?气得乡亲们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坚持要养蜂的下跪,象征性地给那家伙放点血。李八亿看不下眼,要来了床单把老婆和那男的不该露的毛毛草草的地方都盖上了。
村里年轻的后生全笑了,说八亿你可真行,你还挺知道保护绿化建设的,你的事我们不管了。村里人一散,养蜂人就说大哥你是好人,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李八亿说,我更忘不了你。离婚证我带来了,你们走得远远的,别他妈的回来了……
李八亿从此就出了老实的名。这老实话看咋听,说正面的话这叫度量,说反面的话这叫窝囊。叫这样窝囊的人当村官,老百姓放心。荒土梁子被前任村委会祸害够呛,村委会的房子卖了一半,后山的刺槐林子也卖了,还拉了一屁股的饥荒。再整个败家的来折腾,老百姓更没好日子过了。
这话很快就传到李八亿耳朵里,李八亿急忙去找马莲商量。
李八亿家院墙高,踩了一只竹筐试探着爬了上去。马莲正在喂猪,抬头看见墙头上冒出了李八亿的脑袋。马莲说,大哥,你就别推脱了,我看你干还真合适,我们都核计好了,再选举就都选你。你也那么大的岁数了,还年年上工程队支模板,身子骨受不了。李八亿在墙头上说,我不会说不会道的,当官的事我哪会?马莲说那有啥难的?当官的也不是下生就会当官,还不都是后学的。没看电视上当官的吗,他们咋当你就咋当呗。就是整天开会,坐着别瞎动,听会,喝水,吃饭,喝酒,对了,你酒量大,人家喝你就喝呗。没几天就学会了,这事你根本不用愁,我教你。李八亿说你教我不行,兄弟媳妇教大伯子,外人讲究呱呱的多难听。马莲就生气了,拿木棍捅抢食的肥猪:兄弟媳妇大伯子咋的了?那你说吧,咱俩的事怎么办?李八亿赶紧紧张地制止,姑奶奶,小点声,我求你了。
马莲就笑了,说李八亿,我不准你再出去打工,老天巴地的受那累干啥,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了。还有,咱的事早晚也得说,早说晚不说。李八亿说,你小点声吵吵,这话张不开嘴啊。马莲白了一眼李八亿,有啥张不开嘴的,这都是啥年代了。再说我都守寡多少年了,没听广播里说吗抗日战争和反啥法西斯的战争都胜利六十年了,咱这辈子就没盼头了咋的?咱都这岁数了,再等下去都成老倭瓜种了。反正我是一百八十个同意你当村官,一百八十个同意跟你结婚。
李八亿一慌神,脚下没踩住,出溜下来,趴在了地上。儿子九斤在屋里吓一跳,跑出来扶爹起来。李八亿从此就落下了病根,一听说选举的事,心就扑腾。觉着脚下像踩着一堆烂棉花,没有扎实感。
马莲的个性李八亿了解,火爆的脾气,真敢往外捅事。选村官的事不能戗着她,越戗着马莲会越认真。顺着她的脾气来,她自己就张罗没劲了。李八亿家祖辈就没出过当官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美差事等着?
哪里想到这次李八亿失算了,马莲一号召,大家伙还真就给李八亿投票。桂莲是唱票员,唱一票是李八亿的,唱一票还是李八亿的,现场的乡干部就纳闷,打听这个李八亿是谁,怎么有这么广泛的群众基础。一直对村官位置虎视眈眈的几个候选人也傻了:这老实巴脚的李木匠真是蔫巴萝卜辣子心,关键时刻较了真,没看出来半路上叫他给搅局了。
桂莲去通知李八亿开会,李八亿正在杀鸡。一刀拉下去,鸡脖子出血了。桂莲进来喊:大哥,你被选上当村长了。李八亿手一哆嗦,刀就掉了。母鸡趁机趔趄着站起来向外跑,吓得马莲“妈呀”一声闪到门后,给鸡让出了道。桂莲喊:咋的了这是?李八亿赶紧去追鸡,鸡绕着院子里的枣树跑,李八亿穷追不舍。母鸡慌不择路,跑进了猪圈。吃食的肥猪抬头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母鸡跟自己这么玩命为了啥。肥猪被吓毛了,躲避着横冲直撞浑身是血的母鸡。
李八亿眼眉上挂着一片鸡毛问:桂莲,这话是真的吗?桂莲说,当然是真的,乡里的干部要见见你呢。李八亿带着哭腔说,准是你姐捣鬼选的我。桂莲笑了,说,我姐哪有那么大的威信啊,是乡亲们集体投票,大多数都选了你。李八亿咧嘴,看了看猪圈里被鸡追得无路可逃的肥猪,说,你先回,我去逮鸡,逮完我就去。
李八亿蹦进猪圈,一个饿虎扑食把母鸡按在身下。李八亿想,完了,全村人这么心齐选自己当村官,这是成心在出自己丑呢。村官哪有那么好当的,郝大炮都没当长,我怎么能当了?再说,这里有信号,马莲这是想跟自己彻底摊牌,把婚事捅出来。李八亿按着母鸡,母鸡在做最后的挣扎,李八亿和母鸡都冒了汗,肥猪惊恐地望着失去理智的人和鸡。
九斤在桂莲学校的塑料大棚里给黄瓜授粉,没看见李八亿背着木匠家伙进来。李八亿小声喊儿子出来。九斤发觉父亲神色不对,问:咋的了爸?李八亿说别问了,赶紧收拾收拾跟爸走。儿子九斤愣住了,走?天快黑了,往哪走?李八亿说先躲几天再说,别废话了。
一路上九斤一个劲地问,是我姥姥家有事了?是我妈又挨打跑回来了?李八亿都不吱声回答,只顾大步往前走。荒土梁子不通车,要走一段河套和山路才能到国道。
马莲是第一时间知道李八亿被选上村官的,马莲心里高兴,这回算彻底拴住李八亿了。这个老实人本事没有,可心地好,这些年拉扯孩子,跟乡亲们也和善,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桂莲去通知李八亿,一个人回来了,马莲就多了心。赶紧跑回家来,才知道李八亿不知去向了。再看厢房里做木匠活的家什也不见了。马莲就知道李八亿逃跑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乡里来监督选举的干部都在豆腐匠子家里吃饭。豆腐匠子已经跑李大结巴的商店里拿了三次白酒。后来,豆腐匠子爷俩又抬了两箱啤酒回去。看来酒席一时半会还散不了,马莲等不及了,趴豆腐匠子家门口张望。豆腐匠子出来,说他婶子进屋坐会呗。马莲说不了,不了,里面喝啥样了?豆腐匠子说快了,正“挂帽”呢。马莲知道乡干部下来喝酒都先喝白的,喝完白的不结束要“挂帽”。“挂帽”就是再喝几瓶啤酒。马莲等不及了,要是让李八亿跑进了城,城可老大了,上哪找他去啊。看来别管帽挂到啥程度了,得及时向组织汇报了。
好在“挂帽”的时候,乡里的干部开始频繁上厕所。厕所在院子外面,出来的人都抄近道,跑房山子冲土墙撒尿。自从上届村委会全体解散这一段时间,乡里干部来都到豆腐匠子家里喝酒吃饭,每次挂帽的时候到房山子撒尿。现在豆腐匠子家的房山子土墙已经被泚没了土,裸露出一片石头,石头上全是白色的盐嘎巴,老远就能闻见一股尿素味。豆腐匠子的孩子还在石头缝隙里发现了几块小蘑菇,后来有人说不是蘑菇,是狗尿苔。
马莲是趁刘秘书第三次出来撒尿的时候汇报的。
刘秘书当时已经喝得醉眼朦胧了,看见马莲就说,我肾不好,喝啤酒总上厕所。马莲说,刘秘书,我有事找你。刘秘书尿急直奔房山子,刚要解裤腰带听出是女的声音。刘秘书很有涵养,觉得就这样解裤子不好。就放弃了房山子,出大门找厕所。马莲等着刘秘书回来,刘秘书到门前漫地里,那有一根电线杆子,刘秘书在电线杆子不远处掏了家伙撒尿。
马莲耐心地等着,刘秘书的尿很长,“哗哗”地响着。马莲的心事就随着刘秘书的响尿起伏着。刘秘书撒完,系裤腰带。系上后却不往回走,在原地挣扎。刘秘书嘴里嘀咕,谁拉我?马莲跑过去,才发现刘秘书撒尿的地方是电线杆侧面的拉线附近。刘秘书系裤腰带的时候把拉线顺便系到腰里去了。马莲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拉”住刘秘书的电线杆子摆脱掉。
刘秘书折腾回来,酒劲就犯了。马莲说新选的村官李八亿跑了,刘秘书就急了。荒土梁子的事拖挺长时间了,领导已经有意见了。再不解决,自己调县委宣传部的事就不好办了。刘秘书说,跑了?跑了把他追回来啊。
马莲说,黑灯瞎火的上哪追去啊?刘秘书说法网恢恢,一个都不能漏,我找刑警队,只要他跑不出地球去,我就能把他找回来。荒土梁子村没有电话,手机信号不好。刘秘书不顾天黑踩着梯子爬上了房顶,开始给乡派出所打电话。
刘秘书嗓门高,在房顶上说话全村人都能听见。刘秘书说,是毕所长吗?不是,那是小飞吧?也不是,是新来的小黄。小黄啊,所长都不在,赶紧着调集人马,在国道设卡堵住李八亿。谁是李八亿?李八亿就是李八亿呗,他跑了,很严重。刘秘书边说边下梯子,脚下没根,“哧溜”一下子就从梯子上掉了下来。一直跟着刘秘书的豆腐匠子开始喊,手机还没关掉,那边派出所的小黄就听傻了。抓着话筒紧张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刘秘书的脑袋刮破了口子出血了,豆腐匠子摸了一手,豆腐匠子和马莲不是好声地喊:快点来人啊,出血了,出人命了。
听到这,乡派出所新从警校毕业的小黄马上拨通了县刑警队的电话。小黄说,刑警队吗?我是五间房派出所,我们需要支援,荒土梁子村村民李八亿行凶,把乡里的刘秘书打了,正在逃跑,具体伤亡情况目前还不清楚,可能带着凶器吧。建议立刻增援,我看一下地图,向你们报告他逃跑的可能方向和大概位置……
初春的晚上天凉,李八亿拉着儿子九斤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了公路边上。李八亿笑了,说,没事了,他们想追都追不上了。九斤问,爸,到底咋的了?李八亿笑了,说爸老实多半辈子,这下子摊上事了。幸亏我跑得快。九斤,咱先出去躲一段时间,过了这阵就没事了,这斧子锯啥的我都拿出来了。九斤接过斧子,刚要问李八亿拿工具干啥。公路上突然开过来几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来,很刺耳地在他们爷俩不远处刹车停下来。
警车的强光扫射到爷俩的身上,九斤慌了,拎着斧子说爸咋回事。警车上有人用喇叭喊话了:李八亿,赶紧放下凶器,你已经被包围了。九斤说爸,咱被包围了,怎么办?李八亿脸色刷白,说不出话来。警察继续喊话:赶紧把斧子放下,顽抗到底我们就开枪了。李八亿一着急,马上堆到了地上:不要开枪,我投降还不行吗?
