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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生活充满了阳光

确切地说,艳秋在没结婚之前相过两次亲。

头一次,相的是村长家的儿子满柜。满柜早就对艳秋有那方面的意思,当村长的爹一直都给压着。有老爷子在中间作梗,满柜暗地里找的媒人都说不上话了。村长主要是相不中艳秋家的穷困和不上进。穷就导致了两家的门户差别,满柜是干部子弟,而艳秋不是。一个普通百姓家庭的女儿要和干部子弟成亲,村长担心结婚后没有共同语言。村长在这方面有切身的体会,满柜他妈除了被窝里档次够了以外,其他的方面就没什么相人的地方了。不上进就更不能容忍了,艳秋家仨丫头俩小子,没有一个是党员。没有党员离党那么远,觉悟能上得去吗?

满柜他妈跟村长的意见是不一致的。满柜他妈认为,娶媳妇最主要的不是看穷不穷,当然要是能富还是富好。可是,富不了也没办法,穷是命里带来的。是不是党员也没关系,入洞房钻被窝摸奶子做娃娃,不缺零件就成,零件功能齐全就成。女人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屁股得大,奶子得大,这两样大了,就一俊遮了百丑。艳秋的屁股就大,像放了发酵粉,有活力和喧腾感。屁股大了,土地就显得开阔,男人就有使不完的劲在土地上耕耘。耕耘有了,就会有收成。不用时间长了,给咱满柜两天的时间,起点早贪点黑,凭咱儿子的虎势劲,娃娃崽立马就种上了。

村长瞪了一眼娘们蠕动的嘴,骂了句:“老娘们家家的,知道啥是幺三四五六。头发长见识短,拿着白糖当面碱。”娘们的嘴嘎噔一下闭上,心里头不服也不敢说什么了。

在满柜家里,村长吐口吐沫就是钉。满柜和满柜娘不敢反对,屁都不敢往响了放。可这回满柜有满柜的打算,不让托媒人咱就不托。不托可是不托,不去相艳秋,相别人我就搅浑水。转了一六十三遭,到头来满柜总是说,没太相中,好像嘴有点小,有点向左呈四十度角倾斜;好像眼睛有点偏光不聚焦,老往天上瞅。村长气得不行,后来终于搞明白了。满柜这是成心逼自己就范。

媒人挺会找时机,来提亲,明明是满柜让来的,偏偏说是艳秋他爹托他来的,艳秋他爹还说有点高攀了。村长的脸色好了起来,心里头乐意,可嘴上不忙。顺水推舟地叹气:“儿大不由爹啊。”媒人得了村长的口风,去把好消息告诉满柜娘俩。当然,为这一消息兴奋的还有艳秋一家。

艳秋爹的脸色一直难看,走路都不愿意抬头瞅别人。村长起先不答应相亲的消息早传了过来,爹就觉着卷了面子。安慰全家人说:“有找不着媳妇的儿子,哪有嫁不出去的女?咱给艳秋找家比村长家还要强的人家。”话是那么说,那都是气话,艳秋知道这个目标基本上是实现不了的。比满柜家条件好的得是乡长家的儿子了,乡长家的大门口朝哪边开,现在艳秋一家都不知道,还提什么亲事。笑话,这不是能笑掉人下巴的笑话吗?

艳秋一直憋着一股劲,不知道是冲着谁。气鼓鼓的,总想找人发一通火。对待俩妹子和俩弟弟就多了霸道。干活也贪了起来,好像在跟庄稼赌气。锄板子下地,多了喀嚓喀嚓的声响,心里在不住地骂:“死满柜,放空炮,不得好死。”

满柜跟艳秋下过保证,要托媒人来提亲。满柜当时很认真的,艳秋就信了。辽西的娘们和姑娘夏夜喜欢到河里洗澡,满柜和一群小伙去偷看。满柜溜了边,一直盯着艳秋的去向。艳秋喜欢清净的水,就去柳林河深水地方洗。满柜埋伏在柳树上偷窥,艳秋洗完上岸的时候,满柜在柳树上弄出了声响。艳秋反应得很快,一把泥巴糊住了关键的地方,一把泥巴飞向了柳树。头一把泥巴直接影响了满柜的收看效果,黑糊糊的泥巴糊在白花花的身子上,制造了一片朦胧;第二把泥巴带着风声过来,正糊在满柜的脸蛋子上。满柜大叫一声,翻身落水。

柳林河的水那晚失去了宁静。

艳秋等着满柜上岸,要个说法。满柜就说:“艳秋,我想娶你,我回家去找媒人提亲。”不久,传来村长说的那些门不当户不对的狗屁话,艳秋的心就乱了。骂满柜成了每天的必修课。一边骂着一边想:满柜这个死东西,脸会发烧的。烧死你才好呢。”

爹扛着锄头进地,破例没有直奔庄稼。坐地下摸烟口袋,先卷了一颗旱烟。慢条斯理地说:“你回去收拾收拾,那头来信了,要相看相看。”艳秋的心咕咚一下,接着就嘣嘣地使劲跳。“那头”是谁,艳秋知道,来的是啥信也清楚。爷俩都挺乐和,这些天的沉闷都为了这事。可爷俩都绷着,爹竭力做出来的镇静,让艳秋意识到: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太上赶着。艳秋那天下午没有回去收拾,坚持在地里锄地。可锄地的时候,意识和思维是紊乱的。艳秋看见满垄沟是灿烂的阳光,自己的身影就在阳光里移动。像会跳舞的蝴蝶,飘啊飘,将一地的阳光踩得支离破碎。艳秋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些支离破碎的阳光正在一点一点集中起来,铺在垄沟里,不,铺在生活里,自己的生活彻底被阳光填满了。

相亲实际成了双方走走过场的形式而已。一个村子住着,大家都熟悉。谈论的主要是张罗换盅的日期和男女双方财礼的事情。媒人在中间穿梭,女方要的东西有中间人作保,场面显得很隆重。艳秋爹首先感到了不快,都说村长家富裕,可人越是富裕越是抠唆。在双方提出的财礼问题上村长一再讨价还价,把艳秋爹整得心里不痛快。村长说话一直都说上句,不说下句,连媒人也没放在眼里。媒人和女方都已经讲好的事情,到他这嘎呗一下打了驳回。什么四和礼长命衣,酒席的安排,都是村长说得算。最可气的是媒人,挨着村长的狗屁呲还没记性,明显的偏向满柜这方。商量成了村长的家庭会议,他咋决定别人是插不上意见的。

艳秋爹的脸色一直不好看,心里头咯叽得慌。要不是为了女儿,咋能这样在村长面前直不起腰来。孩子愿意的事,老人受点委屈也就认了。你村长不能把啥事往圈外做吧,我给女儿要这要那,结婚还不是得往你家拿?你不给拉倒,你舍得儿子,我就不怕女儿遭罪。

艳秋一直看着爹的表情。艳秋对村长的抠门心里也恼火,忍着。直到媒人说到六百块打酒钱村长也不想掏的时候,艳秋终于忍不住说话了。艳秋突然打断一屋子的谈话说:“别的钱能商量,给我爹的打酒钱一分也不能少。”艳秋的话,让全屋的人都愣了愣,因为自打进屋,艳秋一直没怎么讲话,只是不停地给大家倒水,她这么一说话,最先反应的是村长。村长是干部,啥事都不惧,见过大场合。村长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家没有这个规程。”村长的话说得不温不火,柔中带钢,既是给没过门的儿媳妇一个下马威,也充分展现了一下乡村干部的风采。现场的人都很佩服,媒人已经开始话里有话埋怨艳秋说话不讲分寸不知道深浅了。

没想到艳秋又说,大家都没有想到艳秋会又说话。艳秋瞅着村长又说:“你们家的规程谁也没说不好,可我现在还不是你们家的人。不是你们家的人,就得按照我们家的规程办事。我们家的姑娘出嫁,都要给我爹六百块打酒钱。”村长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被艳秋生硬地撅了回去,来个烧鸡大窝脖。脸臊得通红,媒人也傻了,三寸不烂之舌也没了词。艳秋爹从进屋起,就艳秋这句话对心窝子,到底是自己个生养的女儿,就冲这一句话,没白养活。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压抑起来。满柜赶忙说:“打酒钱我们掏,不就六百块钱吗?”满柜本来是想打个圆场,缓和一下现场的气氛。可这话说出口,叫谁听都是一有了媳妇忘了爹的货色。村长从来没有被谁顶过,刚才艳秋的一番话已经够噎人的了。儿子火上浇油,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村长的尊严还往哪里搁。村长站起来,冲儿子:“你掏?这话你说的?把你能的,你掏这个家就由你来当吧。我还不管你们的事了呢?”村长说着甩袖子要走人。媒人劝,亲戚拉,屋子里闹哄哄地热闹。

这么一闹,艳秋就坚定了信念,这六百块打酒钱高低不能少。这是自己跟婆婆一家正式的较量,输赢有可能决定自己将来在这个家的地位。现在不是宽宏大量的时候,挺得住,难受的是这一阵子。挺不住认了错,那就得难受一辈子。不但打酒钱得要,就是其他的钱也不能少,从现在开始起掐根,满柜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咱这婚事就轻轻放下。

如此一来,主动权就回到了艳秋这里。艳秋这边按兵不动,满柜家里就毛了。满柜急得上窜下跳,找人劝爹,找媒人答应艳秋的条件。感觉窝囊透顶的是村长,在跟没过门的儿媳妇第一回合的较量中,他以彻底失败而告终。条件都答应了,心里头的沉重就增加了许多。在街上见到艳秋爹,就没有多少热情了。村长认为,艳秋之所以敢公然顶撞自己,跟艳秋爹有直接的关系。艳秋对自己不敬,有她爹在后面给撑腰。想治住艳秋,首先得消灭艳秋爹的教唆。

村里再有啥香盈的事,村长就做了手脚。一件好事也摊不到艳秋爹的头上。艳秋爹纳闷,以前自己不是那靠前分子,可也没当过末后渣。跟村长眼看着成了亲家了,咋一点光也接不着了呢。忍了几次,还是找了村长,递烟,唠儿女的婚事。这些都是过度,说到关键问题上,村长心里就得意了。心想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到底得找我了吧?心里这么想,嘴上一本正经。说什么大公无私的话,把艳秋爹的心说得冰一阵凉一阵的。不管你村长咋耍嘴,正事还是没给我办。艳秋爹心里头不好受,回家喝小酒解闷。解着解着就说:“这亲戚亲戚,咋没亲戚的滋味,赶不上两旁世人近面呢。”

