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之按捺住千回百转的心思,笑着速客前行:“就是前面那个铁门,寒舍简陋,别见笑。”
一名十八九岁,初初成年,尚带几分青涩的的年轻人打开门,愣住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刘泽之在他们刘家这一代的兄弟中大排行第四,他叫道:“四哥?你不是在英国留学吗?对了,我听哥哥说你好像回国了,我们给你写的几封信都退回来了,又没有地方打听你的消息,你去哪里了?快,快进来,哥哥也快回来了。”
刘泽之亲密的拍拍弟弟的头:“你是刘林?还是刘无?”
“我是刘林,刘无是我哥哥,他在一家汽车行当学徒,已经出师当伙计了,我在邮局,是投递员。”
“几年不见,你们都长大了。臭小子,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行了,去给我们沏壶茶,整点吃的,然后安顿一下,我们几个今天都要住在这里。你们大家坐啊,倪新,坐这里,老赵、老张,你们也坐。这兄弟两是我的族弟,从小跟着我爷爷长大,我去英国那一年,他们来上海学徒,家里就剩下我姐姐一个人,他们就住到家里来了。”
倪新四处打量了一下,一楼三间早期石库门的正房,带着个小院子,院中一颗石榴树果实累累,一扇后门通向另外一个弄堂:“泽之,在上海有这么一处房子,很不错了。厨房浴室都有,还有煤卫设备。”
这时,刘无也回到家中,他看起来大几岁,成熟得多,穿着一身半旧却很干净的工装。眉眼之中全然没有刘泽之的机敏干练,一派憨厚。三兄弟相见,自不免一番欷歔感慨,只是碍于生客在场,不便多说,叙过离情。
刘无他很有眼色的让弟弟去买点现成的卤味,再带两瓶酒。自己张罗茶水后笑道:“四哥,您先凑合几天,我搬到车行里,刘林也可以去邮政局的宿舍住,把房子给您腾出来,后天我休息,好好打扫一下。”
刘泽之笑笑:“不必,我就一个人,我们兄弟三个还是住一起,有个照应。你们两个住东屋那间大间,我就住自己原来那间房,这几个朋友就住一两个晚上。”
“那太好了,您的房间还是老样子,您来看看。”
“是吗?果然,就连我这台收音机都还在。臭小子,我一直以为我不在家,你们指不定把这里糟蹋成什么样子了那。”
刘泽之不知道就在他们四人抵达上海的这一天,乐奕也到了上海。重庆军统局本部,自李士群叛逃事发的那一天起,对李士群直属部下的甄别工作当即展开,所有相关人员都被临时拘押。三天后,有重大嫌疑的十来个人被关进了息烽集中营。
其中,乐奕是嫌疑最大的两个人之一。这也难怪,此次叛逃的两名当事人都和他关系密切。乐奕不仅是李士群的小同乡,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之一,一毕业就被李士群留在了身边,加意栽培,一年多下来,数次跟着李士群参加行动,升职上尉,是同期学员中军衔最高的。和刘泽之更是无人不知的同窗密友。何况李士群从越南转道香港使用的资金就是乐奕私下秘密汇出重庆的,更让他百口莫辩。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乐奕白天接受审讯,晚上写材料近乎无望的自辩。消息一天比一天严峻,很多和李士群素无私人来往,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仅仅是因为工作上有过合作关系,都受了株连。降职、调离、内控监督使用。稍微关系密切的无一幸免,十余人被判处不同的刑期失去了自由。
乐奕已经可以预知自己和另外一名最大的嫌犯——李士群副手的悲惨命运。他感叹着命运的捉弄,空有满腔热血立志报国,身为军人却不能战死疆场,这是最大的悲哀!涉世不深的他不知道处置如此严厉,其实有一半的原因是毛人凤借此清洗异己,立威自重,不幸的他恰逢其会!
该来的终于来了,乐奕带着手铐被押进稽查处,稽查专员向他宣布:“……与李逆士群、刘逆泽之关系密切,无法找到确切证据证明清白,开除军籍,判处有期徒刑十年……乐奕,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乐奕的脑子里一片混沌,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稽查专员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胡茬、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的不幸的人,见惯了这一切的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十多天以来加起来的睡眠也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身心两方面都濒临崩溃,有些不忍,没有开口催促。
许久,乐奕终于找回了思绪,初入培训班,听教官们说起“只有错杀没有错放”这八个字,当时的他没有太深的感触,现在他才算明白这八个字真正含义……
他低声道:“我要见毛先生!”