李八亿吓昏了过去,和儿子李九斤被按倒塞进了警车。警察向上级报告:案犯已经全部抓获,对,年轻的拿着斧子,岁数大一点的身上有血迹……
惊魂未定的李九斤看见李八亿醒过来了,问,爸,你到底咋的了?李八亿冲身边的警察说,同志,那村官我当还不行吗?我向政府保证,再也不敢逃跑了。
年轻的警察在继续汇报,看一眼李八亿,没听明白他在说啥。
虚惊一场的李八亿就这样糊里糊涂当上了村官。
儿子李九斤过后把老爸埋怨了一顿,为什么关键的时候把斧子给了他,差点挨了枪子。李八亿说,把我吓屁了。多少个警察抓咱爷俩啊,太浪费警力了,这是拿大炮轰蚊子。其实拿一身警服就行了,我看见穿警服的腿肚子就转筋,根本不用抓。
马莲过来探望李八亿,那只被李八亿按死的老母鸡此时已经变成了香喷喷的鸡汤。
马莲说,跑啥跑,跑哪去我也能把你抓回来。李八亿很幸福又很恐怖地看着马莲。马莲举着羹匙说,看啥,张嘴。李八亿听话地张嘴,鸡汤还没喝到嘴里,被窗玻璃上挂着一颗光秃秃的大脑袋惊得呆住了,鸡汤喝呛了。马莲赶紧砸背揉胸,李八亿说,不是,不是,三秃子来了。
三秃子的秃子脑袋四棱形,进来就笑嘻嘻地往柜子上放礼物。李八亿说三秃子你这是干啥?三秃子依旧嘻嘻笑,说,大哥被围追堵截受了惊吓了,我给你买点东西补补。是汇仁肾宝,她好你也好。李八亿说,心意我领了,东西你得拿回去。三秃子说,大哥你这就见外了,乡里乡亲的,应该的。以后我还得找你办事呢。马莲说,你大哥又没啥权利,求他办啥事啊。再说,你大哥受惊吓了,你买那玩意干啥啊,又不是腰子吓坏了。三秃子看马莲,看嫂子这话说的,你们家老太太还没同意这事呢,你这说话的语气可就有倾向性了。马莲说,我啥倾向性了?
李八亿赶紧说,行了,马莲你该回去了,你要借的面盆就在外屋呢。马莲瞪一眼三秃子,知道李八亿在给自己找台阶下。马莲出来,随便拿了一个盆出去。走到院子里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好笑,“咣当”把盆扔了回来。
三秃子伏近身子说,借啥盆啊,这鸡汤还冒热乎气呢。放屁挪桌子用不着遮羞了。大哥艳福不浅啊,兄弟媳妇挺够味吧。李八亿说,别顺嘴胡说,没正经的。我这受惊吓了,还没好利索呢。三秃子正经起来,说,其实我早看你带官相,这次我参加竞选还不是为了把刘秘书那龟孙子整败了,你当上了村官正合适。李八亿赶紧说,我还没想好当不当呢,看情况吧。三秃子说,还看啥情况啊,你当村官众望所归。都宣布了,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李八亿说我当不了,当时答应是吓的,整一帮警察来拿枪动武的。三秃子说,咱哥俩没外人,给你看件东西。李八亿说啥东西?三秃子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来,打开是一捆钱。李八亿说,拿钱干啥?三秃子说,我该你的啊。李八亿说不对吧,谁也不欠我的钱啊,我净拉饥荒了,去年才还完的。三秃子说,这就是你的钱。不信你看啊。三秃子又拿出一堆条子来。李八亿说,这是啥啊?三秃子说条子。李八亿问啥条子?三秃子说,饭条子,一共七万八,都是上届村委会班子在我饭店吃的。李八亿骨碌一下子起来了,说我可没吃饭啊,你的条子我管不了。三秃子说,大哥别害怕,我又没有让你还。李八亿这才重新躺下。
三秃子说你歇着我走了。李八亿看见三秃子扔下钱要走,忙说,钱你得拿着。三秃子说,这钱是你的了。李八亿愣了,是我的?咋是我的呢?三秃子说,七万八,要回来给你一万块,这是回扣也是规矩。先把回扣给你,我的钱你慢慢想办法。李八亿看着钱说,可我哪有办法给你还上钱啊?三秃子说,办法有的是,活人叫尿憋不死。梁上的石头厂可以卖出去,梁后的树林子可以包出去,下来救济款可以抽条,电字里加电损,条条大路通罗马,看你想不想去了。
李八亿说,这么说这当官的还真有便宜可占,干脆你当得了,我没那个弯弯肚子,吞不了那镰刀头。这回扣钱你拿回去。你不拿回去我就交公,你看着办吧。三秃子愣了愣,说那好,大哥,这回扣我先拿回去,你要是想好了就找我。我给你留着,我说的话你也琢磨琢磨。当村官就得解放思想,日子想活泛滋润,我觉得那是老母猪下耗子——稀松点事。
李八亿送三秃子出来,看见豆腐匠子站在院子里等。
三秃子刚出院门,豆腐匠子就“扑通”跪下了。李八亿吓一跳,找半天没看见有外人,才知道豆腐匠子是给自己下跪。李八亿说,大舅啊,这是干啥?折我寿呢。李八亿跟豆腐匠子还有点拐弯亲戚。豆腐匠子说,我打小看你长大,就知道你仁义,果不其然,这不时来运转了吗?大舅就指望你了,你得给大舅做主啊。
李八亿被捧得一愣怔一愣怔的,说大舅这是咋了,有啥事你起来说。豆腐匠子说,你答应帮大舅,大舅才能起来,不然我就长跪不起。李八亿只好说,我答应我答应。豆腐匠子起来摸出一堆条子,说大外甥,这是豆腐帐,都是村里欠我的,你赶紧给张罗张罗吧。
李八亿拿着豆腐条子,说,咋这么多豆腐条子?豆腐匠子叹口气说,那里面有的是抽烟钱和喝酒钱,都在我家花的,领导说等新班子组成跟新班子要。这是追你那天晚上刘秘书包扎脑袋的药条子钱,做帐合成了八十三块豆腐钱。李八亿说咋还出了零头了呢?豆腐匠子说,该咋是咋,我半块豆腐都没虚报,就盼望着新班子把我的豆腐帐还上。不然的话,我的豆腐房马上就该黄了。豆腐房不是不挣钱啊,都是欠账欠的,挣钱越多我是离关门越近啊。李八亿叹气,说大舅你也真是,吃一百把豆子还不嫌豆腥气啊,村里满处欠没尾巴帐,你不好不赊他们吗?豆腐匠子哭了,说八亿你是不知道啊,我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啊。人家说了,这次不赊欠,那以前欠的就不还了。
李八亿摇头,说大舅你先回去,这条子的事我管不了。豆腐匠子一听就急了,啥?八亿,当官就不认亲了,当官就不认大舅了,我告诉你,听说你当上了村官,我和你舅妈一晚上没合眼,盼星星盼月亮,我们就盼望着八亿帮我们呢。李八亿说,大舅,这事你还不知道,大伙选我为了啥?是抓不住那熊瞎子,来捏我这软柿子,来熊我这癞疤子呢。
豆腐匠子说,我不管你是熊瞎子还是癞疤子,反正我的豆腐房不能停。李八亿说,那这样,你先拿我们家的黄豆顶一阵。豆腐匠子说,行,只要村长你说话,这黄豆我就拿走了。李八亿说,黄豆在厢房呢。豆腐匠子走两步又回来说,大外甥,往后你再卖林子啥的大舅睁一眼闭一眼,保证不去反映你。
李八亿说,大舅你先拿黄豆回去吧,卖林子的事往后再说。
豆腐匠子出去,到厢房扛了麻袋走了。九斤回来,看见豆腐匠子一个趔趔巴巴的背影,问李八亿,爸,舅姥爷扛的啥?李八亿说跟咱们家借的黄豆。没一会儿豆腐匠子又扛着麻袋回来了,豆腐匠子呼哧喘着说,扛错了,麻袋里是高粱。
李八亿给豆腐匠子扛黄豆,走在街上不断有人打招呼,都叫他村长。李八亿答应着,进了豆腐匠子家的豆腐房,麻袋一放下,眼睛就有些润润的了。
李八亿走马上任没有两个月,村子里就传来了风言风语。开春的时候,地里的苗长势很旺,可进入夏天,老天爷却连一丝雨都不下了,地里的苗眼瞅着都旱死了。
开商店的李大结巴认为,是李八亿没带好头。今年的农历六月十三龙王爷庙会,李八亿竟然没有带头烧香祷告。这可不是啥好苗头,人家郝大炮当村官的时候,老早就准备香纸,全村的干部都要去磕头。所有去的乡亲,村委会还要管饭的。虽说是大米干饭炖豆腐,一菜一饭很简单,可人家有那份心情。龙王爷能不被这份诚心感动吗?乡亲们心里也有数,你说哪年不闹个八分收成。再看看今年,明明到了庙会了,李大结巴以为新官上任三把火,肯定今年的庙会得往大扑腾扑腾。李大结巴起早爬半夜,上城进了上好的香和纸,可是到庙会那天了,李八亿带村干部去搞山建栽树去了。
李大结巴急着上山找李八亿,李八亿说天旱是不重视绿化的结果,得栽树。李大结巴急了,说你放……放圈……放圈屁,龙王爷在家等着咱呢,不回去……哪行?李八亿说,我不信那玩意。李大结巴更急了,别跟龙王爷说话……不讲究,啥玩意玩意的?龙王爷啥时候整这么个名啊?赶紧着回去,香纸啥的我都准备利索的了。李八亿有章程,继续挖坑不动地方。
李大结巴有千条妙计,李八亿有个蔫巴主意。
最终的结果是李大结巴伤心地边骂边下山,嘴里的郎当零碎是这样的:生孩子没……屁眼,脚底下长疮脑袋顶上……冒脓,踹寡妇门,挖绝户坟,没好下水……呜呜……我进了那么多香纸可咋处理啊?