艳秋听了爹的话,脸上挂不住火,见满柜就甩脸子。俩人也感觉,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关系确定下来了,咋就一见面老吵嘴呢。艳秋偷偷找人算过,看跟满柜属相啥的和不和。人都说这是上等婚,年龄上也相当。满柜的年龄小艳秋一岁,女大一,抱金鸡,过日子再好不过了。

艳秋跟满柜换盅是当年的农历九月,正是庄稼收获的季节。双方按照事先的约定,两家的亲戚朋友凑一起,双方老人互换酒盅喝盅定亲酒。期间有个细节,该到喝酒的时候,俩人都褪后谁也不主动。这样把整个酒席的气氛弄得很不协调,缺少了应该有的热闹。艳秋爹想,来你们家你们是主,我是客,我不能太主动。通过定亲的事,艳秋爹已经意识到,亲家不是省油的灯,上赶着跟他喝,他会瞧不起你。村长一直没有主动,是因为感觉自己是干部,不应该那样下贱。第一个回合已经让了女方,再不能让步了。这么想着,俩人就靠着,看把谁靠败了先端酒盅。媒人看不下去了,主动申请双方老人喝换盅酒,这才把事情圆了场。

按乡里的规定,换完盅的姑娘是要在婆家住两天的。艳秋没有走,住在满柜家。没想到这一住,住出了麻烦。

艳秋没有想到公公和婆婆是那么下作的人,晚上睡觉的被子铺的不是地方。开始没关灯的时候还是婆婆,灯一关,艳秋感觉身边的人换了,换成了满柜。艳秋心里的火压着,拳头攥着,专等着满柜来偷嘴吃。满柜不大一会儿就有了动作,先是往被窝里伸腿试探,见艳秋这边没动静,大了胆子摸过来。艳秋的火气已经烧得冒了烟,呼地起来。一脚就将满柜踹到一边,满柜的身子压在装睡的娘身上,满柜娘妈呀一声差点被压断了气。艳秋在黑暗中喊:“开灯,我要回家。”

艳秋当晚就回了家睡。爹知道了是咋回事,爹开始压着火,等满柜家来人认个错。可三四天过去了,满柜家像没事似的,大人孩子不见影子。艳秋爹就不干了,他认为已经给了满柜家改过自新的机会了。咱虽然是穷人家老百姓,可从祖上就没有出过伤风败俗的事。新媳妇换盅住婆家,没见过给孩子往一个被窝窜纵的事。孩子小不懂事老人也跟着糊涂啊,这人家出这样的事,咋说也不地道。艳秋爹骂:“上梁不正下梁歪,真是家风败坏啊。”

艳秋爹征求了艳秋的同意,找媒人说事。艳秋有了爹的鼓励,心里头有了底。自己这样做没错,爹要清白自己也得要清白。媒人苦着脸有点赖叽了,上沟下梁的婚事管了无数个,没见过这两家这么不好办事的。先劝艳秋家压压火,劝解无效,只好去村长那挨狗屁呲。村长正心烦,虽然这事心里有点发虚,可嘴上还是给满柜争理:“一个巴掌拍不响,母狗要是不撩腚,那公狗上不了身。”

媒人这回错就错在实话实说了,媒人也是给弄醋性了,经不起折腾,赌气就把村长的话学说了一遍。艳秋和爹都听见了,爷俩眼神一交换,就达成了公识:这婚事,黄,坚决彻底的黄。媒人说完村长的话就后悔了,后悔也晚了。媒人就心存侥幸,想力挽狂澜。没用,艳秋伤心公公那句话,这能叫老人说出的话吗?这叫牲畜胡沁。别看你村长当着,就凭你说出的这话,给你安上条尾巴就跟活牲畜差不多了。

满柜爹那边接到媒人的信,先愣了愣。村长没有料到艳秋家这么强硬,既然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不能再拿回头话了,硬气就硬气到底吧。黄就黄,开始我们家就对这婚事不心甜。黄也好,把钱都算明白了。

艳秋和爹话说得狠,可心里还有一丝幻想,只要满柜家认个错,这事也不一定就这么轻易黄了。可人家说了,开始就不心甜,开始不心甜你们又托媒人又犯张罗的?好,算就算,凭姑娘不怕没人要。高攀不上村长家的高枝,就是找个瞎子瘸子心里头也没有抱怨。双方态度一明了,两家的娘们就有充足的理由加入战团了。在事态不清晰之前,两家的娘们都持观望的态度,尤其在媒人来回说合阶段,两家的娘们是起到撮合维持的积极作用的。脸皮一撕破,娘们的态度马上来个乾坤大转移,在耍泼这个环节上,俩娘们都不是善茬。啥话埋汰拿啥话说事,陈芝麻烂谷子,七百年的高粱八百年的糠,使劲往外翻扯。连祖宗三代的风流韵事都给揭露出来,以示自己的家族是多么的干净纯洁。

满柜娘在这方面的能力要略胜一筹,不是她的基础怎么好,而是占了天时地利的优势。满柜是男的,男的和女的在一起,在人们的意识里,吃亏的永远是女的。你艳秋不是说满柜往你被窝伸腿了吗,伸了咋着吧。不但伸腿了,还伸鸡巴了呢。满柜娘的脏话骂得还有另外一个特色,那就是她的表演能力丰富多彩惟妙惟肖。满柜娘一边骂着,一边做着动作,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启发你专往那地方琢磨。艳秋娘在叙述男女这方面的事就明显处于劣势,好在艳秋娘能够知己知彼,她充分发动了一下群众,率领另外两个女儿利用兵力上的优势以多胜少。娘三个在一起配合,像演小品常常能吸引围观的群众。满柜娘力战三个对手,愈战愈勇。她看明白了对手的破绽,虽然你们家艳秋在这件事上有理,可你是女的,就吃了亏。虽然你们家人多力量大,可那俩小黄毛还是丫头,攻击力不是很强,她俩总不能啥话都能骂出口吧。只要把男人裆里的家伙作为首选武器搬到前台,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蛋子,马上就得完蛋。双方你来我往,在骂街这阶段战成了平手。

最冤枉的是满柜,他还一句话没有插嘴说。只听了娘的话,又有点嘴急想尝鲜,结果只伸了一下腿,被踹了一脚,婚事就基本告吹了。满柜有点恍惚,感觉像是在做梦。现在基本上没他什么事情,爹在忙着算该退多少财礼钱,算盘扒拉得劈啪响。娘每天像上班,吃完饭就往外跑,去骂艳秋家一窝子没好下水的东西。满柜后来就盼望着婚事快点黄吧,不黄自己就该疯了。

艳秋在事情闹着的时候,去找算卦的算了一卦。这次跟上次算得不一样,艳秋报了自己和满柜的年龄,算卦的说:“女大一,不成妻。”艳秋的心彻底的冷了。婚事黄了以后,艳秋和满柜又见过一面,那个时候,满柜已经蔫了。艳秋的精神却是饱满的。艳秋焦心在心里,别人看不出来,她照常下地干活。艳秋心里知道,发昏当不了死,只要活着就不能让别人看自己的热闹。

满柜哭丧着脸:“艳秋,都是我不好。”满柜说的是被窝子里伸腿的事。现在说这事已经没有丝毫意义了。艳秋说:“讲那干啥?祝你再找个好的新娘。”满柜眼泪就掉了下来,说:“没有你,找谁都没意思。”艳秋的心咯噔一下,将近半年的时间,两家就顾着生气了,把彼此的感情都埋起来了。艳秋甚至想,如果没有满柜父母故意铺被子,自己说不定会答应满柜的要求呢。自己心里其实是想着满柜的,是有满柜的。可事情不知道是咋闹成了这样。这样的结局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自己的伤感就没有任何的理由了。艳秋又想起来爹告诉她那天要相亲的情景,垄沟里的阳光把自己的身子镀成了金色。艳秋心底的凄凉感就更加强烈地涌了上来。

接下来的事情是双方坐下来开始研究偿还钱的事。乡下的规矩是,提出退婚的那一方要把花对方的钱如数偿还。退婚是艳秋家提出来的,那么,还钱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这个时候,骂街也已经结束,大家开始在钱上算计。村长在这方面又占了优势,村长的帐目算得精明。算盘一打,艳秋爹的后脖颈出了冷汗。财礼钱是明帐,中间有媒人有保人错不了,差就差在吃喝钱赏钱和零用钱,包括赏给押车送亲孩子的红包。

艳秋爹没有料到婚事会成了这样子,要不是这一家子老小没有一个讲理的,自己哪能挑头说黄呢。帐单上写的清楚,二万多块钱得给人家掂过去。满柜家给的钱基本上都占上了,老婆前年做手术的钱都是东家借西家摘的,来了钱就跟艳秋倒个网,把窟窿堵上了。现在提退婚的钱,上哪再去掏弄去。艳秋爹心里着急,每天还得跟满柜一家算帐去。为了拖延时间凑足要退的钱,艳秋爹有些帐目就来个死不认帐。比如,对于招待上的两千块钱,艳秋爹不认掏。艳秋爹认为,他们吃饭是吃饭了,可远没有吃那么多钱。那些饭菜更多的是被满柜家的亲戚吃了。村长认为,不是因为婚事的话,亲戚是不会平白无故地来吃饭的。也就是说,因为婚事让自己家破费了,这破费的钱当然得由女方负责。

双方来回一拉锯,艳秋就抓紧时间想办法。很快,艳秋就有了第二次相亲的经历。

艳秋城里有个多少年不走动的二姨,艳秋逼急眼了,就去投靠二姨。二姨知道了艳秋的处境,就问艳秋,在乡下的那根肠子彻底摘了吗?艳秋想了想,尽管心里头还有着满柜,可如今的形式已经无法逆转了,就像流水一样是她艳秋奈何不了的事情。艳秋狠了心就说,你在城里帮我找个对象吧。艳秋说这话时,心里是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的。在乡下找对象还出了这样的罗嗦,城市里的男人怎么会要自己?艳秋从二姨这借来了一万多块钱,心就落了底。二姨听了艳秋的话,心里头也就有了数,她没说,是想借给艳秋的钱还没捂热乎,说这话火候早了点。二姨在城里有现成的茬,原来就想给艳秋提亲,主要是两家走动的不多,再加上艳秋爹不太好办事,所以一直憋在心里没愿意管这事。

艳秋回家把钱摆在桌子上,引起了艳秋爹和艳秋娘的一片唏嘘。关键时候,到底还是亲戚,患难才能见真情,这话没错。过年拿点粘豆包,得去城里走动走动。钱有了,还怕你村长叫号吗?咱这回可以静下心来,认真地把帐目掰扯掰扯。别拿咱老百姓不识数,你想讹多少就是多少。眼瞅着天就冷了下来,艳秋和满柜的婚事宣布黄了,可善后工作进行得正如火如荼。双方在赔偿问题上产生了严重的分歧,谈判已经进入到白热化的阶段。

村长为了示威,以闪电般的速度给满柜找了对象。村长想向艳秋和艳秋爹,向全村的父老乡亲,向全世界各族人民证明一点:我们家满柜没你艳秋照样能说上媳妇,而且还是好的。事实上村长也做到了这点。吴杖子村的村长就愿意和满柜家结亲,把女儿吴美丽介绍给满柜。吴美丽人长得出众,比艳秋白,走路会甩屁股。会甩屁股,就能甩出无限的风情来。三甩两甩,就把满柜的眼睛给甩花了。据说没用几天,吴美丽就在满柜家的大炕上钻到满柜的身子底下。满柜娘和村长晚上听见炕那头的短兵相接,心里头为儿子美。暗地里嘀咕,得亏跟艳秋那死心眼的妮子黄了,不黄一家三口能有眼下这样幸福吗?