李大结巴挨家送香和纸,说原本价进的原本价卖。都帮帮忙,把本钱收回来。有人问李大结巴,这结巴的毛病咋突然好了呢?李大结巴说,一股急火,叫李八亿给气的。
天一旱,地里的苗全趴蛋了。李大结巴更有话说了。看见没,三场雨都把咱荒土梁子给撇了。啥意思还看不出来,龙王爷挑眼了呗。明明看着黑云彩上来了,突然就来一阵风把云彩吹别出去了,把雨下到别处去了。李八亿还请求支援,弄来什么人工降雨的,放炮轰。庙会上不烧香,还拿炮轰龙王爷,你以为龙王爷就那么好欺负啊,动硬的就给你下雨啊?别说人家龙王爷不愿意,换谁也不高兴。这李八亿可是老百姓集体选的,再不顺应民意,咱得再把他选下来。有人说,不行,李八亿有任期的,不能轻易换。李大结巴说,放……放圈……放圈屁,克林顿那年还差点提前被弹劾呢,咱不提前弹劾李八亿,恐怕龙王爷这口气出不了,天不会下雨了。
刘秘书没有调到县委宣传部,原因都是醉酒打电话的事情。不知道这事被哪个小报的记者给捅到报纸上去了。刘秘书对李八亿就有了看法。觉得自己的事业受影响,跟这个农民有关系。李八亿来乡里开会,刘秘书就给了李八亿难堪。
都在争创小康村,各村的村官都在立军令状。李八亿蹲在窗户下抽闷烟。刘秘书喊:荒土梁子的李八亿,说说你们村的打算。李八亿吭哧了半天,想叫乡里出面找信用社贷款,村里打井没钱。刘秘书就笑了,说那好,那好,不争取小康村也行,找信用社贷款也没问题。不过,那今天中午的饭荒土梁子请了。别的村的村官们一起笑,李八亿不言语,蹲下继续抽烟。
中午饭在乡里三秃子的饭店吃的,要记账在荒土梁子村上。李八亿想贷款,必须先找人担保,乡里的干部要招待好,才能给你出证明做担保。李八亿进饭店就把三秃子叫一边去了,说三秃子今天你给我记住了,一会儿点菜菜价超过20的赶紧说没有,记住没?还有,酒水就拿本地的,白酒要4块钱的,啤酒要1块2一瓶的。三秃子说,太水了吧,反正记账不给现钱,要点好的吧,咋的一桌也照着4百来块钱消费吧。李八亿吓一缩脖,说4百不行,这样,你今天听我的,你那事好办。三秃子惊喜说真的,那好,菜我安排,不用他们点。他们不知道价。李八亿说,那给我先上白酒,要度数高的,60度正好。
酒喝起来,李八亿来了精神。李八亿先鼓动大家干,两杯下去就有一部分人扛不住了。刘秘书红着脸说:李八亿,好酒量啊,菜还没上全呢,就把人喝差不多了。李八亿冲服务员说没上的菜就不上了,咱接着喝。服务员说,后厨都给做了。李八亿说做了卖别人,这桌都喝差不多了,吃不出香臭来了。
结帐的时候李八亿掏了现钱,三秃子说,大哥,别的,这样就见外了不是。李八亿说,我欠的我掏,不能跟开始的搅和在一起。李八亿摸腰包,冲服务员说多少钱?服务员说二百五。李八亿醉眼朦胧点票子。
李八亿上厕所,三秃子陪着。三秃子说,大哥好酒量,他们都多了,我安排在后屋了。李八亿一激灵,都说三秃子后屋养小姐,陪唱歌。李八亿支撑着说,三秃子,我包里就二百八十块钱,没有了,真没有了。三秃子笑了,我请客,叫大哥花二百五十块钱我都够不好意思了。李八亿说,兄弟,其实我当这个村官没啥心情,我跟马莲的事早晚也得有个交待不是,我考虑来考虑去,才当这村官的。三秃子笑了,就是,大哥干熬着也怪不容易的。这事好办。李八亿说,不好办,咋跟我婶子说,兄弟媳妇改嫁大伯哥,老人能同意吗?对了,我得回去了,村里旱,吃水都快没有了,得抓紧时间打井。
后屋的音响开了,刘秘书破声拉气地在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李八亿说我得走了,挨家要钱难啊。一上午收了三十六块钱,还被要回去二十块。三秃子说,大哥不用着急上火,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有兄弟在啥事也难不住你。李八亿说,李大结巴记仇,满处煽风点火,钱不好收,都在忙着烧香烧纸呢。这饭也吃了,明天去信用社就好办事了。三秃子说,大哥把心放肚子里去,先别着急走。乡干部还没走呢,你再呆一会,先走不好看。上我那屋躺一会儿再走,你这么走我也不放心。你要是出点啥事,你说村里欠我的那钱怎么办?
李八亿被三秃子搀进了卧室,往床上一靠脑袋就迷糊了。李八亿说,高了,快两瓶了……说着,李八亿就睡过去了。
李八亿一觉醒过来,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揉眼睛细看,吓了一跳。被窝里不知道啥时候多了一个女的。那女的也在睡觉呢,背朝着李八亿。李八亿看见了雪白的裸背,一条窄窄的乳罩带快勒进了后背的肉里。李八亿摸自己的身下,还好裤子还穿着。
李八亿轻手轻脚起来,拉门出去,这才看清楚已经快要黑天了。李八亿一见风,胃里的食物翻江倒海往上涌。李八亿蹲下来,干呕。这时候有人轻轻替他捶后背。李八亿回头,是卧室里那女人起来了。李八亿看清楚了,那女的不过二十几岁。
李八亿推开她的手,女孩说,大哥,吐吐就好受了。李八亿站起来摆手说,不吐,二百多块钱呢。李八亿往外走。女孩看着李八亿的背影说,大哥,你还没给钱呢。李八亿摸兜,兜里只有最后三十块钱了,有五块的,一块的。李八亿把三十块零钱放在院墙上,回头说,都拿去。
一阵风吹过来,三十块钱被刮起来。女孩跑过去追钱,抓一张是一块的,抓一张还是一块的,那女孩很时尚地说:靠,都是零钱啊?大哥,还有吗?
李八亿出了院子,扭头就跑。李八亿想,差点晚节不保。还好,明天贷款的事总算打准了。
第二天,李八亿在乡政府大院再次堵住了刘秘书和几个乡干部。刘秘书头天吃了李八亿的饭喝了李八亿的酒果然热情起来。说李八亿,中午的桌你先定着,贷款的事没问题。乡里的干部答应给你作担保,今天才是信用社的领导正式接见你。别紧张,其实就是在一起吃顿饭,人家基本上同意了贷款的事。李八亿只好说,那我先去定桌。刘秘书说,对了,还昨天那桌不行,得换大桌,要十八人台的。昨天喝酒的都得去,拉下了不好。
李八亿傻了。
这桌酒菜吃下来,花了三百多。李八亿没有那么多现钱,只好签字。信用社主任很能喝,喝完还要去唱歌。李八亿试探着提贷款打井的事,主任说,这事不用着急,明天还得到实地考察考察。要说农村信用社,是为老百姓服务的。我们必须服务到家。刘秘书说对,荒土梁子的野生蘑菇好吃,豆腐匠子老娘们摊的煎饼筋道,顺便尝尝……
李八亿下了车,在大河套里走。走着走着,满河套的石头就变成了酒席上的大小盘子,在眼前晃,晃得李八亿直迷糊。
马莲在村口张望,终于看到了满身酒气的李八亿摇摇晃晃地走来。马莲迎上去,纳闷李八亿的海量怎么会喝多呢。李八亿嘿嘿笑,马莲说,没几天你还真把当官的那一套学会了。李八亿从怀里摸包东西,说,马莲……替我收好。说完就栽倒在地上。马莲慌了,扶李八亿。李八亿说没事,不用……管我,看好了钱。马莲说啥钱?李八亿说打井的……贷款。
这一年的气候也怪了,开始不下雨,李八亿把井打上了,天竟然下起了连天雨。
李大结巴在商店里散步谣言,说李八亿得罪了龙王爷。龙王爷这是在找咱荒土梁子的别扭呢。村里很多乡亲就信了李大结巴的话,埋怨李八亿不该跟龙王爷拉硬。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大家可以叫李八亿继续当村官,只是必须到龙王庙给龙王爷磕头烧香,请求龙王爷的原谅。
李八亿正在跟村委会班子商量如何翻种的事,没有想到李大结巴煽动乡亲来问罪。李八亿跟乡亲们说,老少爷们,大家听我说,我正跟市里咱们的帮扶对子农校联系。地里的苗也就三分收成,怎么办?咱不能指望老天爷啊,咱得自食其力自力更生。我想好了,种秋白菜,现在就种正赶趟。按去年的白菜价格一毛三一斤算,咱荒土梁子还能弄个丰收呢。
乡亲们开始议论,李八亿趁机做宣传。我已经找农校领导,人家愿意无偿给咱们提供白菜籽。田间管理他们也派专门的技术人员负责,可以保证我们种出的白菜不上化肥,不打农药是标准的绿色蔬菜。这种菜在城里吃香呢。大家来的正好,可以领走自己那份白菜籽了。
乡亲们开始领白菜籽,李大结巴的目的没有实现。李八亿在大喇叭里叫乡亲们都来领。李大结巴回家挨了老婆一顿臭骂,老婆说人家拿白菜籽你凭啥不拿,你傻啊?李大结巴结巴着说,我是为龙王爷的事去的,不是为了白菜籽去的。好占便宜的老婆就骂,死爹哭妈你是活犟种。搂草打兔子捎带脚的事,大姑娘要饭,你是死心眼啊。龙王爷是你亲大爷啊,我告诉你,今天晚上你要是拿不回来白菜籽,敢上我被窝,你去跟龙王爷睡去。
李大结巴惧内,这下慌了,赶忙回来领白菜籽。乡亲们已经领没了白菜籽,李大结巴空手回来了。老婆来气了,穿着大花裤衩子到村委会闹事。李大结巴嘴不利索,他老婆的嘴可不是善茬。站在村委会院子里开始骂街叫号:李八亿,你给我出来。我告诉你,你这是逮住蛤蟆想攥出尿来了啊。你把我们家大结巴都熊啥样了你。
李八亿在屋里把门反锁上,不出去,也不应声。李大结巴老婆更加有恃无恐,看见树上村委会的大喇叭想用杆子捅下来。捅不着,往树上爬。李八亿怕李大结巴老婆真的把喇叭弄下来,跑出来制止。李大结巴老婆使劲往上爬,李八亿从下面抓一把,一下子把李大结巴老婆的花裤衩拽了下来。李大结巴老婆在树上挂着,下身被晾了白条。李大结巴老婆又惊又气,“啪嗒”一声掉了下来。李八亿不知所措,赶忙跑过去帮李大结巴老婆穿裤衩。围观的群众哄笑起来。
李大结巴老婆一个巴掌抡过来扇得李八亿眼前金星乱冒。
这事后来就闹大了。李大结巴非要揍李八亿不可。李八亿的门锁不住,从后窗子逃跑。村委会呆不了,往家跑。李大结巴气势汹汹拎着木棒紧追不舍。李八亿慌不择路,跑进了马莲家的院子。马莲看见李大结巴进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马莲一把拉过李八亿,迎着李大结巴的木棒上去。李大结巴不知道该怎么办,马莲说,李大结巴,有本事你打啊。
李大结巴被震住了,举着木棒说,别以为我不敢。马莲说,敢你就打,谁不敢打谁不是站着撒尿的爷们。马莲把李八亿拽到跟前,脑袋对着李大结巴的木棒。李大结巴的手就哆嗦了,说兄弟媳妇跟大伯子不清楚败坏门风的话。马莲豁出去了,说我就跟了咋的吧?这事我也不瞒了,明天我还就把院墙扒开两家合一家了。我还跟你说,李八亿就是我汉子了,谁想再熊他我还不答应了。李大结巴干不过马莲,骂骂咧咧回家。
这事一经传开,马莲的婆婆哭天抢地闹上门来,说李八亿跟兄弟媳妇,对不起祖宗。李八亿招架不住,躲在屋里不出门。这时候,三秃子也来把火上浇油,带领一帮年轻的小伙子开进村子,说是为了保护村干部李八亿。三秃子一股匪气,警告李大结巴等乡亲,谁敢跟李八亿作对,就是跟他过不去。
这下,李大结巴就有了李八亿的黑材料。他去乡里反映李八亿跟黑社会有勾结,跟兄弟媳妇有一腿作风不正派。还有,逆天行事,跟龙王爷过不去,拿炮轰龙王爷。还有,拽掉老婆的裤衩子,从下往上偷窥春光,光天化日之下公开耍流氓。
马莲跟婆婆彻底摊牌,要嫁给李八亿。婆婆拄着拐杖,来村委会挂喇叭的那棵树上上吊。婆婆解开自己的裤腰带,往树上扔。李八亿眼泪汪汪说,还是让我上吊吧。我看咱荒土梁子就多我李八亿一个人。李八亿挽个绳扣把自己就套在树上了,眼睛一翻白,舌头一吐露,马莲的婆婆吓得倒着小脚拎着裤子往外跑,边跑边喊,李八亿上吊了,来人啊……
马莲婆婆的嗓门高,满街筒子都知道了李八亿上吊的事。
这么一喊一闹的工夫,白菜地里的白菜就茁壮成长起来了。
李八亿经过抢救终于脱离了危险。马莲吓够呛,埋怨李八亿死心眼。李八亿小声说,自己是装的,吓吓我婶子。马莲就笑,反正咱把事也公开了,目的达到了。干脆这个村官咱不干了,明天扒门咱结婚算了。李八亿想了想说,不行,这村官我得接着当。咋的也得把任期干满。要说乡亲们也不容易,偏又赶上了这样的年景。
马莲说,上瘾了吧?都说当官上瘾。李八亿说,我就不信我当不好。连上吊我都敢,阎王爷的鼻子我都敢摸,还有啥可怕的?
李大结巴的告状没有达到目的。乡里在抓经济建设,招商引资,对李大结巴提供的问题没有理会。刘秘书说,在许乡长和吴书记的正确领导下,荒土梁子不已经打了机电井,种上了秋白菜了吗?我看形势一片大好,李八亿干得不错。个别问题我看很好解决,比如你老婆裤衩子的事情,我觉得首先她不应该爬树摘喇叭。喇叭是村上的财产,怎么可以乱摘。其次,你老婆为什么大裤衩里面不穿上小裤衩?这样不好吧,凉快是凉快了,可一定要注意精神文明建设。还有……李大结巴就说,我明白了,李八亿扒我老婆的裤衩子算白扒了,我老婆一身白肉白露了。还有李八亿胆大包天,拿炮轰龙王爷的事怎么解决?刘秘书笑了,你也别想不开,不能叫你白露,这样,我可以事先给你透漏个信息,过些天荒土梁子要招商引资,搞一个“白菜节”,你可以多进矿泉水,多进饮料。有你的好钱赚。龙王爷的事嘛,你先回去,你挺忙的,这事就交给龙王爷自己解决吧。
乡里来了文件,要在荒土梁子搞“白菜节”。还要请县评剧团演出,请很多知名人士捧场。要扩大荒土梁子乃至五间房乡的影响。届时,还要进行大型招商引资洽谈会。
乡里拨款搞活动,要荒土梁子只做好接待工作就可以。接待工作就是一顿饭呗。有关领导,新闻媒体,剧团演员,已经预算了,四千多块钱就下来了。马莲说,四千还少啊,要三万多斤白菜呢?李八亿说,三万多斤白菜也得搞,乡里说了,人别的乡都在搞什么“辣椒节”“大枣节”“花生节”,咱乡不能落后。马莲说,不落后,可那三万斤白菜上哪要去?谁家肯拿白菜添大坑啊?李八亿说,乡里的文件下来了,改不了。办法还得想,活人叫尿憋不死,会有办法的。
李八亿不动,豆腐匠子上门,问定多少豆腐。李八亿说,人县里乡里来那么多人,档次高,能吃豆腐吗?大舅啊,你啊一块豆腐也不要做了,省得欠你钱不还。豆腐匠子不愿意了,说好钱不能叫外人挣去,告诉你,我已经准备好了二十板豆腐,到时候我就送来。
三秃子骑着摩托车突突进来,说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厨师我都给你带来了,免费的。李八亿赶紧表示感谢,说我有安排,你的厨师不用了。三秃子说大哥见外了,咱是兄弟。上回李大结巴告你的时候,我是没二话,坚决团结在你这边。事实证明,邪不压正,他们的阴谋被我们彻底粉碎了。李八亿感谢,说,那是,那是,给大哥长脸了,撑腰了。大哥忘不了你,你的事慢慢来。三秃子说不忙,预祝“白菜节”圆满成功。缺服务员啥的,我们酒店的小姐都来。李八亿赶紧说,来可是来,都多穿点,露胸脯子的露后脊梁的可不行。咱得树立荒土梁子的健康形象,电视台要来录像呢。