满柜娘白天就跟村子里的娘们宣扬,主要是宣扬吴美丽的好,以此来贬低艳秋。她还故意压低声音说:“我们家美丽肚子里已经有馅了。”这话马上就引起了反响。娘们开始议论,说艳秋没福,没有嫁到满柜家是个天大的损失。就凭艳秋那个条件,还能找啥象样的。再说,这艳秋的被窝毕竟是让满柜伸腿了,可满柜娘明明说连满柜的鸡巴也伸了。这话的可信度是很大的,男人偷嘴咋能专伸腿呢,满柜再蠢也不会只伸一样。传过来的话很难听,艳秋一家的面子就有点被人当众抹屎的感觉。只能擎着不能擦,越擦会越埋汰。

爹有点坐不住了,在谈判桌子上就节节败退。最后,放弃了抵抗,把钱一炮给拿了过去。爹不愿意再去满柜家说事,一去吴美丽就出来倒水,浪不溜丢的扭屁股。屁股上面是腰,腰的那一面就是肚子,眼下里面正蠢蠢欲动,形状挺滑稽,像是在嘲笑人高傲地往起拱。

爹回家就想,这事都拖了快半年了,是该解决了,不然的话这个年都没法过好了。要是双方不闹成这样,艳秋和满柜也是好事。都是老人糊涂,把孩子的事给耽误了。腊月二十三,小年的鞭炮声在窗外炸响,爹的心事就愈加重了。

二姨是在小年的上午坐车到的。二姨一直在城里关注着艳秋的婚事,知道这个时候来是最佳时机。艳秋爹先是一愣,以为二姨来要钱来了,可看二姨的表情不像。二姨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给艳秋往城里提亲。

这个消息对于艳秋家来说是雪中送炭。二姨在炕沿上一字排开,一二三四,一共是四个大眼嘟噜的城里男人照片,活灵活现地仰面躺在那,供艳秋一家选择。艳秋爹一下子心情就愉快起来。艳秋娘也叨咕,早上就听见喜鹊叽喳地叫,敢情是贵人来了。

二姨说事不宜迟,下午就叫艳秋跟我进城,明天开始相亲,从一头来,挨个相。相中哪个就要哪个。最好争取在年前把这事给办了,也好让满柜一家人瞧瞧,咱艳秋也不是嫁不出去的。艳秋爹临时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首先是强调对这件事的保密工作一定得做好。严重警告以艳秋娘为首的三个女人,不能像以往那样,屎没来呢先把狗叫下了,豁吵得满世界都知道。艳秋的婚事相不成,咱就悄不声地放下。相成了也得等有十分的把握,才能对外公布。对于谁跟艳秋去相亲的问题上,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分歧。艳秋娘坚持要去,说艳秋跟满柜相亲的时候,自己就没去成,这次高低得帮女儿把好关。艳秋爹想了想,说还是让艳秋一个人去比较妥当。她二姨家屋子窄招不下,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再者,从艳秋在跟满柜家闹纠纷的处理上,爹明显感觉艳秋已经成熟起来了。艳秋自己的事还是让她自己定,爹有理由相信艳秋会办好。这次相亲不但艳秋娘不能去,连自己也不能去。快过年了,大人不在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内部不能空虚,一空虚容易被人看出来。况且,最高指挥官是不能离开司令部的。艳秋爹为此还举个例子说,当年打锦州的时候,林彪就是在咱二十家子指挥的,二十家子离锦州好几百里呢。

艳秋和二姨是在傍下黑偷偷进城的。

到了二姨家已经是半夜了,艳秋洗了洗就使劲想睡。可不知道为什么,艳秋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艳秋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晚上睡不好,第二天艳秋的精神就不好。照镜子有点肿眼泡,艳秋就有点沮丧。真是乡下人,经不了大天,睡觉睡不着干什么。是想满柜吗?想人家干什么,满柜已经把吴美丽的肚子鼓捣得滚圆滚圆了,他要是心里头有你,会那么快就去鼓捣吴美丽?吴美丽那不要脸的骚货,几次在自己家的大门口招摇,能迷住男人算什么本事,女人都会,不就是大腿擗一下的问题吗?最主要的是女人没有几个像吴美丽那样贱,那样下作。跟吴美丽相比,艳秋的信心一下子就增强了。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比吴美丽强。现在最关键的是放下包袱,全力做好这次相亲的准备。就是让城里的男人相不中,自己也不能先害怕了。想到这,艳秋的精神头又有了,洗把脸,心情也好了起来。

跑了一上午,艳秋连相了三个男人。这让艳秋很失望,事先做的准备以及那些话都没用上。艳秋首先对照片产生极大的怀疑,照片上咋看咋顺眼,真人咋看咋别扭。不是腿有毛病,就是胳膊有缺陷,而且毛病还不小。腿有毛病的坐轮椅,胳膊有毛病的是没有真胳膊,整个一假肢。相到最后,艳秋快气哭了。敢情让自己挑的城里男人都是残次品,没有相人的地方,打眼一瞅身上明显缺少零部件。

艳秋的脸色不好看,心想,照这样相下去,明天上午自己就能坐车回去了。一家人还在等着自己的好消息呢。二姨见出师不利,想缓解一下局面,跟艳秋商量要不等明天再相第四个吧。艳秋想想,年前家里要杀猪要拆被子浆洗缺人手,这个快相完了,好赶回家去帮娘干点活。艳秋坚持要在下午见面,二姨只好去安排。艳秋又详细地问了那男人的情况,是不是也缺点什么。二姨打了保票,说啥也不缺。艳秋就奇怪了,啥也不缺咋不先相这个。二姨说,这四个里面就数这个囫囵,就是有点话迟,艳秋就站住了,二姨的话经过一上午的检验,已经定性为基本没准了。话迟是不是哑巴,如果是哑巴就不去了。二姨说,你是我外甥闺女,我不能骗你,真不是哑巴,就是说话哏吃,结巴。

这回二姨没有说谎,叫二成的男人真不是哑巴。就是说话结巴得严重,该断句的地方他不断,不该断句的地方他生要断。除了这方面有点缺陷,其他方面还不错。尤其是二成的父母说了,只要婚事能成,女方的工作能给安排。艳秋跟二成谈了几句话,基本上都是艳秋一个人说话。二成耗时十五分半终于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他对艳秋的初步印象比较满意。他虽然说话有毛病,可心不坏,愿意跟乡下姑娘结婚,孝顺乡下的父母。

艳秋被二成这番话弄犹豫了,本来一进屋就失望的心有了松动。看这人话说得不地道,可人品不坏,能说这样的话还是让人感动的。这么一犹豫,就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断然拒绝。艳秋说:“我回去考虑考虑。”艳秋的犹豫一下子让二姨看到了希望,回去就做艳秋的工作。二成的父母对艳秋很满意,除了是乡下人以外,艳秋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艳秋没有当场答应下来让他们的心捞不着底。问二成感觉咋样,二成就说除了她我是谁也不要了。你就是现在把七仙女给我弄来,给我找个阿尔巴尼亚的姑娘,我的眼珠都不带错一下的。二成一直以为,阿尔巴尼亚的姑娘是最漂亮的。

二成的话很快由二姨转述给了艳秋,艳秋红了脸。心想这结巴,还挺痴情的。对方越是着急,自己越得稳住了。明天不先回去,看看风声再说。二姨欢天喜地,给艳秋接着灌输城市的好处。艳秋还是有些不甘心,凭自己伶牙利齿找个结巴男人,是不是有点亏了。可又一琢磨,自己能上城里相对象已经够骄傲的了。人家要是没有点毛病,能要自己吗?舌头短点总归比胳膊腿短好,再说舌头在嘴巴里,只要不说话,还是很容易骗过别人的。自己要是能嫁到城里,爹会很高兴的。还有满柜一家,会彻底瘪了茄子。

艳秋一直在二姨家住到腊月二十七,艳秋也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态度。二姨在两家穿梭,二成家的人已经乱了套,非跟二姨要个痛快话。二成他娘跟二姨说了,行不行给个痛快话,别不死不活地靠着,我们家二成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再这么水米不打牙地耗下去,二成就彻底完蛋了。还有,我们家二成又不是说不上媳妇,上赶着还有几家在后面排队呢。二成娘的话有百分之三十的真实,确实有一个聋姑娘在给二成提着。起初,二成的父母挺满意,聋姑娘正好听不到二成的结巴。在聋子面前,二成的结巴马上成了优势。可相了艳秋以后,聋子姑娘就没有竞争实力了。二成的娘说出这句话,完全是想震震艳秋,杀一下这个有主见的乡下姑娘的威风。

艳秋听二姨这么说,快速地卷了衣服,去车站赶汽车去了。二姨跟头把势地给二成家送信,二成的父母还想拿拿高姿态,二成已经急得哇哇乱叫。二成的父母就只好缴械投降,打车去车站追艳秋。

艳秋进车站并没有直接买票,她知道二成一家是会追来的。

艳秋是在腊月二十九被二成接进家过年的。二成强烈要求艳秋跟他们一家一起过年,并且把初次见面的赏钱数目都透露给了艳秋。艳秋偷着抿嘴笑了,这个结巴男人,还挺知道向着女人。还没等定下是怎么回事呢,就顺了勺跟自己的爹妈不一个心眼了。艳秋表示不去,她要回家过年。这么着就去二成家名不正言也不顺,二成的父母马上出面,跟二姨正式谈论婚事。城里没有换盅的说道,可钱得到。有关订婚的一切事情,都由艳秋做了主,再由二姨做代表把婚事就定了下来。艳秋去二成家过年,就成了认门。这样,艳秋就新事新办,把换盅一系列的步骤整个给省略了。