李大结巴笑嘻嘻地到村委会说,八亿啊,我想在村委会边上临时摆个摊。看方便吗?李八亿说方便,方便,咱的地方大着呢,你随便。李大结巴说,兄弟啊,咱的事情往后一笔勾销,咱该咋处还咋处,你看行吗?李八亿说,行,行,一笔写不出来俩李字,我拽你老婆的裤衩子不是故意的。李大结巴说,这事你也不用往心里去,我老婆不也扇你个耳雷子吗?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要说,你还有功呢。李八亿谦虚地说,啥功啊?自从我当村官后,净出事了。李大结巴说,不知道咋整的,自从跟你吵了两回,我结巴的毛病改好多了,这偏方挺好使啊。
正说着,乡里来人了。刘秘书代表乡政府乡党委视察“白菜节”筹备情况。马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李八亿什么都没准备,看他这下可怎么交差。李八亿不慌不忙,说啥事都预备好了,尽管来领导来客商,咱荒土梁子的村民觉悟高着呢。刘秘书高兴了,他已经得到县里的确切消息,这次“白菜节”一结束,调动的事情就算板上钉钉摆上议事议程了。
秋风一起,白菜的棵就大了,就丰满了。“白菜节”接着就到了。
刘秘书先来打头站,车还没进荒土梁子,就见沟里开出辆县医院的救护车。救护车鸣着笛在刘秘书的车前停下。刘秘书从车窗外面看见马莲在里面,下车再看,只见车上躺着脸色苍白的李八亿。护士已经给李八亿挂上了点滴,李八亿嘴唇哆嗦着,根本说不了话。
刘秘书急了,问马莲到底是咋回事。马莲急得快哭了,说不知道咋的了,一早上九斤就不是好声地在院墙外面喊,说他爸爸肚子疼折腾得满炕打滚呢。我过去一看,八亿的脑门子上冒黄豆粒大的汗珠子。人都休克了,这才赶紧打了县医院的急救电话。
刘秘书说,李八亿走了,那白菜节的事情怎么办?马莲说,人在车上呢,他跟我说了荒土梁子已经准备完毕了。你自己去看看吧。马莲还想多说,护士下车喊,赶紧走吧,病人已经严重脱水了,需要马上去医院。
马莲关上车门子,连同刘秘书的一张苦瓜脸关在了车外。
救护车叫着走远了,刘秘书一挥手,浩浩荡荡的人马开进了荒土梁子。
马莲是早上才知道李八亿得了急病的。马莲埋怨李八亿为什么不叫孩子早点通知她。李八亿在救护车里拉着马莲的手说,早点就没这效果了。马莲埋怨,啥效果?长病还考虑效果。李八亿苦笑,说,时间早了,我吃的那巴豆就没效果了。马莲傻了,咋,你吃了巴豆才拉肚窜稀的?李八亿笑,好汉架不住三泡稀屎,折腾完了。马莲又气又心疼,眼泪就下来了。李八亿说,哭啥?巴豆喝不坏人。马莲抽搭着说,还说,小脸都折腾得蜡黄了。李八亿说,我受点罪,荒土梁子不是省了四千块钱吗?值得了。
马莲抱住李八亿大声哭起来,边哭边说,咱这个村官不干了还不行吗?李八亿看一眼马莲,说,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自从我阴差阳错当上了这个村官以后,我就想,就咱荒土梁子叫谁当村官都是一样的困难。三婶逼我那回,我一下子想通了,连上吊我都敢试试,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就像咱俩的婚事,没抖搂出来之前我害怕,害怕村里人戳脊梁骨。可自己不在乎了,就什么都不怕了。马莲看李八亿,你还是休息休息吧,你老实巴脚的不适合当这个村官。李八亿说,不对啊,当初不是你带头说我最适合做村官的吗?马莲笑了,那还不是为了咱们的婚事。你留下来,我才能跟你结婚。李八亿感激地看马莲,说,不为别人,就冲着你的这片情意,我李八亿这个村官当定了。
刘秘书进了荒土梁子才知道,自己中了李八亿的苦肉计。
荒土梁子村别说准备,就是一块横幅也没有落实到位。倒是李大结巴老早就将自己的商品货物准备得很齐全。还有豆腐匠子,二十板豆腐一晚上没睡觉,加班加点做出来了。刘秘书当场就傻了,这个“白菜节”还怎么开?一会儿的客人怎么招待?
想来想去,刘秘书心生一计。
刘秘书抱着肚子说不得了,得了急性肠炎了,“白菜节”延期举行了。刘秘书这边的电话打过去,说荒土梁子发生疫情了,都在拉肚子呢。这招果然好使,那边的评剧团和客人就改道了。刘秘书擦汗,李大结巴递饮料,问客人什么时候来?刘秘书没好气地说,还来什么来?都叫李八亿一泡稀屎给拉跑了。
李大结巴嚎啕大哭,结巴的毛病复发了。哭得最伤心的是豆腐匠子。二十板豆腐都是上等的好黄豆做的,“白菜节”不开了,豆腐卖谁去?还有这大热的天,豆腐还不得都放馊了啊。
豆腐匠子追到医院,找李八亿想办法。李八亿挂着滴流瓶子出主意,赶紧着切成片,趁着阳光足晒豆腐干得了。豆腐匠子说,那得晒多少豆腐干啊?过日子没有这么铺张的。李八亿心里难受,安慰说,都给我留着吧,我和马莲结婚的时候,正好凑一盘菜。马莲说,结婚的宴席哪有上豆腐干的?那也太水了吧?李八亿说,啥水不水的,这豆腐干问题不解决了,老舅估计不疯了也得闹场大病。
马莲送豆腐匠子出去,刘秘书就住进了李八亿的病房。
李八亿说,刘秘书真不好意思。工作没干好,还叫你惦记着。刘秘书揉着肚子说,啥也别说了,我也是来住院的。我肚子拧着劲疼,都是你那白菜给闹的。李八亿说,你好好的咋还得了急病了呢?刘秘书说,我吃了泻药了我。李八亿关心地问,吃那玩意干啥?刘秘书就哭了,说谁愿意吃啊,上千人在等着我安排,我等着你安排呢,你跑了,就是毒药我也得吃啊我。
李八亿笑了,说,正好我多了个伴,想跟你商量梁上石头场的事呢。
荒土梁子村的“白菜节”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李八亿和刘秘书出院的时候,村子里还弥漫着一股豆腐干的芳香。这样的结局属于皆大欢喜,只有李大结巴的嘴巴因为一股急火,又恢复了原来的结巴毛病。
秋水足,白菜的长势旺。市农校提供的白菜品种好,大包心,棵壮瓷实。
按照李八亿的说法,现在的荒土梁子村形势一片大好。就说跟刘秘书的关系吧,真是不打不相识。因为这次住院的缘故,俩人接触的时间长了起来。来看望刘秘书的人很多,水果营养品啥的刘秘书没少给李八亿这边拿。人心都是肉长的,李八亿根刘秘书一唠,这才知道刘秘书也是五间房乡的人。都是农村人,彼此唠嗑就没有了顾忌。李八亿理解了刘秘书的一些苦衷。乡里的乡长和书记常年不和,这直接影响了开展工作。刘秘书从中穿针引线,没少受夹板子气。
开始参加工作的时候,刘秘书也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干劲和拼劲。也坚持“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清高,可没过没久,刘秘书就发现很多人异样的眼光。没有办法,官场就是一个大染缸,想在里面混,就得入乡随俗。从此,刘秘书就变得世俗了,跟干部打成一片了。因为工作上有两把刷子,乡长就把棘手的事情都交给刘秘书干。刘秘书不得不接着,荒土梁子村不好管,前任村委会班子的事情闹得满县风雨,一个叫李铭的破鸡巴作家是刘秘书的同学,据此还写了篇小说,也该着点背,这小说被《小说选刊》转载了。要知道,这个小县城能被《小说选刊》转载作品的作家还没有几个。事情一下子就变得轰动了,北京的一家影视公司还花了仨瓜俩枣从姓李的那小子手里买走了电影改编权。听说北京那边要来荒土梁子村取外景,乡里就坐不住了,要刘秘书请那个破鸡巴作家吃饭,这件事情才没继续扩大影响范围。从此,刘秘书就负责荒土梁子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李八亿出院,感慨地拉着刘秘书的手,说了句肺腑之言。李八亿说,原来以为当官风光,可当上才知道,当官也难啊。这真是老娘婆扒产门子,干啥都不容易啊。刘秘书一直把李八亿送回荒土梁子村,刘秘书在医院里已经接到县委组织部的任命,即日就可以到县委宣传部工作。刘秘书很振奋,刘秘书喜欢写作,一直不把那个叫李铭的作家放在眼睛里。觉得自己的才华在这小子之上,帮助协调拍电影的时候,跟那小子喝过酒。刘秘书觉得那人说话太狂妄,类似赵本山小品中倒出鱼塘要买航空母舰训练。刘秘书想去县委宣传部搞宣传,这样对口,也好抽出时间也写点小说散文啥的。
李八亿跟乡里达成了共识,梁上的石头场正式归村委会管理。石头场开开停停,闹了好多年,换了好几个承包人。矛盾很多,比如山上的树木破坏。李八亿承诺,这丢那补,在别处治理荒山。乡里看荒土梁子穷得叮当响,也就放行通过了。当然,刘秘书从中也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县公安局那边也打好了招呼,炸药雷管放炮的器材也是按照手续严格审批下来的。李八亿没像以前那样把石头场再转包出去,村委会自己干。大家都在看李八亿的热闹时,李八亿充分挖掘本村潜力,登门拜访一些老石匠,请他们出山。石头起下来后,村里人才知道这李八亿鬼着呢。
大块的石头雕成了石狮子,一雌一雄,好几千块钱一对,城里的单位抢着要呢。小块的石头雕成石凳石椅,城里在搞规划,美化环境这些石头疙瘩抢手呢。长条的石头更绝,李八亿叫石匠们裁成了石碑,满山坡都是。一个清明节,一夜的功夫石碑抢没了。乡里这才琢磨过来石头场里还有这么大的商机,可李八亿跟乡里签了合同,白纸黑字反悔不了。