最高兴的是二成,围着艳秋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艳秋对他却冷漠得很,艳秋一直跟老人接触。艳秋知道,二成并不难对付,自己潜在的对手是老人。城里的老人毕竟不同于乡下的老人,跟村长更不是一个档次上的。该硬气自己必须得硬气,但活计人情啥的必须洋样不能落后。二成的父母乐得心花怒放,艳秋的饭菜做得好,爱干净,见人说话不口羞,不脸红。这哪像是乡下的姑娘啊,干脆见到像样的亲戚咱就介绍艳秋是街边子的,不是农村来的。

艳秋住在二成家,头一次住楼房。感觉处处新鲜,尤其是厕所,在里面解手,冬天也不会冻屁股。要是把这样的新奇事告诉给父母姐妹,他们一定会羡慕的。艳秋心里高兴,脸上却不表现出来。艳秋从进二成家就没有一次表现出乡下人的大惊小怪,这让二成的父母有些摸不着艳秋的底。摸不着底就对艳秋产生了很多种良好的印象,由喜欢到佩服。二成他妈首先将自己手指上的纯金戒指撸了下来给艳秋戴上。艳秋摘下来又还给二成的妈,二成的妈就坚定不移地想娶艳秋进城来了。有所戒备的是二成的爹,他对艳秋的从容和冷静折服的同时,也怕儿子上当,所以一直保持着清醒,及时制止了二成的妈死乞白咧再次撸下金戒指。

艳秋单独睡在一个房间里,房间里布置得很漂亮干净。艳秋不叫二成进来,二成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每天都是,艳秋收拾完就跟二成的父母打了招呼,进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去了。二成嘎巴着嘴,插不上话,急得在门口转悠。

正月初二,艳秋在饭桌上提出明天要回家了。二成一家人的脸上都有了遗憾和失落,尤其是二成,虽然艳秋来到他家里了,可一直没有跟艳秋单独交谈过接触过。就这么走了,有点心不甘的滋味在心里。晚上吃完饭,也不愿意进自己的屋,溜着艳秋的一举一动。直到艳秋旁若无人地关了门,把自己关在门外,二成的心都没有关死。他就一直在门口守着,睡过去了都不知道。但艳秋的门响了一下,二成就听见了。二成看见艳秋在冲自己招手,有点分不清楚是不是在做梦,掐了自己几下子,才知道是真的。

二成进了艳秋的屋,艳秋就把门关上了。二成不由得紧张起来。艳秋就笑了,说:“你是不是想我了?”二成点头。艳秋说:“想我咋不进屋?”二成结巴着说:“不敢,怕你生气。”艳秋的脸就红了,说:“你要真心对我,现在我就给你。”二成先是忸怩着,抱住艳秋的身子时,羞涩感就没有了,力气就来了。他将艳秋抱上床,亲着艳秋。艳秋心里想着的是满柜伸进被窝的腿,直到二成笨拙地进入自己的身体,艳秋才长嘘了一口气,手上抱紧了二成的裸背。

二成后半夜还要做第二回,艳秋拒绝了。艳秋一拒绝,二成就停止了使劲呼吸,用力憋着。艳秋说:“想我,就早点张罗结婚。条件我都跟二姨说了。”二成痛快地答应着。艳秋就说:“你回屋去吧,别让你妈看见了。”二成贪婪地从上到下摸了摸艳秋,翻身下地。

艳秋正月初三回到家,正月十八进城结的婚。半个月的时间,二成不但摆平了他父母,还摆平了冰箱彩电洗衣机。拉到乡下的没有实物,都是冰箱彩电洗衣机的纸壳包装。艳秋坚持要这样做,纸壳子摆在那,证明咱的富有。艳秋想给满柜一家看看,咱不但城里的男人要了,还拿咱当回事了。这方法果然收到奇效,吴美丽捧着大肚子耍开泼,高低跟老婆婆要冰箱彩电洗衣机。为这事,满柜家干起了罗圈架。吴美丽认为,满柜一家没安好心,先鼓捣大了她的肚子,想花仨瓜俩枣就把她给娶家里去,没门,艳秋老婆家给啥了,你们家就得给啥。为这,吴美丽来找过艳秋,要去一份财礼家具的详细清单,她也想如法炮制。

以村长为首的强硬派不答应,吴美丽就大张旗鼓地上医院。满柜一家就都怕了,无条件的先答应下来吴美丽的要求。吴美丽怕夜长梦多,半道上有变故,提出尽快落实。村长就求吴美丽像冰箱那样的家用电器乡下用不上,就别买了。吴美丽噎村长一句:“咋用不上?夏天我冻煎饼,冬天我冻豆包,实在用不上我愿意搁那闲着。冰箱不但得买,洗衣机我也要双缸的,用不上,我就一缸装小米,一缸装白面。”

艳秋回到家就张罗做结婚的被褥,买最好的棉花和最好的面料。爹征询过艳秋的实底,艳秋给爹下了保证,准着呢。艳秋心里有底,爹也放了心。果然没几日,二姨就来了,拉来了纸壳箱子,送来了聘金。二成的照片就从四张照片中脱颖而出,端端正正地放在炕上供大家瞻仰。艳秋娘说,一打眼的时候她就四选一相中了二成,只是没听艳秋的意思,没敢瞎参与。艳秋心里的滋味没有人能懂,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胜利。身子下面被二成弄了,鼓胀得慌。艳秋心想女人被男人弄了一下,不就是男人的了吗?电影上都这么演的,可二成弄了自己,艳秋还是艳秋,艳秋没有属于二成的感觉。

艳秋的婚礼场面是整个村子的第一,这是务虚置疑的。艳秋出嫁那天,也正是满柜家仗打得热闹的一天。那一天吴美丽披头散发,跟老婆婆大打出手,满柜娘打不过吴美丽,村长就上了手,教训了一下不听话的儿媳妇。吴美丽打不过满柜的爹妈,回娘家搬兵。娘家人很抱团,来了一大伙。给吴美丽出招,哪人多在哪脱衣服,丢村长的脸。村长彻底全线溃败,割地赔偿,分家另过。

过门后的艳秋发现二成跟自己撒了谎。

二成的户口本上写着的年龄跟二姨报的年龄根本不是一回事。照户口本上的年龄计算,二成要大自己九岁呢。艳秋心里生了气,晚上就给二成断了饷。吃得谗谗的二成彻底告饶,求艳秋开开恩,发给他粮食吃。艳秋的眼泪直往下掉,城里的男人保养得好,细皮嫩肉的看不出实际年龄。眼睛一花就让二成给骗了。骗不能白骗,先晒二成两个月的干白菜,再考虑其他的事。二成为了早日争取宽大处理,拼命地献殷勤。工资全交给了艳秋,艳秋把钱扔到地上,不要。二成蒙了,下了班自行车直接拐到二姨家。

情况一说,二姨就埋怨二成,怎么这样不加小心。艳秋那是多精明的人,她睡着了都比你醒着精神。二成点头说那是那是,谁精神二成根本不在意,二成最担心的是艳秋会不会跟自己闹离婚。二姨说,那倒不能,你回去赶快哄哄。二成说哄了,洗衣板我都跪了,没用。人艳秋根本不理我这茬。二姨说,加条件,赶快加条件,趁着艳秋还在新婚里,她也吃得甜嘴吧咂舌的,舍不得你呢。

二成的活动能力果然不简单,三天落实两件事,件件是大事。二成跟父母把事情说了,并且要父母一定得全力支持,不支持艳秋要走,自己也不想活了。父母心里头也发虚,任凭二成折腾。二成晚上告诉艳秋,工作妥了,明天就可以上班,跟二成一个厂,属于暖壶厂分厂,专门生产暖壶盖的。暖壶盖厂生产的暖壶盖是这个城市的拳头产品,据说能远销阿尔巴尼亚。艳秋的心一动,可脸上仍然没有亮色,淡淡地说:“你这是养活不起我了,撵我出去自己打食。”二成就慌了,不是,不是,我不看你在家呆着没意思吗?你要是不愿意上班,你就不去,我愿意养活你。艳秋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二成又说:“从现在开始,这楼房就归咱了。爸妈回平房住去了。”

二成说这话,艳秋的确吃了一惊,想独自住楼房是她没有想到的。艳秋认真地看二成,不相信。二成急哧白咧地拼命表白,是父母主动的,也是大哥大成同意的。大成单位分了房子,根本不想要这楼房。父母在市区还有三间平房,住楼嫌上下不方便,搬那去住也是自愿的。艳秋瞥了一眼二成:“那我得问问爸妈去,如果不是这个事,我高低不住楼房。我不能落个不养老人赶老人走的不孝顺名声。”

在虚报年龄这个问题上,由于二成改过自新的表现很突出,艳秋终于原谅了二成。原谅可是原谅,警戒期两个月并没有解除,接受必要的惩罚还是应该的。二成经过又一番坚苦卓绝的表白,艳秋才赏了他一顿快餐。这顿快餐让二成吃成了慢餐,艳秋说:“你还有完没完?这都后半夜了,明天是我第一次上班。”二成只会说一句话:“艳秋,艳秋,我老想你了,我老想你了。”艳秋抿嘴笑了,心想这个老男人,结结巴巴的对这事的兴趣可不小。

艳秋第二天就上了班。穿上工作服,艳秋精神了不少。走在宽敞的厂房里,艳秋恍如做梦,阳光从窗子外边照射进来,懒洋洋地洒在身上,暖烘烘的,肉皮子都跟着舒服。艳秋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她感觉生活就像眼前的阳光一样光辉灿烂,有嚼头有滋味有希望有奔头。

二成被心情好的艳秋解除了惩罚,对那事就更加认真起来。有时候艳秋被二成鼓捣得精疲力竭,艳秋忍不住就问:“二成,你到底多大岁数,咋这么大的劲头?”二成忙活得浑身是汗,回答一句:“这跟岁数没啥关系,这不憋……的年头多了,猛一开……开闸放水,劲头足吗?”艳秋就在被窝里自豪地想,这个二成,是离不开自己的。离开三天,就要憋得爆炸呢。这么想着艳秋就坚定了改造二成的决心。

艳秋给二成买了几本书,监督二成朗读。二成一旦读结巴了,艳秋就用一根小木棍敲二成的脑袋。敲的时候,艳秋不客气。二成跟自己结婚后,还没回去几次呢。回家也不敢让二成多说话。二成一说话,结巴的秘密就该暴露了。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二成的结巴扳过来,还可以回去看看,给爹带回去城里的姑爷子,爹的脸面好看,也能在全村人的面前直直腰了。二成因为心里更多的是想着晚上咋弄艳秋,学得马虎,挨敲的次数明显要多一些。

工友渐渐发现了这个秘密,问二成脑袋上咋有疤。二成不好意思,又幸福无限地说:“老婆给亲的。”大家就起哄,老婆给亲的,恐怕是用棍子给亲的吧?艳秋有时候下班来接二成,工友们就发现了艳秋。都瞪大了眼睛,好你个二成,好有艳福啊。这么俊的女人,你二成结结巴巴的也能弄上了?这世道,好汉没好妻,赖汉娶花枝,真是没地方讲理去了。二成嘿嘿笑,幸福得找不着北。艳秋后来一进厂,就会有人话里有话地喊:“嫂子,来取精了?”艳秋被这话问得脸通红,心想城里的男人也这么粗俗,拐弯抹角地把床上的事往外抖露。

不过,也有例外的男人。车间主任就不这样,他细高挑个,戴副眼镜,听说是大学毕业生。他姓唐,唐伯虎的唐,大家都管他叫唐主任。唐主任从来不乱说粗话,浅浅地笑,从不咧大嘴叉子。对工人也不摆架子,友善得很。尤其是女工人,都爱拿唐主任跟别的男人比较,一比唐主任的优势就明显了。有结婚年头多的女工就故意用话气自己的男人:“你看你一副粗俗相,就知道来劲了硬干。要是人家唐主任,办这事肯定文质彬彬的。”

艳秋听了这话,脸就红了,好像唐主任跟自己有什么关联似的。别看唐主任还是一个小伙子,可对女人的关心心细得像头发丝。艳秋一次去水池边干活,唐主任就叫住艳秋,给她换了另外的活计。其他的女工起哄,说唐主任对艳秋有意思了。艳秋气得笑了,说:“人家还是童男子呢,会看上我?”艳秋不在乎大家的说笑,姐妹们在一起熟了,开个带荤彩的玩笑很正常。艳秋怕唐主任因为这样会难搞对象,艳秋拒绝唐主任换活计。唐主任低声说:“你来例假了,要注意身体。”一句话,艳秋的脸腾地红到耳朵根上了。艳秋抬起头,幸好跟前没有别的人听见,艳秋感觉脸很烫,这个唐主任,连女人那个来了都知道。来事还不说来事,偏要说什么例假。例假这个词,只听在医院的大夫说过,乍一听唐主任这么说,还不习惯。

艳秋后来发现,唐主任有一本帐,那上面记着女工例假的日期呢。唐主任分配工作,有时候就按这个本上记载的调整。有时候,哪个姐妹的事提前了,或者拖后了,大家就起哄让唐主任检查明白了再分配。唐主任这个时候,脸红红的,认真地改做记录。

艳秋渐渐发现,整个车间只有唐主任和自己说到害羞话的时候,还会脸红一下。唐主任好像无意地问艳秋一句是哪里人。艳秋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是老北街的。艳秋没有说自己是乡下来的,跟谁都想保密。艳秋怕自己说出是从乡下来的,惹那些城里人笑话。唐主任就甜甜地笑:“艳秋姐,我一看你就是真正的城市人。”艳秋被唐主任的这句话搞愣了,这个小唐主任怎么会有这样的判断呢?

晚上回家艳秋就在镜子里照,艳秋发现自己真的看不出来有丝毫的土气。其实乡下人跟城里人真的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如果要区分的话只有两样,除了衣服,还有气质。衣服是个很怪的东西,穿上好的就是城里人,穿上破的就是围着锅台转的农妇。脱了衣服,里面的东西是一样的。只不过城里的女人要白一些,可艳秋比较过了,跟浴室里的城里女人比,自己的身体并不吃亏。艳秋刚进厂去洗澡,特意看了城里的女人。艳秋感觉新鲜,在乡下见到的女人裸体不多,而在城里浴室里太多了。艳秋不喜欢城里女人没有活力甚至有些苍白的皮肤。那些皮肤,松软经不住阳光的抚慰,总是呈现一种病态。艳秋终于搞明白了,为什么城里的女人要美容要按摩,原来都是对自己身体的不信任和失望,促使她们才那样做的。艳秋对自己的皮肤是自信的,健康富有活力这样的词汇都不能很好表达对皮肤的正确描述。艳秋对女工们的羡慕,用了一个“结实”的词语来形容了自己身体和皮肤。结实这个词语用得妙,是那种人人认为妙又说不出来哪里妙的感觉。至于气质,乡下的女人身上也有,只不过乡下女人身上的气质更容易被人忽略罢了。比如在艳秋身上,很多人就发现了气质的存在。唐主任认定了艳秋是真正的城市女人,是因为他从艳秋身上看到了别的女人身上不具备的一种气质。所以才有了这样的错觉。

艳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乡下和城市一夜之间就这样转换了,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准备,就整个脱胎换骨了。按照娘的话说自己的命挺有福,这福是谁给自己带来的。是二成,是二姨,还是满柜伸进被窝的腿?人有时候真是很有意思,明明看着是坏事,坏到一定的程度就转变成了好事。艳秋,那个村子里土气的乡下女孩,不也有很多城市的男人在献殷勤吗?小唐主任今天叫了艳秋姐,叫的时候,艳秋发现了他的眼睛原来是会说话的。想说什么,艳秋不知道。艳秋从那双眼睛里更多地看出了一些温暖,像照射进车间里的阳光一样。

二成一年多来一直沉浸在幸福的旋涡中,每天他都准时回家。准时吃饭,准时上床,准时去干夫妻间的事。不管刮风下雨,不误点,不怠工。耕耘得很辛苦,很辛勤,很卖力。艳秋没有阻止二成的亢奋与辛勤,自己的好运气毕竟与眼前这个男人是分不开的。男人要,就给了,反正又不是什么难的事情。没有情绪,可以酝酿,乱七八糟的胡想一通。就像一个车间姐妹说的,她跟自己男人干事,每次都很快乐,可心里想着的是刘德华。在姐妹们的嬉闹中,她还说,从刘德华开始数,她用了两年的时间,把天下的好男人都给睡了个遍呢。艳秋这样想着有时候就会笑出声,二成诧异地问:“咋的了?”艳秋就鼓励:“没咋,你接着干你的。”

二成最近干那事有些离谱,完了就下床,把艳秋的腿往起抬。艳秋光着身子,双腿被抬得高高的,羞得脸通红。不知道二成这是在干啥。二成说了,往起抬腿,能早生孩子呢。艳秋忽地想起来,自己跟二成还没有孩子呢。刚结婚的时候,艳秋就没有同意避孕,去了一次医院,带避孕环的大夫馊性,好像这个世界除了她就没有正经女人一样。脱光了衣服,擗腿躺在铁架子上,大夫慢条条的往手上戴橡胶手套,像要解剖尸体。拎一铁镊子,嘴里磨叽着过来,艳秋就腾地起身跑了。艳秋回去跟二成商量,不避孕了,啥时候怀孕啥时候生。反正二成年龄也不小了。

二成从干成第一把就想要个孩子,可艳秋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心里着急,满处去掏弄偏方。抬大腿的高招就是一哥们传授的。本来是挺灵的,到艳秋这就突然不灵了。二成抬艳秋的大腿后来成了一种习惯。有几次,艳秋实在是不忍心再让二成折腾,就说:“你睡吧,我自己抬腿得了。”直到大腿抬得酸了,艳秋才放下来。放下来就失眠了,自己的身边好像经二成这么一提醒,真的缺少点什么了。同村跟自己同时结婚的女孩都有了娃娃,自己回娘家,娘问,艳秋就用城里人要孩子晚来推脱。说这话时,艳秋自己的心里就犯开了琢磨。结婚将近两年了,那事办得有无数次了,咋就不见娃娃的影子呢?

艳秋自己悄悄去了医院做检查,艳秋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艳秋怕自己真的有什么毛病,如果有,就偷着把毛病治好了。这事不能让二成知道,也不能让二成的父母知道。知道了,自己的面子往哪搁,本来就是乡下人,再不能给人家留下什么话把了。艳秋在等待化验结果的时候,内心是忐忑不安的。

医生清晰地告诉艳秋一切正常时,艳秋的心里一沉。自己没有毛病,那就是二成有毛病了。可要是把这样的事实告诉给二成,那自己这辈子岂不是就不能有孩子了吗?还有,二成是个自尊心强的男人,他怎么会接受得了自己光开花不结果的事实?

二成要孩子的愿望越来越迫切,在外边装得跟没事似的,可一回到家就不住地长吁短叹。艳秋试探二成,提出要去医院检查的事。二成很吃惊地反问,咱们那事做得好好的,检查什么?艳秋心里好笑,这个二成,别看是城里人,愚昧得比乡下人差不了太多。艳秋就说,她怀疑自己有毛病,可又不愿意去检查,主要是怕医生问这问那。如果让二成去医院,检查男的没事,那肯定是艳秋有毛病了。到时候再吃药治疗就好办多了,这叫做排除法。二成就嘻嘻地笑了,说艳秋你真逗,想这么个办法来实验,要说你们农村的女人啊。

二成说这话时,是站在一定的高度上的。二成很大度,欣然跟艳秋去医院检查。去了医院,二成就后悔了,敢情检查这方面的事,还要化验那东西。那东西只有晚上才会给艳秋,这大白天的,上哪去淘弄。二成红了脸,逃跑。艳秋追出,说二成你不化验,他们就化验我了。二成听了艳秋的话站住脚,脑袋上见了汗,问:“女的要咋检查?脱了吗?”艳秋就吓唬:“不脱咋检查?检查的还是男大夫呢。”

这话关键时刻起了作用,二成决定牺牲自己,也不能让艳秋脱光了让别人看。二成这回进了厕所三次,每次都空着手出来。二成采集不到自己新鲜的精液,急得团团转。艳秋跟着进了厕所,监督二成操作。二成总算争了气,把新鲜的液体尽情地宣泄出来。艳秋拿了样品瓶进医生办公室,出来时表扬了二成的储备能量。二成很谦虚,问化验结果。艳秋告诉他,结果要等礼拜天才能出来。为了给二成恢复元气,艳秋回家特意杀了一只老母鸡给二成补身子。