老百姓乐了,没想到歪打正着选了这么个村官,还真能把荒土梁子村鼓捣出生气来。马莲自然成了功臣,是她当初呼吁找三脚踹不出响屁来的村官的。其实人李八亿哪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响屁来,人家每一脚踹出来的都是钱,根本不是屁。马莲和李八亿的婚事进展顺利,三婶思想松动,架不住全村人的舆论压力和糖衣炮弹,马莲和李八亿多次上门慰问,终于赢得了三婶的信任。
第一畦子白菜砍倒,大大出乎李八亿的预料。白菜的价格跟往年相比,降的幅度很惊人。往年正常的年份白菜的价格在一毛三左右浮动,最次的年份也下不来一毛钱一斤。今年不知道怎么了,遍地是白菜,白菜的价格臭,三分钱一斤还得抢先卖。荒土梁子村的白菜质量好,以为不愁卖。砍的比别处晚,哪里想到等到大喷白菜该砍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白菜已经呈严重饱和的状态,三分钱也没人要了。
李八亿把石头场交给儿子九斤负责,整天在白菜地里转悠想办法。更加没有叫李八亿料到的是,李大结巴和一些乡亲联手发难。这些乡亲都是家里没有石匠手艺的,没有重劳动力的人家,李八亿的石头场挣钱,可没有手艺和力气这些人家干看着没办法。眼看着辛苦种出来的白菜没有了销路,都着急。李大结巴趁机煽风点火,临时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李大结巴一早上起来就在龙王庙烧香烧纸,嘴里还念念有词。他说这是龙王爷在警示荒土梁子村的人,当初李八亿的一炮正中龙王爷的臀部,所以这白菜价格才一路跌荡,叫咱们这些人家血本无归。有的乡亲就信了,说那咋整?李大结巴说,从明天开始,咱全家老幼都到石头场去,铁锨镐头撬棍大锤,笤帚簸箕面盆擀面杖都拿着,也去上班,看他李八亿给不给饭吃?乡亲们说,那砍下来的白菜怎么办?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都瞎了啊?李大结巴说,那好办,都运村委会去,招不开往李八亿家运,一毛三一斤都卖给他。
此言一出,李八亿家里就闹起白菜劫。
村委会屋子里,炕上,院子里白菜堆成了山。李八亿制止不了,豆腐匠子一边运白菜一边说,八亿啊,不是我这当大舅的难为你,豆腐不好卖,你老舅妈身体不好,孩子得上学,石头场又不要我,你说叫我咋办啊?李八亿说,老舅,孩子上学的钱我先给出了,石头场不是大锅饭,你去能干啥啊?再说,你去石头场咱村的乡亲谁来卖豆腐啊?豆腐匠子说,你别跟我提豆腐,你和马莲究竟啥时候结婚。豆腐干早晒好了,家里没地方放,在我房顶上招家雀,咱村的家雀现在叫的声音都齁喽齁喽的,据说是吃豆腐干咸的。李八亿说,那明天我把豆腐干收回来,钱我给你,别喂了家雀,小康生活是指人的,家雀吃得再好也不算。老舅啊,白菜先放我这,行吗?豆腐匠子说,行,行,你给我开个条子,我一起算帐。明天我就去石头场上班,早些年我擀过炮仗,对火药有研究,我给你放炮。
李八亿抓紧时间开会,村委会全体干部都来了,研究白菜怎么处理。冬天快到了,白菜放在外面是要冻的。李八亿作了简短的发言,要大家献计献策,把这次白菜战役打赢。老百姓赔不起,都要各家各户过秤记帐,等村委会经济好转了,按照一毛三的价格给乡亲们付帐。会上有人说,当务之急要挖菜窖,把白菜先储备起来。等白菜价格上涨,再运到城里卖掉。这叫什么,这叫深挖窖广藏白菜。可问题是,几百万斤的白菜得挖多大的菜窖啊。把荒土梁子村的地下掏空了,那工程量也不小啊。这年月又不是战争年代,用不着这么劳师动众。把白菜卖完以后这些地下设施怎么办?留着备战那也太离谱了吧?
吵嚷一气,谁也拿不出个好方案来。李八亿说,活人叫尿憋不死,咱还是进城想想办法吧。这样,看看咱村里有多少辆车,都发动起来,乡亲们不愿意去,咱村干部带头每人押一辆车,明天去试试。
这次动员很有成效,全村三辆三轮农用车,两辆大马车,三辆小驴车全部准备到位。装上白菜,李八亿一声令下,荒土梁子的白菜大军浩浩荡荡开进了城。
马莲赶辆小驴车,李八亿坐在白菜车上,在最后面压阵。到城市边上才知道,敢情去的八辆车没有一辆符合资格进城的。农用车司机大多没有驾驶证,有驾驶证也多少年没检了。马车驴车更是不能进城。李八亿愁坏了,最后花四十块钱雇了一个“向导”。城边上有专门引路的向导,他们等着乡下的马车和农用车,引一次6块钱。李八亿讲价,说我们车多,享受个批发价吧。这才讲好了40块钱。马莲赶着驴车逗李八亿,40块钱要卖一千多斤白菜呢。李八亿无奈地说,咱现在的任务是卖白菜,都烂咱家里,怕是方圆几十里都是白菜水味了。
向导还真能想办法,在城市里曲里拐弯,穿铁路过岗楼,一路凯歌真就平安无事开进了白菜批发市场。到这一看,李八亿的心就凉了半截,白菜市场里的白菜堆积如山,根本不见运走多少。马莲啃从家带的凉馒头,对李八亿说,这下完了,我一看见白菜就反胃。李八亿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咱都要争取主动,一起喊,把卖主高低都吸引过来,这就叫竞争。
大家一字排开,一起喊了起来:荒土梁子的白菜,贱卖!荒土梁子的白菜,贱卖!正喊着过来几个戴墨镜的大汉,领头的一个说,吵吵什么?都给我眯着。这是你们家自己的市场啊。李八亿不敢吱声了,这些家伙是市场里专门对缝的,都有后台罩着不好惹。
一上午的买主很少,李八亿不放弃,终于逮住了一个大户,一个学校食堂的管理员要三辆三轮车的白菜。问题是买主把价格给到2分5一斤。李八亿和村干部讲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价钱讲到2分8,不过食堂管理员附加了一个条件,要李八亿把白菜送到学校去,还要帮助卸白菜。
李八亿安排马莲在批发市场卖剩下的几车白菜,他和食堂管理员去送白菜。忙活了一上午,两边都很顺利,马莲的白菜都是三分一斤卖给买主的,这样中午一碰头,合在一起共卖了900块钱。李八亿乐够呛,大家的肚子都咕咕叫了,李八亿说找家饭店咱吃点饭。
李八亿带着大家进了路边的一家饭店。服务员很热情,倒水端茶,找一间大包房。菜谱递上来,村干部都看李八亿。李八亿看菜谱,菜价都很贵,最便宜的是酸菜炒粉八块钱。李八亿说,来酸菜炒粉。服务员说酒水要什么,李八亿说都是司机,要开车呢,上大米饭。服务员不走,问十个客人最少也得每人一个菜吧。李八亿说,用不着,这样吧,你给上五盘酸菜炒粉,俩人一盘。服务员咧嘴,说都要一样的啊?
不大一会儿饭店的大堂经理进来了,说对不起,我们饭店的最低消费是二百五十元。李八亿没听明白,还要争辩,饭店的保安进来了,说赶紧走,去对过吃面条去吧,那还能免费吃咸菜呢。
十碗面条30元,十个人吃得很好。吃饱了喝足了,李八亿一挥手,出发。车后面钻出两个警察来,说,你们的车啊?李八亿说是啊。警察说别出发了,我们要处罚。好说歹说,三辆农用车各被罚款150元,不给不行,警察说了,按照规定这种情况要把车拖走,拖到交警队去,这是黑车全市正在治理整顿。李八亿把困难诉说一番,警察才开了罚款收据。李八亿在村干部的怂恿下,大了胆子拦住警察说,先别开票,我们不要票,给四百行吗?警察瞪眼,怎么回事,想贿赂?再追加一百。李八亿连打自己的嘴巴,说我闹着玩呢,还是开票吧。警察还是很通情达理的,说我给你们开张票,别处就不再罚你们了。
李八亿咬着牙交了罚款,马莲后悔吃了那碗面条。假如不吃那碗面条,是不是就不会被警察逮住了?李八亿说放屁闪腰都是该着的事,走吧。三辆农用车开道,五辆马车驴车断后。走着走着找不到向导带着进来的路了,反正是罚款了,干脆抄近道出城吧。三轮车没有再次受到盘查,顺利出城。后面这五辆车又出了麻烦。城管的说服教育一番,环卫的还把驴车扣留要交100元罚款。李八亿真急了,说困难。戴红胳膊箍老头根本不听。老头说,你们的驴车马车从这一过,满街是粪蛋子,影响精神文明建设。李八亿说,牲畜不拉不吃咋干活?老头说,你得给驴马戴粪兜。李八亿赶紧一阵忙活,用袋子作了简易的粪兜。老头还要坚持要罚款,还要报告110。李八亿说,这样吧,我拣走还不行吗?众目睽睽之下,李八亿跑回去,在大街上开始拣驴马的粪蛋。拣一个塞怀里一个,装不下了就扔车上。老头傻眼了,只好看着李八亿猫腰兜着粪蛋子远去……
在城外,李八亿重新数钱重新总结经验。向导40元,吃面条30元,罚款450元,加起来是520,还好,卖了一趟白菜还剩下480元。除去加油钱,和给车主马驴的草料钱,能剩下350元。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下一步都想好了,要赶在晚上进城,这样不必罚款,向导的钱也省下了。村委会的干部轮流值班,在蔬菜批发市场买个摊位,不出半个月估计也能卖出去了。尽管第一次进城卖白菜不是很顺利,万事开头难,李八亿还是鼓励大家坚定信心,克服困难。
驴车马车到河套,被迎面的人群迎住了。李九斤指挥着一群乡亲抬着浑身是血的豆腐匠子跑来。李九斤喊,爸,出事了,放炮崩人了。马莲说,崩着谁了?李九斤说,我舅姥爷,下身都稀巴烂了。
李八亿脑袋嗡地一下。
豆腐匠子是打着李八亿的旗号去石头场的。李九斤没有办法赶舅姥爷走。豆腐匠子为了充分证实自己的能力,主动请缨放炮崩石头。八炮响后,效果不错。不过有一炮哑了,按照往常,那哑炮是不能马上就去查验的。可豆腐匠子立功心切,非要上去看看。结果这一看不打紧,炮响了。豆腐匠子像块豆腐被掀了起来,“啪嚓”一下子就骑一棵矮杏树上了。别处没咋的,下身鲜血淋淋的,分不清楚零部件了。