结果出来了,二成的精子是先天性死精子。也就是说,二成从一下生起,就注定不会有自己的后代。艳秋把结果改了,改成了一切正常。艳秋太了解自己的男人了,把真相告诉给他,他还会有生活的乐趣吗?跟一个对生活失去信心的男人过一辈子是可怕的事情。艳秋横下一条心,这黑锅自己先扛起来吧。自己可以被工友指指戳戳,就是不能让自家的爷们蔫吧了。

艳秋假装心情不好几天,二成的关心就显得含金量十足,显得很珍贵。二成劝:“没事,有病咱就治,我不会嫌弃你的。”艳秋听着这话就在心里好笑,笑了一会儿,滋味就变了。不管是谁的毛病,对于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事情。让艳秋没有想到的是,二成私自做主抓来了中药,还亲自熬了药让自己喝。艳秋偷着把药水倒掉,二成没有发现艳秋倒药,可尽管这样,艳秋还是心疼的。中药的价钱不便宜,倒掉太浪费。可喝了它,艳秋心里有数,就是喝八百碗也不会起什么作用的。几次在二成温柔地监督下,艳秋忍受不了药水的苦涩,都差点把事情真相说出来,可每次艳秋都理智地阻止了自己。

艳秋在结婚第三年的夏天,又回了一趟老家。这次回老家,主要是帮二妹子艳娟相亲。工厂也正好放高温假,难得有了空闲。还有,二成的结巴已经大有改观,只要有艳秋在旁边看着,二成结巴的概率是很低的。艳秋也想借这个机会,给爹的脸上再增点光彩。

艳秋和二成进村,就听见娘带着俩妹子正跟俩人骂架。艳秋太熟悉娘的骂声了,家里不管发生什么事,娘都要跟人去对骂。骂架的对方是满柜的娘和另外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艳秋细看是吴美丽。艳秋纳闷的是,自己跟满柜的婚事都黄了三年了,仇疙瘩怎么还没解开呢。还有,那吴美丽的肚子打自己出嫁那天就大着,怎么还没生出来娃娃啊?

娘和骂架的俩妹子艳娟和艳丽以及满柜娘和吴美丽,见村口艳秋和二成的出现都停止了骂声。她们几乎认不出来穿着打扮都很城市都很入时的艳秋来了,艳秋喊娘,大家都醒过味来。俩妹子放弃了对手,跑过来接东西。敬业的娘还没忘了最后骂一句,转身回家去。满柜娘看出了艳秋,尴尬地忘了骂架,折回身子散了。只有吴美丽邋遢着没有走,看着这边一家子的团聚。艳秋也看了吴美丽,如今的吴美丽身上已经丝毫没有美丽的影子了。鼓着肚皮,灰着脸,上衣太小,只象征性地挡了下肚子。黑糊糊的肚皮不知道是本色还是脏着没来得及洗。艳秋的眼神碰到了吴美丽的眼神,艳秋想自己一定会震住吴美丽的,可艳秋想错了。吴美丽是迎着艳秋的眼神冲上来的,甚至她的目光比艳秋还要凌厉还要灼灼逼人。艳秋在心底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吴美丽的眼神有一种仇恨埋在里面。那种仇恨让艳秋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可它非常真实的存在并且威胁着艳秋。艳秋还是镇静的结束了与吴美丽的对视,艳秋心里想,自己不能跟一个乡下女人计较。不能像娘和妹子那样骂街,那样显得没有风度没有文化,简直是太农村了。

艳秋回家首先训斥了娘和妹子,娘磨叽几句,说吴美丽做事太霸道,用自己家养活的鸡来吃咱家的白菜。说两句还不行了,行她耍横就行我往白菜地里下农药。我往白菜地下药,那小骚狐狸精要来祸害咱家白菜。不给她点厉害看,那骚货就拿咱不识数。骚狐狸不上道在咱这谁不知道,打婆婆骂公公,跟满柜扯哩哏扔不要脸使劲地喊,白腿抬老高从院子外就能看见在窗台上晃悠。头一胎还没出满月,夹不住大腿跟满柜就有了第二胎。刚收拾下去没半年,这又鼓捣上了,环都带不住呢,架不住她浪折腾。艳秋的脸一红,眉头皱了皱,娘就没了动静。二成在跟前,娘竟然也能说得出口这样的话来。艳秋一下子想起了二成抬自己的腿来,心里不由得生出对娘的懊恼。艳秋甚至羡慕起吴美丽来,想怀孩子就怀孩子。哪像自己摊上这样一个没用的男人,自己还得为他背黑锅。

娘出去了,艳秋训俩妹子:“艳娟,你和艳丽都多大了,还跟娘去骂街?不嫌臊得慌啊?”艳娟和艳丽红着脸低着头不言语。艳秋接着说,咱家跟吴美丽也没仇,以后不准再去骂街。娘愿意去让娘一个人去,你们不凑热闹,娘骂着就没劲了。艳娟抬头无辜地说:“姐,我们去骂吴美丽,是为了你。”为我?胡说。我跟吴美丽也没仇没冤的。艳丽说:“姐,吴美丽恨你,经常跟别的娘们臭派你,还说……还说……”还说啥了?艳秋问。艳丽吞吐起来:“还说,当初你跟满柜睡觉了。”艳秋扑哧一下笑了:“她说睡了就睡了啊?你们别勒她,姐做事心里有数就是了,咱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艳娟红着脸提醒艳秋:“姐,吴美丽很坏的,她跟别人说,你把满柜的魂给勾走了呢。”艳秋问:“她凭啥这么说啊?”艳娟征求姐的意思:“我要说了,你别怪我不嫌臊。”艳秋瞅了妹子一眼:“你说吧,没事。”艳娟就说:“吴美丽跟别人说,她跟满柜睡觉的时候,满柜使劲叫你的名字。”艳秋愣了,脸色开始不好看起来。艳秋一下子想起吴美丽跟自己对视的眼神来。艳秋明白了吴美丽的恨是从哪里来的了。艳丽问:“姐,你没事吧?”艳秋很快恢复了平静,对俩妹子说:“姐没事,你们别理她胡说,她爱咋嚼舌头就咋嚼舌头,你们都大了,不能跟娘一样再去骂街了。”

艳秋跟俩妹子说完话,心情就莫名的不好起来。家里今天格外热闹,再有两天,艳娟就要相对象了。二成的风度已经鼓舞了一家人的士气,村里的乡亲都在夸二成的好处呢。爹很满意,觉得出师大捷,艳秋给全家争了光彩光荣和光辉灿烂,艳娟的婚事就得找回艳秋两口子商量商量。艳秋对艳娟的婚事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热情。况且婚事是个人的事情,别人还是不掺和的好。自己当初和满柜,要不是他爹娘的掺和,一步一步赶到那,也不至于黄了。艳秋开始一直以为满柜早忘了自己,从满柜那么快就把吴美丽的肚子搞得滚圆起,艳秋就对满柜失望了。婚事还悬着没解决完,满柜凭什么不管自己的感受去鼓捣吴美丽?可妹子说的话证明满柜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就像自己很多时候,二成爬上身子的时候,就不由得想起了满柜伸进被窝里的腿。艳秋清晰地记得,满柜的腿慢慢钻进被窝,先是停顿了一下,然后顺着自己的腿往上爬。碰到那个部位时,艳秋是浑身颤栗一下的,可是,愤怒很快取代了这种特殊的感觉,艳秋等待着满柜偷嘴过来,就猛地踹了一脚过去。这一脚把所有美好的感觉都踹飞了……

艳秋对艳娟的婚事表现得有些漫不经心,可二成却非常热情。他问长问短,深得爹娘和妹子弟弟的喜欢。二成的活跃,感染了全家人的心情。艳秋对二成的表现用微笑来鼓励。二成跟娘的关系处得一熟,就把艳秋不能生育的病说了出来。娘直劲抖搂手:“你看你姐夫,咋不早说啊,一问艳秋她就说城里人不着急要孩子,不着急要孩子,敢情这是在骗我呢?”二成就大吐苦水:“谁说不着急,我盼孩子都快盼疯了。”娘开始替二成打抱不平:“我们家艳秋就那性子,连我都管着呢。你呀,甭跟她客气,该管就得管着她。都老大不小了,不要孩子象话吗?娘帮你想想办法,早点把孩子怀上了。”

艳秋听见了娘说的这句话,心里又差点气笑了。你能帮什么忙,我的事我自己还不知道该咋处理呢。晚上,娘就开始着手帮忙的事情。这屋那屋两铺炕,把丫头小子往一个炕上归拢,给艳秋和二成倒地方,整得鸡飞狗跳怨声载道。艳秋说:“娘,睡的好好的,你又折腾啥?”艳丽也附和:“就是,不就两宿吗还不能将就了?回城不天天一个被窝吗?”娘骂:“小黄毛丫蛋子,你知道啥?当不上姥姥的滋味我好受吗?”得得,乖乖睡吧,娘一会儿说不定还能说出啥样的话来呢。艳秋睡之前,警告了二成,别拿着没脸当官做啊,房子不隔音,注意点影响。二成说:“娘答应了,说等你洗完澡就睡觉,能怀孩子一怀一个准呢。”

艳秋扑棱一下就起来了,艳秋想起来了,村里有这样的风俗,不能怀孕的女人只要深夜到柳林河深处洗个澡,回来跟男人做那事,就能怀上孩子了。可是,自己守着一个没有种子的男人,就是把身子洗吐噜皮了又有什么用呢?艳秋不去,娘进来硬是把艳秋拽了出来。一边拽一边说:“都是为你好,不识抬举的东西。”

艳秋坐在柳林河边上,望着朦胧的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时令正好适合洗澡,艳秋想洗洗也不错。自己进城这几年,一直没有在露天的地方洗过裸澡。有时候在公共浴池洗着洗着就厌倦了,艳秋感觉城市的表情是那样的僵硬,洗澡的人都在用着同样的动作,打香皂,冲水,搓澡,真是腻烦透了。哗哗淌着的是死水,搓下的是汗泥和污垢,留下的是没有新意和活力的躯体。哪里像在乡下洗澡,可以在天地间伸展,连汗毛孔都跟着舒畅。人是从哪里来的?艳秋想是天地给的,既然是天地给的,就应该把身体展示给天地。那种展示的感觉真的好庄严好神圣,就像女儿把身体给父亲看,没有亵渎,没有欲望,纯洁得让人肃穆。除了骄傲,还是骄傲。

艳秋脱光了衣服在河里尽情地游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艳秋要上岸穿衣服的时候,突然看见岸上有一个人正坐在那里看着自己。艳秋心里吃了一惊,振作了一下喊:“喂,谁啊?”岸上的人站起来,艳秋看清楚了,是满柜。满柜跳进了河里,艳秋没有慌张,也没有躲闪,就那样看着满柜游过来游过来。直到游到身边,艳秋才说:“你那么傻干吗?”满柜呼呼喘着气说:“艳秋,到了洗澡的季节我天天来河边,真把你给等来了,我是在做梦吗?”艳秋的眼泪刷地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满柜抱住艳秋的身子,艳秋觉察出了腹部的水里有一条泥鳅在焦急地舔自己,艳秋没有躲闪,放那条泥鳅进去了。

柳林河的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艳秋回到家的时候,二成还没有睡。做娃娃是大事情,二成很重视。艳秋躺下身子的时候,把枕头巾子塞给了二成。二成不得要领,艳秋就说:“咬在嘴里,不准出声,注意影响。”在娘家炕上做这样的事情,艳秋连想都没有想过,每次回来,她跟二成都是分开住的。这次情况有些特殊,是娘鼓励这样做的。做起来才知道,在紧张地氛围里做这事还有妙不可言在里面。不一会儿艳秋就受不了,抢过二成嘴里叼着的枕头巾子塞进了自己嘴里。

艳秋早早就起来了,虽然晚上没睡好,艳秋还是坚持起来了。姑娘在娘家,不能太放纵了。还有弟弟妹妹在看着,得做出个榜样来。二成起来时,艳娟问了一句:“姐夫,昨晚上睡得好吗?”二成的脸一红没有回答,艳秋瞪了一眼艳娟。艳娟一吐舌头溜走了。艳秋从艳娟一吐舌头的表情里,知道艳娟长大了。至少,她知道晚上睡得好不好的内涵了。艳娟的婚事相得很顺利,那家的小伙子很不错。家里的老人也通情达理,家境也好。可是,艳娟关键时候还是拒绝了婚事。问她为啥,她也不说,二成就打圆场:“不中意拉倒,以后姐夫帮你找个城里的对象。”

到了晚上,几乎是艳秋主动了。艳秋第一次觉得,在娘家做这样的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艳秋开始怀疑她看过的一些电影,女人都是那样的忠贞,艳秋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忠贞呢?不忠贞就不是好人了吗?自己在水里把一切都给了满柜,心里并没有后悔和对二成的愧疚。难道自己是一个罪恶的女人吗?世界好大也好小,艳秋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把自己给了满柜。虽然不是第一次,可艳秋觉得那应该是最后一次。她跟满柜说了,就这一次,你得答应我个条件。满柜语无伦次地说:“艳秋,我答应,我答应。”艳秋放进了那条泥鳅,说:“以后跟吴美丽的时候,不要再喊我的名字,你得对她好。”

满柜愣了愣,呜咽着抱紧了艳秋光溜溜的身子。

一个月后的保温瓶厂发生了变化,虽然没有像别的厂那样彻底黄摊,可还是被个人给承包了。谁再想当工人,得需要跟老板签合同。而且工资也实行计件工资,多挣多得,不上班就没钱可开。效益滑坡,活少,挣得就不多了。艳秋骂,真是自己点子太不好,刚上三年班,就摊上这样的事情。

这天下班,唐主任突然找到艳秋,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艳秋说。艳秋让他说,他还忸怩起来:“艳秋姐,我想晚上请你吃顿饭。”艳秋笑了,逗唐主任:“我还以为你要求婚呢,吓我一身汗。好吧,我去跟二成请个假。”

唐主任在饭桌上显得很紧张,大口大口喝白酒。艳秋给他夹菜,他的脑袋上直劲冒汗,打开空调也没用。艳秋吃饱了,就问:“小唐,到底啥事,看把你紧张的。”唐主任看了几眼艳秋,眼圈红了,啥话没说,先把包间的门关上了。艳秋说:“小唐,你不是想做坏事吧?”唐主任说:“艳秋姐,明天我就离开咱厂了,合同我没同意签。”

艳秋不解地瞅着唐主任:“你傻吧,你不签合同大学不就白念了吗?”唐主任一直跟艳秋走得比较近,他的事艳秋都知道。唐主任是乡下的老家,念完大学分进了保温瓶厂,当上了车间主任,那可是干部啊。这么着说放弃就放弃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唐主任突然抓住了艳秋的手,说:“艳秋姐,我舍不得的就是你,在我见过的城里女人里,你是最特别的,说真的,我从心里喜欢你。”艳秋慌了:“小唐,你说着说着还来真的了,要知道你真是这样的人,我就不来参加你这鸿门宴了,我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唐主任松了手:“艳秋姐,你听我说,我一直把你当作心中的女神,不,你就是女神的化身。”艳秋松了一口气:“得,你还是少夸我吧。”唐主任喝了一口酒,很悲壮。艳秋抢过酒瓶子,训斥:“小唐,你不干了,难道去喝西北风啊?”唐主任起身,端空酒杯说:“艳秋姐,你给我做证,我小唐不混出个人样来,我不姓唐我。”

艳秋去扶小唐,突然就被小唐给抱住了。艳秋挣了挣,没有喊。艳秋说:“小唐,你胡闹什么?”小唐说:“艳秋姐,你给我做证,我一定会有出息的。”艳秋刚要回答,胃里突然翻腾起来,嘴巴张了几下,难受地干呕起来。小唐瞅着艳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艳秋收拾一下被小唐弄乱的衣服,说一句:“你慢慢喝吧,我得走了。”然后捂着嘴出去了,把小唐一个人丢在那。

二成是晚上回家才知道艳秋怀孕的消息的。二成快乐地的叫:“真他妈的,老子这是这丢那找,工资少了,孩子种上了,要说娘的办法可真灵。”艳秋在得知自己怀孕那一刻,心是咯噔了一下。孩子是满柜的,都是水里那条泥鳅惹的祸。孩子要不要,告诉不告诉二成自己怀孕的事。艳秋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着,最后她终于决定,孩子要,既然来了就要,这是自己意外的收获。这样一来,对二成也有交代了。

艳秋的妊娠反应太厉害,吃不下东西,吃点吐点,人都瘦脱了相。班暂时上不了,厂里捎信来赶快找人打替班,厂里现在忙,保温瓶盖不生产了,改做方便筷子了。车间的机器正在调试阶段,不能占着茅房不拉屎。一个萝卜顶一个坑,叫艳秋快想办法。

二成跟艳秋商量,让艳娟来城里替你上班吧。

艳秋想想也是,让艳秋出来锻炼锻炼也是好事。自己生完孩子,再打发艳娟回去。艳秋想往家里捎信,二成说等把信捎到乡下,恐怕黄瓜菜都该凉了。这样吧,我回去一趟,下午走晚上就回来了。二成说到做到,果然在晚上把艳娟给带了来。艳秋就让艳娟跟自己一个屋先住一宿,不是没有房间,艳秋想知道这一段家里的情况。艳娟先说的是满柜家的变化,说满柜家最近消停多了,满柜跟吴美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艳秋愿意听到这样的结果,可在心里纳闷的是,艳娟为什么非要先告诉这件事情。艳秋埋怨艳娟说跑题了,艳娟说到家里的事时,哈欠就来了,讨饶似地说:“姐,让我睡吧,明天我还要上班呢。”艳秋无声地笑了,艳娟想上班的心情跟自己几年前的心情是一样的。好像艳娟渴望在城里留下的想法比自己还要迫切。自己能进城,全是命运在暗中做的怪。而艳娟来城里是这样的吗,艳秋一时还说不清楚。

艳秋每天就这样捧着日渐隆起的肚子,送二成和艳娟去上班。又每天怀着同样的心情迎接两个人回来。艳秋喜欢在阳台上静静地晒太阳,艳秋听人说,多晒太阳对孩子有好处。二成现在把艳秋当做了国宝,像呵护宝贝似的处处依着艳秋。倒是艳娟时常替姐夫打抱不平,怪艳秋对姐夫太苛刻了。艳秋说:“死妮子,你懂啥?男人惯不得,你惯了他,他会变坏的。”

艳秋缓过劲来,孩子也快生产了。艳秋不再有剧烈的反应,可以出去走走。上哪去呢?艳秋一下子又想起了小唐。那天自己把小唐一个人扔在饭店,再也没有去理会他。听说小唐一个人真的离开了工厂,不知道鼓捣啥去了。小唐给自己捎过信,说是在步行一条街一家电脑社找到了工作,艳秋没太记住那家电脑社的名字,看天正下着细雨,二成和艳娟又没回来,就想去转转,兴许还能见到他呢。

艳秋撑着伞在细细的雨中走着,心是像湖水一样平静的。孩子隔一会儿就动一下,在平静的湖面荡出圈圈细密的涟漪来,那涟漪让艳秋的心中充溢着幸福的感觉。艳秋这个时候,忽然想如果天空再来点阳光,那一定是更加美丽。自己一会儿见到小唐的心情也会跟着好转起来的。这个小唐,还真有着一股乡下人闯世界的勇气和决心,艳秋是佩服小唐的。

因为小雨的缘故,步行一条街显得很冷清。偶尔有一两个行人路过,也是来去匆匆。艳秋路过一家服装精品屋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阵熟悉的笑声。艳秋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这声音几乎每天都陪伴着她。艳秋放慢了脚步,往那家精品屋里张望。艳秋看见了艳娟正在给二成挑衣服。他们正高兴地谈论着什么事情,艳娟笑得很开心。

艳秋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决定不去找小唐了。

晚饭做得很丰盛,艳秋特意买了一条鲫鱼。二成和艳娟是一前一后回到家的,艳秋不动声色,默默地做着手里活计。看见二成身上穿的新衬衫,艳秋漫不经心地问一句:“谁给你买的?”二成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平静地说:“下午我去妈家了,妈给买的。”艳秋注意了二成的表情,艳秋发现二成的镇定和从容,艳秋的心就沉了下去。

这个直肠子的男人竟然学会了说谎,而且说谎说得是那样圆全,是艳秋没有想到的。艳秋在心里开始埋怨这段时间对二成的管理太不到位了,以至于他学会说谎了。小姨子给买件衬衫为什么非得说谎呢?这个死妮子,该不是要争姐姐的饭食吧。艳秋看了几眼艳娟,艳娟低着头在装傻充愣。看她不自然又努力掩饰的神情,艳秋就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艳秋的心情是复杂的,自己的亲妹妹来了没几天,竟然跟丈夫有了瓜葛。虽然现在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他们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可通过精品屋里的笑声,艳秋隐隐感觉到了一种潜在的危机。