李八亿卖白菜的钱没好干啥。剩下的350元又被罚款了。三轮车拉着豆腐匠子去医院,警察这回要扣车。李八亿说已经罚款了,咋还扣车呢。警察说我们是公事公办。李八亿救人心切,对开车的二嘎子说,闯过去。二嘎子一加油门就把警察甩后面了。警车闪烁着,李八亿抱着豆腐匠子,二嘎子红了眼了,农用车引起了全城警察的注意。
豆腐匠子在医院伺候豆腐匠子,石头场被迫停下来接受检查。二嘎子被拘留,二嘎子媳妇哭泪抹泪领着二嘎子的三个丫头跟着李八亿。李八亿给新调到县委宣传部的刘干事打电话。刘干事回话说,警察是市局的,不大好整。他再想想办法,拘留肯定得拘了,关键是那车保住保不住。后来刘秘书回话说,车没事了,罚点款拿回去吧。
李八亿还托付刘干事石头场还得开工,刘秘书说,这应该没有问题。我给你疏通疏通,不过以后类似这样的事情一定要杜绝,上面对安全事故抓得紧。李八亿连连答应。
这边的大事解决完了,豆腐匠子那不干了。经过检查,豆腐匠子身体其它部位并未被崩伤,因为爆炸气浪的冲击,把他甩到杏树桩子上了。只有裆部受到损伤,裆间硬物被树枝刮上,把整个包皮撕了下来,左侧睾丸也有轻微擦伤。在豆腐匠子的一再追问后果的情况下,医生告诉他,有可能失去了生育能力。豆腐匠子很伤心,在医院里住着不出院,要求补偿。李八亿说,补偿啥啊,你这病都没事了。豆腐匠子说,我卵子籽坏一个,失去生育能力了,我要求赔偿三万块钱。李八亿说,拉倒吧你,老舅,你今年都五十八了,我老舅妈常年卧床,早都不来事了,你还在乎生育不生育干啥?还有,你那包皮原来就长,这次全当做手术给你割下去了。我都打听了,中心医院做个包皮切除手术要150块钱呢。豆腐匠子说,那是我的权力,我得维护呢。再说,哪有这么做包皮手术的,一点麻药都不打,生往下连皮带肉的撕啊。李八亿说,你去石头场没有人同意,排哑炮也没人同意,都是你个人造成的后果,村里给你掏钱就不善了。豆腐匠子说,我看过电视,裆里的家伙坏了人家要过330万呢,我才要了三万块。
李八亿说,老舅,啥也别说了。我请你吃饭去。
俩人在饭店里达成了共识,村委会欠豆腐匠子的钱要算清楚了。李八亿答应,豆腐匠子不见兔子不撒鹰,等着李八亿拿钱。另外还附加了一个条件,出院后豆腐匠子还要到石头场上班。李八亿不同意,说老舅你再去,不怕炮再来一家伙了?您啊,还是在家做干豆腐吧,我都想好了,你的石磨豆腐做的好,我想办法在城里给你找主顾,你批发给他们。豆腐匠子说,做豆腐我不怕累,可咱住的地方隔梁漫寨的,交通不方便。李八亿说,那好办,我跟马莲商量了一下,咱可以搭客车,把干豆腐交给客车,根本不用进城。
豆腐匠子就乐了。多年没解决的拖欠都解决了,自己的豆腐还能进城,裆下的伤马上就好了。李八亿说服务员上菜。服务员说,你要的酸菜炒粉没有了,换菜吧。李八亿说,满大街都是大白菜,三分钱一斤,咋还没酸菜呢。服务员说对不起,白菜多,可酸菜并不多,今天早上没买到。李八亿说,你们买酸菜多少钱一斤?服务员说,五毛吧?抢手的时候好像八毛一斤还买不到呢。
李八亿起身就走,把豆腐匠子扔在了饭店里。豆腐匠子喊,八亿,别那么节省,大舅请客。李八亿回一句,你自己吃吧,吃完赶紧出院。我得回去处理白菜去了。
荒土梁子的白菜没有被冬天的风寒冻着,李八亿想出了新的办法。
会议开得很急,李八亿说,不用挖菜窖了。马莲纳闷,不明白李八亿从医院回来犯了哪门子病。李八亿说,白菜多没关系,把水气晒了,然后腌酸菜。白菜变成酸菜储存的时间就长了,储存时间一长,就给咱倒出空来想办法了。我看了城市里的饭店,其实他们买酸菜不是很容易,而且价格还挺贵。
李八亿跟村委会商量,乡亲们的白菜钱,先在石头场里挪用一部分。这边的白菜腌上了,那边的钱也还上了。马莲的心可提到了嗓子眼。李八亿这是瞎胡闹,弄不好两边都得出窟窿,到时候根本没有办法堵。
李八亿有主见,再次进城考察酸菜市场,发现这里面的确蕴藏着无限的商机。这还不算,他还做实验,在大缸里尝试腌酸菜的速成方法。老百姓干别的巧活不会,要是腌酸菜各个都明白。热腌酸菜只需要三天,这下李八亿可高兴了。拉了五百斤酸菜去城市里卖,跑了几家饭店就卖光了。五百斤酸菜卖了250元,大大鼓舞了李八亿的斗志。回去就开会,号召大家都去卖。
这样的卖法销售量很小,李八亿打听城里有专门批发酸菜的市场,就去买了摊位。这下荒土梁子的酸菜可就卖火了。而且,今年的酸菜市场价格很稳定,五毛钱一斤,每天都叫李八亿收入很多。
李大结巴坐不住了。觉得龙王爷欺骗了自己。自己怎么卖力气,前窜后跳,维护龙王爷的威信,可咋好事都叫李八亿给占了呢?李大结巴鼓动乡亲们闹事,在荒土梁子村口扣留拉酸菜的车。说啥也不让继续进城卖酸菜。
李八亿在城市日夜蹲守,每天都能卖出去两千斤酸菜。这样的收入很喜人,吃点苦受点累李八亿心里也高兴。家里这边,李九斤管石头场,马莲管酸菜运输,小日子红火着呢。偏偏李大结巴闹事,酸菜供应不上了。李八亿往家赶,村里两派村民发展到快要动手了。李大结巴认为,李八亿藏心眼,低价收购乡亲们的白菜发不义之财。李八亿据理力争,卖酸菜的收入要归村委会,村委会有钱了才能干大事,才能致富。
双方僵持着,李八亿报案。乡派出所来人,李大结巴才不敢继续滋事了。
李八亿把事情解决了,儿子李九斤那边又出了事。
这天早上,九斤不去上班,捂着大被子不起来。李八亿问咋的了,九斤扔过来一个红本本。李八亿不知道是啥,拿过来看,是结婚证书。李八亿乐了,说,哪来的结婚证书?儿子说,我的。李八亿就打开结婚证书看了,一看就傻了。照片是九斤和桂莲的。李八亿说,咋?你要跟桂莲结婚?九斤说,不是要,是已经结婚了。爸,要骂要打随你的便吧。法律上说办证就可以生效,我跟桂莲在城里的旅店已经住了一宿了。李八亿跺脚,说,你个浑小子这么着急干吗?没给我点精神准备啊。这事你得跟我商量商量啊。九斤说,爸,商量啥?我看前一段时间你跟马莲我婶把事都公开了,你还没事跟桂莲开玩笑,叫桂莲小姨子,我跟桂莲是青梅竹马不能因为你们拆散我们的幸福啊。所以……所有才扔笤帚占碾子,先斩后奏了。
李八亿哭笑不得,说小子你真行啊,抢你爹前面去了。你跟桂莲结婚了,后果多严重你知道吗?马莲知道了能干吗?咱爷俩往后的辈分不乱套了吗?你说,你是叫我爹还是叫姐夫,咱俩不成了连襟了吗?李九斤说,各论各叫着,反正我是结婚了,爹你自己核计着办吧。
这边的事情棘手,马莲那边的麻烦也不少。桂莲和九斤约定,同一时间摊牌。马莲一听就急了,自己的亲妹妹来这么一手,太突然了。这事要是传出去,村子里的乡亲怎么看?马莲生气,说桂莲我跟李八亿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你跟着瞎凑啥热闹啊?桂莲脸红了,说姐,我也是没办法,我跟九斤情投意合,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李八亿把儿子和马莲桂莲找回家来,关上门来想办法。这时候,乡派出所的民警龚丽丽找上门来了。
龚丽丽说,我们想调查点情况,希望你能配合。李八亿说,行,你说吧。龚丽丽说,乡里最近开展扫黄打非活动,取得了一定的进展,有件事情涉及到你,请你老实跟我们把事情经过说说。李八亿的脸就白了,说,啥事涉及到我了?马莲说,李八亿老实,连儿子都管不了,偷着结婚了。龚丽丽说,我们在三秃子的饭店抓获了几起卖淫嫖娼的事件,对三秃子和嫖客小姐都进行了处罚,其中一个叫李诗涵的小姐供认,你在今年夏天也参与了嫖娼。
马莲的眼睛就直了,盯着李八亿看。李八亿说,我没有,真没有,就是在一起睡了一觉。龚丽丽说,三秃子证实那天你找乡里的领导办贷款担保,喝酒后你找了李诗涵进行了嫖娼活动。李八亿一拍大腿说,警察你这是误会了。当时我喝多了。龚丽丽说,也就是说你在喝多的情况下确实参与了嫖娼是吗?李八亿辩解说,不是,我喝多了,我根本不知道。完事了她跟我要钱,我给了她三十块钱。
龚丽丽绷起脸来说,好吧,现在请你跟我走一趟。
李八亿说,别,听我解释行吗?我冤枉啊我,警察同志,当时我真喝多了。躺下就睡了,没一会醒了,才知道有人在被窝。完事了,她非要钱,我给了她30块钱,我就走了。马莲,你得给我证明啊。
马莲说,好,我给你证明。警察同志,李八亿确实干了那缺德事,赶紧把他带走吧。
李八亿涉嫌嫖娼被乡里的警察带走的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播开来。
李八亿浑身有嘴也说不清楚。三秃子来派出所看望李八亿。李八亿说,三秃子,你干的好事,赶紧着给我证明啊。三秃子笑了,说大哥,这事我根本没办法给你证明。美女在你被窝里,不可能不出那种事。别说是你,就是太监也架不住劲。李八亿说,三秃子,你到底想干什么吧?三秃子笑了,说大哥,这事你还不明白。人豆腐匠子的钱都算清楚了,对不对?那凭啥我的钱都半年多了,你是没事似的装糊涂?李八亿说,我一寻思就是你捣鬼,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烂账我看了,七万八都是上届班子欠的,都是白条子,很多都说不明白,有的钱太离谱,一盘拍黄瓜你要了32块钱?