艳秋心里想着事,脸上却照样很高兴的。吃完饭,艳娟去厨房收拾碗筷,艳秋就对二成说:“妈的眼光太旧,衬衫的颜色土气了一些。你脱下来,明天换件鲜艳点的。”二成不知所措地抻着衣角,说:“我看着挺好的,别换了。”艳秋嗔笑着:“我说你还不信,你让艳娟看看。艳娟,艳娟,你出来给评判一下,我婆婆的眼光是不是太旧了?”艳娟磨蹭着出来,说姐,我刚来城里,我也说不好。艳秋说,我妹子咋还谦虚起来了,我都听厂子里的人说了,艳娟表现得很活跃呢。

艳娟在姐姐面前站了一会儿,很不自在。艳秋就关心地问:“咋了?艳娟,有啥事跟姐说。”二成说:“没事,艳娟就是有点累了。”艳秋不高兴:“我又没问你,人艳娟累不累,艳娟不会自己说啊?多嘴多舌的,当姐夫的得有点当姐夫的样子。”二成红了脸,自嘲地冲艳娟说,你看,你姐姐的嘴巴太厉害了。艳娟没有言语,转身又进了厨房。艳秋把二成的手放在肚皮上,让二成摸。二成摸了,那里面孩子正在踢哒腿。艳秋按二成的脑袋去肚皮上听,这个时候,艳娟又从厨房出来了。二成想起身,艳秋的手劲很大,二成的努力没有成功。艳秋说:“艳娟,明天下午你抽时间,咱一起给你姐夫换衬衫去。”

洗漱完毕,二成又要回自己的屋睡觉。艳秋说:“把行李搬过来,我害怕。”二成只好搬了行李进艳秋的房间。艳秋搂着二成,二成的肚子贴着艳秋的肚子。二成清晰地感觉到了里面的律动,二成突然说:“艳秋,妈买回衣服不容易,咱就不换了,行吗?”艳秋说:“不行,我的话你不听,你想听谁的?”二成起身急哧白咧地争辩,艳秋那边已经传来了酣睡的声音。二成坐在黑暗里,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艳秋第二天早上送二成和艳娟出门,就到阳台去观察。出了楼门,艳娟和二成都没有马上走,说了几句话,艳娟可能发现了二成身上有头发,走过去用手指捏了起来,熟练地弹掉。二成很慌乱地躲闪了一下,艳娟的动作是很自然的。艳秋轻轻地关上了窗子,离开了阳台。看来,下午换衣服还真是很有必要了。

艳秋进厂,不时有人跟她打着招呼。艳秋也故意做得很热情,见人就主动说,找我妹子,我妹子替我上班呢。艳娟在车间里忙活,见艳秋腆着大肚子站在那,出来问:“姐,你还真要去啊?”艳秋说,是啊,衣服不合适就得换换,只有老婆最知道男人咋打扮。艳娟说:“姐,咱又不知道人家在哪买的,上哪去换啊?还有,厂子能给我假吗?”艳秋说:“不知道找啊,没有找不到的服装店,没有瞒得住人的事情。假我去请,姐好歹也当了三年工人了。”

艳秋的假请来了,艳娟只好跟姐去换衣服。磨磨蹭蹭走到那家精品屋的时候,艳秋就说:“进这家看看吧。”艳娟不言语,艳秋走到哪就跟到哪。艳秋和艳娟一进去,服务员就认出了艳娟,热情地说:“小姐,昨天给男朋友买的衣服合适吗?”艳秋故意问:“怎么,你们认识?”艳娟的脸就白了,痛苦地说:“姐,我错了。”

艳秋安慰了艳娟一通,不就给姐夫买件衣服吗,又不是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情。咱们亲姐热妹的,出不了丢人让人笑话的事来。我不知道是你买的,知道是你就不来换了。姐还以为是狐狸精呢。下回再买,也给姐买一件。姐把工作让出来叫你做,还不是看你懂事听话吗?还有,你自己攒点钱,再有个仨月俩月的,姐就能上班了。你回乡下也好自己买件像样的衣服。没白来一趟城市。

艳娟三天后,突然在饭桌上说:“姐,我想搬厂里的宿舍住。”二成和艳秋都一愣,艳秋说:“艳娟,咋的了,嫌姐这的条件不好了。”艳娟说:“下礼拜起,就有夜班了,晚上不方便,搬厂宿舍住也不贵。”艳秋冲二成:“你说呢?”二成变得结巴了:“我看……挺好的。”艳秋说:“随你的便吧,哪好你就住哪。不过,可不是姐撵你走的,有事还得跟姐说,别就瞒着我一个人,里外不分。”

艳秋在第二年的春天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二成乐得没法,满月的酒席办得很隆重。

艳秋招待客人,孩子由艳娟在屋里看着。艳秋进屋休息的时候,艳娟说:“姐,我想跟你谈谈。”艳秋问:“谈什么?没看我忙着呢。”艳娟说:“姐,原来车间的唐主任来厂里找过你了。”艳秋愣:“小唐找我?”艳娟说:“是啊,他来找你,想让你去他的公司帮忙。”艳秋坐下来,听艳娟讲。艳娟说,如今的唐主任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了,人家自己开一家广告公司,生意火着呢。艳秋笑笑说:“他找我去广告公司,我又不懂咋干,你告诉他一声,我不去,我有好好的工作,我可不想冒那个风险。”艳娟急了:“姐,下个月你就上班了,我不想回乡下去了。”

艳秋瞅了瞅艳娟,这才是艳娟找自己谈话的关键所在。姐俩都沉默了,艳秋说:“你愿意上班?”艳娟点头。艳秋说:“要不,你给姐看孩子做饭,姐的工资分你一半。”艳娟马上说:“我不想当保姆,我想上班。”艳秋说:“可咱只有一个名额,你要是上班,姐就得在家待着。”

艳娟起身,出去,走了几步又折回头说:“姐,这孩子不是姐夫的。”

艳秋听艳娟这么说,赶忙关上房间门:“艳娟,你胡说什么?”艳娟说:“姐,我没胡说,你的诊断书我看见了,在你的衣柜里呢。你没毛病肯定是姐夫有毛病。”艳秋上去给了艳娟一个嘴巴,骂道:“你凭什么胡说八道,你给我滚!”艳娟没有躲闪,倔强地说:“姐,孩子是满柜的,那天晚上你们在河里弄的水声太响了,我一直在岸上给你看着人呢。”

艳秋再一次抬起的手凝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来了。

艳秋按照艳娟留下的纸条,很快找到了小唐办的广告公司。

如今的唐主任变成了唐总经理,手下有一大帮的工人呢。小唐见到艳秋,很高兴。冲艳秋招手示意她坐下。唐总应付了几个客人后对年轻的女秘书说:“再来客户就说我不在,我有朋友来了。”秘书嫣然一笑,关上了房门。

唐总瞅着艳秋笑了:“艳秋姐,我知道你会找我来的。”艳秋接过唐主任递过来的茶杯,说:“小唐,我没答应来你的公司做事。”唐总挨着艳秋坐下:“艳秋姐,你还守着那破厂子干什么?那里不会有你的发展空间的。”艳秋说:“可我来你这里,能干什么呢,我不会做这些啊。”

唐总说:“你不用干什么,只要你陪着我就行了。”艳秋说:“三陪我不会,你找错人了。”唐总猛地抱住艳秋,说:“艳秋姐,你来陪我吧,我说过我会有出息的。”艳秋没有挣扎,任凭小唐总紧紧地抱着。艳秋说:“小唐,你变了。”

唐总说:“没有,我没有变,过去我就爱你,一直都在爱着你,可我不敢说,因为那个时候我是穷光蛋,穷光蛋是没有资格说爱的。你是我见过城里的女人当中最有魅力的,我做梦都和你睡觉呢。”艳秋冷静地掰开唐总乱动的手:“小唐,你听我说,我来的时候是想在你这干工作的,可现在突然又不想了,我得走了,我家里还有丈夫和孩子。”唐总不松手,艳秋就停顿了一下说:“咱不能在这纠缠吧,这是你接待客人的地方。”

唐总停下,放开艳秋饱满的身子。转身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钥匙和一耷钱:“艳秋姐,你千万别多想,这一万块钱你先花着。这是宾馆的钥匙,你先打车走,我半个小时后就到。”艳秋数了数钱说:“钱我拿着,就先借给姐吧,姐以后还你。”艳秋从办公室出来,打车去了小城最著名的红灯区。艳秋没有下车,冲酒店门口几个打扮入时的小姐招手。小姐到车跟前才发现叫她们的是个女的,嘴里嘀咕着:“操,碰上同性恋的了。”艳秋选了一下,看中了一个很有气质的小姐。艳秋说:“就你了。”小姐愣了:“你跟我干啊?”艳秋说:“干你个头啊,我请了个老板,这是宾馆的钥匙,半个小时你就去。”小姐接过钥匙,不信任地问:“你那老板是男的还是女的呀?女的我可不做啊。我怕传染艾滋病。”艳秋回来的路上想,男的也会传染爱滋病的。估计小唐不会有那病吧,也难说,现在的男人有什么病都是有可能的。

艳秋先去了熟食店,买了二成最爱吃的猪蹄子和猪耳朵。然后给二成打电话,二成正跟一帮工人找厂长论理呢。工厂效益不好,工资只开百分之三十。二成接了电话,说艳秋,你先等我回家再说,卖服装不是小事情,你别这么冒失啊。艳秋在电话这一头说:“钱我都交上了,大世界十九号床子就是咱的了。我给你买了猪蹄子,你买点青菜回来,把爸妈也接着,咱家要庆祝一下。对了,你去厂子把艳娟也接回来。”二成说:“艳秋,又没过年,你折腾啥?”

艳秋轻轻放下了公用电话,心想:以后的日子就让它天天像过年。阳光白花花的洒了一地,艳秋钻进阳光里,步履很轻松。艳秋感觉自己的生活里真的像充满了阳光一样。伸手摸摸,阳光调皮的舔了下她的手指头,有点酥痒。艳秋轻松的叹了一口气,大步继续走。

路都被阳光铺得满满的。 k9iw1ST0yw0ETwJGo/vVuPGAEzHDL6nmDTRHu9M3pmh1RQxQ1+r9lvOoKC3Aed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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