三秃子说,废话,冬天的黄瓜三块五一斤,我上了十根黄瓜,用的是进口蚝油拌的,32块钱还多要了咋的。李八亿说,是我欠的,我还。不是我欠的,我不能拿大家的钱乱还啊。我后来那三百多我不打发九斤给你送来了吗?还有借你的那钱我抓紧时间想办法。三秃子说,对,就是你给我送那三百多我才明白的,你是怕沾包才整的挺清楚的。李八亿,本来我以为你挺老实憨厚的,谁知道你小子表里不一,说一套做一套,我告诉你,你那点事我都给你记着呢。李八亿说,三秃子,我没把柄在你手里。三秃子说,还没有?我告诉你,村里的石头场你凭啥叫你儿子负责?运酸菜的运输费你情人马莲一手经办,村里的都成了你们家的了,连兄弟媳妇的裤衩子你都敢扒,你李八亿啥不是人的事干不出来啊?
李八亿说,反正我是跳进黄河洗不清身了。该你的钱我还你,你那账本我是没办法解决。三秃子说,你可以把梁上的石头场转包给我,那钱我顶承包费了。李八亿说,那不行,石头场是村里唯一的财产了,不能动。三秃子翻脸说,那好,你就在这里蹲着吧。李大结巴会鼓捣大家重新选举的。李八亿说,这个村官我认可不当了,这个嫖娼的屎盆子我认可扣上了,说啥我也不能拿乡亲的利益满足你。
李大结巴果然煽动大家重新改选村官。不过,李八亿第二天下午就被龚丽丽开着吉普车送回来了。李大结巴堵着车门子问咋回事。龚丽丽说,无罪释放。李大结巴说,无罪释放?好,那我明天也去嫖娼去,看你们也无罪释放吗?李大结巴老婆从后面一个扁踹蹬过来,李大结巴就闭嘴了。
龚丽丽感觉此案存在很多疑点,突审了小姐李诗涵。在良心面前,李诗涵交待,她陪李八亿睡觉是老板三秃子的安排,李八亿真没实施嫖娼行为。可这事,李八亿跟谁解释都没有用处了。马莲羞愧难当,闭门不出,不跟李八亿见面。儿子九斤跟桂莲开始张罗婚事了,李八亿没有办法,只好再回到城里市场卖酸菜。
哪里想到,市场上对缝的棍们,也看中了酸菜的商机。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欺行霸市,彻底垄断了酸菜的销售渠道。李八亿据理力争,还是被这伙流氓赶了出来。
李八亿蹲在市场边上想心事。蹲着蹲着,眼睛里就滚出了几滴泪珠。这个村官当的,里外不是个人,反倒惹了一身的麻烦。马上就到了过年了,乡里下来通知,要李八亿挨家挨户收农业税和提留款呢。李八亿犯愁,每年的这个时候村干部就要到各家要账了,没有钱的牵毛驴,装粮食,那场面李八亿看得多了。今年的年景不好,乡亲们哪有那么多钱交税啊?李八亿按兵不动,叫村干部们都不要上门要钱。卖掉酸菜能为老百姓顶上税就更好了。
李八亿豁出去了,不听其他村干部的劝阻,自己去市场卖酸菜。结果遭到那伙流氓的围攻。李八亿急了,抄起木棍奋力自卫。酸菜没卖成,脑袋还被人家的砖头砸中,缝了五针。李八亿在医院里开会,说这块市场高低得抢下来。看着脑袋上缠着绷带的李八亿,村干部们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大家受到鼓舞,前呼后拥,第二天又去了市场。
酸菜摊刚摆开,李八亿就感觉气氛不对劲。那帮家伙今天都没出摊,果然,警车闪烁,公安局工商局卫生局质量监督局联合行动,把李八亿抓个正着。李八亿还要分辩,我们是卖酸菜的,没犯法。公安局的民警告诉他,昨天市内某火锅城顾客集体中毒,已经有三人食物中毒死亡,原因是吃了不合格的酸菜,我们正在全市进行突击审查。你们的酸菜没有经过有关部门批准擅自生产,我们要依法取缔。
李八亿觉着新鲜,老百姓腌酸菜还要有关部门批准。可不容李八亿解释,连人带酸菜全部带走。
关了两天,李八亿被放了出来。李八亿被卫生部门罚款五百,灰溜溜地往回走。半路上被一个老板截住了,李八亿说,钱被罚没了,酸菜也不让卖了,你们还想怎么样?老板笑了,说,你还不知道啊,这次火锅城食物中毒,是因为酸菜的质量不合格,那些利欲熏心的人用化学药品腌酸菜。经过这次检测,只有你们荒土梁子的酸菜是没有污染的纯天然绿色食品。你们被罚款五百是没有卫生许可证生产,我想跟你们合作。李八亿说咋合作?老板说,开发荒土梁子的酸菜资源,自己注册商标,深加工生产,改善生产酸菜的设备,把你们的酸菜销到外地去。
李八亿扑哧就笑了。说天老爷,那我还真没白遭罪?
荒土梁子的酸菜很快被包装成功,每天有车来拉酸菜。老板已经跟李八亿签了合同,明年的生产规模会更大一些,腌酸菜的车间更规范,更卫生。
马莲还是不见李八亿。李八亿自己来到腌酸菜的大坑边上发呆。
坑里的酸菜已经没了,老板已经重新修建了酸菜生产车间,这里的大坑废弃不用了。李八亿决定雇车把水拉走,倒在田里沤农家肥。李八亿坐在坑边上发呆。明天是乡里催要农业税和提留款的最后日子,李八亿知道拖不过去。收不上来钱,乡里要派人下来强行牵毛驴拿家具了。乡长已经发火了,怪李八亿做事不力,要撤掉李八亿的村官呢。
桂莲骑自行车过来,在大坑边上喊,村长。李八亿回头,说,桂莲,你应该叫我点啥吧。原来叫我大哥,后来应该叫我姐夫,你跟九斤领证了,该叫我爸了吧。咋还喊村长呢?桂莲红了脸说,我也不知道该叫啥了。乡里来文件了,说今年的农业税和提留款不用你收了。李八亿急了,说,叫乡里再容容空,我再做做大家的工作。千万别着急派人,要出人命的。桂莲说,什么啊,我都看了报纸了,是中央统一的,都不要农业税了。李八亿没听清楚,说啥玩意?桂莲说,爸,中央减轻农民负担,以后啥钱也不跟老百姓要的,全免。李八亿这回听清楚了,脚下一滑,“扑通”就掉酸菜坑里去了。
桂莲吓一跳,自己的一声爸,没想到把李八亿叫坑里去了。坑里的水很深,李八亿在挣扎。桂莲找根木棍才把李八亿拉上来。
李八亿缓过劲来,说桂莲你净逗我,历朝历代哪有老百姓种地不交钱的?桂莲说真的,以后种地一亩地还要补偿8块钱呢。李八亿说,你别给我吃宽心丸,你姐呢?你姐说我才信。桂莲笑了,说我姐去办结婚证去了。李八亿身子就软了,说马莲嫁给谁了?桂莲说嫁给你了。我和九斤的婚礼咱们一起办。
婚礼那天很隆重,李八亿买了鞭炮。县委宣传部的刘干事主持婚礼。乡里也来了干部参加。
李八亿醉了。
一辆警车呼啸着从村子外面驶来,警察直奔李八亿家。九斤说,有事吗?警察说,李八亿涉嫌收受贿赂,我们要带他走。马莲拦住,说不可能,八亿不是那样的人。警察说,我们接到举报,证据确作,李八亿确实从许三秃子那拿过一万块钱。许三秃有照片为证。马莲拉着喝多的李八亿问,是真的吗?李八亿点头。马莲说,你拿那一万块钱干啥了?李八亿说,打井了。儿子九斤说,爸,那一万块钱不是贷款吗?李八亿说,贷款?贷啥款啊,老百姓去上头办事难着呢。
刘秘书在旁边脸就红了起来。
警察说,我们必需带李八亿走。李八亿说,那钱我打了欠条的,是我个人借的。警察说,我们是奉命行事,你得到上面反映这问题。李八亿说,好吧,九斤,把我那欠条找着,在柜子里呢。当初怕三秃子来这手,我立了字据了,三秃子签字了。九斤说,那婚礼怎么办?李八亿想了想说,你替我结着,我去解释清楚了就回来,估计没事的。马莲就哭了起来,说李八亿,你走了,这婚礼还能举行吗?
李八亿穿衣服,说警察同志,咱们走吧。
车开出了村子,突然停住了。李八亿看见,乡亲们把路口堵满了。李八亿还看见,穿着大红棉袄的新娘子马莲站在房顶上向他挥起了红色的纱巾,在李八亿眼睛里,那是一团跳跃的火焰……
李八亿开了车门子,说:老少乡亲们,都回吧。我李八亿这村官没当好,只要你们还信任我,我没二话。
说完李八亿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哗地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